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志刚:城管也很辛苦中国访谈

2010年10月份开始,宋志刚在天涯上将自己对城管的一些思考以及无德小贩的“真实面目”,以《一个城管队员的日常见闻》为题发帖,被置顶,成为网上最“红”的城管。之后,出版社联系到宋志刚。他补充了近5万字,完成了书稿,书名《城管来了》。该书被标榜为第一部真实展现中国城管的作品。

宋志刚:每天早上七点半上班,理论上说下午两点半下班,但每次都是下班了也有很多事情要做。我平时就住在队里,下班了也在队里。第二天早上七点起来继续上班,反正有时候这一周我这身衣服都不怎么脱的。

主持人:一天在街上要站岗多久?

宋志刚:一般都是六、七个小时吧。中午有饭卡,到哪个大厦物业的食堂买一点吃的,吃完了就马上再去站岗。我站在新中关、海龙这两个地方。

主持人:新中关每天人来人往,会不会有看着烦的时候?

宋志刚:以前我没来过这个地方的时候,确实是这个印象,包括去买电子产品,都说去海淀中关村买电脑,印象中是不敢去。感觉这儿很乱,人很多,到那儿一抹黑,都找不到什么地儿的那种感觉。现在太熟了,习惯了,主要是习惯了。

主持人:一天巡逻下来,大概会收几个摊子?

宋志刚:现在基本不怎么去查扣这种无照经营的物品。我们现在的工作就是反复规劝,一遍不行两遍、两遍不行三遍。有时候很多不听劝,包括这一带顶岗也不怎么管用,也会去联合街道、公安、工商一起去查扣。

主持人:劝有用吗?

宋志刚:没什么用

主持人:那这么做不是没什么意义?

宋志刚:不是,也不能说没什么用,有用。你过去规劝他,他就会离开。待会儿他又回来,回来再去劝嘛,就是这样。有时候一个天桥你上去下来,下来又上去,你走到东头儿,他又走到西头儿,你再去西头儿。如果要没有人从东头儿走到西头儿的话,那从东头儿到西头儿全都是无照商贩。现在最起码不要让他站住脚跟,形成大规模的无照商贩堵路。

主持人:还记得第一次去查扣东西是什么情况吗?

宋志刚:比较紧张吧,第一次还受伤了。当时就我一新来的,负责照相、开个文书什么的,跟着老同志屁股后面去看他们执法,然后去拍摄。当时有一个摆地摊的,他拿了一个主要包裹先跑掉了,我们暂扣了一个包裹,领导说让我把这个包裹拿到执法车上去,这时候那小子又跑过来抢这个包裹,当时也不知道,就从手里就给夺走了,把手也给划破了。当时没怎么感觉,后来回到队里才发现手破了、出血了。

主持人:查扣的时候为什么要摄像?

宋志刚:一是保护我们现场队员的安全,第二也是保护他们的安全。有时候现场总有那些耍无赖的,说城管打人啦,或者那种撒泼打滚的/阻挠执法的,我们都会去摄像,全程跟拍。

主持人:这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宋志刚:反正我2008年来的时候就一直是这样,而且领导反复在强调这个,说你打开摄像机去拍摄,他也不会再去闹了。你要不拍的话,他就会闹。

主持人:只有北京这边这样,还是其他地区都已经是这样了?

宋志刚:别的省不清楚,其实全国编制也很混乱,有的是事业编,也有公务员编制,还有临时工编制,他们有时候连一身正经的衣服都没有,哪有钱去买DV呀,那一个得几千块呢。

主持人:你了解的地方城管是什么情况?

宋志刚:自己因为这个工作原因吧,出去总关心城管的工作,到每个城市都会去看,人家这个工作怎么做的,哪儿好哪儿不好的。有次出去玩,看到有城管过来了,就会跟他们会沟通一下,他就说我们就是临时工编制,我们工资发多少就看自己罚多少。

主持人:他们可能就会逮到了往死里罚?

主持人:在普通人眼里,都会觉得城管暴力执法,你现在亲身经历,这种现象普遍吗?

宋志刚:有,但普遍根本谈不上,这不可能的。你说普遍就是出去跟人家打架。就北京市来讲,招的都是大学生,招录进来的人都很有素质的,大家没事儿出去打人?其实现在整体来说真跟你们的想象不一样了。

主持人:你打过人吗?

宋志刚:发生过肢体摩擦。但是你真正说那种去打,谁打,怎么打?我打人家干什么呀?我是去工作的。

主持人:之前一些视频里面,小贩真的是在哭、在闹,这是什么情况?

宋志刚:分几种情况吧。有的是东西被扣了,自己生气就哭了;有的是那种现场又哭又闹,抱着车不撒手这样你就扣不了他的东西了,这是一个最主要的目的。

主持人:你接触过的生活最困难的小贩是什么情况?

宋志刚:我个人认为,最困难的有一个有七个孩子的。他是卖菜的,他媳妇儿也卖,真是那种舍家弃业来卖菜。他是河南的,他来的时候时候也不好,2008年,2008年奥运会嘛,北京对这方面管得相当严,对我们的要求也非常严格,无照经营这一块就要求零,不允许。

主持人:查了他多少次?

