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期专题,我们采访了这一年没有工作的三位年轻人。他们有他们故事,他们面对着各自的处境。你能在其中找到共同点。他们面对的,也是我们面对的。像其中一位受访者格雷咻所做的那样,看清楚了,才能找到价值和意义,才会更快找到希望。
汤汤:在别人大学毕业的年纪,我住进了山里
有了田园生活的向往之后,汤汤搬去了半山半城的杭州。她是做内容策划的,除了本来的工作,她还兼职给别人供稿。薪水负担得起每月两到三万的开销。在别人看来,她的生活过得精致,但实际上她像滚轮里的仓鼠一样持续地跑,依然总觉得别人比自己更优秀,焦虑、失眠,身体开始出现各种问题,甚至有了高血压。
她一直想去山里生活。以前她想,在山里定居的生活可以在50岁之后去完成。现在她想,20几岁为什么就不可以。
她一边在杭州工作,一边利用假期开始寻找可以定居的山村。她走了很多地方。桐庐去过、台州去过,杭州周边,浙江各处,还有安徽、江西。
来到丽水的时候,是抱着体验的心态。类似于一种试探,试探自己是不是能过这种物质满足很低,一日三餐都要依靠自己的劳作的生活。本来的计划是在山里待一周,体验一下就回去继续工作。但是当她在丽水住下来,她发现她竟然可以睡一个完整的觉。“晚上8点躺到床上睡着,一直睡到第二天早上五六点钟起床。”对她来说从未有过。早上山里的空气特别新鲜,起床之后就可以那么待着,听听鸟叫的声音。“这种生活好像是适合我的。”汤汤这么想,就在这里待下来,最终经历了一个完整的种植季。在经历了一个完整的种植季之后,便决定就这么待了下来。
等在山里面待了半年的时候,汤汤就决定要定居在山里了,她找到了现在居住的房子,外加租了一块地,房租很便宜,一个月300块。做了一个简单的改造之后,汤汤就开始在这里生活。
这是一个古村落。村子里,大家的房子都是木质结构的夯土房。汤汤的家是在山上,加上汤汤,山上只有三所房子,且只有两所房子在住。其实住着会有点害怕,于是汤汤安装了摄像头并计划养一条狗。车子开不上山,前期装修的时候很多东西都要人工运送。一开始很辛苦,但真正住下来之后,音乐的声音可以开到最大,这一片天地都属于自己。汤汤觉得值得。
汤汤的家门口有一块自留地,总共三亩。其中,两亩半的地空着,半亩种满了汤汤日常食用的蔬菜。汤汤用的是自然的种植方式,手动除草,手动捉虫。每天太阳出来之前和太阳落下之后,汤汤就要去地里打理她的菜园。
我们采访的那几天,刚好有几个上海的艺术家来村子里。一开始,她们以为汤汤只是来这里旅居。得知她真的定居在这里之后,他们非常好奇。“他们问我很多问题,其实就是我们父母辈对我们这代人的误解,他们觉得你们这代人有丰富的物质,有很多的机会,为什么还会觉得压力很大,为什么如此这般好的条件下,还会选择这样的生活?”
“之前在城市里的时候你是一个精致的人,你是一个很优秀或者生活得很怎么样的人,但是来这里之后你会发现你要卸下所有的东西。你要穿上你认为最丑的衣服。你会变得很黑。你每天接触的东西都很脏,有很多虫子,有很多泥土。但是慢慢的,我会发现我整个人的感觉是我变完整了。我有一个完整的生活。我吃的东西是我自己种的。我有咖啡机有烤箱。我想要吃的东西我自己动手去做。以前我需要的时候我就去买,现在无非就是我每天早上起来,想吃蛋糕的时候就自己烤出来。这种具体的生活会填补掉很多我自己之前的那种内耗,那种焦虑不安。”
汤汤现在的男朋友也是有了现在的生活之后开始交往的。
汤汤的男朋友不在丽水,在其他省市工作。在汤汤的感情观里,感情一定会有人妥协和牺牲,但汤汤觉得牺牲的前提是不失去自我。他们隔一两个月见一次面,见面的时候,汤汤会从山里面出来,去到男朋友所在的城市小聚。
两人是同学,以前就在一起过,是彼此的初恋。“他之前在国外,回来之后我们重新有了联系。我们彼此开始继续去了解对方,一开始是他,说他重新对我动心,他觉得我身上有一股他没有的东西,他觉得我很快乐。他说他已经很久没有看到一个人可以如此快乐了,他就会很好奇为什么这么穷还这么开心。”
汤汤的男朋友和父母都没有来过丽水。妈妈支持汤汤,觉得只要她健康快乐就好。但汤汤的爸爸没能理解汤汤,很久都没有和她联系。到现在为止,只有汤汤的两个朋友来过汤汤在山里的家。她们当时都刚刚失去工作。和很多人一样,不解汤汤的选择。
今年四月的时候,汤汤在男朋友所在的城市。当时男朋友正在和她商量,要不要暂时离开山村,留在城市里生活。汤汤真的在考虑这种可能,投了很多简历,也收到了两三份Offer。
