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大挑战

《人生大挑战》童年的回忆-[1]张国松著

序文:

※《人生大挑战》的内容,是我的亲身经历,也是人类一出生,就必须面临的智慧考验。生从哪里来?死往哪里去?中间活着的时期要做什么事?生与死之间阴阳差异又是如何?这不是无解之谜!只要愿意放下成见,仔细逻辑本书所传达的真理,就能找到答案,必能让困境迎刃而解、人生豁然开朗—这是真正唯一揭开“阴、阳、生、死”内幕的真人实事传记,读者可由阅读中找到‘解决人生困境的化解法’、‘面对人生百态的智慧’、以及‘避邪的正确方法’。

我张国松凭什么写出这些书呢?首先、就从我的童年故事开始说起。

童年的回忆……

◎(民国四十年出生)我诞生在台北市大龙峒的流氓世家,家里是经营酒店和赌场,我老爸有七个兄弟,全部都是当流氓,整天不是赌博、就是喝酒;从我有记忆开始,我一直是自力更生在填饱肚子、和想办法赚钱养家。

(听我阿嬷说)我四个月大就长牙齿了,而且还可以自己爬下床找食物吃。当时大人整天顾着赌博,都忘了我的存在(而我母亲是二老婆、生下我就离家了),常常没人拿东西给我吃,所以我就爬到鸡舍抓阿嬷养的鸡,啃鸡脖子吸热热的鸡血吃、吃饱了就爬回去睡觉;每次肚子饿了我就是这样填饱肚子。说也奇怪,每只鸡都会自动走过来给我抓住,所以每只鸡的脖子都有被我咬破的伤口,一直到有邻居发现我在吃鸡血,吓得向我阿嬷告状—庆幸的是,出生在这种不正常的流氓家庭,似乎他们也没心去多想,才没把我当怪物丢掉。

之后、(从这开始我有印象)我有时肚子饿,就爬到猪舍吃馊水,吃饱了就和猪窝在一起睡觉,睡过头到半夜,大人到处找,才发现我在猪舍,所以阿嬷说:“这个囝仔饿不死……”—最后一次,我在和猪抢食时,被一只母猪咬了手,从此我就不去猪舍作客了。

◎八个月大时(说也奇怪!从这里开始我就记得很清楚),我已经会扶着墙壁走路了。后来一岁会自己走路,我就时常走去酒店找吃的;有时在路上遇到亲戚、长辈,怕我出意外而好心把我抓回家;所以后来我出门,一路上就躲躲藏藏地走,见到认识的大人就躲在柱子后面,等大人过去再出来继续走—三岁以前,我都去酒店、赌场里混,也看尽赌客的百态……看到赢钱的大人,我就故意跑过去献殷勤,帮赌客跑腿买东西(槟榔、香烟、提神饮料……等),赢钱的人心情好,多少都会给小费;就这样口袋里常攒了很多钱。

(我三岁体格比一般的小孩还高大)当时的环境,一般小孩是没钱买零食,而我却可以买东西请别的小朋友吃,所以才三岁大,我已经是附近所有孩子的头头,走到哪都有一大群跟班,左右邻舍都称我“天公仔、小胖”;连大我两岁的哥哥,肚子饿都要来找我想办法。

阿嬷住在隔壁栋,她是绑小脚的妇女,所以从没出门,也都不清楚我是没人照顾的情形,而我就时常光着上身,连天气变冷也没加衣服……

到三岁左右,邻居开杂货店的阿姨看我没衣服穿,拿了一个面粉袋,用剪刀剪三个洞,给我套在身上,我就像是“荒野大镖客”地穿着面粉袋到处晃—记得面粉袋很大、很长,到我的脚踝的长度,只要跌倒就很难爬起来;我想了一个办法,就是用一颗石头垫在布下,一颗在上面敲、磨,到面粉袋破为止,再撕成开叉到膝盖,这样就跑得快、跌倒也不会爬不起来了—这件面粉袋一穿就穿了两年。

◎四岁的时候,老爸在一夜之间,把内湖经营的五台砂石车、还有酒店,通通赌博输光了—通常人赌输破产,都用“做生意失败”当藉口,我老爸也不例外—破产后,家里就改行做面摊生意;这段时期,我母亲已经回家来住了,期间也陆续生了两个弟弟和一个妹妹。

我记得有了四弟后,我得负责照顾最小的他(三弟在面摊给母亲照顾)。夏天热得要命,大伙最喜欢去淡水河玩水,我当然也不例外;四岁的我就背着不到一岁的弟弟去河边,把他藏在石头下的凉荫,自己跑去游到对岸捡鸭蛋;等游回来时天都黑了,已经把四弟饿得半死、哭都哭不出声了。大人找了一下午,奇怪我背着弟弟跑到哪去、怎么没带回来吃东西?回到家,自然少不了一顿打……当时的我,确实是愈打胆愈大—发现做什么事再糟只不过是一顿打而已,所以愈是胆大去尝试想做的事。

◎五岁的时候,我的体格已经像七、八岁。我和眷村的荣民伯伯,熟稔得称兄道弟。外省人最擅长做面食,只要包子、馒头的香味一飘出来,我必定会来捧场;因为我只要闻到,肚子就咕噜、咕噜地饿了,我会买很多分给跟班们吃—所谓“大马喝汤,小马尝尝”的道理,小小年纪我就很清楚,这也是我的人气超旺的秘诀—平时在河里抓了鱼,我就用茅草叶穿好一条、一条的鱼,挂在那些荣民伯伯的门口;没事我也常在眷村绕,当这些伯伯的帮手,所以他们的绝活都教授给我(山东馒头、水饺、面条、豆瓣鱼、香肉料理等等,都是这时学会的),到后来,他们做点心都特意为“小胖”留一份。

记得有个王伯伯,最喜欢吃香肉,可以说是“狗中杀手”,凡狗经过他的家门,必定无法活着离开!有一次,我吃了太多蚵仔,突然大病一场(疝气加脱肛)—躺在床上奄奄一息,找医生看也没比较好;眷村的伯伯们都奇怪:小胖怎么这么久没来了?打听之下,知道我生病了,王伯伯特意到我家把我带去他家住,每天煮香肉给我吃,竟然就这样不药而愈了。

