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后面这位编辑离职,导致工作交接出现误会,差点让我被“退货”,那便是后话了。我对接过四名编辑,历经至少四五次返稿,最终达到出版要求。
科幻先锋:“请问可以提供一份个人简历吗?”
我:“好的,稍等。”
科幻先锋:“我们看了您的试译稿,很希望能邀请您做这本书的译者。不知道您有没意向?”
以上,我拿下第一本译作。
从2019年9月加入豆瓣小组开始,我投递数个英译中试译,历经等待,这才收到好消息。刚离开工作3年的国企,我想着无事一身轻,干脆休息一番,出去旅游散散心,过完2020年春节再做打算。
哪知道人算不如天算,新冠来了。
01
简单来说,那是一段足不出户,收入中断,父母同住,焦虑感暴涨的日子。我只能把全副精力灌注在翻译当中。除了上述美国科幻小说,后面还接到了另一本英国冒险小说,加起来有20万字,足够颠覆许多日夜。
彼时所有人都没有料到,疫情影响会如此广泛长久,直至今天阴影都仍未消散。唯一值得安慰的事情便是——疫情待业期间,我把两本小说译完了。
“真的想好了?”前领导语重心长地跟我说,“你还那么年轻,学历好,在公司很有前途的。”
“谢谢徐姐,我已经做好决定了。”我毕恭毕敬地回道。
其实内心清楚——所谓“有前途”,上限早已经被定得死死了。况且公司转制之际,作为直属领导的徐姐并没有选择我,而是带走另一位能力稍逊的同姓妹子(听说她们住在同一个村子里),去另一个全新的部门,把现有的架构转移到即将入职的新领导手下。
这让我觉得,国企终归是一个把人际背景关系看得比工作能力的地方。
偏偏“家近事少钱多”三样要素,还缺少极其关键的第三样。在扣除社保公积金之后到手的数目,真心不多。假如遇上些节假日,公司保安队长收到手的工资,加上值班补贴,甚至比我这样的初级文员更高。
“唉,我也想法定节假日回来值班,坐着看看门,又可以吹空调。”比我晚两个月入职的小闫感叹,“这样就可以拿一天三倍工资。”
“是啊,反正在家也没什么做的。”其他本地同事纷纷附和道。
我知道自己和她们不太一样。虽然都是本地人,但我没有任何同姓领导,是通过“社招”进来的唯一人员。作为无所畏惧的应届生,那时的我暂且忽略现实问题,只为投入正式工作感到跃跃欲试。
刚开始那两年,一切都那么新鲜。我的岗位是总部人事,工作职责包括但不限于:常规人力资源六大板块,比如绩效、招聘等;在6层办公大楼跑上跑下找各个领导签字,签字顺序有不成文规定;每天中午帮大领导去饭堂打饭,餐后回收餐具,清洗干净放置。最开心的时候,开着公车,跑到各个镇街的分公司办事,分公司同事态度友好,一晃大半天,回到总部差不多打卡下班。
(入职不久,开始接手工作)
转机发生在第三年。公司被整体并入另一家事业单位,全部架构大换血。作为年轻的社招人员,最直接的影响体现在薪资。由于某些原因,在公司工作第三个年头,我不仅直接被调入新成立的综合部门,岗位职级被重新调整为员工第一档,再加上新政策规定,上一年年终奖还须补扣高温费、节日费等,2019年我将失去近20%的收入。
哪怕公司分派过来的新岗位极其关键,从薪资看,我还是处在薪资金字塔底端,唯一能确定的是,那位还差几年便退休的司机大叔拿到手的工资更少些。不知道到时候我们还会不会被保安队长压一头呢。
