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道丨香道丨诗词丨文学丨人文丨养生
一座香港故宫，半部中国瓷史
你知道吗？时隔三年，香港与内地终于通关了！
早春时节，来到新开馆半年的香港故宫博物馆，恰逢风和日丽的天气，一边吹着维港边温柔明快的海风，一边完成了心心念念的“故宫文物之旅”。
作为北京故宫的“香港分店”，香港故宫的规模其实不大，许多展品也都是直接从北京故宫运送而来，有的轮流展出，大部分会常驻。
到了最期待的3号陶瓷展厅之后，却惊喜地发现，中国瓷器最瞩目的代表作品，几乎都囊括在内。
最神奇的体验是，在香港看这些瓷器时，脑海里回荡着金庸武侠片的配乐，心里有个声音一直在说：那是郭靖、张无忌、韦小宝生活的时代用的瓷器啊！
或许，这便是古老中国和现代香港所融合出的独特气质，原本冷冰冰的文物，仿佛瞬间有了某种温度，焕发出生命的无数种可能。
01
北宋汝窑
作为没有见过汝窑的人，肯定要直奔这件淡天青釉笔洗而去。
它的展出位置也很显赫，就在陶瓷厅入口的第二个单独展柜中。
明亮的灯光打下来，一只小小的笔洗，看起来低调静气，却又浑身萦绕着温润隐秘的光华。
图丨北宋汝窑淡天青釉笔洗
记得在《射雕英雄传》中，郭靖、杨康这两个名字来自“靖康之耻”。当时的皇帝宋徽宗，热爱艺术、不事国政，导致北宋半壁江山覆灭。
而据传汝窑的诞生，便与宋徽宗有关。
有一日，他梦到一片雨后的天空，颜色非常梦幻，闪现着淡淡的蓝、丝丝的白。
于是便命工匠不断烧制，加了许多珍贵的玛瑙等入釉，“雨过天青云破处，这般颜色做将来”，最终才有了这样似玉非玉的汝窑。
作为宋瓷的龙头老大，汝窑到底有多珍贵？最贵的一件，在2017年曾经拍卖出2.94亿港币；目前全球存世的汝窑，仅约90件，可以说件件是国宝。
难得的是，许多人或许一辈子都无法见到一件汝窑，而香港故宫却展出了两件。
图丨北宋汝窑淡天青釉盘
另一件是汝窑淡天青釉盘，尺寸更小，略有瑕疵，但依然美得不带一丝烟火气。
如果说，北宋那段历史有太多的“失”，汝窑中这份最美的存在，或许是人类艺术的另一种“得”。
02
北宋钧窑
据说北宋时，河南钧州盛产一种瓷器，被称为“钧窑”。
想到《天龙八部》中虚竹、乔峰生活的河南登封，离那里不远，或许他们在少年时，便曾见过这样颜色鲜亮的盆盏。
图丨北宋钧窑玫瑰紫釉葵花式花盆
宋人审美的顶级一向是“极简美”。相对于汝窑的素雅，钧窑却是难得的绚烂，“入窑一色，出窑万彩”，美得五彩斑斓、神秘深邃。
譬如香港故宫的这件钧窑葵花式花盆，就很让人惊艳。内蓝外紫，特别是外壁笼罩着朦胧的玫瑰色落霞，一眼之间仿佛就遇见了黄昏日落，璀璨星河。
再配上这件钧窑鼓钉花盆托，盘内流淌着大片的天蓝色，一丝丝独特的“蚯蚓走泥纹”，如同夏夜天幕中的刹那闪电，转瞬即逝的美，却被铭刻了下来。
图丨北宋钧窑玫瑰紫釉鼓钉花盆托
钧窑的美是一种偶然。没有人喜欢一成不变的人生，有时候不期然的，更会让人迷醉。
03
南宋官窑
《射雕英雄传》中，洪七公带着郭靖、黄蓉，到南宋皇宫偷吃鸳鸯五珍烩。他们在御厨里看到的山珍海味，也许就盛放在这样的官窑碗里。
