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一步查资料,我了解到,这种特色偶像文化起源于日本,和正统养成系偶像相比,“地下偶像”门槛不高,无法获得主流的商业资源,大多是兼职的打工人凭兴趣爱好在做自营性质的团体。
2021年底,国内的地偶团体加起来还不到20个,北京只有5个左右,随着今年演出市场*火热,今年已拓展到10-20个,水面下蛰伏已久的地偶也悄悄浮了上来。连抢不到livehouse门票的年轻人们也挤进了现场围观。
看来,一种新的兼职形式正在北京、上海等国内主流城市里渐渐升温。
打工人、偶像,这两重身份的差异震撼到了我:这么拼,难道干兼职地下偶像很赚钱?在微博上与Lumos建立联系后,她们告诉我——只有亲自来感受一下地偶现场演出,才能理解她们为什么愿意如此投入。
新青年试验场,体验派聚集地,寻找并记录那些让你瞳孔放大的「WOW人类」,这里是「WOW人类」的第4期。
一个允许你尽情发疯的场地
站立难安。这是在地偶片场的*感受。
2月26日这场演出安排在下午2:30到4:30,这个场地非常隐蔽,我迟了一些才找到,它是一个隐藏在北京胡同里的半地下剧场。
进场后我看到Lumos的四位成员已经开始了开场舞,她们穿着成套的短上衣和百褶裙,带着略微夸张的舞台妆,演唱着一些我没有听过的日语歌。这里不像一般livehouse那么暗,只有几盏大灯打在舞台上,从妆造到现场声效设备,都突出一个简陋。
但出乎意料的,她们的舞蹈很整齐,每个人都拿着话筒全开麦唱跳,没有接不上气或走音。唱跳技术,作为她们的业余爱好来说已经相当令我惊艳。
而台下的观众,有时比台上还吸睛。场内规模大概50人,中央有一群玩得最嗨的年轻小伙是资深的偶像文化爱好者,穿着常见的日式应援服(一种红黑色印着汉字的开襟衫),拿着统一的荧光棒,像一群原始的土著人围着篝火大会蹦蹦跳跳。
每首歌的节奏他们都了如指掌,大声喊着应援词,在高潮部分,这7、8个人会迅速围成一个圈,向着圆心中央挥舞荧光棒,默契十足。等情绪烘托到位了,就随机举起一个人和台上的偶像击掌,用一系列手势表达对偶像的喜爱。
前排的高个大哥挡住了我的视线,过不久我就被挤到了最前排。这时我才真正感受到地下偶像不同于其他表演的魅力——台上的偶像距离我仅仅5米不到,这是我头一次在如此近的距离看一场真实的表演,仿佛她们就是专门为你而舞的。
身处剧场正中,周围观众用极大的分贝呼喊着偶像的名字,很快我感受到一种蹦迪的快乐,身体不自觉律动起来,回头看周边,除了年轻的学生,也有几个五大三粗的北京大老爷们,戴着口罩的腼腆女孩,40岁上下的中年夫妻……我身边一个老北京听得兴起,竟掏出了竹板,陶醉地打了起来。
在我的认知中,这些人本不该是地下偶像这种小众日本文化的受众,却都无差别地挤在场地里狂欢——这是一个允许你尽情发疯的场地。
临近半场,音响突然罢工了,伴奏戛然而止。我心想坏了,这是不是重大的演出事故?我担心着接下来的发展,身边的人们倒是丝毫不受影响,台上的唱歌担当自己唱起了伴奏,其他成员也没有中断舞蹈,观众只是短暂惊呼了一声,就又流畅地喊起了应援词。
后来我知道,这种事故在地偶片场很常见。Lumos成立一年半了,到现在为止也只有2名兼职的工作人员,光是处理检票的工作就应接不暇,没有专人负责检查场地设备。
但这些小故障不影响偶像和观众沉浸在表演中——那种令人着迷的气氛,现在的我暂时找不到一个确切的形容。
但她们击碎了这些刻板印象。她们就像和我一样的普通人,初见有些腼腆,聊一些日常就自然熟络了起来。小蓝的嗓音甜美、饱满、中气十足,对每个问题都能迅速做答,配上元气的笑容,这让我感觉她们可以包容我任何“不过分”的要求。
“如果有一天地下偶像的收入能养活我了”
接下来的3个月,我深刻感受到偶像们虽然上台那几个瞬间是绚烂的,但往往要用长期的训练铺垫来获得——对于我们这样,时不时就有突发工作的社畜来说是非常艰难的。
一般在晚上7点以后,她们下班后会约在北京四环开外的一家公用健身房排练。还有的时候一些曲目不需要4个人同时上场,她们就会两两相约去对方的公司,下班后找一面公用镜子。以前,她们都喜欢去十二的公司,那里的镜子大,后来她待过的两家公司都倒闭了,排练的场地也不得不更换。
4个人碰面时,往往都是自己在家练好舞蹈动作,见了面就像特种兵一样,1个小时合练完毕。
可梦醒的很快。女团热潮退去后,公司解散了,第二天就通知她们收拾铺盖走人,两人组团开启了北漂生活。
而Miki大学是编导专业,找了一份电商编导工作,重复着007的日常,每天加班到十一二点回来,小蓝可能还没到家。这一年北漂,两人租的同一个房子,却几乎见不到面,双方都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我听小蓝聊起了组建Lumos的经历。一次偶然,她在网上刷到一场上海地下女子偶像团体的演出,她死去的念头又复活了。在那个视频里,台下100人左右规模的观众,和正统偶像比是很少,但台下的氛围相当热烈。
她回想起了中学时期喜欢AKB48团体的那种震撼,平时她们是一群普通的打工女孩,台上她们每个人都可以是舞台的中心。那么,她也可以吗?