我的势力范围,除了眷村之外,就是大龙峒附近的庙宇。每次我经过庙时,都有瞄到供桌下蹲着好几个小孩—这附近没有我不认识的小孩,可是这些小孩我却没看过、也不知道是谁家的?真的很怪—我也很好奇钻到桌子下找他们,奇怪的是一钻进去就没看到任何人了、每次都这样。为了调查清楚,我就经常躲在供桌下,顺便吃供桌上拜的贡品:鸡腿、油饭、米糕……有人指责我偷吃贡品,我就理直气壮的说:“神明叫我可以拿来吃的,你有听到神明说不行吃吗?”(后来我才知道,原来小时候常看到庙宇供桌下藏的小孩,就是所谓“养小鬼”的‘魔神仔’。)

有一天,我躲在供桌下啃着鸡腿、吃得正爽时,听到有人来庙里求签,我竖着耳朵听庙公跟他解签诗,内容是说那个人“犯车关”,最好要祭改才能消灾……等那个问事的人祭改完后走了,庙公和朋友在聊天,竟然说“犯车关”是最稳当的说法;如果当事者真的出了事,就代表“神明料得很准”;如果没死只是伤,就代表“好险有来祭改”;万一死了,就是“在劫难逃、积德不够”—假如什么都没发生,就是“我们的神明有保佑,帮他化解了”;真的是稳赢的说法!

回家后,我赶快跑去告诉阿嬷这件事,阿嬷撇撇嘴说:“我早就知道庙里都是骗人的!”我就问阿嬷:“那你干么去庙里念经?”自从老爸把事业输光后,邻居的三姑六婆会约阿嬷去庙里念经,说这样才能改家运—阿嬷说庙里的那一套,她早就知道不可信,别人好意邀约,她不想得罪,所以才附和跟去的,可是阿嬷念的经是【天青青、地灵灵、口袋没钱就不灵】;才去几次她就藉口行动不方便没再去了。

我记得每次拜拜,阿嬷就暗中叫我金纸拿几张烧做代表就可以,一叠可以用很久,阿嬷说:“拿钱买纸烧掉,不如省下来多买一块肉。”我觉得阿嬷说的确实有道理,所以老妈叫我去买金纸的钱,我都交给阿嬷;金纸一叠一次只烧一张做代表,烧一年也烧不完。

赚外快的童年……

◎老爸把赌场输掉后,我少了小费收入,就得靠其他门路赚外快了—夏天,捡“蝉壳”卖给中药行;抓“知了”和野桑树上的“野蚕”去大龙国民学校门口叫卖(我记得知了叫得太吵还把校长引来),顺便也兼卖“桑叶”;还有,去淡水河边的臭水里找“红虫”,只要有污水的地方就有红虫,我用旧蚊帐去捞,卖给养鳗鱼苗的人,有时一天就可赚到三十几元!

民国四十五年大龙峒已经有“耶稣教会”,受洗入教的小孩,星期天去教会就可领饼干、牛奶和小卡片。我的姑姑是教会的工作人员,也来家里传教,说加入耶稣教,若有战争美国人会来保护……我看在饼干、牛奶的份上,求阿嬷让我和弟弟加入教会;阿嬷就拿个大澡盆装水,叫我们三兄弟跳进去浸一浸,就叫姑姑当作已经受洗入教。

之后,每个星期天,我就各背着、牵着两个弟弟去教会领饼干和牛奶(这样就有三份可领)—尤其、教会还会送一种撒有亮粉的小卡片,三张都被我搜集起来,拿去小学门口叫卖;“撒金粉的一张可卖三角、银粉的一张二角”,那些有钱人家的小孩抢着买—这是我最轻松赚的外快,但是一个礼拜也才有三张而已,所以我就搜购其他小朋友的卡片(一张一角)去卖,在当时是一笔不错的收入。

还有另一种可遇不可求的外快:在那个年代,若附近有人办丧事,我可开心了……出殡时丧家会花钱请一些小孩来充场面,更令我期待的—丧家在一大早会准备一大锅的“咸粥”和办完葬礼后的“办桌”—这才是我梦寐以求的好事;尤其“咸粥”里的油豆腐、猪头皮、金勾虾……我一次就可吃七碗;所以丧家要出殡的那一天,我早早就起床、牙刷好、脸洗好,兴冲冲地去帮忙;不管是“拿五彩旗、草把或敲锣……”一个人工资是五元;但是丧礼游街时有扮演“唐三藏”、“孙悟空”的戏码,这些角色都是要找小孩子来演,以“唐三藏”一角来说可就非我莫属了。

扮“唐三藏”的小孩一定得长相清秀,且耐得住骑在迷你马几个小时、不能下马尿尿,得在裤子里包尿布和塑胶袋(尤其在夏天这可是苦差事)……不过看在一次赚十几元的份上,我还是答应丧家的邀演,所以每次附近有人过世,必定会有人找上门—“请小胖来扮唐三藏”—这已经是大龙峒殡葬业的惯例了。

一个葬礼下来,有吃(咸粥、办桌)、有赚、还有拿到一条白毛巾(可以给阿嬷擦脚)和办桌的“菜尾”,真的是很划算!

记得有一次有跟上山全程参与下葬仪式,价钱是加倍,我是负责敲镲,坐着卡车和其他“吹唢呐、打锣”的大人一起上山。到了山上,太阳很大,“吹唢呐”的跳下卡车,蹲在车子的阴影下吹奏,我还站在卡车上敲着乐器;以节奏来说,我是第三声响镲,在这空档我就东摸西看,玩弄着卡车的车斗门栓……竟然一时兴起拉起栓—说时迟、那时快,整片重重的车斗门突然‘碰’地倒下去—只听见吹唢呐的‘哔’一大声!就倒在地上……整个葬礼突然音乐中断,大人纷纷回头在找吹唢呐的哪里去了?闯了大祸的我,吓得丢下乐器,躲在林投树下一直到仪式结束……我看见吹唢呐的那个人额头肿得好大一坨,被人抬上车,心里真的七上八下,很怕闹出人命—从此,小胖被禁止跟上山(这条钱我就赚不到了),因为差点让葬礼多个人陪葬!

