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士汇他们的城博物馆人南方周末

博物馆——历史和人文的见证者,被认为是当今社会真正的公共财富。在中国,一群博物馆人,为了他们小小的一座『城』,一路探索并前进着。在努力捍卫公共性和人文精神的同时,他们也思索着博物馆在经营与发展上获得良性循环的各种可能。

在今天的中国,平均每35万人,就能拥有一座博物馆。

1996年,马未都建立的观复博物馆成为了新中国的第一座民办博物馆。2005年,樊建川在四川的安仁小镇创建了建川博物馆聚落。至今,这两家博物馆依然是中国最具代表性,同时也是最成功的民办博物馆。

十余年间,国内民办博物馆的热潮逐渐升温。据国家文物局公布的2012年度全国博物馆名录显示,2012年中国的备案博物馆已达到3866家,其中国有博物馆3219家,民办博物馆647家。对比2011年全国博物馆总数增长了277家,而光是民办博物馆的数量,就增长了112家。

博物馆,历史和人文的见证者,被认为是当今社会真正的公共财富。但在中国,民办博物馆之路远不如大众想象中走得那样顺遂。时至今日,绝大部分博物馆馆主依然只能依靠自己并不强大的经济实力,来努力维持整个博物馆的生存。

2013年10月,“2013安仁·博物馆论坛”在成都小镇安仁举行,中国的博物馆人汇聚一堂,就文物保护与文化传承、博物馆与文化旅游发展、博物馆与区域社会经济发展、博物馆的现代化传播等话题展开交流讨论。在这样的头脑风暴中,人们也进一步了解到中国博物馆人的生存现状。

做有价值的博物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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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新建一个规模更大的博物馆,周庆明开始源源不断地往里面投钱。他卖了汽车,卖了土地,卖了厂房……他说,“要想把民营博物馆做好,并且不受到别人的非议,首先自己就必须要有做好的决心。”

周庆明中国民间工艺美术家,中国博物馆协会理事,徐州圣旨博物馆馆长。

周庆明请来了建筑大师刘家琨给自己的圣旨博物馆新馆做设计。这个决定意味着他要再掏出一大笔钱。但既然下决心要做,周庆明就要做一座最有价值的博物馆。

投入的资金就像滚雪球,一发不可收。4500万,这是周庆明最初预计的建馆资金。而真正开始建馆后,他才发现这笔钱“差了一大截”。不谈收藏时付出的钱,光是建馆就至少得花费8000万以上,“比我之前的设想要翻了一倍”,周庆明尴尬笑笑。

事到如今,周庆明只能想尽一切办法尽量省钱。他咨询了专业人士,将场馆中展柜设计的自动升降的功能变成手动,恒温恒湿的自动功能也被简化……但钱还是不够。“文物法有规定,文物无法作为抵押物去贷款,况且场馆还没建好,银行也不可能贷款给你。”在建馆时,政府给了很大一部分便利,而朋友该找的也都找了,周庆明不好意思再问他们借钱。“到了这一步,我们只能继续办下去,并力所能及地把它做好。”

于是,他卖掉了自己在苏州工业园区的厂房。实际上,要是晚三个月,这个厂房最起码能多卖三四百万。但周庆明实在是等不及了。为了建馆,他卖掉的何止是厂房,还有他的土地,他的汽车……他用行动证明了自己坚不可摧的决心。

《水浒传》中有一首歌谣:“九里山前摆战场,牧童拾得旧刀枪。顺风吹动乌江水,好似虞姬别霸王。”而今的九里山下,没有了楚汉相争的战场,人们却在周庆明打造的现代场馆里邂逅了古老文化留下的痕迹。和最初的老馆相比,2012年建成的新馆功能设施更加完备,设计与规划也更加超前。从500平方米的小馆,到今天建筑面积8500平方米的新馆,周庆明整整坚持了13年。

“中国,一个泱泱大国,拥有上下五千年文明,许多优秀文化传统应该得到国人的传承和保护。中国人了解外国,都是通过高科技。但外国人了解中国,最主要的还是通过中国的文化、传统。文物是他们碰触中国、了解中国的最好媒介。这些东西在他们眼里是一个国家的象征,但国人每天都浸淫在这样的文化环境之中,看得多了就容易不以为然。实际上,国人应该为中国每一件文物感到骄傲。毛泽东送外国友人的礼物是什么?一块长城的砖,一张怀素自叙帖。我们也应该有这样一种骄傲感,尊重我们的传统,传承我们的文化”,周庆明说。

