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冬野:我差一点儿就把《董小姐》给删了
宋冬野,北京民谣音乐人。2013年8月由摩登天空发行首张个人专辑《安和桥北》。代表作品:《斑马,斑马》《董小姐》《莉莉安》等。
“连我都有人看呀……没品位。”
2015年5月的傍晚,宋冬野一个人站在重庆某音乐节的舞台上,拨弄着琴弦做最后的调试。灯亮了,他抬头看看台下,眼睛笑得弯弯的:“你们好,我是口水民谣歌手宋冬野。”台下应声哗然,像潮水一样涌来。
他的笑让自嘲显得扑朔迷离。人们不知道,笑的背后是欢喜,还是匿于无形的悲伤。
当天的第二首歌是《鸽子》。人们听见他的嗓音在打颤,并突兀地升高了一个八度,他用很大的情绪和音量穿破一整个八度的危险和艰难,几乎要把歌词一句句喊出来。
他通常不会这样唱的,台上的这个人……好像来真的了。
射灯从他的背后打过来,在他的身前蒙上一层雾,而轮廓溢出光。透过那层雾,人们看
不清他紧闭的眼、拧起的眉和脸上淌下来的汗水;人们只能隐约感受到,只有这么唱,他生
活里翻涌着的种种隐秘的情绪才能冲到舞台的上空;只有独自站在这片空旷舞台的中央,他大大的身体才会变得很小很小,轻得几乎要飘起来。直到一曲终了,他和他的两千个秘密一起坠落到地面上。
宋冬野伸手抹一把脸上的汗,笑笑,接着唱下一首。这轻描淡写让人迷惑:这一切到底
有没有发生过?
有人注意到,当晚他唱了一首以前没有听过的歌,第一句是“终究是为了造就一副生活而去死亡”。准确地说,那其实是半首歌,另半首还没写完呢。
没写完怎么就唱了呢?
为什么不出专辑?
为啥一个人演音乐节,不带乐队?
麻油叶只有尧十三和贰佰的歌能听。
宋冬野约炮之王。
……
这些问题有多残忍?谁答谁知道。要平静地回应,他需要向他巨大的失败和恐惧摊开双手——这并不是谁都可以做到的,但宋冬野这么做了。
他承受的并不止这些。
一部分人对他痴迷赞美,而戏剧化的是,另一部分人的厌恶也到了将他妖魔化的程度,从微博留言来看,这些人质疑他的创作能力,诟病他的言谈,攻击他对个人情绪和欲望的不加节制——像是在指责一只没有被阉割过的兽。
欲望迅速膨胀,又迅速破碎,留下的空洞巨大而漫长。
他希望这一切都来得迟一些,最好十年以后再发生。而现在,结婚是他最大的愿望。
7月末的一个下午,宋冬野在自己开张不久的“不在酒吧”里受访。问他这些日子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他靠在卡座上,嘴上一句带过:
“可能就是心里太不好意思了。”
《文周》:6月16号你发了一条微博说“去干该干的事了”,是去干什么了?
宋冬野:写歌儿呗。就天天闷在那儿写,还是写不出来。严格地说也不是写不出来,写出来了,删掉了。写出来的东西老觉得特空洞,什么“春色不过宛如江南,月色不过你。但愿不在此时此地,谁都不在意”。就觉得,(挠头)不知道在跟谁说话,不知道在对谁唱这个歌,唱出一句词,不再会自动浮现一段记忆,还需要去想象一下那是个什么画面……就不好了。
《文周》:闷在家里写歌的时候对自己采取了什么措施吗?
宋冬野:能采取什么措施啊。关门,而已。关门死磕。
《文周》:哭吗?
宋冬野:哭倒是不哭,就是难受。弹两个小时就觉得,“我靠,缓一缓,缓一缓”,然后再弹两个小时……周而复始。就好像那会儿最苦×的时候,天天醉生梦死地在家的那种感觉似的。
宋冬野:有这种情况,但是老是推翻自己。写完了之后觉得“嗯……不错”,第二天觉得“都是什么呀”,然后就清空回收站。
《文周》:第二天推翻自己的时候是什么感觉?
