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9年9月,作为献礼国庆十周年的重大建筑之一,位于北京市天安门广场西侧的人民大会堂竣工落成。在这座巍峨的建筑中,不仅有宏大庄严的中央大厅、万人大礼堂,还有专为国内各省设立的独立大厅。为了在这举世瞩目的建筑中展示新中国成立以来吉林省的建设成就,当时吉林省政府精心挑选了产自吉林的各种物品,对吉林厅进行装点布置。这其中家具和大厅浮雕镜框,特地指定由吉林市木器厂组织制作。
虽然有着比较扎实过硬的生产能力,其实在为吉林厅生产木器家具时,吉林市木器厂还只是一家不过7年厂龄的新厂。1948年吉林市解放后,随着省、市、县(当时永吉县政府驻地在吉林市)三级党政机关迁入,以及工厂复工、学校复课等因素,办公用、家用木器家具需求量激增。为节约成本,安置家属,当时一些机关单位曾在吉林市内开办过一些规模不等的制材厂和家具厂。
取自网络
据《吉林市轻工业志》记载:1952年8,根据省市两级政府关于机关团体停办工商业的决定,经市工商局调整,将省委家具厂、市政府秘书处的建林公司、省林业厅的家具部、省农业厅的建设制材厂、市政府生活处的城乡木器厂、省公安总队的八一木器厂、市公安局的建和木器厂、市银行的家具店、省政府办公厅的松江制材厂和军粮加工厂的制材车间合并,在白旗堆子(今北京路中段)建立了地方国营吉林市木材木器厂。1954年这家工厂搬迁至新地号火车道北侧,1955年工厂正式更名为地方国营吉林市木器厂。此后这家工厂又先后接收了新华书店开办的文体用品生产合作社、省造纸厂家属办的木器厂以及因遭受水灾而关闭的国营永华木农具厂等企业,企业规模不断壮大。
迁址新地号,摆脱了场地限制,使企业拥有更大的发展空间,这是吉林市木器厂发展历程上的一件大事。不过关于木器厂新厂址从前的历史,史料记载和老住户回忆稍有一些差池。《吉林市轻工业志》记载新厂址为“原日商开设的酒精厂”,但据一些新地号老居民回忆,吉林市木器厂原址是一家叫做“振兴铁工厂”的私营工厂。解放初期,振兴铁工厂等几家小规模铁工厂被整合在伪满时的“满鲜车辆株式会社”旧址,发展为机械厂(后来为吉林市组合机床厂),腾出的厂址厂房由木器厂使用。至于日本人开办的酒精厂,大致位于后来的陶瓷厂附近(据老人们回忆,伪满时日本人开设的一些小厂诸如滑雪板厂、醋酢厂,都在那一带)。
另外在解放前,吉林市的新地号地区已拥有木器家具生产氛围。早在清代,吉林城便是柳条边外木材集散地,自晚清起,吉林城木家具生产已具有一定的规模,西关和祥、云和等“八大木铺”,也被日本人编撰的《满洲地志》载入“木铺篇”。九一八事变前,旗务工厂、省立工艺厂、省模范监狱附属厂、吉林游民习艺所等官办工厂,均设木工科,生产木器家具。到了九一八事变后,日本家具生产商也纷纷来吉林城创办工厂,加入木家具生产行业,最终在吉林市形成“东部生产西式家具、日式家具,西部生产传统家具的格局”(《吉林市轻工业志》)。
老式木折椅,取自网络
1955年以后,随着国家“一五”期间重点项目落户吉林市,以及造纸、机械等地方重点项目的遍地开花,吉林市的经济有了迅猛发展,社会上对木家具需求进一步增大,吉林市木器厂也迎来快速发展时期。在当时,吉林市木器厂名匠云集,工艺改造、技术升级均处行业领先地位。如八级木工张祥采用“锯齿胶缝法”,一举把传统家具生产中的开裂率由50%降低到4%;在北京一家油漆厂油漆配方的基础基础上,木器厂以胶水、肥皂水、红矾调配的油漆,既丰富了老三色(栗、米、金黄)的产品色系,还提高了油漆耐水、耐高温等硬性指标。
1956年,副厂长王京友、技术股长戚日良试制细木工板取得成功,彻底解决了产品开裂难题,使质量出现极大改善,更为产品设计拓展了空间。继而,细木工板制作的折椅、躺椅等家具被港商选中,批量订货并转销日本、东南亚。吉林市木器厂的产品一下子打入国际市场,成为五十年代国内五个生产出口家具的厂家之一,一度被国家命名为木家具行业排头兵称号。或许这一切,正是吉林市木器厂产品能够入选人民大会堂的原因。