周庆明喜欢书画,而圣旨的收藏则是一个意外。年轻时,周庆明时常流连于旧书摊寻觅各类字帖,久而久之,摆摊的老先生成了他的忘年之交。一次,周庆明在老先生的摊上发现了一道同治年间的诰封圣旨,“圣旨上的内容没有断句,自己简直读不成句,只是单纯觉得书法写得好,装裱也很好”。

当时的周庆明并不懂得圣旨的价值,便将圣旨拿去给书法老师看。无论是圣旨上的书法,还是背后的文化价值,都得到了老师的大加褒奖。在老师的指点下,周庆明开了窍,研究之下,他更发现圣旨背后不仅仅有因朝代不同而导致的书法不同精妙之处,更有其历史、社会背景的反映。“很难有一件物品,像圣旨一般,同时具备如此多的收藏价值”。于是,周庆明对圣旨的兴趣与日俱增,更立志以此作为自己的收藏方向之一。

在这以后的四十年里,周庆明便和圣旨结下了不解之缘。如今,他收藏保存的圣旨真品已有两百多道。“喜欢的东西,买不到就痛心疾首,买到了就忘乎所以。一开始当然是被这种收藏的乐趣冲昏了头脑,但静下来,还是会想到有朝一日必须要办馆,而办馆,又必将会面临种种困难……”

支撑着周庆明坚持13年的,除了他的信念,还有他于20世纪80年代初创办的工艺品实业。“企业是一颗定心丸,是一个链条,无论如何,我都能用企业的盈利去支持我的爱好,往我的博物馆里输血”。但即便有了企业的支撑,周庆明的烦恼也并未停止,“真正进入到这个行业才知道,如果想把博物馆做大,需要的资金可不是一个小小的企业盈利所能达到的”。

幸运的是,周庆明找到了一条新路子,而这一步极有可能直接影响到徐州圣旨博物馆的未来——博物馆的选址位于九里山两汉文化旅游区内,与西汉楚襄王刘注墓相毗邻。“楚襄王墓有丰富的历史价值,风景好,名气也很大。但是单一的景点,很孤立,孤掌难鸣。当我们的博物馆做起来,就形成了一个群体效应,并使景区更加规模化,带动了更多的人气。由于景区的有效整合,在2013年11月通过了国家旅游局的验收,从3A级景区提升为4A级景区”。

除此之外,周庆明还在博物馆中规划出一块展区,建成点石园。在这个结合了江南园林的楼台亭榭、小桥流水以及北方园林的堆山叠石、楚汉雄风的园林里,有2000余件来自全国各地的石雕、木雕、砖雕等文物及碑碣。在参观游览之余,也给观众提供了休闲娱乐的去处。

如今,楚襄王墓、圣旨博物馆、点石园三个景点实施了联票制,“民营博物馆和国有景区进行有机结合后,来参观的民众越来越多,也就带来了可以通过门票来创造经济效益的机会”。与此同时,圣旨博物馆也设立了卖品部,通过一系列自主研发设计包装的旅游产品的出售,实现了部分盈利。

经过不懈努力,圣旨博物馆逐渐走上了稳步发展的正轨。但周庆明认为,这仅仅是博物馆维持生存的阶段,“如果想要在博物馆上实现赚钱的目的,你就千万别踏足做博物馆。”说这话时,周庆明一改之前的和蔼,收起了脸上的笑容,“我告诉你,不可能“。

给宝贝们造一个家

为了筹备博物馆,周庆明卖掉了自己的厂房和车子,留下一家企业用以支撑博物馆的发展。但刘新岗的做法更加决绝——为了能有充足的资金全身心投入到博物馆的事业当中,他将手中拥有的三家企业全部抛售。