宋冬野:巨沮丧,死了算了。
有一阵我特别抑郁,每天在思考同一个问题:人为什么活着呢?这个问题越想越可怕:为了爱情,那不早晚得死吗;为了亲情,那他们不早晚得死吗;为了开酒吧,那不早晚得死吗;为了钱吗?那不早晚得死吗……为什么大家都觉得死亡是一件不好的事情,我们要避讳这个?为什么死了大家都会伤心呢?我不知道,我没体验过,要不然就死一个试试。怎么死呢?
《文周》:那大概是什么时候?
宋冬野:今年,四五月的时候。后来不知道怎么着,就好了。就觉得好像还是有点希望的。写呗,该干吗干吗。
《文周》:似乎早在两年前,你在跟前辈们聊天的时候,他们就说之后会面临一个写不出歌的过程。也就是说,之前你打过预防针,但真到这个时候还是觉得特别痛苦?
宋冬野:真是体会到这种痛苦了。(笑)
《文周》:从什么时候开始明显地体会到?
宋冬野:从去年就开始了,走了一大圈儿的巡演嘛,越演越觉得,不好意思。(笑)原因有很多:比以前有钱了,想要什么东西都能满足了;听的东西也多了,觉得这个也好,那个也好,不知道该怎么给自己定一个方向,或者说该不该给自己定个方向……不知道。没有人跟你真正地聊故事了。以前都是陌生人对陌生人,这样就可以聊得很深入;后来就都不是陌生人了,大家都是说,“哦,你是宋冬野,跟你聊一会儿”。你慢慢发现谁的故事都一样,会把故事伪装一下,把自己美化一下:“我经历的事情都是别人的错。”
《文周》:那你呢?你在讲自己经历的时候会认为都是别人的错吗?
宋冬野:我以前是这样。得看跟谁讲,或在谁面前你能拉得下脸来。你得知道聊天的这个人,你在他面前没有什么可装的,没有什么可藏的,才行。一旦你在他面前要顾及自己的形象,那就完了。我也会伪装一下,我不会说脏话,而是“你好你好”。很难真诚,很难坦诚,特别不好。
《文周》:你似乎并不是一个特别顾忌形象的人,在微博上会骂给所有人看,为什么觉得别人认识你了,你就不能说脏话了?
宋冬野:我可以啊,我会努力这样,但是需要一个漫长的过程。熟的人知道我这样,但更多的人认为,“你是一个柔情的小王子”,(笑)所以一旦你放纵一下,表达自己真实的另一面的时候,很多人就……
《文周》:“你怎么这样啊?”
宋冬野:对对对,很明显地看出来。也不能说歌和人它不是一回事,它是一回事,歌它可能还是太片面了。
“舍弃不了一个人站在台上的感觉”
《文周》:你会回看自己的演出视频吗?
宋冬野:如果演完了印象很深,我会看。重庆那场我看了,想看一看新歌唱出来怎么样。
《文周》:你觉得怎么样?
宋冬野:不好。凑词儿,特别装。
《文周》:看了之后会不会觉得“怎么演这样啊……”
宋冬野:每次都有,麻木了。一般都是皱着眉头看,就像教导主任在看自己的学生演摇滚一样。(笑)每个人对自己的要求都是很苛刻的,对别人一笑而过,不会去深究它,但放在自己身上就不行,就过不去。
《文周》:说一个人演出不带乐队的时候“会感到绝望、孤立无援、双腿发抖”,这是经常的事情吗?
