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研究我国古陶瓷者,或热爱古陶瓷者,均知自唐始,尤以中世纪的8-10世纪时,我国的越窑、唐三彩、长沙窑、邢窑白瓷就以新兴的商品进入国际市场,远销到西亚、东非及东南亚领域。“经历了千辛万苦沟通了东西方两个世界,从而成为中世纪以来深受世界人民所喜爱的贸易商品”。中世纪,亦是邛窑的兴盛繁荣时期,长沙窑、越窑、唐三彩是外销贸易瓷的代表,那么邛窑陶瓷是否也有外销呢?关于这个问题在二十世纪90年代笔者已有论述[1],但由于当时材料有限,论据尚欠充分,现我们根据长江三峡及邛窑的新发现,进一步与唐三彩、长沙窑、越窑对比研究,认为邛窑陶瓷在唐代是可能有外销瓷商品的。兹阐述于后,并请各方学者与爱好者不吝指正。
一、概述邛窑三彩特点
四川邛窑三彩集萃
二、邛窑与唐三彩
唐三彩,约起源于初唐或盛唐时期[2]。是一种低温陶器,烧成温度7-800℃之间,其釉色有黄、褐、绿、蓝、白等色,而以三色为主,故称“唐三彩”。它不是在青釉或单色釉上彩绘,而是以三色点染,色釉相互浑融,流釉明显,是一种陶器。生产的产品,实用器较少,主要是冥器,一般瓶、钵、罐、盘、杯碗等均属常见。它的三彩鸭、鹅形杯与邛窑的鸭、鹅形杯多相似,只是质地不同而已,又如邛窑三彩面具、三彩器物盖以及五代时期的三彩盂,如不仔细辨认,很可能将邛窑误认为唐三彩,据唐昌朴先生著《邛窑彩釉的兴起及继承问题》[3],提出了北方唐三彩是受南方邛窑的影响,并推测是武则天将四川的邛窑三彩带到了中原去的,由于武则天的喜好和推举,故在武则天掌权以后,京、洛三彩著称于世。笔者亦赞同这种看法。
三、邛窑与长沙窑
邛窑瓷片(上图)与长沙窑瓷片(下图)比较
四、邛窑与越窑
五、唐五代时邛窑有外销瓷吗?
中东、东非、西亚以及我国邻近的东亚与南亚均在八世纪至十一世纪时,与中国均有陶瓷贸易,中国外销的陶瓷主要有唐三彩、邢窑白瓷、越窑青瓷、长沙窑彩绘瓷。却不见邛窑瓷器有外销的记载,究其原因,是邛窑的考古发掘所写出的详细报告公诸于世较晚,又或已有撰文发表,实物照片亦不多,故不为研究外销陶瓷专家学者知晓,同时邛窑与长沙窑、越窑、唐二彩又有如前所述的渊源关系,相同相似的地方尚有之,即便是有外销的邛窑陶瓷也误认为是其他窑的产品,或为不知的窑口对待与持疑。笔者现举例如下:
第一,如《陶瓷之路》作者三上次男先生,在1982年上海召开的中国古陶瓷研讨会中,即把九世纪末十世纪初从中国输入中东的“宽足圆壁浅碗”定名为越窑青瓷。其论文宣讲时,是用彩色幻灯片介绍,我亲眼所见,那“宽足圆壁浅碗”实为敞口宽沿,斜弧壁,平足(饼足)碗,特别重要的,在碗底内底有五支烧疤痕,外壁半釉,这种碗,绝不是越窑青瓷碗,十世纪初,即五代时,到五代越窑碗其底足根本不是平足,而是圈足微外卷型,碗内外皆满釉,多是一匣一器,当然亦有多碗叠烧,亦有内外底有支烧疤痕,可其疤痕特点是长条形砂堆凸起,绝不是似圆非方的无釉疤痕。而这种内底有五支烧似圆非方无釉疤痕,外壁半釉,敞口斜腹平足碗正好是邛窑五代青瓷碗。在会中我的论文即《邛窑新探》,还进行了交换意见,三上次男先生表示赞同我的看法。
2004年笔者曾专程至大英博物馆考察萨马拉遗址8-9世纪出土的中国瓷器,非常遗憾,由于其他原因,未曾见到与邛窑相似的瓷片,但见到了邢窑、定窑白瓷碗、杯等碎片数十片。也看到了9-10世纪的埃及福斯塔特遗址出土的邢、定窑、越窑碎片,其中有三片长沙窑彩绘瓷,确实未见有邛窑残片。可喜的是,在库存中,看到了20世纪初大英博物馆收集的邛窑绿釉龟盖砚、绿釉小龟、小蛙、三彩人头埙、葫芦形小瓶,其中所藏的邛窑三彩脸谱残片与邛窑博物馆所藏三彩脸谱极其相似,邛窑墨绿彩碗与秭归出土的邛窑墨绿彩纹碗不仅器形相似,图案画法也似出自同一工匠之手,当然这些不能认定是唐代外销品,但至少邛窑瓷器也为大英博物馆收藏,至于是何时,何地流传至西亚或欧洲还需研究,不过那脸谱残片,是否就是出土于西亚或东非,而后再由大英博物馆收藏,也是有可能或亦有待进一步研究。