刘新岗书画收藏鉴赏家,曾获得『2012收藏年度人物』称号,中国收藏家协会书画收藏委员会副主任,衡水中国书画博物馆馆长。

将自己的三家企业全部抛售后,衡水中国书画博物馆成了刘新岗的全部。刘新岗年轻时学的是石油钻井专业,祖祖辈辈都是农民,没受过什么艺术熏陶。但和周庆明一样,他从小对翰墨丹青就有一种莫名的喜爱。大学毕业后,他获得了一份国企秘书的工作,时常和文艺界的书法家、画家打交道。耳濡目染之下,他对书画的兴趣越发浓厚。

收藏书画成了水到渠成的事。“书画作品最能体现灿烂的中华文明,历史、人文、社会、艺术都在其中。最早单纯是喜好,然后是执着,最后转变成对文化的敬畏。”二十年来的收藏经验,让刘新岗冥冥之中有了一种责任,“这些作品历经战乱、社会动荡,历经千百年的洗礼,留下来的都是凤毛麟角,我能将它们收藏起来,是缘分,更是责任。”至今,刘新岗收藏有41件宋元作品,186件明代绘画作品,1200件清代绘画作品,200多件明清书法,有2000多件近现代作品以及2000多件当代作品。

刘新岗的藏品几乎都是拍卖得来,而买藏品的钱,都来自于他在企业上的盈利。下海打拼十多年,他拥有了三家经营钢结构的企业,每年能有一两千万的盈利。但一到拍卖会,刘新岗便毫不犹豫地把这些血汗钱换成了一件件藏品。“拍卖会上,一槌下去就是几百万的交易,企业运作一年都未必能赚几百万”。为了切切实实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他办了件在别人看来难以理解的事——将三家企业全部卖掉。“干企业是手段,搞收藏才是目的”,刘新岗笑着说。

很多民办博物馆馆主选择了“以藏养藏”,也就是通过出售一些私人藏品,换取更多的资金,用以投入博物馆的收藏积累之中。但刘新岗不愿意,“买藏品的时候奋不顾身,卖藏品的时候简直像是卖孩子,根本舍不得。”有了博物馆,刘新岗不再像以前一样在藏品上“奋不顾身”地花钱。“以前是单纯的藏家,看到喜欢的东西就非拿下来不可。但博物馆建成之后,我有了更大的责任,对金钱、收藏的态度就很慎重了。非收不可的宝贝,当然还是义不容辞、毫不含糊,但是能不收的藏品,就狠下心来,不收。”

有了藏品,还得有靠谱的团队。博物馆开馆之前,刘新岗亲自筹备了一轮招聘。面试时,他向每个前来应聘的人都提了同样的一个问题:“你知道博物馆是不获利的吗?”刘新岗深知,博物馆的公益性质,决定了员工不可能从中获得很好的工资和福利,所以他特别注重团队建设。最后,刘新岗甄选出不到三十个工作人员,其中保安就占了十个。由于工作量大,剩下的十几个人都得身兼数职。“工资不高,日子清淡,但是身边都是一帮志同道合的人,也很有乐趣。”每逢办展,刘新岗看着大家抢着加班的样子,都倍觉安慰。

如今,博物馆成了刘新岗的第二个家。平日稍有闲暇,他就在展馆里走走转转,和游客聊聊天,谈谈艺。来博物馆参观的,既有白发苍苍的老人,也有天真无瑕的孩子。为了让大众离先贤名家之作更近一些,一年间,刘新岗策划了十二次专题展览,而且全是免费展出。“衡水是个小城市,过去人们很难有机会看到珍贵的藏品。”每当看到游客脸上露出欣喜和满足的表情,刘新岗就打从心底感到高兴。

虽然有了满腹大计,但博物馆的维持现在靠的还是卖企业剩下的那点余钱。“钱总有花完的一天,这肯定不是长久之计。”现在馆建成了,开放了,接下来就该考虑未来的发展了。“我觉得,馆都办起来了,总能想出一些出路的吧。”刘新岗说。

不靠岸的渔民族

兼具企业家和收藏家双重身份的黄彬荣,有着超乎常人的敏锐眼光,他意识到这个外观精美、内藏玄机的香粉盒,极可能为其一手创建的开元博物馆的发展提供新的思路与契机。

黄彬荣湖南开元联合企业董事长,长沙开元博物馆理事长、馆长。

黄彬荣的一切努力都是为了开元博物馆。湖南长沙的闹市当中有一栋陈旧的老房子。推开吱呀作响的古朴木门,便能来到这个面积不到3000平方米的博物馆。这里珍藏着千余方从东汉时期到近代的匾额,近万件从春秋战国至民国时期的银器,三千余册自明代到民国年间中医秘笈手写本,还有许多名贵木材古典家具、近代史文物、科举考试文物、古沉香、奇石等藏品。