宋冬野:每一次。最起码得有两首歌之后才能稳定下来。就是紧张,还有,不好意思。(笑)人家乐队咣当咣当的,又托运,又搬箱子,辛辛苦苦到这儿,头一天来试音,热得跟三孙子似的,演一场躁得一身汗,挣一万块钱,五个人分。我自己傻呵呵背着一把琴,走!走了,到这儿,演!演之前调五分钟,搞定!上台嘎嘎唱,嚯!挣十万,走了……特,别,不好意思。但是,你自己又舍弃不了那种,想一个人站在台上,看见台下边那帮人那种爽的感觉。
《文周》:给自己定下一条规矩,只要演音乐节就一个人演,就是因为特别想享受那种“爽”的感觉吗?
宋冬野:嗯……还有就是确实想一个人演,特别希望不管什么时候都有一个人演出的机会。你知道《工体东路没有人》(2009李志北京“单刀赴会”演出)吗?对我的触动特别大。我就觉得,想丰富自己的音乐,那是肯定的,要不然我也不会想去做专辑,加弦乐;但是如果丰富不好,那还不如不丰富,自己一个人演的感觉更对。
《文周》:回到更本质、更根源的东西上来?
宋冬野:对。我一直就在想象,下面有三万人,每一个人都是《工体东路没有人》的那个观众的状态,那该有多牛呀!(笑)
《文周》:你有达到过那种状态吗?
宋冬野:好像是没有。(大笑)反正……越来越坚持不下来了。现在对那个规定也放宽了许多,只要有能让我一个人演的时候就可以了。
《文周》:会有来自各方面的压力吗?还是自己的?
宋冬野:多数都是我自己的。也有别人,每次大家都会问:“哎,没带乐队啊?”我说:“啊,没有。”
带乐队也是一件很爽的事儿,比如说,之前演了一圈儿剧场带乐队,《斑马,斑马》到最后“浪迹天……”的时候,鼓手“嗒嗒嗒,邦”就起来了,那种感觉就很爽;自己演的时候——哎呀我那个“叭咚咚”跑哪儿去了?(大笑)有时候自己演也爽,要是在台上觉得自己唱好了的话,也是很爽。
“说到底就是不好意思”
《文周》:重庆那次演出,要唱《董小姐》之前,你问观众“还听那首吗”,已经不想唱了吗?
宋冬野:首先,这首歌对我很重要,非常重要,我必须得承认这一点。然后呢,还是不好意思。这个歌儿呢,你唱得也不是特别烦,也不是说一定要放大自己的情绪“哼,我这辈子再不唱这个歌儿了”怎样怎么样的——在我这儿不会有这种事情的,没说逼哥不好啊。(笑)说到底就是不好意思。
《文周》:你这个“不好意思”,好像可以有很多种解释……
宋冬野:怎么说呢?歌儿没变嘛,一直都没变,你凭什么对它变呢?就像人一样,你最开始见到他的时候,被他的某些行为所感动,多年以后,这个人还是没变,那你为什么要烦他呢?那是你自己的问题。
《文周》:你这样解释,听起来像是对歌不好意思——你觉得自己嫌弃它们,挺对不起它们的。
宋冬野:确实,确实有点。觉得挺对不起这歌儿的。
《文周》:“对不起”的情绪在你的歌里似乎也有所体现,比如《卡比巴拉的海》,“请你也把我遗弃在远方,让我承受那可怕的绝望”,似乎有一种自责在里面,想象着用某种方式去惩罚自己。
宋冬野:特别准确。还是自己性格原因吧,就是一个臭矫情的人。看起来好像不是很矫情,聊起天儿来也是“靠”、“去你妈×”那样,自己一待着就矫情了。
《文周》:怎么定义这个“矫情”?
宋冬野:想得多,心重。有点什么事儿就总琢磨着它,经常让自己陷入某一种情绪里面,比如说,莫名其妙地就烦躁起来了,对谁都是“靠”,来缓和自己的(烦躁)。其实解决起来还是很简单的,但是自己总是不愿意去面对好多事儿。比如说,我又想陪媳妇儿,又想去写歌,那我作为一个老板,完全可以说“我先走了”,但是我很难去这样说,一方面觉得不好意思,一方面我就是想在这儿待着。特别搞不清楚自己真正想干的是啥……这个是问题。
《文周》:是因为想要的太多了吗?
