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月2日，这幅美丽的画卷被大火吞噬。耀眼的火光让里约热内卢市科尔科瓦多山上的灯火黯然失色，绝大多数馆藏化为灰烬，被滚滚浓烟裹挟着冲上夜空，融入黑暗。
作为南美洲最大的自然和人文博物馆，巴西国家博物馆收藏了动物学、民族学、考古学、植物学等领域的2000万件珍贵藏品。本该与大英博物馆、法国卢浮宫和美国大都会博物馆齐名的它，更像“养在深闺人不识”的美人，头一次受到举世瞩目，却如此令人扼腕叹息。
一场火灾，暴露了国家博物馆和整个巴西面临的困境。
大火“切除了巴西历史的大脑”
9月2日是个星期天，巴西国家博物馆迎来的游客比平时多一些。由于着火时已闭馆，直到如今也没人知道，火是何时、从何地蔓延开来。
在博物馆工作的保罗·布库普教授记得，他接到消息赶到现场是在晚上7点半。
“我只有一个念头：能抢救的东西尽可能抢救出来。消防员忙着救火时，我们的员工和志愿者一次次冲进馆里往外搬东西，直到建筑被火焰完全吞噬。”他告诉英国广播公司（BBC）。
直到次日，火势才得到基本控制。从航拍照片上看，博物馆的屋顶几乎全部坍塌，只剩外墙依然伫立，内部则统统化为黑色的瓦砾和废墟。消防员的任务由灭火转为搜寻后，火苗仍不时从角落里蹿出来。消防局官员爱德华多·罗斯告诉美国《时代》杂志，对如此大规模的火灾而言，余火实属正常。里约市民防部门封锁了博物馆，因为“建筑仍处于可能崩塌的高危状态中”。
起火原因尚不明确。一种说法是民间燃放的“天灯”落到博物馆屋顶，另一种传闻是博物馆实验室的电线短路。万幸的是，大火未造成人员伤亡。
布库普和同事们从火海中抢救出一些软体动物和海洋生物的标本。植物馆、主图书馆在另一座楼里，未受火灾影响。消防员发现了一些骨骼和头颅标本，但标签都已遗失，需要送进实验室重新鉴定。全球已知最大的陨石、5.36吨重的渥拉斯顿环形山陨石安然无恙——它在降落地球的过程中经受过更残酷的洗礼，剩下的内核早已坚不可摧。
然而，与葬身火海的馆藏相比，幸存的只是九牛一毛。据《时代》报道，巴西国家博物馆只剩下10%的藏品，付之一炬的90%相当于大英博物馆藏品总数的两倍。巴西总统候选人玛丽娜·席尔瓦哀叹，这场大火“切除了巴西历史的大脑”。
“这是整个拉丁美洲最大的自然博物馆，堪称无价之宝。”博物馆的主管克里斯蒂安娜·塞雷霍告诉英国《卫报》。人类学家梅西奥·戈梅斯将这场大火与公元前48年烧毁规模最大、藏书最全的古代图书馆埃及亚历山大图书馆的大火相提并论。“巴西只有500年历史，而国家博物馆的历史长达200年。如今，200年的学术努力和知识结晶永远地消失了。”他在脸书上写道。
“没有了它，我们该如何做研究，又能给学生看什么？”
不久前，国家博物馆度过了第200个生日。
该馆始建于1818年，前身是葡萄牙王室的府邸。据美国《华盛顿邮报》介绍，这座建筑本身就是历史文物。1822年，巴西独立宣言在这里签署。从首批葡萄牙殖民者在16世纪踏上南美洲土地，到1889年巴西联邦共和国成立，数百年间，葡萄牙王室用“包括暴力和野蛮在内的手段收集了价值连城的藏品”，存放在国家博物馆里。这令一些人叹息，大火烧掉的也是葡萄牙的历史记忆。
美国《大西洋月刊》称，在被烧毁或损坏的人文藏品中，有上千件古埃及展品，包括一副有近3000年历史的彩色石棺和5具木乃伊，其中一具是19世纪的埃及总督伊斯梅尔·帕夏送给葡萄牙亲王佩德罗二世的礼物；有南美古文明留下的器具和艺术品，其中一些文明早已消逝在历史长河中；有前哥伦布时代的南美器皿、装饰品和兵器；有来自庞贝古城的壁画和古希腊、古罗马的艺术品，还有多种早已灭亡的人类语言记录等。
比人文藏品年代更久远的是化石。其中最著名的当属1975年出土的女性头骨化石“露西亚”，那是巴西已知最早的人类遗骸。人们根据她还原出1.2万年前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人类长相——褐色皮肤，有宽大的鼻孔和厚唇，跟今天的南美人有几分相似。火灾过后，“露西亚”不知去向，巴西《圣保罗州报》猜测，她在大火中又“死”了一次。
不少人以为化石能够抵挡烈焰炙烤。美国特拉华大学古生物学家马里亚纳·迪贾科莫在推特网上指出，摧毁化石轻而易举。当温度上升到一定程度，化石内部会产生裂缝；墙体和天花板坍塌也会砸坏标本；就连用于灭火的水都会成为灾难，它能让化石膨胀、开裂、滋生霉菌。
对生物学家来说，最痛心的莫过于损失了大量正模标本。这类标本是发现和定义某个新物种时所用的模型，即该物种最完好、最重要的“鼻祖”样本。《大西洋月刊》指出，失去它们就像失去了物种的化身。