这些宝贝的主人是黄彬荣。黄彬荣下过农村,当过知青。返城后招工进入市里的工艺美术厂,凭着对美术与生俱来的悟性,几年之内,他便从工人、技师、业务员升至厂长之职。1991年,黄彬荣下海,涉足房地产业,如今,他已经是湖南开元联合企业的董事长。早年身在工艺美术厂任职的生涯,让他有了与各式各样的工艺品接触的丰富经历,渐渐地,黄彬荣迷上了艺术品收藏。

他的收藏道路可以追溯至知青下乡时期。当时,农村的文物保护意识几乎是一片空白,在政治运动冲击之下,许多文物更遭到肆意践踏与破坏。当看到一块块书法精湛、雕工精美、寓意深长的匾额被糟蹋、毁坏时,年轻的黄彬荣痛心不已,暗下决心要保护好这些珍贵的历史文化财富。而在其下海经商、渐渐具备了足够的经济基础之后,黄彬荣终于可以践行自己早年的愿望。为了探访、拯救那些流落民间的匾额,他走遍了祖国的大江南北,历经艰辛,“农村的房子一有破损,村民们摸到板子就拿来废物利用,填这补那。所以我收到的匾,有厕所门、猪棚门,还有牛栏门……”正是在这样艰难的条件下,许多珍贵的精品匾额被黄彬荣抢救回来,形成了今天匾额收藏“华夏名匾第一馆”的宏大气候。

三十年的收藏让黄彬荣的宝贝有了一定的规模。2009年10月,黄彬荣带着自己的三万余件藏品,在长沙市营盘东路一栋古朴的房子里创办了开元珍藏馆。一年后,经湖南省文物局批准,开元珍藏馆正式更名为湖南省开元博物馆。

从珍藏馆到博物馆,开元历经多次搬迁,藏品的数量越来越多。而目前博物馆的场地面积与展出条件有限,难以满足陈列展出的需求。为了让博物馆更好地发展下去,也是为了更好地保护这些珍贵的历史文化瑰宝,黄彬荣准备再次搬迁。他考察了香港台湾等地的博物馆,最后在政府的支持下,物色了一块高铁站旁边的土地。“这样来馆的人流量首先能得到保证。”如今,新馆的筹备工作正在有序进行中。

黄彬荣用“渔民族”来形容中国的民办博物馆。“住在船上,不靠岸,没人管,很艰难。”国外的民办博物馆有基金,有赞助,有政策上的支持,还可以抵税,但这些有力条件,国内目前相对而言要少很多。“以前开个全国博物馆培训班,来五十多个博物馆馆长。现在开个会,老面孔只剩下了五六个,以前的那帮人都做不下去了。可以想象民办博物馆有多难。”

在别人看来,黄彬荣的商业已经做得很大,但他也要面临民办博物馆的窘境。“国有博物馆有资源,海关没收的文物,出土的文物,捐赠的文物,都归他们。但我们民办博物馆呢,只能靠自己在民间收,然后积累,填补国家没有的这一部分的空白。”虽然困难,黄彬荣依然认为,自己是在做文化传承的大好事。“但是没有国家和政府的支持,光靠一个人的力量,是很难坚持下去的。”

寡言的黄彬荣皱了皱眉头,深思了一会儿。然后,他抬起头,斩钉截铁地说:“不管怎样,我还挺得住,也相信将来会越来越好。”

资格收荒匠的时光隧道

曹贵民从衬衫口袋里掏出了自己的名片。名片设计简单,中间一行红字倒是异常醒目:“老祖宗留下的现代人抛弃的我都要”。在名片上,老曹给自己封的头衔是“资格收荒匠”。

曹贵民电影收藏家,安仁电影博物馆馆长。

曹贵民的老电影博物馆位于安仁镇树人街44号的刘元公馆里。时值秋日,院子里的桂花早已凋零,柚子树上却挂满了沉甸甸的果实。穿过这个院落,是位于博物馆一角的电影放映厅,银幕上的光影穿过厚重的红幕帘,在门外的水泥地板上闪动,陈旧放映机的声音兀自响着,细细倾听,还能分辨出参差几声属于红色年代的合唱。