大英博物馆藏唐代邛窑三彩脸谱
大英博物馆藏唐代邛窑小件
1996年秭归出土唐代邛窑墨绿彩纹碗
大英博物馆藏唐代邛窑墨绿彩碗
第三,2001年4月在参观邛窑博物馆陶瓷展览时,当看到邛窑低温三彩釉时,北大秦大树教授说:“我在埃及看到这类彩绘瓷时,还以为是清代瓷器,没想到还是邛窑的产品”。
第四,日本学者失部良名著《日本出土的唐宋时代的陶瓷》,写道:“久留未市火葬墓出土的黄釉褐彩圆点纹壶,和筑紫野市大门出土的黄釉褐彩圆点纹水注等等,在粗糙的胎上,施以灰白色薄的化妆土,再施褐彩,其施釉工序看起来和瓦渣坪窑(长沙窑)同样的手法,在釉胎上,立即要判断是一个窑制的,感到犹豫不决”[10]。即说明在日本出土不少长沙窑的,而其中仍有很难准确判断为长沙窑出土物,那这又是什么窑呢?迄今为止,与长沙窑相似的只有邛窑,这是目前国内外学者公认的。
第五,三上次男先生在《唐三彩的后裔》中提出:“而在伊朗发现来看,也是长沙窑最多,这足以说明长沙窑在唐末出口的商品中也占有重要的地位,但是长沙窑,离海岸的贸易港口遥远,为什么长沙窑会成为重要的贸易商品,也是不可思议的怪事”[11]。可见三上次男先生对中东与西亚同我国的邻国出土这么多的长沙窑,有质疑的感慨,但他仅提出离海岸遥远为由,我认为那不是问题的关键,而是他所认的长沙窑中有邛窑产品,这才是问题的关键。
扬州出土唐代邛窑青釉褐彩斑大罐
六、关于邛窑外销瓷的历史依据与输出路线
1、追溯历史依据
关于成都与邛崃的商品,早在西汉初时,即公元前二世纪左右,就有运至中东与西亚的,具体就是张骞出使西域时,亲眼在阿富汗看到邛竹杖与蜀布,据悉是从印度运去的[14]。在汉代我国与亚欧一些国家已有交往,马其顿商人(今欧洲巴尔干半岛中南部地区),常旅游大夏,由大夏(今阿富汗北部)到所谓的丝绸之国(中国)贩卖丝织物品[15]。至北魏太安元年(公元455年),波斯萨珊王朝遣使来华,其后常有使节来往[16]。到隋,中国和波斯已互遣使节[17],至唐波斯使节不断来到唐朝,仅永徽二年(公元651年)至贞元十四年(公元788年)年,正式遣使之记载就有37次[18]。此外,还有唐末随禧宗入蜀的李珣,即波斯商人李苏沙的后裔,与三台(今四川三台县)、成都人融为一体。李珣(855—936年)家居三台,善词能诗,妹舜弦为前蜀王衍的昭仪女官,地位仅次于皇后和四妃,为九宾之首,长住成都[19]。从以上史料看,成都与西亚的交通和商品贸易、文化交往,从汉代起一直到唐五代都有相互往来。
2、唐时的长江商贸
唐代经济兴盛,有“扬一益二”的说法,扬即扬州,益指成都。是唐时两个著名的经济繁荣的大都会,两地商贸往来十分繁忙,以水运最为兴旺,杜甫有诗“吴盐蜀麻自古通,万斛之舟行若风”[20]及“胡商离别下扬州”[21]其“胡商”泛指大食波斯商人。此二首诗,均是杜甫寓夔州(今重庆市奉节县)所作。不仅论述了当时成都至扬州水运之畅达,船舶之大、货物之多,且还有定居中国的成都或重庆之波斯商参与商贸,可见成都已是唐时内陆商贸的国际都市了。
3、运输路线
根据以上唐代著名诗人的生活实感所记载,充分阐明了四川水上交通的发达。因此,以成都平原为中心的邛窑陶瓷,虽地处内陆,离海岸比较遥远,仍然也是实实在在可从成都、重庆直航扬州出海,输至海外各地的。