图丨南宋官窑粉青釉葵口碗
或许是想重现当年的汝窑风采，但又再也无法复制那份辉煌，南宋官窑只能无奈以粉青色为上品。
像香港故宫的这两件粉青釉官窑，能看出南方优越的瓷土烧出的胎很薄，而外层釉色的玻璃质感很强，罩着一层江南清透的晴日气息。
但是官窑因为含铁量比较高，釉色薄的地方会被氧化，便容易形成“紫口铁足”的特色。
细看就能发现，碗口边缘有着一条明显的紫色，所以整体就显得沉稳冷静，少了一丝张扬，多了一份收敛。
图丨南宋官窑粉青釉葵花式笔洗
被命运击打过的人，或许都体会过那种沉郁的感觉，也才能读懂这份失意的美。
04
南宋龙泉窑
但是当南宋人抛下了对过往辉煌的留恋，着眼于当下日子的美好，土生土长的龙泉青瓷，便焕发出了江南山水独特的灵动之美。
作为民窑，龙泉青瓷没有什么沉重的包袱，可以给器身加上厚厚的釉，也可以添一些浅浅的纹路；
至于颜色，就更丰富了，时而是春天般的粉青，到初夏又是梅子青青，或者闪动着水灵灵的豆青。
如同香港故宫的这件龙泉窑粉青釉鬲式炉，釉面几乎没有杂质，隐隐透出纯净温润的光泽感，是江南美人才会有的气质。
那一瞬就想到了《射雕英雄传》里面的穆念慈，永远都是那么温柔凄婉，眼神中有着蒙蒙的雾气。
图丨南宋龙泉窑粉青釉鬲式炉
另一件龙泉青瓷在1号展厅分开放置，器型同为鬲式炉，但釉色是青釉，看起来没有那么清亮，依然有一种饱满厚润的质感。
怪不得欧洲人第一次看到它时，就被眼前像玉一般的颜色惊呆了。从此，美不胜收的中国龙泉青瓷，成为他们心中永远的“雪拉同”。
图丨南宋龙泉窑青釉鬲式炉
05
南宋哥窑
但在香港故宫遇见哥窑弦纹贯耳壶时，才知道，历经岁月沧桑的美，远不是现代工艺能够烧制出来的。
图丨南宋哥窑米黄釉凸弦纹贯耳壶
虽然这件米黄釉不是哥窑最美的颜色，显得有点脏，有点旧，但好在它的器型周正，很有宋式的典雅。
另一件哥窑簋式炉是灰青的釉色，在香港故宫的顶级灯光照射下，显得更有高级感，白净拙雅，摄人心魄。
如果说汝窑的不开片比开片更珍贵，而哥窑主要就是欣赏它的开片了。但哥窑的开片并不是一出窑就完成，而是持续好多年。
图丨南宋哥窑灰青釉簋式炉
可能你用着用着，它就会在某个夜里，“叮”地一声，像春天被惊醒的冰裂，随性绽放自己的纹路。最终才有这一道道交错的“金丝铁线”，仿若浑然天成。
所以世上大概也没有两件一模一样的哥窑吧，就像每一个独特的你我。
06
金代定窑
看过了这么多青瓷，只有定窑，是“五大名窑”里面唯一专注烧白瓷的。
唯一遇见的定窑瓷器，便是这件金代的葵口碗。碗口看起来有点黑，其实是镶嵌的铜扣被锈蚀了。
图丨金代定窑白釉缠枝花纹葵口碗
定窑的盛世时期是北宋。而金代，便是那个发动“靖康之难”灭掉北宋的朝代。
白山黑水之外的金人，何其野蛮，谁能想到他们也能承接宋朝的中原文化，烧制出如此洁白通透的定窑白瓷。
在五行中，金对应的颜色是白。《金史》记载，完颜部崇尚白色，所以定国号为“大金”。
这也就不难理解了，为什么金代的定窑会有很多精品，而且在印花工艺上面还有了提升。像这件定窑碗内的缠枝花纹，可不是刻上去的，而是用模印制作的。
