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达辉所辞退的律师助理最后选择了轻生的事情,是周五早上。当时听到这个新闻虽然觉得为了一条年轻的生命欷歔,但情绪上总是有些淡漠,还跟我们所其他管理合伙人聊了聊如何确保我们所数据安全的话题,因为传出来的辞退理由是律师助理把内部系统数据传到了外网的缘故。
等忙碌了一天到晚上时,刷朋友圈看到一个我的前实习生,同时也是我清华法学院师妹的同学发朋友圈缅怀她的同门,我突然意识到不好,留言问怎么回事,于是有了这段对话。
这一刻,不同于刚开始事不关己的淡漠,突然产生了非常强烈的愤怒情绪——是的,人类的感情总是有亲疏远近,我也不能避免。超杰是程啸老师指导的学生,在一些学术活动中和我打过多次交道。而且最重要的是,他也算是我的学生。因为我想起来,他在2019年是上过我在清华教的课的,而且我去看了一眼学生名册,他得分还不低,还拿了平时分,说明课堂上是很活跃的……而让我愤怒情绪达到顶点的,是发现这家所竟然还在一个同行们都很热衷的评奖中连续六年拿了所谓“最佳雇主奖”。
情绪归情绪,我也知道因为身份并不仅代表个人的缘故,我们所总有些同事有些尴尬和排斥于我这种到处得罪同行的惹是生非的气质,搞得他们很难做,所以我这两年也甚少专门写东西来评价同行尤其是同行机构,反正任期到了老子不干了再放飞就是。
我先说结论:那只是意味着马拉松比赛中,你起跑摔了一跤,仅此而已——我是有底气说这个话的,因为我自己就是这么过来的。所以,这不是鸡汤。而且认识我的朋友一定知道,我平时反而是毒鸡汤爱好者。
(插个高能提醒,我平时从来不公开这么摆自己,但为了让那些优秀的晚辈们认为这位老家伙的结论确实有事实依据,我得这么做一次,如引起阅读不适,请谅解)
先说我为什么可以这么讲而不是站着说话不腰疼:我是厮杀甚烈的湖南省文科第八考上的清华法学院,本科毕业后去德国留学念硕士,毕业论文导师是经济法大佬Prof.JanWilhelm,我是他唯一指导过的中国学生。我相信这个学历背景不说顶尖,但谦虚说在我的同龄人里至少也是top1%的部分。
我同意了,当然同意,因为我快没钱付房租了——我知道我同期在外所的同学似乎是月薪接近两万。
这就是一个清华本科德国留学的毕业生(特别提醒一下读到这里的晚辈们,这是在比较原始的2006年,不是现在清北人均手持几个国外交换履历的2022年)职场的起点,连去一个正规的平台然后不管因为什么原因被开掉的资格都没有。
我的马拉松起点是这样了,那前半程是怎么跑的呢?正好昨天我在更新北仲的仲裁员履历,填完自己都感慨了一下,还截图发给了一个朋友。履历是这样的:
这个朋友看到这个履历后,评价是:“streetfighter,true”。
我很喜欢这个评价,因为上次我看到这个词还是ElonMusk说的:
Lookingforhardcorestreetfighters,notwhite-shoelawyerslikePerkinsorCooleywhothriveoncorruption.Therewillbeblood.
但毫不讳言,这个履历可能在如超杰一般现在的优秀年轻人来看,就是个垃圾履历:两三年换个所、没有一个平台是光鲜亮丽的。
这就是前半程我的跑法。起点“低到尘埃”跑的全是“烂路”,看起来妥妥就是一个名校毕业生被毁掉的职场故事,现代版的伤仲永。
但我要开始装逼了,我的半程成绩是这样的。
我自己亲历的事实讲完了,说装逼是开玩笑,目的是希望这些能让骄傲的、优秀的年轻人们能认可,彼此至少从出身上是一类人,我接下来讲的“道理”,值得听听。
首先,老生常谈的一句话,人生是一场长跑。你起步跑得快不快,是不是在第一位甚至是第一集团,完全不重要。如前所述,我就是那个起步就直接摔在坑里,等别人跑出去好远我还在爬坑的人。但我半程下来,和同一批起跑的人比起来,跑得并不差。最后能跑多快多远我也并不在意,因为虽然前半程的路很垃圾,但我确实是一步步从街头打上来的,至少,很稳。额外提醒我自己的学弟学妹们一句话:你们多想想东操上写的那一行字,“为祖国健康工作五十年”。我个人认为,那是清华生最大的精神财富,没有之一。无论你是不是选择“为祖国”,也无论你是不是喜欢“工作”,但“健康五十年”是一定要听进去的。
再次,如果能有机会入行在一个光鲜亮丽的平台,那当然好而且当然值得争取(我自己也不是主动去“混迹街头”的,Rdl&Partner和汉坤都没要我而已)毕竟有更多的大场面提升你的见识。但请记住一点,平台是平台,你是你。你能在大场面里做个螺丝钉,这件事的价值不是你这个螺丝钉很有价值(否则苹果手机在郑州生产厂流水线上打螺丝的工人比你更有价值),而是你可以见到这个大场面是如何展开的,这个大场面里面形形色色的人的优秀部分你是可以见识的,会让你知道原来这个世界上还有这样的天花板,这样的操作。但,知道了就知道了,它不会直接转化为你的能力,更不要以此转化为你的骄傲——一旦你意识到在这些大场面里打螺丝没有什么骄傲的,那失去这个机会,其实也没什么值得沮丧的。这里送年轻人们这两年一句很有名的话:不要把平台的资源当做自己的能耐,不要把平台的成功归功于自己的本事。
最后,这个行业的老人们确实有很多陋习(包括我自己也有),而每一代的年轻人都在忍受这种陋习,比如我做助理时非常讨厌临时加班尤其是周末加班,更讨厌毫无价值的加班(紧急任务是有价值的,跟出急诊一样),例如本来可以早就安排的工作,合伙人因为自己忘了结果快到ddl才安排下来导致被迫加班,还讨厌律所年会时要表演什么节目(我个人觉得很羞耻play)。任何行业的年轻人都很难改变自己所在的行业,但建议你们先把这些你们认为的陋习记住,记住你要努力到你可以改变这个陋习的地位。这样,你会觉得现在遭受的每一次伤害都是有价值的,而不会沦为无意义的牺牲。我当年就是这么忍过来的,以及,我致力于让我现在所在的律所没有我当年忍受的那一些我不喜欢的东西,而且我自信我做到了。
何超杰,本科就读于人民大学,硕士研究生就读于清华大学,去世时就职于达辉律师事务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