除了电影,老曹还收藏许多怪玩意,算不上值钱,却都是些打上旧时光烙印的物件——农耕用具、铁皮玩具、各种各样的收音机,他还收老地图、老电视、老唱片、老挂历……一有闲暇,老曹便会一头扎进仓库,和自己的藏品待上一整天。

老曹是个怀旧的人。而最早开始收藏,也是源于自己的怀旧情愫。为了找回童年时看过的电影《黑山阻击战》,老曹历经周折,好不容易在电影公司找到了这部电影的胶片。而后,老曹又从各处采购来放映机、银幕、音箱、连接线……甚至还去学习了胶片电影放映的老技术。最后,他叫来了自己的一众亲朋好友同事,在单位的食堂里偷偷“内部观摩”了这部当年还没解禁的影片。

得知老曹能找到市面上无法看到的老电影后,越来越多的人请他帮着找一找自己曾经看过的老电影。“他们给我钱,让我去找片子。放映完,钱归我,片子也归我。”老曹一琢磨,这事儿挺划得来,于是便开始了寻觅老电影的脚步。

如今,收藏成为了老曹毕生的事业。比起当初不自觉的收藏,老曹的肩上多了一份责任。那些请老曹帮忙寻找影片的人,也让他在收藏中得到一种从未有过的自豪感。曾经有一位清华大学的教授,“文革”时被下放到湖北鲤鱼洲农场劳动改造,干的是喂猪的活儿。当年还特地拍了电影,用以宣传大学教授劳动改造后变得思想进步。后来由于种种原因,影片没能通过审查,放映也就不了了之。许多年过去,已经移民的老教授通过各种渠道,从老曹的手上找到了这一部名叫《鄱阳湖畔炼红心》的旧电影。老教授用整整一版的华人日报刊登了给老曹的感谢信,谢谢他帮自己圆了多年未竟的梦。

同样的事情发生了无数回。一部又一部的老电影,帮许多人找回了自己青春时的梦,而老曹也在这样的故事中,收获了喜悦的笑容和感动的眼泪。在军工行业干了大半辈子,为了全身心投入到收藏中,老曹辞去了这份稳定的工作。“想去收件东西,又是出差又是开会,郁闷得不行,索性辞了。”辞职之后,他花光了自己的积蓄,也没有了赖以生存的职业。为了收藏,老曹还欠下了一屁股债,妻子无法理解,便和他离了婚。最潦倒的时候,他在机场附近租下一套房子,每一个房间都堆满了藏品,而他自己唯一的家具,是一张行军床。

一开始,老曹本想凭自己的力量打造一个博物馆。但每当钱攒够了,老曹又总是会被好的片子、好的机器、好的电影等藏品所吸引。就这样,好不容易积攒下来的钱,最终全部都换成了藏品,“没钱再建博物馆了,博物馆梦就只能破灭”。嘴上是这么说,老曹内心的希望却从没有熄灭过,他一直在等待着愿意投身于文化事业的有识之士,和他一起联手把博物馆做起来。“其他博物馆以展览陈列为主要功能,电影博物馆不一样,它具有文化传承的功能,而且能和人们产生互动,还能利用很多文化产业化的路子去赚钱养活自己。人们走进来,不仅仅可以参观,还可以看电影,甚至拍电影……”

多年来,也有很多企业就建博物馆的事找过老曹,但都被他婉言拒绝。“接触以后,发现很多人都是出于纯粹的商业目的。地产公司想要借助博物馆来炒热楼盘,拉高地价;影视文化公司想拿博物馆作为企业名片证明自己的实力,好去融资;甚至也有地方政府,不是真心想要做文化产业,而是希望给自己贴政绩……”老曹内心的期待,是“等一个真正能够理解我、尊重我,理解藏品、尊重藏品,同时能让藏品有个舒适的家,并让它们得以传至万世的,不论是单位,企业,还是个人”。