“我一下就哭了。我就跟Miki说,我好像还是想干这个事。她说,那就干。”小蓝告诉我,2021年10月,她和Miki一起去上海考察了半个月,和当地几位地偶团制作人请教经验。“我说我们也想做类似的团体,在北京做。他们就说,能行,你们去做。”
Lumos的要求不高,*,成员必须有舞蹈基础。舞蹈是个技术活,大家都兼职做偶像,没有精力从零开始教人跳舞。
第二,必须要签约。有了练习生时期的经验,必须要用白纸黑字的形式维护成员稳定参与偶像活动。“很多人把这个事想得太简单了,只是想玩一下,签约算是一种约束。你不能这个月想演,下个月就不想演了,对于兼职,这是我们最担心的事,那样没办法长久地打造一个偶像团体。”
然后,仅仅一个月,4个女孩就这么凑在一起了。第三位加入的成员,柠檬汁在微博上看到了招募消息,抱着试一试的态度就来了。第四位成员十二,只是喜欢二次元文化和宅舞,刚毕业到北京工作想找个社团继续自己的爱好,也稀里糊涂上了Lumos的车。
“我和我朋友都不会这么频繁地见面”
在2022年,Lumos还处于入不敷出的阶段,启动地偶事业完全是孤注一掷。团队staff各拿了几万块钱,垫付了一部分启动资金,服装、场地租赁、排练厅费用,这些都是燃烧的经费,*的期待是打算从团队之后的收益中一点点扣回来。
虽然现在也没有回本,不过现在这个差距已经在不断缩小了。
原因很简单,对地下偶像来说,演出是地偶收入的*头部分。而去年在疫情影响下,几乎半年,她们都没能有一次公开演出。
Lumos在2021年末成立,*场正式演出却拖到了2022年的夏天。在此之前,她们联系到4、5家确定的演出,经常在开场前一两天被临时叫停。
去年一整年,她们在欢乐谷这样公开的露天平台演出过,和其他livehouse演出“拼盘”(指在他人的演出场子里表演一两首歌),还去奥林匹克森林公园做了免费的路演,即便户外下雨也坚持演完整场。
“但是你知道么?人就是贱啊”
经过3个月见缝插针的练习后,被赶鸭子上架的这一天还是到了,上台演出。
在后台准备时,我理解了什么叫“全自助式”偶像。她们一个个自行做好妆造,挤在镜子前修饰自己的造型,这里的镜子和排练室一样稀缺。
十二和我展示了她新买的绷带装饰和自己手把手卷的头发,周围的几位拼盘偶像小姐妹互借化妆品和头饰,夸赞各自的妆容很适合今天的地雷系主题,接着她们又露出小得意的表情。
我突然就觉得放松了很多,个人形象也没那么重要了,随他便吧。转身出去在台下看了几首歌,心情异常雀跃。在上台通道口,我观察着这些女孩子,好像也是那样自然地,说说笑笑就出去了。
歌曲伴奏响起来了。灯光打起来后,脑海中闪过的*个念头是:柠檬汁骗我。之前她曾告诉我,在舞台上“聚光灯会打到脸上,光线非常强烈,上台的那一刻根本看不清台下的观众”。
舞台上我根本想不起熟记的动作,只是靠肌肉记忆动着四肢。身边Lumos的4位成员也一样,她们只是看着台下的人,想*程度调动大家的热情,即使跳错了也没关系。
进入到歌曲高潮部分,台下的人又互相搭起肩膀,做起那个围跳篝火的动作。*次在台下远远看时,我觉得这是一群举止怪异的人。在台上,我可以清楚地看到他们的表情,每个人都带着最纯粹的笑容。踏入社会以来,我一直都被逼着去认识“笑”的多重含义,它可以是强颜欢笑、讥讽阴阳、不怀好意、疲惫的自我安慰,但在这个片场,它只会有一种含义,那就是爱。
她表示深深理解,累是肯定的。演出的一天她们都只吃一顿早饭硬撑一天,转天周日还有一场。“但是你知道么?人就是贱啊。每次演出完都在想,这活儿再也干不下去了,但是一天后缓过来了,又开始怀念那种氛围,想马上快进到下一次舞台。”
临末,我想起小小地反驳一下她:“你骗我,我在台上能很清楚得看到台下的人。”
我理解了,地下偶像需要的从来都不是明星的光芒。现在她们需要的,或者说我们,这个场子里的所有人,需要的都是一些面对面的、“你看到我看到你”的连接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