“那毕竟是你自己的过去嘛”
《文周》:你后来把豆瓣上一些删掉的老歌放出来了,说“真的男人,勇于面对傻×的过去”。
宋冬野:对,2014年放出来的。我就是那么想的,“勇于面对傻×的过去”,我知道它傻×,我也不会再唱它们了,也不会说凑个数把它们放在下一张专辑里。但是,那毕竟是你自己的过去嘛,当时你也是很真心地在干这件事儿,所以,知道它有什么缺点,咱们尽量不去否定它。
《文周》:你怎么就想通这件事儿了?
宋冬野:我也不知道啊,可能就是觉得可惜了(liao'er)了吧。之前很多东西都删了,有些出于各种原因舍不得删,可能它在音乐上是不好的,但是有一些情感上的东西,很难割舍。
《文周》:比如说,你特别舍不得哪一首?
宋冬野:就比如说《远见西山》。那个歌我现在也觉得不好听,但就是特别舍不得那点劲儿,那种想爆粗口的感觉过去了——再让我激动一下,再骂一下什么的,就骂不出来了——哎呀,可惜了了。所以那首歌是最舍不得的,前两天排练还在排这首歌儿,排成了大朋克。(笑)那会儿选专辑就是这首在纠结,最后选了《梦遗少年》。但《梦遗少年》比《远见西山》柔了好多。
《文周》:说到《梦遗少年》,我们来说一说“约炮之王”的事儿?
宋冬野:写《梦遗少年》那首歌的时候,我对“果儿”这个概念还是一个憧憬而已……我靠,这个世界还有这样的人,她在哪里?这种人到底是什么样子的?(笑)还是这样一个状态。后来遇到了,但是那个词还是概括得太笼统了,不是大家说的那样。如果有人跟你侃侃而谈,果儿是什么什么样的,那他一定没见过。
《文周》:那“果儿”到底是什么样的?
宋冬野:很难说,什么样的都有。我也没碰见几个,真的,这个问题你去问马頔吧……(笑)
《文周》:除了《远见西山》,还有哪些歌让你觉得当时那个情绪还成立?
宋冬野:情绪都不成立了,都过去了,都觉得是很幼稚的情绪。但是有另一种舍不得。比如说以前在醉乐坊(早年演出的酒吧),不管下面怎么样,自己都能把那个歌儿唱得那么陶醉,觉得那个歌儿“特别牛,哼”的那种感觉。
“臭牛×是一个必经的过程”
《文周》:你最牛的时候得罪过朋友吗?
宋冬野:得罪啊,各种得罪。更多人还是不能理解你的工作。比如说,我跟你是朋友,我结婚,你为什么不能来唱歌?我跟你关系那么好,你为什么不能给我上个台?跟你关系那么好,你为什么不能给我个面儿,上我公司年会帮我唱一首?我在跟朋友们解释各种“为什么”的时候,他们不会理解,可能还是太想当然了,不太知道你的生活是个什么状态。
《文周》:作为职业音乐人,这种事情你觉得是不可以做的是吗?
宋冬野:是有人不让我做。(笑)公司那边我也不好意思,最早签约了之后,如果有什么小演出自个儿接了,钱全都归我,公司一分钱都不跟我分。后来就挺不好意思的,什么事情确实应该通过他们一下,毕竟他们对我很好。
《文周》:有没有在态度上得罪人?
宋冬野:有,很多很多事情。比如说在酒吧,大老远的我过来找你来了,你为什么连句话都不说?你为什么合影的时候还耷拉着脸?我也不想这样,你连续照20张相你肯定得耷拉着脸,都僵了,你不耷拉着你自个儿就不对了。(笑)……现在友善多了,尽量对谁都特别友善。之前不是,比如说去年、前年,就是一个骄傲的状态。
《文周》:当时是什么让你觉得特别骄傲?