但当时正好遇到他们所在的城市新冠疫情变得严重,当时大家第一件事情就是囤积食物,那种恐慌和无力感,让她觉得不行。她讨厌那种不确定的感觉。一切的东西都在告诉她,你还是回山里,那是最安全和自在的地方。她还是回到了丽水。
格雷咻之前在深圳,在一家国内一家3C大厂做营销策划的工作。
格雷咻意识到当时的自己对眼前的事情都没有了热情。“我没有办法再通过自我调节去找回热情。”他觉得自己有一点自我的pua。对比公司对于优秀的标准,对比身边被认为工作出色的同事,总是觉得自己不够好。
他开始思考自己所做工作的本质,觉得没有意义,自己发挥不太出来自己的价值。对于工作,格雷咻一直以来的观点是:工作,它最底层、最基础的需求肯定是为了赚钱谋生。但是最终来说,都是为了让自己快乐一点。如果不快乐了,这个钱就没有必要再赚了。否则就是本末倒置。
格雷咻想得很清楚,他决定裸辞。2021年10月办完离职手续,他跑到成都待着。
格雷咻是西安人。本科在西安学中文。研究生的阶段到了成都的学校学习。他很喜欢成都,觉得这里舒适,一直计划着以后要在成都养老。
裸辞之前,他总是感到自责的,因为看到身边很多比自己优秀,还比自己努力的同事。很多人在项目期间是可以住在公司的,格雷咻真的见过当时的同事晚上就在公司的沙发上睡觉,第二天直接起来就继续工作。因为项目太关键了,每天只睡三四个小时、四五个小时,这样持续几周,甚至是一两个月。与此同时,你看到的他们不是特别颓废或者是特别崩溃的状态,你还是能看到他们内心深处的那种热情和冲劲。
但是格雷咻想要的就是生活的平衡。“我对职场的权力、利益没有太大的需求,我唯一的想法就是我不想被迫被工作占用全部的生活。那人各有所求,我们之间其实是没有贵贱之分的。”从那开始,格雷咻算是真正地想明白了,也就放下了。
“我现在觉得人可能就像植物一样有各自生长的土壤,”这其实也是他养花之后意识到的,有的花喜欢酸性土壤,比如桂花、月季。有一些则喜欢碱性土,那人可能也是这样,在不适合你的土壤里,就没有办法伸展,没有办法开花结果。
简杉:“既然你都这么提了,要不就开你?”
被公司裁员的时候,是简杉本来就已经想走了。他的工作还能继续做,但他觉得没意思。“当时其实能感觉到互联网公司内部开始收紧,开始节约资金了,体现到具体的工作上就是,你的项目审批卡得会比较紧,然后有很多选题你不太能做。很多时候都处在自我阉割的状态里,比如我找到一个好玩的选题,我要先想它的风险是什么?这本来是公关的职业精神的一部分。但是做多了之后会觉得很多好玩的东西,路都被堵上了。”
他看身边那些资历比较老的同事,曾经都是各个媒体不说数一数二,但都是做内容比较厉害的。“他们现在的状态都是那种执行力非常强,但你在看他们不管是平时聊天发朋友圈,他的见解或者语言在一种非常固化的状态里,那种状态很吓人、很害怕。”简衫意识到,在互联网大厂,有丰厚的待遇,但有得有失。
当时其实简杉所在的公司已经开始裁员。“我们的老大没跟我们说,但他自己特别发愁这个事,因为他不知道开谁。正好我跟我老大说,我打算第二年3月份离职,过了年拿了年终奖走。”
最开始的日子,简杉的日子过得挺爽的。觉得自己在快手的工作不错,自己的工作能力不错,和很多媒体媒体都保持着交集和联系。过去他经常离职,对离职的处境有把握。他一点也不担心未来,觉得自己赚钱应该不少,只是看自己什么时候想要赚钱而已。
刚刚办完离职手续,跨了年,2022年的1月4日他就和女朋友去了三亚。住在亚特兰蒂斯,当时住了两天就要5000块钱。回到北京之后,简杉的吃穿用度还和以前一样。去超市买一次东西要花掉一两千,有时候还要再买点衣服,除此之外,比较大额的消费是买了一台微软的surface电脑。加上还要车贷要还,三个月左右,简杉感觉到钱有点紧张,不再有大额的消费支出了。
到现在,简杉离职7个月。前3个月玩得很厉害,后4个月就跌入另一种状态里。
关于未来的规划,简杉其实没有。“之前去找什么工作,hr问我说有什么职业规划的时候,我从来都说没有。我觉得这个东西挺虚的,而且它是来回变化,但是它得有一个基础。你坚守着基础的道德标准,不要让你的自我迷失得太远,你知道哪些事是能做的,哪些事是绝对不能做的。”
简杉说:“未来的一年大概还好说。但是5年到10年就有点太远了。这一年的话应该先看看自己能不能以自由职业的身份保障收入,看一看能不能适应自由职业,因为自由职业你需要自我监管。这块是我比较欠缺的,然后你还需要自己去找一些稳定的资源,同时你还要做出一定的产出,只有有稳定的高质量产出别人才会找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