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月9日,上海嘉定,一场带货直播正在进行。
视频48秒,开头配音:“短视频拍摄场景竟然都是假的。”博主探访上海一处短视频拍摄基地,他移步换景,看到大学宿舍、教室、贫困家庭、酒吧、办公室、医院病房、药店、手机专卖店、菜市场、港式茶餐厅。
我们处在一个被短视频填满的互联网,真的有一个集中的空间提供假背景?我们熟知的网红中,有没有人借用这类景棚凹人设?今年8月,我带着这样的问题来到上海市嘉定区这处短视频拍摄基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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顺着对流量的好奇,在上海,我又去采访了短视频操盘手邵千里。过去几年,他的工作是短视频代运营,帮人起号、引流,打造人设IP。他的业务从2021年开始火爆,平均3个月一个服务周期。
这个“偷拍视角”思路让我吃惊。但后来我发现,“偷拍视角”是短视频操盘中不新鲜的套路。比如有短视频运营人员就公开举例,老师讲课的正面视角流量差,可以用学生在远处的偷拍视角呈现;中年夫妻逛超市的视频可能“很无聊”,可以换成坐在购物车上的“孩子视角”拍,镜头从下往上,摇摇晃晃。“偷拍视角”有很多变体,核心是,“是个人就有偷窥欲”。
会后,和同行谈起垂直策略,邵千里说,这需要真的有扎根某领域的积累,如果“你哪都垂不下去,只能垂自己的人生”。这是指成长型人设。人设也无须高级复杂,比如爱吃泡面的女孩、爱穿拖鞋去踩水坑的人、被员工欺负的“最卑微老板”。他现场给一名博主出主意,让她在视频中用粉笔在黑板上写字,“一定是粉笔”,因为用马克笔写字的人太多,且粉笔的声音特别。
我对她说起我曾喜欢的一个短视频账号,内容多是一个女孩的简单背影,飘逸的头发随风动,有时候踩着滑板,有时走路。我曾喜欢这个系列视频的“随意”感。这位从业者说,能把踩着滑板的背影拍好,“摄影师的水平应该不差”“一定是有稳定器的”。
很多随意感都是刻意得来。她记得4年前,她第一次刷到第一人称对话视角的视频:一个男孩连续3天在地铁上偶遇一个女孩,视频对着女孩拍。起初她以为这是真实的浪漫爱情故事。4年过去,这类第一人称对话视角的视频,已经遍布互联网。她看到那个账号持续更新了几年,博主和那位偶遇的女孩“恋爱”,又“分手”,换了一个“女朋友”,还一直在账号更新这类对话视角视频。
最近一年,短视频平台上经常出现一种监控视角的家庭生活视频。我问她,这是不是真的?又是否会成为一种新的流行拍摄手法?这位从业人员说,监控大多是真的,但监控下的内容有可能是演出来的。以监控作为主要手法,她觉得不太可能,因为监控视角没有细节,难以持续更新,观众不会买账。但一个月后,我就看到了这样一个博主,主页几乎全是监控视角下的家庭趣事。内容真假难辨,可以保留的疑问是:为什么这家的监控总能精准捕捉到戏剧化场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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采访中,我想,在流量世界中,变化太快、太多,那什么是不变的?
一名22岁的电竞主播对我说,在游戏中,人物从A点走到B点的短暂过程中,为了避免冷场,他会给观众唱歌。采访中的一天下午,站在短视频拍摄基地的走廊上,我听着一个年轻男孩在对着电脑直播。这个厂房改造的空间高大、空旷,整个下午,走廊里只有他对着电脑自说自话的声音在回响。以前我是在手机屏幕上看到这些人,但走进它的生产空间,我才感受到,一说一整天、看起来热闹的主播,周围并不热闹,甚至是孤独的。
在这里,我认识了一名出生于1998年的河南女子,她做电商和娱乐直播好几年,赚到了钱,买了房子。但此前的一份工作需要大声量的“情绪播”,这曾经让她的嗓子失声,辞职后治疗了很久。我们采访结束后,她从上海回了河南,找了个新工作,回去后,她告诉我,很满意现在这份工作,只需要用正常说话声音来直播。私底下,她喜欢练书法,“工作着工作着,就想去看看花怎么开、水怎么流”。在此前一份娱乐直播工作中,她会愿意在直播间和观众聊几句真心话,听观众讲讲学画画的故事,但下播后,她马上被运营批评,说她应该筛选用户、引导付费。
8月正值暑假,一名大学生为了躲避家庭的“压抑”氛围来到这里的直播公司应聘,几天后,她在直播间遇到一位“大哥”,劝她别做主播了。他说直播间里的人设、性格、感情是演出来的。这位大哥网名叫“幻影”。“他也想要一些真实的东西。”女孩觉得,这个“大哥”也是一个孤独的人。
还有一些人的理想是不变的。
快离开上海时,我碰到一名叫蒋浩的男演员,他在一部宣传短片里饰演一个戴着卡通头套的角色。
很多年前,他第一次现场演出,穿着大型的怪兽服装,眼前灰暗,他又热又窘迫,走不好路,折腾很久才走到舞台上。他演过英雄,也演过怪兽。让他爱上这个职业的是这样的瞬间——演怪兽时,台下小朋友被吓哭了,但很快,英雄出场把他打败,孩子们又欢呼雀跃起来。他对这份事业的信心源自这样一个朴素信念:任何时代的孩子都需要英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