“巴西绝大多数生物学家的研究和教育工作离不开国家博物馆。”巴西古生物学家加比·索布尔发推称，“没有了它，我们该如何做研究，又能给学生看什么？”
“这里人人都知道，总有一天会烧起来”
火灾发生前，有人反复警告博物馆已成“火药桶”，一触即燃。“这里人人都知道，总有一天会烧起来。”博物馆员工马塞洛·韦克斯勒告诉《纽约时报》，“我们最可怕的噩梦成真了。”
7月27日，一名建筑师向里约联邦检察官办公室递交了投诉国家博物馆安全隐患的文件，并拍摄了屋顶堆放的塑料可燃物、随处可见的裸线圈等作为证据。“国家博物馆随时可能发生火灾，实际上，它到现在还没起火是个奇迹。”此人建议，“必须马上对它进行消防检查！”
然而，他的努力没能激起半点水花。和对博物馆存在安全隐患的其他众多警告一样，这份投诉石沉大海。
令人震惊的是，如此庞大的博物馆，消防系统却形同虚设。主管亚历山大·凯尔纳告诉《纽约时报》，馆内没有灭火系统，“只备了几个灭火器”。消防队员赶来后，发现博物馆门前的消防栓没水，只好从附近的湖运水灭火。
火灾发生后，博物馆及其所属机构里约联邦大学面临管理不善的指责。博物馆负责人辩称，他们不是不想管，而是没钱管。过去4年里，由于巴西经济衰退，联邦政府拨给博物馆的财政预算缩减了三分之二。今年情况继续恶化，截止8月，政府只给了不到10万雷亚尔（约合人民币16.9万元），用以支撑整座博物馆的运营。捉襟见肘的预算背后，众多木质结构的展厅被白蚁和霉菌侵蚀，就连佩德罗一世的“卧室”也未能幸免。
2014年，巴西国会向博物馆划拨2000万雷亚尔（约合人民币3379.2万元）维修经费，但这笔钱不知去向，博物馆声称一个子儿也没见到。2015年，博物馆向巴西国家开发银行申请贷款，用以改善基础设施。谈判拖了近3年，今年6月才获得批准。资金将在10月到位，9月，博物馆就被大火吞噬。
在巴西，葬身火海的不只是国家博物馆。2010年，一把火烧死了布坦坦研究所内大量珍稀的热带眼镜蛇；2015年，葡萄牙语博物馆一座塔楼在烈火中坍塌。“这一切都是政府的短视造成的。”圣保罗皮纳科特卡博物馆馆长瓦莱丽娅·皮科利告诉英国《经济学家》报，“在官员们看来，国家遗产跟香水店的地位差不多。”
纳税人的钱装点了体育盛事的“面子”，博物馆等却连年喊穷
火灾发生次日，巴西民众走上街头，抗议政府削减开支导致包括消防系统在内的基础设施维护不足。
在国家博物馆门外，一些人试图冲进仍在冒烟的废墟。起初，身穿防暴服的警察向人群喷射胡椒喷雾，希望把他们赶走，但后来还是允许他们进入失火大楼以外的园林区域，给博物馆一个象征性的“拥抱”。
“这场大火是联邦政府多年的疏忽引起的，它本来可以被避免。”参加抗议的里约联邦大学人类学学生卡约告诉法新社，“过去两年里，大学经受了严重的预算削减，我所在的专业预算被削减了70%。”
很多人把现状归咎于总统特梅尔及其前任罗塞夫治国无方。据美国有线电视新闻网（CNN）报道，2014年举办世界杯前，巴西政府斥资5.4亿美元翻新了里约马拉卡纳足球场，2016年又为里约奥运会花费巨资。纳税人的钱装点了体育盛事的“面子”，博物馆等公共机构却连年喊穷。
《纽约时报》指出，巴西众多博物馆的窘迫现状折射出国家经济衰退的困境，以及腐败的政府无力履行职责的现实。
“我们没有建立在线数据库，藏品烧了就永远消失了，没留下任何资料。”国家博物馆民族学家安东尼奥·卡洛斯告诉美国国家公共电台（NPR），“原因很简单，没钱。”
里约联邦大学的学生们组织起来，向人们征集国家博物馆藏品的照片，或者有藏品出镜的游客自拍照。他们希望尽可能为博物馆重建提供资料。不过，《大西洋月刊》悲观地认为，对“不可替代的收藏”来说，这些做法没什么用。
巴西教育部长罗西耶·苏亚雷斯9月3日宣布，政府将分两次向国家博物馆拨款1500万雷亚尔（约合人民币2534.6万元）用于重建。巴西还将寻求国际援助，目前已和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展开商讨，法国和埃及也有意伸出援手。这场大火烧毁了大量埃及文物，少数得以幸存。9月4日，巴西国家开发银行宣布将提供600万美元贷款，用以改善其他博物馆的安保和消防系统。
“我们要重建国家博物馆。或者，更好的办法是与原住民、巴西非裔及世界各地的科学家一道，共同建立新的博物馆。”卡洛斯教授告诉NPR，“跟巴西遭受的损失及人类文明遭受的损失相比，我所在的档案馆的损失不足挂齿。我们能做些什么？就此一蹶不振？不，我们还要继续战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