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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09.29
编者按“要对公众负责,增加一点学术素养,不能在你们笔下又构建一个历史。”当年我们奔赴长沙采访溯源澧水的专家团首席顾问、时任湖南省考古研究所研究员、所长郭伟民时,他对采访团队提出了希望。
谢谢各位一线专家学者支持指点。
“楚”是湖湘大地的一个共有符号,大概每一个湖南人的骨子里,都经过一种“楚风”的浸染与淘洗。就像那副著名的对联:“惟楚有材,于斯为盛”,它骄傲地挂在岳麓书院的入门口,也骄傲地刻在万千湖南人的心头。
处在这样的环境里,我对于一切和楚有关的东西,都已经习以为常。但是慢慢的,我发现我所生长的这个湘北小县临澧,似乎和两千多年前的楚国有着更深的渊源。
宋玉城的部分护城河还保留着大致的模样,中间的土包传说是昔日的炮台。
中国文学史上向来以“屈宋”并称。与其老师屈原一样,宋玉的一生也是坎坷落魄的。临澧流传着宋玉被放逐澧水一带,过着郁郁寡欢、穷困潦倒的生活。67岁时,宋玉在楚灭亡的兵荒马乱之中死去。为了纪念这位楚文化的先驱,唐太和二年,澧州诗人李群玉发起修建了宋玉庙。清咸丰四年,临澧首富蒋明试捐巨资修复宋玉庙,并在庙前建成文风蔚然的九辩书院。
经过两千多年岁月的侵蚀,宋玉城作为一座城留下的痕迹已经不多,残存的城墙掩藏在连片稻田里,曾经碧水浩浩的护城河,在一般人看来也不过是断断续续的几口水塘。自唐至清香火都颇旺盛的宋玉庙,在新中国成立初至上世纪70年代还曾作为小学的校舍,70年代中期,宋玉庙被全部拆除,辉煌的楼阁化作了缥缈的云烟。就连宋玉墓碑的“玉”字那一点也渐渐模糊难辨,一些人便把宋玉墓误认为宋王墓。六朝时期无名氏一首民歌道出了真情:
年年四月菜花黄,黄花鱼儿朝宋王。
花开鱼儿来,花谢鱼儿去。
只道朝宋王,谁道朝宋玉。
岁月的风霜无情地剥蚀一座城的存在,但是幸好我们还有宋玉,还有他留下的那些磨不掉的文字。两千多年前,屈原高吟“沅有芷兮澧有兰”,宋玉紧随其后,发出“悲哉!秋之为气也”的慨叹。宋玉被尊为“赋家之圣”,他的《高唐赋》、《神女赋》、《登徒子好色赋》,都是不朽的传世之作。屈宋一道开创了中国文学划时代的篇章,湘湘楚文化从这开始形成、延续。
“萧瑟兮,草木摇落而变衰。”在其代表作《九辩》中,宋玉将肃杀的秋景与悲怆的心境融为一体,引起失意的封建文人共鸣。这种失意与凄凉贯穿于宋玉的很多作品中,而“悲秋”也就此成为后世文学作品中不断重复的主题。
在田野中的申鸣城城墙遗迹,就像一条残破的土堤。
古城村公路边,几段或长或短的“乡村诗墙”,还在深情讲述着楚大夫申鸣的故事。春秋末年,楚平王的孙子白公犯上,申鸣带军平乱,将白公重重围困在石城之内。申鸣是当时出了名的孝子,白公于是将申鸣的父亲捉来,推上城楼,提出与申鸣平分楚国,如果申鸣拒绝,就要处死申父。申鸣流泪击鼓进兵。就在大军攻占石城之际,申老爷子被白公所杀,白公也自缢身亡。叛乱平定后,楚惠王赏赐黄金百斤,申鸣辞而不受,跪在父亲尸身旁自刎而死。申鸣死后,惠王很觉伤心,为他举行国葬,封其子孙在申鸣当年为“士”的地方筑起一座城池——申鸣城。当然这是老百姓为申鸣之孝所感动而附会的故事,宋玉、申鸣与这两个城址并没有关系。
2010年10月23日至24日,第一届宋玉国际学术研讨会在湖北襄樊召开,与会专家推断,申鸣城应该是楚国南方的一个中心城市,它后来的身份存在两种可能:一是不羹城,二是临时郢都。不羹城是楚国在战略要地修筑的城池,附属都城,防卫牢固,一旦都城危险,楚王就率众迁入不羹城。
这种推断是有历史依据的。自楚怀王开始,楚国渐至一蹶不振。楚襄王时,秦将白起攻破楚江陵郢都,楚王室几成“流亡政府”。研究者大都认为,楚都迁徙最终选择了南方,这是因为南方相对安定,没有秦国直接的虎视眈眈,可资休养生息,图谋复兴。澧阳平原依山傍水,地势平坦,土地肥沃,地理与自然条件极为优越,且远离七雄战乱的中心。当楚国北面节节败退之时,楚顷襄王看中这块风水宝地,选择申鸣城作为南不羹甚至是流都,就是自然的事情了。