◎六岁的时候,我开始在老妈的面摊帮忙。每天切红葱头、去市场采购、洗菜、切菜、洗碗打杂……通通包办;有时有人叫外送,我就骑脚踏车去送;后来跟市场制面的老板混熟了,我就毛遂自荐兼差替他送货到各小吃摊;每天六点左右我就骑着黑色大脚踏车,穿梭在大街小巷去送货,偶尔还兼帮猪肉摊送猪肉;送完大概十点,再回家帮老妈的忙。

我还跑到台北大桥头去观察别人的小吃摊做生意—然后回去建议老妈在面摊加卖以杯计价的米酒;一瓶米酒一元五角,用一杯杯的卖,一杯五角,一瓶可卖五杯,再搭配卤小菜,可以增加“不是为填饱肚子而来”的客源;老妈半信半疑地答应后,我就去市场买猪头皮、豆干和海带、花生、鸡蛋、鸭头、鸡头和鸡脚等材料回来卤;我跟老妈要了一个大锅子,里面放甘草、八角、辣椒、蒜头、姜母、酱油、冰糖和炒过的盐巴(加这种盐巴才不会卤出死咸的卤菜),卤出一大锅香喷喷的卤味小菜(这可是眷村伯伯教的绝活);再去杂货店批一打米酒回来试卖,从此果然生意大增,连老妈也不得不佩服我了。

有一天,我在面摊闲暇时,恰好手上有张白报纸,我就照着月历上“马”的图片,用蜡笔画了一张“骏马图”,自己看看很得意,就把它贴在墙壁上,当作装饰店面。过没几天,一位来吃面的中年伯伯站在画前面,颇有兴味地看着我的画,他说他是从香港来经营木材买卖的商人,这幅“马”画得很生动,是谁画的呢?我很开心地告诉他是我画的,没想到他竟然出价二百元买下这幅画,在当时这可是不小的价钱,我和老妈都大吃一惊之下,多了这笔意外之财。

◎七岁的时候,我已经像十几岁的青少年,曾被送去入学,可是我无法忍受要静静坐在教室里几十分钟,大概坐个五分钟,我的屁股就像有虫在咬般的坐不住,而受不了跑出教室;我在学校里晃,到每间教室外面走走、看看,顺便“指认”每个曾跟我“交易”过的学生:那个没门牙的跟我买过卡片、这个大目仔有买我的知了、那个女生常常跟我买桑叶……老师气得把我拖回教室处罚,要我乖乖坐好上课,我就跟他说我不要被关在这里!就这样没几天,老师就叫我回家,跟我老爸说我很难教、还是八岁再来入学好了……我老爸觉得家里也正好缺人手,就顺理成章地让我留在家里帮忙了。

虽然家里面摊生意愈来愈好,我也是愈来愈忙,每天送货、补货地跑,偏偏大我两岁的哥哥是从不帮忙的懒惰虫!他会出现在家里,必定是要偷钱花的时候;知道我有赚外快攒钱的习惯,所以总是偷我藏的钱;我用尽方法藏钱:地上挖坑、黏在床脚内侧、夹在天花板、塞在鞋子里……反正能想到的方法都用了,但仍被他趁我不在家时搜括一空,真的把我气死了!长辈也都姑息他,都只劝我“给自己哥哥用计较什么”、“谁叫你不藏好”……所以,到后来,我只要遇到他必定先打一顿!

◎八岁的时候,遇到台湾最严重的水患—“八七水灾”。我记得那时下了几天的雨,听收音机报导各地已经开始淹水。我家是住在淡水河边的迪化街(也就是现在的迪化污水处理厂附近);阿嬷先和伯父们撤退到安全地点,我和家人正急着抢救家里的东西,通通搬到阁楼……到了傍晚,海水倒灌、水急速涌入淹到屋顶了,大伙急忙爬到屋顶喊救命,尤其我哥喊得最大声!这时附近已经是一片汪洋,家家都只剩屋顶和求救的人;水里漂着大量的漂流物:有冬瓜、南瓜、家具、死猪、甚至还有人的尸体—突然不知哪来的一头水牛被冲上我家屋顶,而且还把屋顶踩塌了!我赶紧冲上前驱赶、才拉住牛的绳子,想拖它离开屋顶,竟然、我连人带牛被拖入洪水里了!

在水中,我一面泅水、一面拉住牛绳往牛头游去,抓住牛角、爬上牛背,随着大水往前冲……也不知被冲了多远,我发现前方有电线杆,便打定主意要想办法抓住那支电线杆……当接近时,我奋力一跳抱住电线杆、并迅速把手上的绳子缠绕一圈在电线杆上—幸好牛绳够长,在我绕了一圈之后,被冲走的水牛才停住!

我像猴子般紧紧抱着电线杆,看到十几公尺外的屋顶上,也有人在等待救援,便高声呼喊他们……后来有政府救援人员驾橡皮艇来营救,我才被接上船,送到学校去和家人会合。

看到家人都已经在学校,竟然他们一点都不担心我;老爸说我泳技很好又勇得像牛,他知道我一定没问题的。虽然是八月天,湿漉漉的一身,还是挺冷的,老爸拿了一瓶黑梅酒,给我喝了两大口,教我快睡个觉才不会感冒—那一晚,我根本睡不着,满脑子想着我的那头水牛……天才刚亮,我跑出去探水位,水深已经退到我腰部左右,我心急着怕我捡到的水牛被人牵走,便偷偷溜走,游泳去找我绑的那根电线杆;游到那里时,已经有四个大人在察看那只绑住的水牛,我赶快高喊着“那是我的牛、我家的、我绑在这里……”终于顺利把牛牵到手了。

经过大水的恐惧,这头水牛已经又饿又怕、双眼通红、瘦巴巴地,我好不容易一边拖赶它、一边拔青草给它吃;带回家后,我决定好好利用这只牛东山再起—这场大水,把所有土砖厝全冲毁了,我家虽然只倒一半,但是所有家具、衣物、做生意的器具也都被大水冲走了,连本来我用铁链绑好的三轮车,也被人趁火打劫给偷了!如果再卖面,一定得攒些资本买器具、用品,眼前要赚钱,只有靠这头牛了。

我去跟在兰州街屠宰场工作的叔叔借家伙;再到眷村找王伯伯,告诉他我计划杀牛来卖牛肉汤,要用这只牛赚的钱,把做生意所需的器材买回来,重新开始;王伯伯和其他眷村伯伯们一起帮我张罗着用具:有四个蒸馒头的大铁锅、五个装豆浆的铁桶、十几家借来的钢杯、还有一些炖香肉用的药材……我又去中药店买甘草和八角、杂货店买盐巴和味素、河边挖很多的野姜块、并且捡了几个五十加仑的大油桶回家;为了滚这几个油桶,我可费尽力气啊!一次只能滚两个,还要控制方向,跑了好几趟才弄回家四个油桶,然后用柴刀劈开桶盖、在桶身打洞和透气孔,这样就可以拿来当炉灶了—那天晚上,我和老爸便私下宰了那头牛。