有时候,其他部门的工作也会莫名其妙落在头上,美曰其名“都是总部的自己人”。
“不要这么计较,学到的都是自己的,以后就会懂了。”工作多年从未换过工作单位的老同事不咸不淡地抛出一句。
我望着空空如也的钱包,决定还是不能听取前辈意见。2019年5月明文公布公司改制,8月我便递上辞呈。
02
9月伊始,我正式成为无业游民,在豆瓣注册账号,这是搜索“如何找到兼职/翻译/写手”的结果。加入翻译小组后,翻看各种招募信息。疫情还未来袭,各种资源应接不暇。反正在家无所事事,我挑了几个感觉合适的试译,迅速翻译完附上简历发出去。
初次尝试理所当然地失败了——机器翻译基础上修改稿件,显然是错误做法。翻译软件无法与人类思维比拟。意识到问题,我及时调整模式。
(2019年9月加入豆瓣小组半年来的部分试译稿)
先读完试译稿,静下心体会作者的思路和情感,在脑海描绘大纲,打开电脑文档,对照原文,一句接一句地用中文重新描绘出来,最后润色全文。怀着激动与期盼的心情,我按下发送键,试译邮件汇入茫茫信息海洋。
半个月后,终于有回音——科幻先锋出版公司编辑找来了。
作为新手译者,除了凭本能核查合同条款,在时限内完成翻译任务之外,完全不懂还需要做什么。出版公司开的稿酬水平低于业内标准,这是后面接第二本译作才意识到的。
低报酬,低要求,也不能说不合理。我甚至主动问:“需要返稿改一改吗?”编辑才回道:“不用,我们可以搞定。”
时隔两年,书出来了,豆瓣评分7.2分。虽然不尽如意,却也是全新开始。
机会很快再次来临,第二本译名为《谍雀》的英国冒险小说出版方发来“试译通过”的邮件。这次是大型出版社,和上家公司不同,对接编辑明显专业很多,一番往来沟通,我对这本作品有了进一步了解(试译环节只能看到部分章节内容,大约1-2000单词),对方认可我作为译者的基本素养和职业素养,甚至在稿酬方面也同意帮忙争取。
2019年12月底,第一位对接编辑发来电子稿,节前快递停摆,原作书还在路上。早在提出离职前数月,我跟好友定下异国跨年之旅,这会忙着收拾行李。我们都在为目前的境地感到疲惫和困惑,换工作与否,都想找回随心所欲的感觉。连续拿下两个翻译机会,实属意外之喜。
次年年初结束东京之旅,我开始漫长的闭关生涯。
翻译翻译,不外乎看懂原文,把内容“翻”过来“翻”过去理解透彻,再用中文“译”写出来,形成一部全新作品。看完整本小说后,不及细细回味故事,我决定趁灵感顿生之际落笔。
每天早上8点起床,甚至不需要闹钟。打开电脑,翻译软件摆左上角(查阅不懂的单词),原文放在右上角,最后空白文档置于底部,幸好台式电脑屏幕足够大,能把所有内容呈现眼前。这是一个极其枯燥且耗费脑力的过程。哪怕从一大早保持高强度脑力忙碌到凌晨,睡梦中我依然感觉万分焦虑。
到这个时候,我已经待业4个多月了,无收入无社保无社交无自信(权衡过自缴社保的费用,决定任其断保)。
“你又瘦了。”这是家人最频繁的评价。
2月某天下午,我在电脑前“奋笔疾书”,那会进度已经过半,来到最让人头疼的环节。从开头一段接一段磨过去,慢慢会忘记故事细节,长期实时翻译转换语句,直接导致文思枯竭的感觉。心理上的焦急影响食欲,午饭甚至没吃上几口,便觉得胃里的食物快要涌上喉咙,只想尽快远离餐桌。
母亲很担心,特地敲开房门来看我。
“你中午都没吃多少,待会要不要煮点饺子?”
