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1年，唐定远将军安菩夫妇墓在河南省洛阳市被发现，墓中出土大量精美三彩器等文物，尤以一件三彩黑釉马最为珍贵，是洛阳博物馆的“镇馆之宝”。来自西域的墓主人安菩有着怎样的传奇人生？这件三彩黑釉马珍贵在哪里？如何见证一千多年前丝绸之路上的文明交流？曾任洛阳博物馆馆长、现任二里头夏都遗址博物馆馆长的李文初，就此接受中新社“东西问”专访。
▲安菩夫妇墓出土三彩黑釉马。王玉洁摄
现将访谈实录摘要如下：
中新社记者：这件三彩黑釉马是如何发现的？
李文初：1981年春，安菩夫妇墓在洛阳龙门东山北麓被发现，这座一千多年前的唐墓为依山挖成的土窑式墓葬，墓门为青石结构，上面有精美的线刻图案，两扇石门启闭自如，整座墓葬保存完好。墓主人安菩身份特殊，生于西域，卒于长安，葬于洛阳，一生颇具传奇色彩。安菩夫妇墓共出土随葬品129件（套），尤以三彩器最具代表性，其中就包括洛阳博物馆“镇馆之宝”三彩黑釉马。
安菩夫妇墓出土的三彩器数量多达50件，这些三彩器胎质坚硬、施釉均匀、色泽鲜艳，造型生动活泼，装饰繁缛华丽，且器型高大、种类繁多。器型种类主要有天王俑、文官俑、镇墓兽、牵马或牵骆驼俑等。其中，随葬的“三彩胡人俑”以及身负驼囊和丝绸的“三彩骆驼俑”等，充满了浓郁的中亚风情。安菩夫妇墓随葬如此之多且精美的唐三彩是极其罕见的，对研究唐三彩制作工艺以及唐代亚欧多元文明之间的交流、碰撞与融合提供了珍贵实物凭证。
▲安菩夫妇墓出土三彩骆驼。王玉洁摄
中新社记者：三彩黑釉马为何能成为洛阳博物馆“镇馆之宝”？
李文初：洛阳博物馆馆藏的这件三彩黑釉马诞生于唐代，它通高73厘米、长84厘米，四足挺立、头颈上昂、眼视前方、膘肥体壮、造型矫健有力。三彩黑釉马除面部、鬃毛、背部、尾巴和四蹄是白色外，大部分为黑色。马背上有施绿釉的华丽马鞍，革带上系有15枚绿色或棕色的骑马浮雕垂饰，可以说是古文献中“龙种神驹，四蹄踏雪”的艺术再现。这匹马体态雄健，气势雄伟，浑圆而不臃肿，矫健而不失俊雅，色泽质感及姿势神态呈现出力与美的和谐统一，诠释了唐代写实主义的真谛，是唐三彩马中不可多得的精品。
除了造型俊逸出众，这件三彩黑釉马珍贵之处还在于它的釉色。黑色是唐三彩中罕见的一种釉色，它并不能直接烧制而成，而是工匠用一种棕红色釉料或深褐色釉料，在素坯之上反复着釉、层层叠加，最终在第二次釉烧时达到黑色效果。
唐三彩是一种低温釉陶器，洛阳地区的唐三彩多以产自河南巩义的高岭白土做素胎，当烧制温度过高时，因高岭土密度大，器物容易开裂变形，温度过低时，所着釉料会大面积熔融流动，呈色不稳定，故黑釉的出现有很大的偶然性，黑釉唐三彩也十分罕见。物以稀为贵，中国国内目前所见三彩黑釉马只有两件，这是其中之一，所以也就成为洛阳博物馆的一件“镇馆之宝”。
▲洛阳博物馆。王煜文摄
中新社记者：三彩黑釉马如何见证丝绸之路上的文明交流？
李文初：首先，从外形可以看出，三彩黑釉马头小、颈宽、臀圆、体态均匀、膘肥体壮，是当时西域马体型的写照。唐朝时期，沿着丝绸之路，东西方经贸文化交流日益频繁，中亚出产的良马不断输入中国。唐代尚马之风极盛，整个唐朝时期，全国马的数量从唐初的不足万匹剧增至鼎盛时期的数十万匹。来自西域的良马除一部分作为宫廷御用外，多数用作马种的改良和繁殖，这为三彩工艺品制作提供了丰富的素材。
据史料记载，公元630年，当时的安国处于突厥人的统治之下，每年都向其纳贡，处于战争之中的安国风雨飘摇，当时安国一个部落的大首领系利，决定率领自己的部落归顺唐朝，唐太宗李世民封系利为“定远将军”。安菩是系利的儿子，他从小习武，并世袭了父亲“定远将军”的封号。公元664年，安菩去世，葬于长安。40年后，安菩的妻子何氏在洛阳病故，他们的儿子安金藏便把安菩的尸骨从长安迁至洛阳，与母亲一起合葬在洛阳龙门山上。
▲洛阳博物馆安菩夫妇墓简介。韩章云摄
从两汉一直到隋唐，中国对外交流频繁，丝绸之路逐渐走向繁荣，在唐朝时达到顶峰。繁华的盛唐吸引着许多异国人，包括安菩在内的粟特人，穿梭往来于丝绸之路，也推动了不同文化的交流融合，在洛阳定鼎门遗址发现了很多骆驼、车马的痕迹，也反映出当时中外贸易的繁盛。
中新社记者：安菩夫妇墓的发现如何让洛阳与乌兹别克斯坦再续千多年前友谊？
李文初：考古工作者在安菩夫妇墓中发现一个特别的细节，安菩的右手位置发现一枚东罗马帝国的金币，左手位置是唐朝的“开元通宝”钱币。业界认为，这两枚钱币的安放形式，既是安菩后人源自粟特族属的纪念与追忆，也是他们融入中国传统文化的独特方式，是丝绸之路沿线商贸繁盛，不同文明交流融合的生动物证。
安菩见证了千多年前的丝路传奇，如今中乌友谊又续写。2017年，洛阳与乌兹别克斯坦古都布哈拉签署缔结友好城市备忘录，两地正式结为友好城市。
2019年，由洛阳博物馆与乌兹别克斯坦国家历史博物馆共同主办的“梦回布哈拉——唐定远将军安菩夫妇墓出土文物特展”在乌兹别克斯坦首都塔什干展出。一千多年后，安菩夫妇墓的历史遗珍，沿着其主人的来时路重回故乡，这一特展也被称为“安菩省亲”。
该展览以安菩夫妇墓出土的墓志、罗马金币、唐三彩等75件（组）珍贵文物为载体，从“安菩是谁”“安菩的家族”“开放的唐东都”“多元的精神世界”四个单元，生动再现了粟特安国人安菩将军及其家族的传奇故事，印证了洛阳与乌兹别克斯坦布哈拉友好交往的历史，展现了唐代中国与中亚地区在政治、经济、文化上的交流与互鉴。
无论是这件珍贵的三彩黑釉马还是安菩夫妇墓，它们都是古代丝绸之路东西文明交流融合的见证。
受访者简介：
▲李文初。受访者供图
李文初，中国民主促进会会员，副研究馆员，河南省第十四届人大代表。毕业于中央民族大学民族学系博物馆学专业。先后任洛阳市文物局办公室副主任，中国民主促进会洛阳市委员会副主委（专职），洛阳博物馆馆长。现任二里头夏都遗址博物馆馆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