第二天,发动哥哥、弟弟们去捡树枝柴薪,我和老爸就在我家旁的大马路边,用油桶当灶,露天烧起四大锅的清炖牛肉汤……水是我到学校挑回来的;先把牛骨都放进去熬,甘草、八角和很多姜块去腥,加上王伯伯提供的香肉卤包,没多久,就飘出阵阵肉汤香,吸引了很多人拿锅子来订牛肉汤。

我那好吃懒做的哥哥,照例是拚命想偷吃,这回我已事先跟老爸讲好牛肉是要拿来卖钱的,所以老爸警告他不准偷吃,他只好眼巴巴地在旁边“闻香”。

等牛骨熬得差不多了,开始炖牛肉,骨头就拿出来给家人吃,尽管只有碎肉和骨髓,大家也吃得津津有味。

炖好的牛肉汤我用钢杯计价,一杯二元配四块肉,买一元的就减半给;我和老妈用扁担把装在豆浆桶的牛肉汤,挑到大龙市场口卖,我用两个钢杯敲击着吆喝……其实当时灾后物资缺乏,没多久就有很多闻香而来的客人,排队等着买牛肉汤,卖完一桶又一桶,我就回家再挑牛肉汤过来,跑了一趟又一趟……一天的光景,整只牛连牛舌、牛杂通通都卖完了。

至于那张牛皮,我到处问有人要买吗?结果被一家中药行买去,就这样连肉带皮赚了约八百元,这笔钱让我们添购了做面摊生意的器具,老妈的面摊又重新开张了……

也差不多这段时期,学校开学了,我又收到入学通知。我记得我级任导师叫范月娥,长得不怎样却每天打扮得花枝招展,像妖怪一样!这么爱漂亮的她,大概特别看我不顺眼;当时灾后重建的日子,我每天一下课回家就开始帮忙,钉墙补屋、兼面摊的工作……忙进忙出、累得我常常忘记洗澡就睡着了,第二天又直接去上学—所以我的身上总是脏兮兮的,范老师总是捏着我的耳朵说我是“懒惰鬼、不爱干净”,还罚我挂着一张纸牌、又叫我把破鞋子挂在脖子上,纸牌上写着“脏狗熊是张国松”,就这样站在操场罚站。她也不问青红皂白认定我是坏孩子,常常嫌我脏臭而处罚我,有时在大太阳下一站就两、三个小时,根本没有让我进教室上课;当时的校长也知此事,却未做任何处置;甚至有风声传回家,老爸也根本不问理由打我一顿,认为我不肯读书才被老师罚……就这样我有苦说不出的委屈……终于,我也不想再忍受了!决定跷课不去学校!

后来开始有犯人偷偷拜托我帮他们买山东鸭头、卤鸡爪等点心;第一次买回来时,被狱警拦下来,问我在干什么?我照实说是帮犯人买鸭头。狱警又问我是哪一个买的,我也照实说。他检查后,就放我送去,并且叮咛我,“犯人托我买什么都要给他检查”、“不能帮犯人买毒品、酒和烟以及传递消息”。

之后,我就成为这些犯人的外买跑腿,再从中赚取“跑腿费”;因我脚力好,又信用可靠,帮他们跑腿买吃的又快又稳当—犯人们一传十、十传百,“托小胖买点心”的量越来越大,我就跟卖鸭头、卤味的老板谈折扣,这样我又可多赚一点了。有回买太多,请别人帮忙和我一起提回来,结果被狱警教训了一顿,原来别人是禁止靠近的。

这样半年的光景,我的父母也终于知道我没去上学,我就名正言顺不必躲了。这些犯人的“点心采购”,也变成由我直接在面摊卤了出货;每天早晨几百个犯人经过我家店门时,此起彼落地“小胖、小胖”的招呼声,附近的住户都会被吵得跑出来看个究竟……那些狱警也都会来我家面摊消费,个个和我都有交情,所以“代买点心”的专利,一直都只有“小胖”在独占。

养家的童年……

◎九岁那年,好景不常,我老爸又沉迷赌博,欠了大笔赌债,回家要求老妈把面摊赚的钱拿出来还赌债,老妈当然抵死不从,老爸就把她打到头破血流、砸桌砸椅、连面摊也砸烂……逼到她把钱拿出来—当晚,我记得很清楚,老妈搭了七点二十分的火车离家。

老妈离家后,被砸烂的面摊也做不成生意了。老爸成天酗酒,动不动就发酒疯对我拳打脚踢;那时,阿嬷叫我不必这么拚命去赚钱,赚再多都被老爸赌掉、喝掉;所以那阵子我也没去找门路赚钱。

没有了收入,老爸没钱买酒喝,才有赚钱的念头。他和朋友合股标下以前那家酒店的餐厅,负责酒店的餐饮料理,他去酒店厨房工作,我也跟去帮忙。

这是从前他跟人合股开的酒店,因为好赌才输掉抵债,现在重回旧地,个个都是旧识,好赌的他,很快又被牌桌的赌友们拉回赌场。常常餐厅人员都下班了,店里赌客、酒客还没走,有人嚷着要点些吃的,顾着赌博的老爸就叫我去应付。九岁的我,当服务生兼厨师,在厨房里因个子还不够高,就站在小椅子上煮;有时煮了一个多小时还搞不定一道菜,最后干脆偷偷倒掉失败品—情急之下,我随意找到了地瓜,用刨刀刨成一片片的,起油锅先炸成金黄色,捞起放凉,再回锅炸第二次,地瓜就成了又酥又脆的薄片,再撒上白糖……送出去给客人吃时,引起一阵骚动、客人赞不绝口!有人问我这道菜名是什么,我随口掰了个菜名:“船板”。这道菜后来成为这里的招牌菜,常常有人指名要吃“船板”。(而我作菜的刀功和烹调的技术,就是在这段时期训练出来的。)

天底下有几种人是永远死性不改,在交友选择上最好敬而远之—“好赌的人”就是其中之一。

在酒店厨房工作的日子没几个月,老爸又欠下赌债不敢再去了。这下家里真的是坐吃山空,连米都没钱买;阿嬷拿着她种的青菜叫老爸去市场卖,老爸大发雷霆,认为有失他的颜面,气呼呼地摔酒杯(家里所有的杯子都被他摔破了,我就用竹子,锯了好多个“竹筒杯”给他,让他永远摔不破)—他不敢卖,我卖!我拿了阿嬷绑好的青菜,用篮子挑到市场卖;我在市场人面广,卖面、卖肉、卖鱼的……所有摊贩都跟我很熟,“小胖”来卖菜,大家都捧场,不到一小时就卖光光了。

我把卖到的钱拿回去交给阿嬷,阿嬷叫我去买了一斗米,回来掺地瓜签煮饭,给弟弟妹妹们吃,配的是阿嬷腌的豆腐乳;正在吃饭,老爸就回来了,还想跟我拿卖菜的钱,我告诉他钱都给阿嬷了,他才死心。

第二天,我拿了钓竿到淡水河准备钓鱼,看看能不能钓些鱼去市场卖。突然,不知哪里冒出来一个穿着唐装的老人,留着一头白发和长长的白胡须,他告诉我前面那个石洞里有钱,叫我可以拿去用;我半信半疑地随他走过去,河边的石堆里果然有个石洞,我蹲下去伸手一摸,果然有两卷一角的红铜币,算一算有十元—我开心地回头想问老爷爷怎么知道这里有钱?却不见老人的踪影!