注释:
[1]陈丽琼《邛窑与铜官窑的关系及邛窑可能有外销》,载《四川文物》1996年增刊《四川考古研究论文集》。
[2]中国硅酸盐学会编《中国陶瓷史》,文物出版社1982年出版,洛阳博物馆编《洛阳唐三彩》河南美术出版社1985年出版。
[3]唐昌朴《邛窑彩釉的兴起及继承问题》,载《西南师范学院学报》1986年1期。
[4]湖南省文物考古所、湖南省博物馆等《长沙窑》,紫禁城出版社1996年出版。
[5]张福康《邛崃窑和长沙窑的烧造工艺》,载耿宝昌等主编《邛窑古陶瓷研究》,中国科技大学出版社2002年出版。
[6]冯先铭《从两次调查长沙铜官窑所得的几点收获》,载《文物》1960年3期。
[7]同6
[8]童兆良《上林湖越窑单子款》,载《2002年越窑国际学术讨论专辑》195页图五十,杭州出版社2002年出版。
[9][美]葛维汉著,成恩元译《邛崃陶器》,载《四川古陶瓷研究》第一册,四川省社会科学院出版社1984年出版。
[10][日]矢部良明《日本出土的唐宋时代的陶瓷》,载《中国外销陶瓷研究资料》第二辑,中国古陶瓷研究会,中国古外销陶瓷研究会于1983年编印。
[11]三上次男《伊朗发现的长沙铜官窑与越窑青瓷》及《唐三彩的后裔》,载《中国古代外销陶瓷研究资料》第三辑。
[12]关于扬州出土青釉褐彩斑块大罐,经《长沙窑》专著主笔周世荣先生审视,于2008年3月回示同意笔者意见。
[13]胡习珍《长江三峡地区出土的长沙窑瓷器》,载《中国古陶瓷研究》第十二辑,303页。紫禁城出版社2006出版。
[14]司马迁《史记·大宛列传》卷123,3166页,中华书局1982年出版。
[15]周谷城《中国通史》上册418页。
[16]郭沫若主编《中国史稿》第三册330页,人民出版社1979年出版。
[17]同(16)第四册506页,人民出版社1982年版。
[18]《陈坦学术论文集·回回族入中国史略》548页,中华书局1980年出版。
[19]魏尧西《杂谈西蜀词人李珣》载《重庆师范学院学报》1683年3期。
[20]杜甫《夔州歌十绝句》之六,载《全唐诗》卷230,569页,上海古籍出版社1988年出版。
[21]杜甫《鲜闷十二首》,载《全唐诗》卷230,569页,上海古籍出版社1988年。
[22]蒙漠、刘琳、唐光沛等著《思创古代史稿》200-201页,四川人民出版社1989年出版。
[23]同(21)杜甫《绝句四首》之三,卷415,563页。
[24]《湖北库区考古报告集》卷一,95页557页,671页,卷四24页,151页,159页,393页,科学出版社出版。《重庆库区考古报告集》卷1997,91-97页,181,页,317页,342页,1998卷52页,280页,287页,390页,1999卷24页,75页,211页,447页,493页,674-677页,科学出版社出版。徐光翼主编《三峡文物抢救纪实·永不逝落的文明》139页、山东画报出版社2003年出版。
[25]同(21)李白《峨眉山月歌》卷167页,394页。
[26]同(21)杜甫《闻官军收河南河北》卷401,577页。
[27]同(21)岑参《万里桥》卷198,465页。
[28]扬州考古队池军、薛炳宏《沉睡古窑瓷,出土惊天下-谈扬州珍园工地出土唐代邛窑瓷器》载《扬州文博研究集》101页,广陵书社2009年版。
后记:文中照片分别由邛崃市文管所、尚崇伟先生、宜昌博物馆、云阳文管所、大英博物馆提供,特此一并致以诚挚的感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