看来《射雕英雄传》中，杨康作为金国的小王爷，在完颜洪烈的王府里，一定曾使用过这样的定窑白瓷碗。
但白瓷，也像我们最需要坚定的心性，否则只会“富贵迷人眼，深情不堪许”。
07
明永乐青花
香港故宫没有什么元代的瓷器，宋金之后，就到最鼎盛的明代永乐盛世了。
永乐帝，是朱元璋的四儿子。《倚天屠龙记》里面的朱元璋，起初只是明教里的小角色，十几年之后，他却打下了一片江山，建立明朝。儿子朱棣不甘心当王爷，最终造反成为了永乐皇帝。
都说是因为心虚，他才让郑和下西洋，秘密搜寻建文帝。郑和从国外带回了许多珍贵的珠宝、矿石，其中一种钴矿，便是让永乐青花大放异彩的“苏麻离青”。
从这件明永乐青花一把莲纹盘就能看到，用苏麻离青烧出的青花，色泽幽蓝艳丽，釉面还会错落一些散晕斑点，渲染出中国审美中最高级的朦胧感。
图丨明永乐青花一把莲纹盘，连文堂捐赠，香港故宫藏品
香港故宫的永乐青花非常丰富，除此之外，还有青花云龙纹盘，飞龙凶猛腾空，力量十足；
图丨明永乐青花云龙纹盘
青花龙穿花纹扁壶，更是一派勃勃生机，极具大明气势；
图丨明永乐青花龙穿花纹扁壶
青花折枝花果纹执壶，果实饱满，枝蔓灵动，怎么看都是物丰人和的好气象，让人的心里都跟着暖了起来。
图丨明永乐青花折枝花果纹执壶
08
明永乐红釉
不知道你有没有发现？前面我们提到的瓷器，要么是青色、要么是白色，几乎都没有真正意义上的红色釉。
瓷器上鲜艳夺目的红，是从元代开始、并在明代发扬光大的。依然是那个能干的永乐帝，烧制出了纯净透亮的“鲜红釉”。
图丨明永乐鲜红釉盘
马未都说他是因为登基不正，才花费大量人力物力去烧红，为迁都后的故宫增添喜色。
确实，这一抹红釉太亮眼了。像这只鲜红釉盘，在口沿的一圈“灯草口”白边的映衬下，红得充分，红得娇媚；
还有这只鲜红釉高足碗，哪怕是用1300度的高温来烧制红铜，釉面几乎没有什么裂纹，内外都匀净完美，鲜艳浓郁，成为后世追逐的高峰。
图丨明永乐鲜红釉高足碗
是啊，没有人会不爱这一抹红，就像没人不爱自己的日子红红火火、敞敞亮亮。
09
明永乐甜白釉
明代永乐时期，还有另一种经典的陶瓷釉色，永乐甜白。
其实一直以来，想烧白瓷不难，但是想把白瓷烧好，烧得纯净，那就很难了。瓷器的釉色越单纯，越考验功力。
从唐代的邢窑白、到宋金的定窑白，马未都认为，永乐甜白才是古代白瓷的顶峰。
图丨明永乐甜白釉僧帽壶
香港故宫目前展出的是一件著名的永乐甜白釉僧帽壶。在3号瓷器展厅的入口处，当你看到了汝窑，一定就会被旁边这只僧帽壶吸引住目光。
它在展厅右边靠墙一侧，也拥有自己的独立展柜，足以看出高贵地位。
而这种釉色为什么叫“甜白”？
因为它只在景德镇高岭土上施透明釉烧制，摆脱了一切杂质，只剩“白里透白”，肤如凝脂，让人一看就觉得心里甜甜的，像吃了白砂糖一样，甜而不腻，轻盈愉悦。
中国人追求的美，从来不是外在的，而是内心最真实的感受。
10
清康熙青花
其实香港故宫陶瓷展厅一入门，最先看到的应该是这套青花十二月花神杯，是康熙时期皇宫中使用的酒杯。