虽然平白无故得到十元,但是我决定把这个“生钱洞”当成我的私房钱,不要告诉别人这个秘密。那天我在河边钓鱼,竟然发现有很多鳗鱼可钓,我赶紧去竹林砍十几根竹子,用小刀削好做成钓竿,还买了铃铛绑在每根钓竿尾上当警报器;挖了一桶蚯蚓,准备明天一大早来钓鳗鱼。

那天回家,我煮了红烧鳗鱼给弟弟妹妹和阿嬷配饭,大家都吃得好过瘾;不过老爸从那天起就没回家、竟这样为了躲赌债而丢下一家子“跑路”了。(从那天起,我就开始肩负起养家的责任。)

天还没亮,我就带着十根钓竿、一桶蚯蚓和水桶出门,我打算趁早钓完可以赶快去市场卖。到了河边,我把钓竿一字排开,放好钓饵等着铃铛响起……果然“早起的鸟儿有虫吃”,太阳出来的时候,我已经钓满两个水桶了,我赶快收好钓竿拿回家,再挑着两大桶的鳗鱼(混着几只鲤鱼)到市场叫卖。我没有秤子可秤重卖,所以用鱼的大小喊价卖—“鳗鱼活跳跳地早上才钓的、大的五元、小的两块钱……”很快地吸引很多人来围观,市场上鳗鱼是比较少见的,鱼一条一条的卖出去……不到中午就卖完了,算算赚了快四十元呢!

后来有很多人也跑来我钓鳗鱼的地点钓鱼,可是那些大人钓到鱼却不敢去市场卖,我就把他们钓到的鱼,通通低价搜购—一条一元买下来,再拿去市场卖……不过,一段时期后,渐渐钓不多了,我就卖阿嬷的青菜、地瓜。

我在市场卖菜动作很快,卖完了我就在市场到处走走、看看,跟卖鱼丸的老板谈合作,反正我菜卖完了,可以帮他卖鱼丸,我卖掉多少让我抽成就好;老板也欣然同意,我就拿着鱼丸到市场的另一头叫卖,这样也成了一笔收入。我在市场卖东西赚的钱,通通都交给阿嬷,至少哥哥不敢去偷阿嬷藏的钱;阿嬷总是说要帮我存起来“娶某”。

九岁的我负起养家的责任,压力很大,每天弟弟妹妹都问我:“哥哥,今天要吃什么?”我也不断地动脑筋在想赚钱的门路。过了几星期,我又到河边的石洞,摸出三卷硬币来用,那天特别带弟弟妹妹去吃碗粿。

鳗鱼钓不到了,我又去兰州街的屠宰场找叔叔,请他帮我安排在屠宰场工作。每天凌晨一点就骑脚踏车去屠宰场报到。刚开始我是负责“刮猪毛、剥牛皮”的工作;热腾腾的水淋过的猪,要趁热用刮毛板逆着毛生长的方向刮掉,有些刮不掉的就用布盖住、再淋滚烫的热水闷住再刮,酷夏的日子这份工作特别苦不堪言;“剥牛皮”则是用小弯刀从肚皮开始剔下整张牛皮;后来又学会杀猪、杀牛、杀羊的技术,就开始负责操刀,叔叔送我一套屠宰的工具,每天下班时,腰上挂着“家伙”,自己偷偷觉得很神气—屠宰场的工作是做到早上八点,下班时我就批一些猪杂(肝连肉、猪肠、腰子、猪肚……),挂在脚踏车把上,直接骑去市场叫卖,就这样在屠宰场做了一年之久。

冷飕飕的寒风里,看戏的人眼里看戏、手上闲着插口袋取暖;我用脚踏车载了一桶热呼呼、又香又甜的地瓜汤,在冰冽的空气里,显得格外诱人。我大声叫卖着:“呷烧、呷烧、一碗五角!”看戏的人纷纷掏钱买一碗捧在手心暖手、喝在嘴里暖胃,竟然卖得很不错,一会儿就卖光了!空碗收一收,我提到庙里的水槽清洗干净,兴高采烈的回家,心里想着:多一个赚钱的门路了!

这段的日子,除了屠宰场上班、市场卖菜、卖猪杂外、就是偶尔庙口摆摊赚外快;有一次卖地瓜汤卖到晚上九点多还没收摊,竟然出现一个大龙国校的老师,当场凶巴巴地训叱我:“你是几年几班的?为什么还没回去睡觉?”我也很火大地告诉他:“我没读书,你们学校不让我上学!”不过有摆庙口的日子,凌晨又要去屠宰场工作,真的很累!

河边石洞的钱,我依那个“奇怪白发老人”的指示—“没有钱时才可以去拿”—所以我都是钱用完时才去摸。那个好吃懒做的哥哥,每天看到我只会问:“有钱吗?”、“今天有什么可以吃?”他有偷偷去外婆家找老妈,竟然回家传话叫我“好好照顾弟弟妹妹”,我反问他那你怎么不照顾,他说“他没空、很忙”,气得我只想痛揍他一顿。