宋冬野:一方面是自己看到的东西,比如说演出人很多啊,有钱挣啊,以前觉得你傻的人现在觉得你牛了……还有就是公司啊,经纪人啊,他们也会有一些手段。告诉你今天演出来了几万人,特别牛的人在台下看着你;专辑卖了好多,现在三万啦!超过周杰伦了!太牛了我靠!就像《鸟人》那个电影里面那种情节。在那种状态里,就特别容易让自己飘起来。有一阵儿觉得自己东西特好,还总结了哪儿好哪儿好,“哎呀,很难超越啊”什么的,特别浪催的。(笑)
《文周》:听说后来是被朋友们骂醒的?
宋冬野:没有吧,这个东西没人能了解。没人能知道是因为什么样的原因我才变得浮躁,变得骄傲。这个东西只能自己去调,只能自己一点儿一点儿地看明白才行。
《文周》:什么时候发现自己一点点看明白了?
“也许过两年就没人听了”
《文周》:你做电台宣传节目的时候,曾经在录音棚里哭了半个小时。后来有记者问原因,你说得很简短:“当时身体难受负面情绪又大,把能看到的问题说了无数遍。”这个是偶然吗?只有这一次?
宋冬野:只有这一次崩溃了,之前都在忍。
给你一个ID:“大家好,我是宋冬野,欢迎收听九十多点儿什么FM,一定要看我的演唱会哟!”你这样录一遍之后,旁边的人居然说你要情绪高一点,你要活泼一点。我说我不会呀。“你需要做这个宣传啊。”我说我不需要。“你为什么不需要做这个宣传?你要开演唱会呀!”我说我不想宣传,不想“要看我的演唱会哟”,作践自己,为什么呢?!我当时在那个电台也说了一些不太好的话,漠视了人家的工作内容。
嗯,那次是挺痛苦的。后来坐在里面哭,越哭越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哭。你之前想要的不就是这些吗?
《文周》:当时你想要的时候,没想到一些附带的东西是这样的?
宋冬野:知道会是这样的,但是当时觉得这些都不叫事儿,什么样的未来也挡不住那种想往出唱,想要挣钱的欲望。为什么那么多明星要自杀呀?为什么《甲方乙方》里面徐帆要那样呢?为什么朴树会抑郁呢?当时不能理解,可能他们就是特例吧。我心这么大,开玩笑呢,什么都成!
结果傻×了……
《文周》:哭完之后呢?
宋冬野:接着录啊。还没录完呢还差一个节目。
《文周》:经过这次崩溃之后,有没有觉得这样的事情更能承受了?
宋冬野:对,肯定是更能了。因为这种事情会越来越多,越来越多……嗯,也许过两年就没有了,你就想着也许过两年就没人听了。
《文周》:你觉得今天的自己,应该在十年以后再出现?
《文周》:在一篇关于你的访问里,沈黎晖的一句话让人印象特别深,他说“音乐是不是聪明,三十秒就听出来了”,他用的是“聪明”,这个词挺值得斟酌的,让人觉得好像用了什么技巧。
宋冬野:对对对,好像是这个意思。但是我一直以来的想法就是:没有人能预知市场,咔,造出来一个,火了……沈黎晖也不能,没有人有那么高的智商,能够控制生活的走向。不太相信。如果是大家理解的字面上的意思,“写歌聪明”什么的,也是后来总结的。有本事在我刚写出歌儿的时候说我聪明啊,没有人这么说,刚写出歌的时候没有人说这个歌会火,都是之后再往回找的。我就觉得市场就像翻牌一样,谁知道滑板鞋会不会是未来的主流呢?翻出来再说嘛……
《文周》:《安和桥北》的制作人韦伟说,当时他没有告诉你,他想把那张专辑做成最Pop的民谣专辑。
宋冬野:(大笑)最Pop的民谣专辑应该是马頔那张!
没有什么界限我觉得,当时录的时候考虑的是好听,歌儿就是奔着好听去的。别人说去吧,“哦,你这个是民谣”,哦,那好吧民谣,别人说是流行,那就流行吧。风格是听歌儿的人决定的,不是做歌儿的人决定的。到底什么是流行,什么是民谣,谁能说得清楚啊!