“我有几十万件东西,生不带来死不带去。我的两个女儿志不在此,都不足以承担起传承这些东西的责任。”所以,老曹决定,在合适的时机,把所有藏品都捐献出来。“无论是个人、企业,还是社会,只要谁能帮我圆博物馆的梦,谁有能力继续将我的东西传承下去,我就把这些东西捐给谁。”

寻觅昔日盛世辉煌

如同一匹半途杀出的黑马,西安大唐西市博物馆成为了中国民办博物馆的成功案例。王彬,这位博物馆人当中少有的女性,在实践中探索出了一条新型的发展之路,同时还带来了国有博物馆专业而成熟的管理制度。

王彬曾任陕西历史博物馆副馆长,现任西安大唐西市博物馆馆长。

早些年,当中国民办博物馆人说起他们眼中最成功的博物馆,总会提到观复博物馆和建川博物馆聚落。马未都的专业背景和超高人气,使得观复博物馆在短短几年间成为可媲美国字号博物馆的中坚力量。而博物馆施行的理事会和基金会制度,也成为了许多民办博物馆的参考范本。

近几年来,一个新型的民办博物馆如同一匹黑马,一跃进入成功博物馆的队伍。2006年,在西市原址上进行大唐西市文化产业项目开发的大唐西市公司,发掘出东北“十字街”遗址和大量珍贵历史遗存。为了使文化遗产得到最大程度的保护,大唐西市公司决定舍弃商业利益,投入巨资建设首座具有遗址保护展示功能的民办博物馆。

唐代长安城西市,又称金市,是历史上著名的丝绸之路的实际起点。唐代的西市曾经百业兴旺,各国商品云集,繁华一时。以往,人们只能在李白的《少年行》中寻觅昔日的盛世辉煌——“五陵年少金市东,银鞍白马度春风。落花踏尽游何处,笑入胡姬酒肆中。”如今,在大唐西市博物馆,游客可以透过脚下的玻璃地板,近距离邂逅一千年前的车辙遗迹、砖砌水沟、房屋墙基……

时至今日,这个建于丝绸之路东方起点遗址上的民办博物馆,已成为全国民办博物馆里唯一的国家二级博物馆。“这改写了中国民办博物馆的历史,更是里程碑式的进步。”大唐西市博物馆馆长王彬骄傲地说。大唐西市博物馆今日的辉煌,不仅得益于创办人吕建中的支持,更离不开王彬和她的团队在办馆和管理运营过程中做出的各种努力。跟其他民办博物馆的馆长不同,王彬是博物馆人中少有的女性,同时,她也没有收藏家的身份。与马未都和樊建川不同的是,她不是馆主,而是一位有着专业博物馆研究和管理背景,视博物馆为生命的馆长。

王彬笑称自己从国有到民办的角色,用“夹缝中的人”来形容毫不夸张。担纲大唐西市博物馆筹建之前,王彬在大名鼎鼎的陕西历史博物馆担任副馆长,任职七年有余。从国有博物馆“出走”,来到一家由企业主办的民办博物馆,虽然仍然是做博物馆事业,但一切却发生了改变……被理解、被认可,成为他们前进中不小的困难;同样,在民办企业发展格局中坚持民办博物馆专业规范,更是一项需要不懈努力,需要理解和认同的奋斗目标。

“刚来的时候,心理落差确实很大。”陕西历史博物馆是全国非常有影响力的博物馆,而大唐西市博物馆当时只是一个主体建筑刚刚落成、一切都不具备的民办博物馆。各种不规范、不专业,以及不确定因素都让王彬感到困难和孤独。“不管是国有还是民办,其文物都是中华民族的文化遗存,同样应该保护;其职能都是为社会提供文化服务,必须有专业支撑。作为一名多年从事文博工作的专业人员,有能力、也有信心担起这份具有挑战性的责任”。正是基于这一认识,王彬抱着做事业的心态走进了民办博物馆。“大唐西市丰富的文化内涵,创办人吕建中的文化自觉和执着邀请,以及陕西省文物管理部门和陕西历史博物馆的支持,也是促使我最终下决心走出这一步的重要原因。”