有一天我去淡水河钓鱼,天气很好,太阳暖暖地,我躺在石头上等铃铛响……突然钓竿大大的震动、差点被拉下河了,我赶紧跳起来捉住钓竿,心里暗爽今天钓到大鱼啰……这只鱼确实大,拖了十几分钟还拉不上岸,甚至钓竿都快断了,我着急怕到手的大鱼跑了,死都不放、不小心脚一滑竟被拖到河里去了!憋住气的我,在水里抓着钓竿,被那只大鱼直直拖到水底的一个石头洞,我已经没有气可吐了,一看情形不对,我把钓竿卡住洞口,再游出水面上岸去找绳子;跑到人家绑船的那拆了一条麻绳,赶紧冲回去跳到水里,去找刚才做的记号,好险钓竿还卡在石头洞,我把麻绳绑在钓竿头,再游上岸把这条大鱼拖出来—是一只有“三十几斤大的鲤鱼!”双手合抱才勉强可以抱住、拉起来足足比我还高的大肥鱼!钓到这么大的鱼,我乐得连钓具也没收,用麻绳穿过鳃,背起这条大鱼,半拖半扛地拖回家,拿了我屠宰场的工具,直接又扛去菜市场。

在菜市场引起轰动、众人围观!“小胖钓到一只大鲤鱼!”我用屠宰场学到的屠宰法,用屠刀当场割下大大的鱼头当招牌,边杀边卖;大家都说这么大的鲤鱼绝对好吃、不会有细刺,买的人很多,一边杀就有人先订好要留一块给他……就这样整只切成一块一块卖完,连鱼头也切成两半卖掉了—最后剩下内脏,我要留着带回家煮味噌汤,两片好大的鱼肝,阿嬷吃得念念不忘,时常叫我去钓看看还有没有大鱼。

快过年的前几天,老爸和老妈突然回家了。年关将近,讨债的人自然也找上门,老爸当然是没钱还,没想到对方说:你二儿子身上老是有很多钱啊!老爸竟然搜我的身,我每天把赚来的钱都交给阿嬷,只有石洞拿的钱是我的零用钱,他在我的口袋搜出两张十元纸钞,就不由分说的痛打我一顿,随口诬指我偷钱,我只好把拿钱的石洞告诉他,然后,他就押着我去找那个“生钱洞”,不过他把石洞全部翻开来,里面只有藏着一只很大的“蟾蜍和一卷硬币”;之后,他再自己跑去查看也没有钱出现。我也很好奇为何这个石洞会生钱,花了好几天偷偷埋伏在附近,终于被我发现真相:我每次去换纸钞的杂货店,有请个伙计,我看见那个伙计蹲在石洞翻找,一边翻石头一边咒骂钱怎么不见了?还气得一直摔石头!

原来“生钱洞”不会生钱!后来才听说杂货店请的伙计会偷钱,那个石洞就是她藏钱的地方。我看见她在找钱时才恍然大悟,难怪我最后几次去换纸钞时遇到她,她用很奇怪的眼神看我,还问我哪里来的钱币,我也很机警地答说是我的七叔(流氓)叫我来换的。至于,那个指引我去拿钱的奇怪老人就是个谜了。(我估计从那个石洞拿了快五十几次,将近上千元的硬币。)

◎以前杀猪是要缴屠宰税,且税率很高,所以政府对于私自屠宰是处以重罚;不过相对的,私宰的肉品利润就很高。老爸为了尽快偿还赌债,也干起黑市猪只来“私宰”的勾当。通常都是选在深夜或凌晨进行,我有全套的屠宰工具,所以老爸找我休假不必去屠宰场工作的日子杀猪,也叫哥哥来帮忙。寒冬夜里,睡到半夜,老爸叫我们起床准备杀猪,懒惰的哥哥照例是死都不肯起来,装没听见、死命蒙着被子,不管我怎么推他、踢他就是不起来……最后我也放弃叫他帮忙的念头。从放血、烧水、刮毛、清内脏、割猪头都是我在操刀、老爸协助。看见猪头,我兴起了报复的主意—我提着血淋淋、还温热的猪头,跑上阁楼塞到哥哥的棉被里—过没多久,就听见他惊恐的喊叫,然后连滚带爬的从楼梯滚下来……我笑得眼泪都流出来了,此时、就算会被老爸处罚打一顿,我也不在乎!

猪的内杂我用稻草绳扎好一份、一份,拿去送给眷村的伯伯们,他们跟警察、派出所的关系都很好,我希望甜甜他们的嘴,有警察来巡逻时可以帮我通报一下;眷村的伯伯们本来就很照顾我,可是我知道不会做人的老爸,很惹他们讨厌,所以私底下我会去做好人际关系。

私宰的勾当风险很大,有一次老爸真的被抓到派出所、连带两只杀好的猪也被拖去……我知道那笔罚款是很惊人的,赶紧跑去眷村拜托王伯伯向警察关说,终于是包个大礼摆平了。

◎十岁那年,老爸有位朋友来家里作客,他是从云林北港来大龙峒表演江湖卖艺、推销膏药的老师傅,一看见我的体格,就一直游说我老爸,说我可以跟他去习武,必定是个人才……阿嬷也偷偷跟我说:“乖孙,你去学武、学炼草药,以后就可以赚钱又能救人;不要在家赚钱养你老爸,他是我儿子我最清楚,只要有人赚钱,他就赌博、喝酒。”于是,隔天早晨我就带着一个小包袱,坐上老师傅的卡车到云林北港的乡下,开始我习武的学徒生活。

老师傅有七个学徒,加上我共八个。我在半年内学会了气功、罗汉拳、还有师傅教授的武打技巧秘诀;原本从小就力大体壮,打架经验丰富,学起武打自然是进步神速,连师傅也称赞我有天生的功夫底子。师傅院子里养了很多土鸡,随我们自由宰杀入菜,我常常杀鸡吃,几乎三天就吃一次,这是最让我开心的事,因为我食量很大,老是肚子饿,尤其练完拳,总是饥肠辘辘。每天师傅会叫我帮忙炼膏药(祛伤解瘀用的),我是负责搅拌那锅黑黑的药浆,然后再把米糠炒得香香的,混进药浆里;最后再加入麦芽糖,等冷却后,揉成一颗颗药丸;这药丸闻起来很香,所以肚子饿时,我就偷抓一把吃,甜甜的倒蛮好吃的。

每天早上起床就是和师兄们蹲马步、练拳,然后帮忙炼药,可是老师傅都没有教用什么草药、药材,只是让我打杂(我一直期待他教我炼药);不过,老师傅三不五时会开着卡车带我们到全省的夜市、庙口去卖药;我年纪最小,没有上场表演,老师傅要我负责场面的安排和收钱。在表演前,我得用石灰在地上画两个半圆形的聚集线;师傅会交代我不能画太大,人潮围观时,离得太远,人家看看表演就走了,不会消费;第一道内圈是视人潮多寡,假如人少的话,就喧嚷说“大家靠近一点,比较热闹”;人比较多就说“要表演武打,稍微退一步”让大家退到第二道圈线;师傅说卖东西一定要掌握和客人的距离,够近的距离会让围观的人“不好意思没买”而多少消费一点;我得在表演完时吆喝:“买膏药、买膏药、不买也捧个场嘛!”然后向围观的观众收钱。