九里楚墓群平面图。常德博物馆提供
九里楚墓群位于武陵山脉向澧阳平原过渡的丘陵地带,横跨临澧县刻木山乡和澧县大堰垱镇,北边有涔水回转而过,面积约21平方公里,包含24座大型封土墓,现已发现大型楚墓24座,中型90多座,小型楚墓无法统计,是常德发现的唯一一处楚国封君级墓群,也是湖南省等级最高、规模最大、分布最密的楚墓群,2013年公布为第七批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1980年发掘的九里黄家包一号大墓,长34.5米、南北宽32.8米、高5.2米,墓深20米,墓道长19米,墓口往下有11级台阶;棺椁保存完好,椁长、宽均为8.8米,高4.1米。整体比长沙马王堆一号汉墓大近一倍。
1980年,九里黄家包一号墓发掘现场图。常德博物馆提供
春秋战国时期,墓葬是等级森严的。《春秋纬》记载:“天子坟高三仞,树以松;诸侯半之,树以柏;大夫八尺,树以栾;士四尺,树以槐;庶人无坟,树以杨柳。”据此分析,九里楚墓群的24座大墓,实际上是诸侯以上的封君大墓,其中10来座大如山阜,应该是楚国封君级大墓。
高成林认为,面积仅5万平方米左右的宋玉城并无楚辞的浪漫,只是一座拥有角楼、烽火台的军事城堡,是楚国西南防御体系中一处重要军事据点。湖南和江南是楚国的最后一片领土,楚人在湖南坚守到最后一刻,宋玉城防守澧水通往沅水的要害,澧县的古城岗城和石门的古城堤城雄踞鄂西清江通往澧水关隘,三座城池共同抵挡来自鄂西地区秦军的进攻。而申鸣城即战国秦汉时期的醴阳县城,是楚国后期南方的一座中心城市。
文明的消失和胜利
澧水挣脱高山峡谷的束缚,撒欢奔向澧阳平原博大的怀抱。临澧临澧,临近澧水,在这里,武陵山余脉放下它的高度,开始与洞庭湖平原亲近。变得宽缓的河床降伏了澧水的暴烈,澧水露出它温顺柔情的一面。
如果要为澧水选一个地理和人文的分界点的话,与新安镇隔水相望的临澧青山应该是个重要标志。青山历史上“界与夷接”,海拔仅125.69米,对于沿途见过无数座高山峻岭的澧水而言,它不过是一个大山包而已。如果不是104窟崖墓,如果不是亚洲第一的水轮泵站,青山不过是一个普通小地方的普通小地名。到一个地方之前,我喜欢临阵磨枪地抢读史书。在临澧地方史资料不甚丰富的情况下,放眼整个澧水流域与楚文化、中原文化民族融合中泄露的信息是个有效的办法。融合既包括封建王朝“改土归流”以示国朝天威的相对怀柔的手段,但战争和征服却往往是几千年民族融合历史的主旋律。
《史记》《尚书》记载,上古时代,与尧争夺中原失败的驩兜被流放到武陵山脉的大庸(今张家界),他和他的后代将版图向澧水以下扩张,停止在青山澧水一带。之下澧阳平原,则进入了尧舜王化属地,即世界最早的稻作文明发源地。现代文明反对大民族主义,但历史上大汉族主义却无处不见。澧阳平原自然条件较好,当然为生产力发达的汉人占据,少数民族被驱赶到了自然条件较差的武陵山区。
青山因为恰好处在澧水人文地理的这个节点,见证了澧水边走马灯一样不停变幻的大王旗帜,和一场场不停上演着“进犯”与“平叛”的活剧。“改土归流”让曾经失控的澧水上游地区重归王朝派遣的流官管理,但政治上的胜利也带来一些负面影响,它让世居此地、后来取名为土家的民族慢慢被同化,以至于关于土家民族的认定,土家人和人类学家、语言学家费了很大周折,才在1956年得到国家认可。“文化大革命”后的上世纪80年代,依据历史事实,临澧以上的石门、慈利、张家界等地大规模落实民族政策,土家等民族身份逐渐恢复,但这个民族的语言和服饰等重要特征已经消失于民间生活,只剩舞台记忆。
临澧是历史上光耀夺目的楚文化“博物馆”。在近年来楚文化考古发掘中,临澧以其遗存数量多,特别是规格高引起了考古界的重视。
这些考古工作者视为珍宝的地方,在我们眼里只是澧水边种满棉花、红薯、橘树和茶树寻常作物的寻常田园。如果考古工作者告诉你,这里曾是楚国的最后大本营,你会不会重新审视那些色彩斑斓的生长在历史故事上的绿色植物?
