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8年人民英雄纪念碑建成后的天安门广场平面图资料图片
1951年国庆,在天安门广场上纪念碑奠基地点,陈列了三个模型:一个是五分之一缩小的大模型,另两个是有坡顶及有群像的小模型。图为五分之一缩尺的大模型。(资料图片)
一、设计方案的择定
二、位置的改动与朝向的调整
1949年9月30日,第一届政协会议闭幕后,毛主席在夜色中为人民英雄纪念碑奠基。由于较为匆忙,未顾及整个广场的布局,待到深化设计时发现奠基的位置离天安门和旗杆太近,当时还在酝酿碑身加高,如此就更会觉得空间局促。梁先生告诉我他曾向彭真汇报:要不要向主席请示往南挪?彭说主席那么忙,你们要怎么挪就怎么挪吧。后来经过数次方案设计,最终由北京市规划局的赵冬日同志敲定放在绒线胡同东部路口。这个位置无论当时还是现在看来,都是非常合适的,即处于中轴线上略微偏南的位置上,为建国十周年规划人民大会堂和革命历史博物馆的设计选址留有余地,使得这三个建筑物与天安门之间形成菱形关系,不同的位置都有非常好的视角。
碑身的朝向也曾进行过调整,毛主席题字的一面是正面,按照中国传统,要朝向南方,但是在建造过程中发现,主要的人流是从长安街进入天安门广场的,观众多集中在广场的北部,这样就看不到碑的正面,在天安门广场有大型纪念活动时更是这样,因此决定一反传统,调转方向,正面面对北面的天安门。当时,巨大的碑心石已经运至工地南头,而天安门广场原千步廊的长墙尚未拆除(直至国庆十周年期间广场才扩大),因而空间局促,要想把这样长的一块巨石再从南向北转向是非常困难的,但是最终还是想尽办法实现了。这一举措对后来广场的扩建,特别是毛主席纪念堂的面向问题,起了决定性的作用。
三、建筑材料的选择
四、精益求精的设计与施工
纪念碑的设计方案虽已选定,但仍在不断地推敲改进,在我印象中重要的有若干次变动,例如:原方案中曾设计从纪念碑内部通过电梯直达顶层,向四周瞭望,纪念碑下还有检阅台,内部有陈列室,后来这些都取消了,仅以“纪念碑”为主。我记得当时郑振铎先生曾多次到梁思成先生家,共同讨论设计方案的改动,可惜后来郑先生遭遇空难逝世,梁先生失去了一位共同议事的知音。
纪念碑的建筑细部也经过精细的处理,并博采众长,可谓有古有今,有中有西。台座顺应中轴线,东西短,南北长,继承了中国传统台基的惯用手法。碑身在三分之一处略有收分,使得纪念碑更挺拔、有力,这是吸收西方古典柱式的做法。在纪念碑的纹样设计上,还有些设计者希望要新颖,林徽因先生则着眼于花纹饱满,认为这样显得有精神,尽管林先生的草图未被完全采用,但仍然起到非常重要的作用。林先生去世后,梁先生为她设计墓地,被批准将她的一幅图稿试刻,安放在墓碑前。
五、雕塑创作
雕塑创作在纪念碑设计中占有重要的地位。雕塑的内容经由范文澜先生领导的小组认真推敲,并由中央审定,包括八个题材、十块浮雕,分别是焚烧鸦片、金田起义、武昌起义、五四运动、五卅运动、南昌起义、抗日战争及解放全国(支援前线—胜利渡江—欢迎人民解放军)。由画家勾画草稿,征询意见。最初设计的画面上曾出现洪秀全、林则徐等知名人物,还包括一些当时仍然健在的领袖人物,将来在碑前摆放花圈就非常不恰当,于是转而着力表现群体。现在看来这一决策非常重要,如果用了某个人做了雕塑的主角,在“文化大革命”时也许就会遭遇麻烦。
雕塑的实际镌刻,有赖于相当数量的“艺匠”去完成。这类人才难得,最后遴选出一位琉璃厂做假古董的高手,由他授徒培养,那时做了一些放置在台上的毛主席像作为练习,梁先生家还获赠了一座。这批“艺匠”后来成为北京雕塑工厂的骨干。
值得一提的是,在纪念碑建设过程中,梁先生病了,就由我和莫宗江先生代表他参加薛子正秘书长召开的不定时的工作会议。一、两次会后,莫先生对会议内容不感兴趣并不再去,就由我代表参会。最初,我的主要任务是和雕塑家联系,讨论一些设计细则,不时去参观他们的创作,增长了我对雕塑艺术的修养,终身受益,同时我也与雕塑家建立了深厚的友谊,后来刘开渠先生邀请我参加城市雕塑委员会,其实渊源于此。
六、纪念碑的绿地规划
纪念碑的规划设计方案确定后,接下来的问题就是碑南的绿地规划,即正阳门南经中华门(原清代大清门,门匾为林徽因之父林长民所书),通过门洞,规划成一条壮观的甬道。规划吸取了中国传统纪念性建筑(如天坛、太庙等)绿地布局的特点,按5米×5米的方格网种植松林,甬道左右各种植7行44排高低相仿的油松。当时,这些油松花了很大气力从北京远郊山区选定,并艰难地移植而来。纪念碑落成后,这里成为广场,清晨或日落前最为引人入胜。后来建造毛主席纪念堂时这里被拆除了。
七、历史经验的启发
当然,“定于一是”也不能过早,在设计尚未成熟时就匆忙作决定,这难免会造成遗憾。例如,碑顶的方案当时分歧很大,梁思成先生原本的意图是用中国传统的碑顶形式,借鉴了嵩阳书院碑、北海的琼岛春阴等传统碑额,并加以创造,但是一般的反映都认为太古。后来梁先生病了,直到病愈,未再过问纪念碑的事,在刘开渠的主持下,选用了现在所使用的小屋顶的庑殿式的方案,此过程中由阮志大具体设计,还包括梁先生未确定下来的花纹等。在纪念碑落成之后,对于碑顶仍颇有争议,1959年,吴晗副市长主持国庆工程审查时,特意请参会专家多留一天,提供碑顶改建方案,但最终也未作出满意的结果。我写此文时,遐想将纪念碑的碑顶设计为传统的碑额并辅以现实意义纹样,而不是盖上一个一般化的庑殿顶,可能会更加风度不凡。总之,“百家争鸣,定于一是”,直到整个设计过程的完结,这可以说带有一定的规律性,并蕴含着指挥的艺术。
人民英雄纪念碑是新中国成立之初难得的精品,事隔55年,细细品味,气壮山河的时代巨浪,都凝聚在史诗般的建筑里,气象万千,今日思之仍激动不已,其中所蕴含的创作精神,形式与内容的统一,值得我们今天继续继承发扬,殷切希望中青年建筑工作者等能从中得到教益。
(2013年4月27日)
(吴良镛,1922年生于南京,著名建筑学家、中国科学院院士、中国工程院院士,国家最高科技奖获得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