表演开始,先安排师兄们表演一套武打特技,我看着师兄们每天辛苦的练棍、练拳,只为了在人群前表演的这一刻;师傅平常告诫我们,表演时再痛也不能表现出来—我曾看到师兄被打晕倒地,师傅也若无其事地说:“没事、没事,抬到后面休息一下就好!”醒来也是要师兄忍痛不能喊痛—所以,师兄们在表演时,明明被棍棒、砖块打得痛得要命,在人群前仍强作镇定,用跌打损伤的膏药当场展示功效……必定是等到散场,卡车一开动,全车顿时充满了师兄们的哀嚎:“谁叫你打这么大力”、“痛死我了”、“好痛喔”……看着他们一身的瘀青,我心中暗自质疑:到底练功夫要干么呢?卖药赚的钱又不会分给我们、师傅也没教我们炼药、每天这样练功夫目的是什么?

也许是怕我这种思想去影响师兄们;有一天,老师傅突然交代师兄叫我去找他,师兄还透露师傅很不高兴;我心想,这半年来我一直是武术打得好、工作勤快又俐落,师傅从来没有凶过我半句—难道是我吃鸡吃得太凶了吗?结果是,被老师傅严厉地教训我一顿,要我全心认真习武,不要想东想西,白费老天给我的天生练功体格,好好练功,武艺必定高人一等;我反问他,练得武功很好要做什么?又赚不到钱,难道要去抢劫吗?老师傅被我的话气得脸色铁青,罚我去打拳(他每次处罚人都是用这一招);我一边打拳,一边心中暗忖:“我到底来这里是要学什么?”

那天中午吃完饭,我就偷偷收拾包袱,走路去火车站搭往台北的平快车;一路睡到台北已经是晚上九点了,我从火车站走路回到大龙峒,阿嬷看见我又惊又喜—这半年来鸡吃得多又练武,我足足长高了一个头且更壮了;她听我讲这半年的生活,替我抱不平:“可怜,替人白白做工赚钱,真夭寿啊!”我安慰她,其实师傅对我很好,我太会吃了,可能会把他吃倒,才回来的啦!

的确这习武的半年,虽然没有学到我想要的炼药技术,但是学会一身好功夫和在各庙口、夜市做生意的经验,对我而言也是很有用的收获,只不过我不想一辈子只钻研在练功、武打(似乎赚不到什么钱),所以才决定提早回家。

阿嬷又告诉我,我去云林后没几天,竟然有一条很大的“饭匙倩大蛇”(眼镜蛇),从我们家的屋顶爬出去,当时很多邻居都看见那条大蛇,吓得惊叫,大家都跑来围观,从来没有人看过这么大的眼镜蛇、有十余尺长,但是都还来不及拿东西打,蛇就不见了!我听着觉得惋惜,这么大条的眼镜蛇抓去卖,一定可以卖不少钱哪!

后来,我上阁楼去整理我的床,已经半年没人睡,都是沙尘,我把床板翻起来准备刷掉沙尘—哇!竟然下面有一大堆蛇蜕下来的皮!果然像阿嬷说的,是那条大眼镜蛇!拿掉蛇皮,才看见靠墙的这面有个如躲避球般大小的洞,想必是当初那条蛇的出入口,我用竹竿和手电筒去探,原来是通往隔壁的屋梁,而隔壁是卖蛋、做咸蛋的—可能是这条蛇长期住在我床下,专门偷吃隔壁的蛋,才生得这么肥大……想想,这床是“八七水灾”后才重钉的,那蛇是这段期间才住进来的吧?而且回想睡这张床的期间,冬暖夏凉、夏天也从来没有被蚊子叮过(哥哥、弟弟们都被蚊子叮得半死),会不会是托这条蛇的福?这堆蛇皮清理到屋外放,也引来当初有看到大蛇的人议论纷纷,他们的结论是“小胖命大福大,跟一条大毒蛇睡了这么久啊!”而我却是想着—不知道这蛇皮可卖钱吗?

◎回台北后,我就开始做起卖“炸鱼酥”的生意。老妈说现在时常有人上门讨赌债,老爸又放不下颜面去市场抛头露脸卖东西,光靠她一个人做面摊的收入,再不想法子做点别的生意,日子很不好过—而我刚好可以帮忙家计去卖炸鱼酥。于是,老爸就去鱼市场批鲨鱼回来,“炸鱼酥”是老爸教我的,可是他总是丢下鱼就跑去赌博!接下来我就一个人忙着杀鱼、剥皮、剔骨、切鱼肉……然后开始腌肉—用五香粉、乌醋、糖、酱油……等腌料,把切成适当大小的鲨鱼肉腌至入味;大约三小时后,就开始混入地瓜粉,而且要用手劲去揉鱼肉、让地瓜粉吃进鱼肉里,像揉面团似地揉到鱼肉有弹性,然后才把鱼肉捏成一块块准备下锅……这个炸油也是有秘诀的喔!用花生油在炸鱼之前,要先炸红葱头,如此能有助油的香气,也能去腥(炸好的“油葱酥”刚好给老妈的面摊下面用),然后再把鱼肉下锅炸成金黄色,个个都完整漂亮不脱粉、香味诱人,真的是香嫩多汁,连我都忍不住偷吃几块!

隔天把鱼酥整桶拿去菜市场卖,生意非常好,吃过的人都说:“小胖的鱼酥炸得漂亮、口味又好吃!”常常都有人预订明天的量,还有小吃摊跟我批鱼酥呢!卖完鱼酥,我就得赶紧收拾、回家去杀鱼,日子过得很忙碌!