宋志刚:两、三次吧。后来也是经常见他,他刚一来时也是个新手,那蔬菜摊摆得可大了,都快成一个菜市场。我们来了他走都走不了,每次现场扣东西我们帮他收拾都收拾半天。有时候让他自己走吧,他也不听,他就是要在这儿生活,就是要在这儿卖。你哪怕让他往里去点,他都不,就有点轴(笑),认死理的那种的。有一回下着雨,我们就在外面巡逻嘛,看到他还在那儿打着伞,孩子也在那儿打着伞,真挺可怜的。

主持人:他的生计和生存关联这么大,查他东西的时候,会有不忍心吗?

宋志刚:有不忍,真不忍,尤其像他们家孩子还小,每天就在他身边,有时候看他父母跟我们这儿闹,不愿意让我们去扣,孩子看着父母好像是很伤心的样子,心灵上也受到打击。

主持人:不忍心怎么办?

宋志刚:那也得管,因为这条街不能说管别人不管你,别人也都在看着,为什么管他不管我?这也是我们现在执法的一种困境吧,法律要求对这种无照经营就是暂扣、就是不允许。不是说你贫困可以,不贫困就不可以,没有这一条。

主持人:尽管法律说不允许,但你们在执法的过程中,会不会说他可能比较困难就少罚一点?

宋志刚:会的,能不抓的就放他一马呗。因为我觉得我们执这个法也许跟公安的不一样,我们面对的就是广大百姓。而且我觉得人性的这一面就是应该放在法律的前面。

主持人:你的书叫《城管来了》,你听过小贩在你面前这么喊吗?

主持人:你还记得你第一次听到他们这样喊的时候,你什么心理感受?

宋志刚:很不好意思(笑)。

主持人:为什么不好意思?

主持人:你在书里写,你刚工作的时候参加同学聚会,同学会拿你的工作开涮?

宋志刚:经常,现在还是。

主持人:你觉得这些开玩笑的人什么心理?

宋志刚:首先就是对这个职业有点不了解。我以前我觉得大家对城管还是有了解的,后来也是接触这些媒体之后才发现,有的媒体记者都不知道我们是干什么的。就知道我们跟小贩发生过冲突,其他什么都不知道。

主持人:大家这种普遍的对城管的误解和不了解,会影响到你对这份职业的一些想法吗?

宋志刚:会影响到呀。

主持人:从事这份工作之后,它对你的私人生活有没有什么影响?比如交朋友?

宋志刚:有影响,中国讲究门当户对嘛,真的。有时候人家给我介绍对象,怎么介绍啊?没法儿介绍啊。有时候就像我干城管这一点不说,给你介绍一个小伙子,长得挺帅的,一米八几,是个公务员,就这样。反过来给我介绍的时候,哎,介绍个姑娘,清华毕业的,你看,亮点。在哪个工商局的、公安局的,或者是一个老师,是个医生。人家可以拿自己的工作去跟别人炫耀,我不行,我跟人家说我是城管,什么?城管?

主持人:你在书里写,你刚开始做的时候,其实是想过要辞职的。后来为什么没有辞掉?

宋志刚:家里人阻止我了。当时是2008年,找这份工作都很难的。当时是参加公务员考试,那种人山人海激烈的竞争,一般人一生都很难忘。经历过一次的人,绝对不想再经历第二次,而且当时什么理想之类的东西在现实面前就不堪一击。我来这之前也在网上问那些网友,我说哥们儿,我要来当城管了,怎么样啊?他说那当然好了,那能去当然要去了,公务员多好啊。

主持人:一边大家在骂城管,一边家里人又支持你当城管,这是什么心理?

宋志刚:就跟大家都骂贪污犯,但是轮到自己去办一些事情,也会拎着钱去贿赂贪污犯,就是这个心理。

主持人:你有没有想过不要在体制内找工作了?

宋志刚:当时有想过,但不知道去干什么。两眼一抹黑,有很多工作其实说实话真的不稳定。也许月薪挣得很多,七、八千,甚至上万,但就是年轻饭。我很多同学就是,三十,最多干到三十。

主持人:碰到什么事情会再冒出不想干了的想法?

宋志刚:比如说要谈女朋友吧,你就会想,怎么样能照顾一个家庭呢?你工作很忙,天天上班也没规律。也会想这个工作到底稳不稳定呀,尤其现在很多五十多岁的老同志,还是一个副科、一个科员的大有人在。一个月也就比我多几百块钱的工龄,也就是两、三千块钱。还得要到大街上去站岗,去执勤。

主持人:为什么你继续做下来了?

宋志刚:相对还是不错,很稳定吧。公务员嘛,就是冲这三个字。大家都说是铁饭碗之类的(笑),比较稳定。

主持人:你现在这份工作能给你带来荣誉感吗?

宋志刚:有成就感。

主持人:荣誉感呢?

宋志刚:也有。工作上,真少。就无非是解决一些百姓的一些难题,会感觉很有荣誉感。

主持人:物质上,有没有什么好处?

宋志刚:没有。领导就觉得你这是你应该干的,干不好就是你的不对。(笑)

主持人:如果现在给你一个更安全,收入也更高的工作,你会考虑辞职吗?

宋志刚:我现在跟普通队员好像也不太一样了,我还是希望在这个单位继续干下去。

主持人:你干下去的盼头是什么?

宋志刚:盼头?希望这支队伍好,即使我不在这个单位了,我也希望这支队伍好,毕竟我在这里干过。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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