“嗯······”我盯着屏幕,脑子一半思索接下来的用词,一半用来回应母亲问话,“不用了,饿的话我吃番薯干。”
“这么拼命干什么?写慢点怎么了?”每每情绪不稳,母亲便会露出标志性的苦瓜脸——眉头紧锁,嘴角撇高,圆圆的苹果脸蛋皱起来。
“我只想尽快完成······”还记得当时那种无奈心情,“还想早点找工作,出去上班,在家里闷着太难受。”
母亲沉默半晌,其实我俩都已经足足3个月没有步出家门,只有父亲偶尔外出采购补给。所以她能理解我为何要把自己逼到这个境地。
最终她站了一会,转身离开,顺便给仍在“啪嗒啪嗒”打字的我带上房门。
如此高强度的“工作”,自1月底开始,初稿刚好在2月尾巴那天出来,紧张节奏持续整整一个月。有时候一天下来能翻译上万字,几乎是在燃烧生命力进行创作。而后网上冲浪,看别人只有3000字的日均翻译量,这才意识到,我不仅把自己逼入绝境,还错失许多语言翻译的乐趣。
03
3月披着朦胧雨幕徐徐而至,疫情阴云尚未驱散,春节沉寂的城市亟需新生。人们陆续走出家门,重拾过往的生活。这个背景之下,我很快找到工作,火急火燎地投入到正式工作当中,实在是太怀念外面的新鲜空气。
新入职的忙碌占据大半注意力,直到某天下班地铁上,我接到第一位编辑来电。第一眼看到北京号码,着实愣了几秒。伴随地铁轻轻的轰隆运行声,她告诉我自己准备离职了。
“我要离开北京,回河北,换个环境继续。”她的声音穿过电流声,隐隐模糊。我第一次听见她的声音,语调带着欢悦,就像去年9月离职的我。聊到后续对接,她向我保证下一个编辑很负责很有经验,我询问她的下家和未来打算。
“先休息一番,看看老家的出版社,继续做编辑。”
“哈哈,我真的很感激你挑中我。”
“我很喜欢你的文字。”
地铁到站,顶着外面毛毛细雨,我该继续赶回家了。
来不及细想更多,对远在首都的朋友叮嘱多声:“祝一切顺利。”
很快,和我对接的第二位编辑正式登场。作为第一位编辑的上级,一位主编,果然资格老道,可惜我们首次接触不甚愉快。至今我都不清楚,是不是当初工作移交出现什么误会,她对我的专业印象,建立在某份草稿之上。
“1个月内,如果不重新把第24章到结尾重新翻译,达到出版水准的话,就换人。”这是她对我说过最重的一句话。
白天兢兢业业,下班飞扑回家,我打开电脑就是一通打字,日以继日,愤慨难耐,半个月上交功课。主编审核完,这段插曲才算过了,很快让第三位编辑继续对接。
第三位编辑跟我同样年龄相仿,每月交流仅仅数句。她返回带有批注的译稿,我在评语基础上继续进行风格改造和文字升华。来来往往,岁月静好,白天上班,夜晚码字,我逐渐掌握了一定规律。大概已到改稿阶段,繁忙工作日程占据不少精力,我们甚少私交,多为公事公办。等到最后一次交稿,已来到2020年国庆。
直到这本书的责任编辑发来好友申请,我还纳闷怎么又换一位编辑。带着疑惑的心情点击通过,下一刻我看到译作的封面图。才意识到:一、背景图案跟原作一样,颜色稍微艳些;二、译者是我;三、可是名字怎么变了?
很快,责编带来解答:出版社认为新标题更符合读者定位(8-12岁青少年儿童)。对此我没有异议。
(中英两版实体书合影,实际出版名字不叫《谍雀》)
今年开始,许多跟兼职有关的豆瓣大组纷纷遭到封禁、雪藏,或者限制发言。数个拥有上万名组员的翻译大组骤然消逝,用大家的话来说——“资源一夜之间全都消失了”。
我不禁庆幸自己搭上最后一班顺风车,赶在新冠疫情暴发前摘到两颗来之不易的翻译果实,幸运地在1-2年后成功出版。
相比许多人,有交出译稿始终不得面世的,有即使出版却拿不到稿费的,作为半路出家的业余译者,本人真的非常满意。
“什么时候才能看到更多招募翻译信息呢?”
无数译者在问,这也是我想问的问题。
-END-
文|逐光,青年作者。
/普通打工人外皮下,装着极富主见的自由灵魂,热衷于把兴趣爱好发展成副业,努力挣钱养自己养猫养车交房租。工作之余,已出版两本译作和发表若干(翻译)短篇。能翻即能写,近期开始落笔,关于个人在职场上经历的种种,希望开辟一扇新大门。/
头图|《没有工作的一年》剧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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