每次杀鲨鱼,我会把鱼皮剥下来烫过刮净,一并拿去市场卖,量不多、很快就卖完;渐渐地我发现询问的人蛮多的,我就想不如兼卖鲨鱼皮吧!我请老爸顺便批鲨鱼皮回来,他却支支吾吾不做正面回答,也没帮我买鱼皮,我只好自己抽空跑一趟鱼市场,去问卖鲨鱼鱼浆的老板,鱼皮是否可以卖给我?他看我是小孩,都很怀疑我是真的要批鲨鱼皮吗?我付现金给他,他才勉强卖我一批鱼皮。我把鱼皮处理好,一起在市场卖,发觉鲨鱼皮也很好卖—我拿出卖膏药的叫卖功力,喊着“强筋健骨、吃了手脚勇健又顾胃”的口号,吸引很多人买,一下子鲨鱼皮就卖光光。我计算了一下,鲨鱼皮处理的工比鱼酥简单,成本又低,销售量不错,应该多卖点鲨鱼皮。

卖鱼酥也卖了快一年,生意一直很好,突然、老爸却跟我说他批不到鱼—真是莫名其妙,我去买鲨鱼皮都有看到鲨鱼呀!怎么会批不到鱼货呢?原来,是他赊欠鱼商太多货款,人家不肯再卖他!每次买鱼的钱,根本就被他挪去赌光了!我辛苦卖鱼酥的钱,又被他给送进牌桌……对于这种恶习不改的长辈,我真的气到很想杀人,但是再不是的长辈,生我毕竟是事实;看着老妈为了要替老爸去清偿那些赊欠的货款和赌债,跟老爸大吵大闹,我只能私下咒骂、抱怨—不过、日子还是得过下去,我只有赶紧想个转舵的方法……

我跟阿嬷商量,既然“炸鱼酥”做不下去了,我改卖鲨鱼皮,成本比较低,我有现金去批货,应该没问题。

(俗话说“天下无不是的父母”,但若遭遇如此“不是”的长辈,遇碰者要谨记“饮水思源”,适当调整处事;像我对于我老爸只秉持着“我尽自己该做且做得到的本份,尽量远离、不管他、不理他也清静”的心态。

如今社会许多看似忍无可忍、情有可原的弑亲案件,其实当事的子女应该以“诉诸法律、谋求脱离险境”的方式处理,“弑亲”绝对不是正确的解决之道。)

◎我到鱼市场找鲨鱼皮的中盘商批货,老板看我是小孩子,不愿意卖我,他说要批货就得不分好坏、多少量都得全部买,我只是小孩子,他实在不敢冒险跟小孩做生意……我就拿出现金跟他说情(我知道老爸的记录可能也让他不想卖我),保证每次付现金结清,终于说服他把货卖我;当时批发一公斤是三元,处理好的鱼皮论台斤卖,一斤可卖到十几元,老板只肯给我十公斤的货(我想他还不相信我),明天我卖的钱,一定会来买更多的鱼皮!

隔天早晨五点,我又骑脚踏车去买鱼皮。我带着卖到的一百多元跟老板要求卖我多一点,老板吃惊地扬扬眉毛;这次他卖我二十公斤—我开心地把货装上脚踏车,跟他拜托明天要多留一点给我,我明天早上还会来!就这样,每买一次鱼皮,老板对我的信任就愈增加……终于有一天,他说今天的一百公斤都可以卖给我!我心里很高兴但也强作镇定,跟他说,那我先付三成的钱,请他帮我送到家里,我的脚踏车真的没办法载;老板也答应(后来他跟我说,他很想趁机去看看我到底在干么?所以才送货到我家一探究竟);鱼皮送来后我付清货款,老板不可置信地向我老妈求证,才相信这些真的都是我自己在处理。

一百公斤的鲨鱼皮处理起来也是大工程。老妈耽心我买这么多鱼皮怎么可能卖得出去?其实、我打的算盘是:鲨鱼的货是有季节性的,我得趁现在鱼获多时先存货—之前偶尔有卖剩的鲨鱼皮,我发现晾起来晒干可以保存很久,要吃时只要泡盐水给它“发”起来,“发”过的鱼皮更是别具风味—等到过年过节时、或鲨鱼皮缺货时再拿出来卖。

洗好的鱼皮,留一些现货卖,剩下的我就抬到阿嬷的菜园,一张一张晾在竹篱笆上晒太阳。这些鱼皮要晒个五、六天才会干,每天傍晚先收下来,白天再挂出去晒……当然也引来偷腥的猫,三不五时我得去巡视一下;若是遇到有猫在偷吃我也很高兴,因为又有五元可赚—眷村有对外省夫妇很爱吃猫肉,抓猫卖他们,一只五元,所以我才不在乎猫偷吃,只怕没抓到它而已。后来为了储存这些干鱼皮,我还自己盖了一个仓库。

自从中盘商老板“正视”我的鲨鱼皮买卖资格后,都是他直接送货到家里,而我就利用批发鱼货时装货的木箱(我家大概累计了上百个),把木箱拆开,用木板在阿嬷菜园中央钉了一个十余坪大的仓库,把鱼皮都吊挂在里面;仓库是很克难的,但是可以防雨水就好,只要保持通风、定期把鱼皮再拿出来晒太阳(这是王伯伯教我的);有时遇到雨季,就在里面烧起一小炉的炭火,自然会烘干鱼皮;干鱼皮可以贮存很久也不会坏。我就是这样,一边卖鲜鱼皮、一边囤积产量较多时卖不完的鱼皮;甚至有餐厅和小吃店直接找上门跟我买干鱼皮呢!我的鲨鱼皮生意越做越大,中盘商吃尾牙时还特定请我去,到处向人介绍我这个“少年老大”小胖!

记得我贮存的干货,在农历过年前果然在市场上大放异彩;当时年节将近,鱼皮供不应求,我就把存了好几百斤的干鲨鱼皮,拿出来泡盐水“发”过,然后我用手推车,载了满满一个澡盆的鱼皮,到菜市场叫卖;那是农历年前的二十七号,我早上四点就出门,市场里人山人海,跟我买鲨鱼皮的人多到得排队—这些是餐厅的采购人员,稍晚就是一般家庭主妇、民众……我得在中间卖光时,推着推车跑回家补货,一直卖到下午四点才收摊;这样连卖三天,把我所有库存的鲨鱼皮都卖光了!每天收摊回家时,赚到的几千元放在腰上阿嬷给我缝的腰包里,沉甸甸地,好有成就感!我永远忘不了晚上把钱币和纸钞通通倒在阿嬷的眠床上,我和阿嬷一起数钱的画面,阿嬷开心得眼眯眯地算钱,还边教我把硬币、零钞拿去换大钞(说要帮我存起来“娶某、买厝”),边称赞我的生意头脑。

不过这次丰收之后,市场上有很多摊贩都察觉“卖鲨鱼皮”的利润高,纷纷加入抢食这块大饼;批货的人愈多,中盘商出货价格开始拉高、而卖鲨鱼皮的摊贩愈多,竞争之下卖价也愈来愈低;利润已不再像之前这么好,我就开始思考改行,一定要卖别的东西才好。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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