都说“康熙青花独步天下”，青花的蓝色甚至被称为“翠毛蓝”，娇脆艳丽、却又浓淡分明。
图丨清康熙青花十二月花神杯
从这套花神杯的图案中就能看到，每只杯子薄如蝉翼，分别绘着十二个月的代表花神，画面疏淡，颜色清亮，文人气十足。
《鹿鼎记》中，韦小宝和康熙皇帝在皇宫中称兄道弟、把盏言欢时，却不一定使用过它们。因为这是康熙后期才会出现的作品。
年轻时康熙要忙着除鳌拜、定三藩，哪有心思这么诗情画意？等到晚年，国家安定了，便想用青花来承载一份平心静气。
人生便是这样，与其紧绷一辈子，不如在合适的时候放松下来，回归生命中最松弛的状态。
11
清雍正红釉
清朝的皇帝很爱烧红釉，特别是康雍乾时期，烧出了许多经典的釉色，听名字就很美丽，譬如郎红、豇豆红、胭脂红、祭红、珊瑚红……
如果要论最粉嫩的红釉，非雍正的胭脂红莫属。
图丨清雍正胭脂水釉盘
就像这件雍正胭脂水釉盘，因为在釉料中加入了微量的黄金，釉色看起来软软的、粉粉的，连釉色名都干脆叫“胭脂水”了。
迎着灯光看过去，果然好像水面闪着点点金光，温软了一整个胭脂色的春天。
忍不住想到《甄嬛传》中四郎吐槽的，“粉色娇嫩，你今年几岁？”谁又能想到，一向严苛暴戾的雍正帝，会有这么少女心的春天啊！
而另一件祭红釉粉彩梅瓶，釉面是偏暗哑的祭红色，显得低调沉稳了很多。
其实美本来就是多样性的，可以很活泼灵动，也可以很宁静克制。
图丨清雍正祭红釉粉彩梅竹图梅瓶
12
清乾隆粉彩
等到了乾隆的粉彩，那就是真正的热热闹闹、富丽堂皇了。
其实粉彩本来是创烧于康熙时期，到了雍正为极盛。香港故宫没有展出雍正粉彩的代表作，除了上面提到的那件雍正祭红粉彩梅瓶，画面深重了一些，不过依然能看到它的底蕴是偏文人式的素雅。
图丨清乾隆粉彩九桃天球瓶
到了乾隆时期，粉彩烧得更多，而且往往喜欢烧大件，画面也变得更满，很符合乾隆热衷喧闹喜庆的性格。
像这件粉彩九桃天球瓶的体量就很大，转角一看，嚯，单独展柜都快挤满了。上面画满了春花秋实，特别是硕大的桃子，色彩饱满，栩栩如生。
另外一件粉彩云蝠纹葫芦瓶，也极其高大。
瓶身上用粉彩画出的蝙蝠精细美丽，翅膀张开时，有种枫叶翩飞的浪漫感，几乎把天空都遮住了，只留出一些蓝色的间隙，真正是“洪福齐天”。
图丨清乾隆粉彩云蝠纹葫芦瓶
盛世之中，人心里的乐观和自豪是掩不住的，真正满溢的快乐，也是假装不来的。
回过头来说，确实在香港故宫看到了很多稀世珍宝：
如雷贯耳的宋代五大名窑“汝官哥钧定”，堪称瓷器史高峰的明代永乐瓷，清代康雍乾盛世琳琅满目的各种经典器物……
曾经只在图片里、在书里见过的身影，都逐渐清晰了起来。
如果你也被某一件瓷器击中了心灵，那就趁春光正好，开始今年的香港寻宝之旅吧。
但是我依然相信，器物从来不是束之高阁让人远远观望的，当人们使用它、或者与它在历史时空中交汇时，器物的生命，才会被重新唤醒、被悄然延续。
参考资料：
1、马未都，《瓷之色》，《瓷之纹》，故宫出版社
2、大肉庄，《读过书和没读过书有啥区别？“红色”原来还可以这么细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