上任之后,王彬发现,自己面临的是不小的挑战。无暇做过多的想象,琐碎的杂事便纷至沓来——第一个困难是人才的短缺,隔行如隔山的不被理解……虽然是一个馆长,但是她做的事情远远超过一个馆长的责任。大到整个博物馆的建设运营、组建架构的设置、遗址保护、展览定位,小到洗手间的异味、空调出风口的噪音、展厅的温湿度,事无巨细,王彬都必须亲力亲为。

让王彬为难的不仅如此,“最初企业在建设博物馆时,对博物馆不以营利为目的的性质理解不足,从企业角度考虑,希望博物馆可以营利。在博物馆展览的定位、展品的选择上,也有着不同的认识与冲突。”随着博物馆对外开放,得到文物管理部门和公众的普遍认可,企业了解并接受了博物馆的公益属性和社会属性。特别是博物馆创办人吕建中“以商养文,以文促商”的发展思路以及博物馆“社会公益性和文化产业性并举”的办馆理念的逐渐确定,使大唐西市博物馆坚持专业规范和实现可持续发展成为可能,这种双轮驱动的路子,也为民办博物馆的经营发展提供了一个可资借鉴的范本。

大唐西市博物馆之所以成为其他博物馆人理想中的成功模板,首先是建设复合型的民办博物馆团队、建立健全国有经验与民营特质相结合的管理制度,通过坚持举办与本馆性质和任务相符合的展览体系,并通过专业规范的藏品保护,个性化的教育活动,丰富多彩的临时展览,以及坚持各项博物馆专业规范,办出名符其实的博物馆,得到国内外观众的普遍赞誉、各级文物管理部门的认可,以及政府的资金奖励;其次,博物馆通过文化创意产品开发、整合民间资源办展、提供有偿文化服务、创新展览模式,设置体验性展区,通过面塑坊、秦绣坊、书画行、陶艺铺、剪纸铺、珠宝店等十数种业态,为游客提供传统手工艺品展示,以及民间手工艺人的现场表演。通过展、演、销三位一体的经营模式提高了自我造血功能力,使博物馆逐步呈现了良性发展态势,实现了经营的可持续性。与此同时,大唐西市文化产业投资有限公司通过举办春节文化庙会、西部非物质文化遗产展演、文化遗产节和彩绘丝路等活动,刺激文化旅游、会展经济的发展,用文化产业发展成果反哺大唐西市博物馆的良性运营。

“从整个发展状况来看,民办博物馆应该是进入到了历史上最好的一个时期,除了数量上的不断增加,大家对博物馆办馆质量,包括如何建馆,建什么样的博物馆有了更多的思考和探索。”王彬认为,民办博物馆做起来比国有博物馆难度更大。“观念、政策、人才、资源、资金的弱势,导致需要付出更多的努力才能达到期望的目标。”因此,民办博物馆需要更多像王彬这样具有专业知识的人来参与。王彬认为每个博物馆都是独特的,“关键是要找准自己的定位,规划好项目,在为社会提供既有个性又必须符合科学规范的文化服务的基础上,赢得公众的认可,坚持可持续发展的路子。”

打造世界级的博物馆小镇

尹建华相信,直指人心的,始终还是文化。因此,他不愿意用生意人的眼光,来规划打造安仁这个博物馆小镇。文化,才是他在这个项目上真正想要实现的目标。

尹建华成都文旅集团董事长。

这家拥有政府背景的国企,是宽窄巷子、西岭雪山、平乐古镇、五凤古镇的打造者。近几年,这家企业把重心放在了成都大邑县的安仁古镇上。由于其得天独厚的自然条件和历史渊源,安仁,这个始建于唐朝的千年古镇,如今以“中国博物馆小镇”的全新形象重新进入大众的眼帘。

安仁,被誉为川西平原上的一颗灿烂明珠。而成都文旅集团则从千年的古镇历史中摘取了民国的百年,并以此为项目主题,提炼出“浓缩中国百年历史”的小镇特色。文旅集团董事长尹建华说,“这里有著名大地主刘文彩的庄园,也有在四川的政治军事舞台上名噪一时的刘文辉和刘湘的公馆,还有‘三军九旅十八团’的封号……可以说,民国至今的百年历史事件、历史人物,很多都与这个小镇有所关联。这样珍贵的历史、文化遗产,值得我们去保护。”

