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成功的互联网企业,往往都在为用户提供“平台”。塔尔顿吉莱斯皮(TarletonGillespie)在这篇随笔中,探讨了“平台”这一被广受接受和欢迎的比喻,是如何为企业服务的。
01.
从可编程性(programmability)
到机会(opportunity)
当“平台”最初在社交媒体词典中扎根时,它既依赖又抛弃了一种更具体的计算含义:平台,首先是一种可编程的基础设施。在此基础上,我们可以搭建其他软件。“平台”就像我们电脑和游戏机的操作系统一样,或者说,也很像是那些提供API的信息服务。
如今,当我们使用“平台”一词时,却摆脱了“可编程性”这一概念,而是借鉴了这个词更古老的含义:一种用来说话或行动的建筑,就像火车站台或政治舞台一样。如今,Twitter或Instagram可以成为一个平台,仅仅是因为它们提供一个发言、社交和参与的机会。
这就是隐喻的作用——它提出了一种理解事物的方式,同时也遮蔽了其他方式。这种类比通过突出其中最为相似的特质,从而扭曲它所描述的现象。“平台”一词赋予社交媒体一种特殊形式、突出其某些特征、使某些虚设的关系自然化,并为其使用、影响和责任设定预期。
形象地讲,“平台”是平的、开放的,也是坚固的。在其内涵之中,平台负责提供机会,让人们以强大而有效的方式行动、联系或发言:不论是赶火车、钻探石油,还是宣扬自己的信仰。平台将个体用户提升到高于一切的高度,给他们一个有利的位置、一个更高的立足点。
02.
隐喻的隐藏
通过强调社交媒体和“平台”的相似性,可以对我们思考和行动的方式产生结构性影响。当然,隐喻不会只与相似性有关,否则理想的隐喻将是同义反复地表达“X就像X”。隐喻同时也取决于两种现象之间的差异:相似性的构建只有在弥合了显著的语义鸿沟时,才是有力的。StevenJohnson就指出过,“这个公式中的关键要素是‘该事物’和‘其他事物’之间存在的差异。让比喻变得强大的,是等式两端之间的差距。”
PhilAgre进一步阐释道,隐喻是一种“交换媒介”。在不同的语义场之间,至少从某些角度来讲,隐喻需要在不相容元素之间进行协商。这座由隐喻建造的结构性桥梁,依赖于选择突出某些类比的方面,再让其他方面看起来无关紧要。“平台”这一隐喻无疑做了大量工作,这不仅在于它强调的东西,也在于它隐藏的东西。
03.
“平台”隐藏了什么?
(1)“平台”淡化了社交媒体并非“平面”这一事实。社交媒体的核心服务是根据平台设定(新闻推送算法、重要合作伙伴、头版、类别……)和用户间构建的约定,来组织、构造和传递信息。平台不是人们说话或交流的水平的、开放的空间,而是错综复杂、多层次的景观——上方是复杂的地形,下方是密集的隔间。信息在流动的过程中,一方面要遵循平台提供的轮廓,另一方面又被用户的使用实践所塑造——这一切都可能因为设计师的一时兴起而改变。
然而,平台这一隐喻并没有抓住这一点,它暗示所有活动都是平等的、可见的、公开的、快速传播的。平台并没有告诉我们,引战者能够在私人空间内组织起来,然后像一支队伍一样,以协调的方式去突袭、骚扰其他用户。这种突然性和公开性,都会产生另一种形式的伤害。
(2)平台的隐喻还掩盖了另一个事实——社交媒体由许多异质社群组成,他们有时相互重叠,有时彼此攻击。仅仅谈论“Facebook用户”是荒谬的,这好像在说,20亿人可以是任何一种单一化的群体。同样,仅仅谈“Twitter社群”,也会隐藏其中根深蒂固的紧张和冲突。正如JessaLingel所指出的,社交媒体平台实际上充满了各种为特定目的而来的社群。他们在可见性、匿名性和集合性方面,经常出现彼此矛盾或竞争的需求。
除此之外,他们也会纠结于平台的实际运作方式,有时,他们与自己所属的社群目标,还会出现不匹配的情况。当我们想到的不是“Facebook用户”,而是一群布鲁克林的变装皇后时,用户和平台之间的关系,便不是抽象的机会关系,而是关于身份和目标的争议性关系。
(3)“平台”还回避了对其公共痕迹(publicfootprint)的责任问题。火车站台不对乘客负责。与管道、媒体和网络等其他比喻一样,"平台"暗示着美国决策者不偏不倚的中立性。这与欧洲的决策者不同,后者出于更多的政治意愿,会使用各种未经检验的方式,将责任推给平台。正如Napoli和Caplan所指出的,当Facebook拒绝自称为一家媒体公司时,他们否认了公众和政策对媒体的期待。Facebook说自己只是一个平台。与此同时,社交媒体为了执行自己的准则,各自建立起内容审核和用户治理的复杂机制。然而,这些干预是不透明和被忽视的。
04.
结语
我们不需要抛弃这个词,也不需要用另一个比喻来代替它。思考“平台”这一隐喻的模糊之处,并非不可能;隐喻可以淡化它们,却不能抹去它们。但是,我们必须分尽全力,逆流而上,对抗这个隐喻的话语力量,亦或是用戏谑去颠覆它。一个平台可能会隐藏它所需要的劳动,但在不同的框架中,我们也可以要求平台去保护这些劳动力。如果一个平台为自己的用户赋权,那么我们就要询问,为什么平台对某些用户的赋权更多,期间蕴含着哪种责任?我们也可以用其他比喻:平台也是购物中心或集市吗?它是游乐园,还是自动售货机?它是巢穴,还是蜂巢?它是金字塔,还是人形金字塔?
最重要的是,我们可以仔细检查这些隐喻,找出它未能凸显的部分。这一隐喻如何满足了使用者的利益?隐喻中的差别和模糊之处,应该通过哪些措施和义务去弥补?正如Kuhn在谈论科学范式时指出的,任何一种理解框架都会通过舍弃不适合的方面来整合现象——这些被舍弃的方面,早晚会回到现实中来,去冲击既有的框架,有时还会把它颠覆。平台对以上种种问题的淡化,同样也会给自己带来风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