八十年代工厂一角,好友旭东先生提供
改革开放后,吉林市木器厂也曾掀起过一个发展高潮(1979年—1985年曾改名吉林市木器工业公司):长白山牌三柱木折椅先后被评为省优、部优产品。1980年以聚氨酯漆替代硝基清漆生产的凹门衣柜等产品,以新颖的造型、精良的做工、优异的质量,畅销东北各地……《昌邑区志》记载:1985年时,吉林市木器厂厂区占地面积6万平方米,厂房建筑面积3万平方米。设4个分厂,2个生产车间。职工1224人,其中技术人员63人。当时年产量民用家具6.5万件,胶合板1393立方米。出口家具5.7万件,创汇41万美元,主要销往美国、日本、加拿大、澳大利亚、约旦和香港……在计划经济时代,吉林市木器厂虽比不上吉化、造纸、铁合金等大型国企,但作为吉林市一家规模企业,职工待遇绝非下游,幼儿园、职工浴池等福利设施也一应俱全,加之木工是中国社会认可的传统手艺,因而也成为许多市民认同的“好单位”。
涂装生产线的产品堆放区
然而和吉林市许多国企一样,八九十年代相交之际,吉林市木器厂也经历了“市场经济”的冲击,也赶过“合资”发展的时髦。1992年9月,台商陈仁世出资与吉林市木器厂成立吉林市亚昇木业有限公司,合作生产木家具。1995年9月7日,这位台商又以新西兰成立的J&D股份有限公司为投资主体,出资50万美元,成立了独资的吉林市亚森木业有限公司(《昌邑区志二卷》),继而又成立独资吉林市亚泰木业有限公司,亚昇、亚森、亚泰号称“三亚”,最终组合为吉林市亚森木业集团,成为原吉林市木器厂厂址上的新主角。
产品陈列室
自购集装箱货车,装运产品发往大连港
亚森木业的产品品种较多,涉及餐椅、餐台、酒柜、咖啡桌、软椅等80多个品种,形成了互相配套的系列化组合,产品出口美国、澳大利亚、新西兰、加拿大、瑞典等国家和地区(该企业宣传称全部出口,《昌邑区志》记载90%出口)。企业月出货量最高达到过70多个标准集装箱,年销售额可达346万美元,创汇230万美元(该数据出自《昌邑区志》,企业宣传称年创汇1200万美元,综合《昌邑区志》上的其他数据,个人认为企业宣传数据还是比较可信)。世纪之交,这家企业发展势头良好,一度将停产的吉林市陶瓷厂租赁下来,用作新的生产基地,还曾到大连等地设立新厂。1999年,顺应时代风潮,还成立亚森房地产公司,开发了阿里山花园小区。但2002年,这家企业突然因内部原因停产,并很快撤出了东北。对停产原因,有管理危机爆发说,有资金链吃紧说,坊间传闻莫衷一是、五花八门。
或许是与亚森木业共生太久,或许是早已耗尽五十年代初以来形成的企业荣光,亚森的停产,也宣告吉林市木器厂最终退出历史舞台。大量以工厂为生的技术人员和产业工人分散流失各地。而后,即便吉林市仍有许多优秀的木器家具生产企业涌现,但从吉林市木器厂到亚森木业积累下的雄霸东北的名望,已然难于拾回。到了新世纪初,随着接盘的富康木业也退出嫩江路42号,2008年年末,原吉林市木器厂厂址被房地产公司购得,开发为筑石居易小区二期工程。
图片右侧为筑石居易小区,即吉林市木器厂旧址
纵观吉林市木器厂的历史变迁,由人民大会堂一战成名,到销声匿迹于吉林大地,不免让后来人唏嘘感慨。料想当年那些为后人栽树乘凉的前辈,一定不会猜到自己勉力拼搏过的工厂,最终竟是这个结局。
或许传统文化中真正值得传承的当是技艺和经验,而不应偏重名望浮华。否则,一股脑地把各种虚妄的、真实的都塞给后辈,反倒容易让后人有了得过且过的本钱,进而背离了传承的初衷,陷入“富不过三代”的轮回怪圈——毕竟,无论是个人还是集体,历史上有太多事例可以佐证:一旦心安理得地继承缺少亲历创造的“财富”,极容易滋生怪异的心性,最终往往莫名其妙地践行了“咄咄夫不知珍惜富贵,败家子最爱自损门楣”那句俗话……
特别鸣谢老同学常常、秀宝,好友旭东对本人撰写此文给予的支持和鼓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