“旅游越来越成为一种生活方式的今天,游客们不再满足于单纯的观光,他们更希望去感受一种不同的生活方式,不一样的风俗民情、文化传统。我相信,直指人心的始终还是文化,只有文化才能真正触及人们内心深处。”安仁小镇最丰富的资源,恰恰来自其历史和文化的积淀——国家级文物保护单位刘氏庄园、民间最大的博物馆聚落建川博物馆聚落、27座保存完好的公馆……都成为了尹建华打响第一炮的“武器”。因此,在做安仁项目时,尹建华设立的第一个目标,是通过打造中国博物馆小镇的概念,来实现对安仁镇的文化保护和建设。

“所以,做安仁,首先在文化价值上要做到位,要让文化会说话,要宣明文化主题,丰富文化的形态,而且要善于表达文化,让人走近文化,感受文化。”在尹建华的努力下,文旅集团在安仁镇上牵头引进了二十多家博物馆,除了曹贵民的老电影博物馆,还有许多以互动式体验为主的微博物馆、泛博物馆,甚至家庭博物馆。有趣的是,这是一种新型的博物馆办馆形态——既非官办,又非民办。“虽然是国有企业出资,但我们办馆更多是通过民间和市场、社会各界的力量,去打造不同类型、不同形式的博物馆。不像传统意义的博物馆,安仁的二十多家博物馆,不仅以收藏、研究、展示为目的,更多的是要体现社会各方面的参与性,丰富博物馆的形态和类型。”

为了使博物馆小镇的规划更加合理、成熟,尹建华考察了国内外多个城市。韩国的济州岛无疑是安仁的第一个模板。“济州岛就有三十多座博物馆,几乎都是民间办的。展示类的很少,大多都是参与体验类的泛博物馆,比如泰迪熊博物馆、巧克力博物馆、信不信由你博物馆、绿茶博物馆……这些博物馆的互动性强,是游客可以近距离去接触的,而且博物馆本身根据馆藏特色也开发了大量的纪念品、商品,供意犹未尽的游客参观后购买。”一方面,博物馆拥有一定的价值,能赢得游客们的喜爱,同时,博物馆还能通过纪念品的开发,实现自我的供血机能。这无疑是尹建华将其作为参考的最重要原因。

因此,安仁走的也将会是同样的模式。“我们定下了在安仁建造一百个博物馆的目标,因此会锁定更多元的类型和模式。”建川博物馆聚落、刘氏庄园是展示教育类,而体验参与类的家庭博物馆、泛博物馆,则是为了让博物馆的类型更加多元,同时拉近博物馆和游客之间的距离。“集团做好区域的规划,配套好基础设施,做民间博物馆的引进工作。甚至把馆都建好了,民间力量进来只需要去陈列。”尹建华说。

“博物馆是公益性质的,无法谋利的。文旅集团也不可能从博物馆本身收取利益,而是希望通过他们的文化价值,带动整个区域的开发。我们做的是做规划,搭平台,给政策,相当于是一种筑巢引凤的形式。”在尹建华的计划中,安仁将会成为一个世界级的博物馆小镇,“不是最高端,规模最大的,而是以特色、以其影响力来取胜”。(鸣谢|建川博物馆聚落成都文旅集团)

[他们说]

“外国人了解中国,还是通过中国的文化、传统。文物是他们碰触中国、了解中国的最好媒介。这些东西在他们眼里是一个国家的象征,但国人每天都浸淫在这样的文化环境之中,看得多了就容易不以为然。实际上,国人应该为中国每一件文物感到骄傲。”

——周庆明

“建馆总比不建馆要好啊。给这些宝贝们找一个安定的场所,让它们安居于此,让它们被保护起来。在我的有生之年对它们进行研究,寄希望于后人接力,将其传承下去。这是我作为一个收藏家的社会责任。”

——刘新岗

“民营博物馆就是‘渔民族’,住在船上,不靠岸,没人管。以前开个全国博物馆培训班,来五十多个博物馆馆长,现在开个会,老面孔只剩下了五六个,以前的那帮人都做不下去了。可以想象民办博物馆有多难。”

——黄彬荣

——曹贵民

“民办博物馆应该是进入到了历史上最好的一个时期,除了数量上的不断增加,大家对博物馆办馆质量,包括如何建馆,建什么样的博物馆有了更多的思考和探索。”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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