楚国立国800余年,南征北战,从周朝近200个封国中冲杀而出,跻身春秋五霸、战国七雄,成为“地方五千里”的战国时代的“超级大国”。而楚国和湖南发生关系,就从澧水流域发端,始于春秋时期,与楚国人进入江汉平原开发湖北同步。
楚人势力虽然春秋时代就渗入湖南,但是他们并没有很好地经营湖南。为什么?忙不赢啊,当时的楚国为了“问鼎中原”,称霸群雄,和北面的晋国打得不亦乐乎。好不容易熬到战国初年,把晋国熬得被韩、赵、魏分了家才发现,每个分家的都不是善类。通过变法,韩、赵、魏三国对楚国构成了强大威胁。为了改变这种不利局面,当时的楚悼王开始任用吴起,实行变法。吴起变法最重要的一条就是“南平百越”,从此,楚人开始好好地经营湖南。事实证明,这一招为延续楚国生命起到了重要作用。
楚国走下坡路始于楚怀王,他就是郭沫若《屈原》剧本里提到的屡屡“迫害”屈原的反面人物。这时楚国立国已经700余年,他的决策失误让虎视眈眈的秦有机可乘。公元前278年,这一天终于来临,秦攻破楚都郢,消息传到流离在湖南的屈原耳中,中华民族第一位伟大的诗人因此激愤投江,用生命祭祀祖国无可挽回的命运。
首都的沦陷,使楚国的大批贵族和平民随王室东迁,另有相当一部分向南迁徙进入今天湖南境内——大量资本和先进生产力的进入,这块早期开发的大本营很快出现了南楚新的中心城市申鸣城,直到秦的铁骑循迹而至,再次毁灭。(考古发现证明,澧水下游的楚遗存最早只到春秋时期,要略晚于湖北荆州、宜昌,这两地的楚墓可早到西周。)
2000多年以后,见多识广的考古工作者在临澧抢救性发掘出双虎座凤鸟鼓架等文物以后,仍震撼不已。这些楚墓规模比长沙汉马王堆墓还大一倍,是我国已发掘的最大的楚墓之一,他们试图还原墓主人的身份,精美的双虎座凤鸟鼓架已成为楚文化的典型代表性器物,出现在各类楚文化书籍上。那些被保护起来缺乏形象想象力价值的大封土堆下面,还有多少我们不知道的楚国历史的拍案惊奇?
楚国失败的是王权,最终胜利的是广大百姓创造的文化。临澧楚文化的高度离结论尚有着未知的距离,但它从来没有停止过对后代的润泽,在你我的血液里。
【行走故事】
雨天的故事
欧阳冰
“溯源澧水”采访组两次到临澧,一个星期的采访都是在雨中完成的。连绵不断的秋雨给我们带来了不便,也带给我们很多意外的乐趣。
宋玉城很近,十多分钟就到了。残存的古城垣位于连片农田里,我们踩在田埂上,小心翼翼往前挪,一切还算顺利。返回时我们发现另有一条捷径直达旁边的公路,于是都往那边走。快到尽头,才发现一片“沼泽地”横亘在前。
要不要原路返回呢?还没等我们做出决定,朱队长已经大步流星走入了“沼泽地”,并做好“摆渡”的架式。走在最前面的女记者胡南几番推辞,终究盛情难却,由朱队长背到了对岸。网名叫潘石头的摄影记者捧起相机,抢拍这雨中温馨的一幕。哪知朱队长很快又返回来,要把他也背过去。吓得潘石头连连摆手,热情的朱队长不容推辞,一把将潘石头横抱起来,几步就走了过去。这可是潘石头自成年以来,第一次被一个男子抱起。
故事的主角还是潘石头。摄影记者以拍摄图片为己任,大雨滂沱中,他顾头不顾尾,专注在图片拍摄上,一会儿皮鞋灌了水,裤子淋湿一大截,深秋的雨水已经很凉,他只好趁转场时在车上用暖气使劲吹衣服。
在青山泵站管理局,天很冷,管理局的几位老同志用木炭生起了火盆,我们围坐一圈,聊着三四十年前“十万民工战青山”的场景。拍完资料图片的潘石头突然掉转头,把屁股对准了火盆,红红火光映衬下,丝丝热气缭绕上升。
分别见报于2010年11月17日、23日
2010年9月,《常德晚报》启动“溯源澧水”人文之旅大型采访,9个报道小分队,持续几个月,奔赴澧水流域的常德、张家界两个地级市的9个县市区,以人文历史地理为线,从河流入湖口逆流而上,寻找当地最重要、最有特色的物质和精神载体,这是最完整的一次深度探寻澧水流域文化行动,共刊发了78个报纸专版,后结集出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