《文周》:韦伟当时对你的评价是“你愿意让别人去成就你”——有些音乐人很介意的改变,你可能并不是很介意。
宋冬野:因为我什么都不懂啊。一进录音棚我就:哦……原来是这个样子的啊。从来没有来过,从来都不知道什么叫制作人,哦,原来制作人是干这个的!我不可能自己去管,我管就出笑话啦。
“所有的愁都是强说愁”
《文周》:有没有和制作人的感受特别不一样、很抗拒的时候?
宋冬野:有这样的过程。比如说《六层楼》那首歌,刚出来的时候极度抗拒,我天,这首歌怎么能做成这样,太过分了,为什么?后来就接受了,而且觉得它特别好。韦伟给我解释了前面为什么要“嘣嘣嘣”,就是要把一件比较悲伤的事儿刻意地做得快乐一点。我觉得这么做是对的,好像更能隐藏自己的情绪,就觉得特别好。最开始写歌,老觉得必须要把什么东西都表达得特别细致,把故事描绘得特别清晰,让所有人都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儿;后来就学会了隐藏,学会了几个字出来,大家都不知道什么意思。
《文周》:之前努力去表达是为什么?后面去隐藏又是为什么?
宋冬野:想表达是因为,想让更多人听到这个歌儿,想让更多人喜欢它;不想表达就是因为不想让更多人听到那个歌儿了。
《文周》:最初特别“想让更多的人喜欢”这种想法大概是什么阶段?
宋冬野:倒霉的时候,穷的时候,演小酒吧的时候。那个时候你要说不想火,绝对是假话,就看你想火的心有多大了,或者说,你怎么表达想火的这种感觉。我觉得我那个时候还是没有太散德行,没有天天地捧谁的屁股,顶多是在歌儿里……很多歌后来没收到专辑里也是因为这个,凑词儿凑得太多了。比如说为了押韵,特地搞一个自己都不知道什么意义的词儿,像《六月末》,那首歌基本上都是凑词儿凑出来的。
《文周》:“夏天的轮廓”。
宋冬野:对对对,对对对对对对!你完全不知道为什么要用那个词儿。
《文周》:什么时候觉得可以隐藏自己了?
宋冬野:《安和桥》之后。那首歌一直想写,一直写不出来,总结原因,我想把安和桥那点事儿全写出来,然后就真的写不出来了。后来就用了“那些夏天”,就过去了,回不来就回不来了,没有把它们表达出来也没觉得舍不得,反而觉得那是一件让自己很兴奋的事儿。
《文周》:用“那些夏天”把你所有想表达的那些事儿一笔带过了?
宋冬野:对对对。渐渐地明白,越看起来不知所云的歌,可能越有它的故事在里面,它可能更深。所有的愁都是强说愁。
《文周》:只要说出来就是强说愁,不说才是真的愁?
宋冬野:对。就像有时候聊猫,可能是我生活的一个借口。掩饰自己的假大空,掩饰自己生活的麻木,掩饰自己的懒惰,掩饰很多不想表现出来的东西。然后就,啪,放一张猫的照片,很美好很美好。
“我差一点儿就把《董小姐》给删了”
《文周》:2011年尧十三来北京的第一场演出,你和他一起戴着墨镜唱了《瞎子》,下来有朋友半开玩笑说你贵州话发音不准,你的脸色立马就有变化,根本掩饰不住。
《文周》:幸亏没删。
宋冬野:现在仍然嫉妒,如果让我说实话的话。不是说观众人数多少的问题,是真正的水平问题。生活上大家就是什么都可以聊,都无所谓。但是每一次听到他写的新歌,就靠!(大笑)差得太远了,很难让我不服气……没辙了,没谁了这个世界上。
尧十三的专辑将会在今年之内降生,首发单曲新编曲的《北方的女王》一经发布,宋冬野就在微博上写下这样一段话:
“新的一轮‘没有原版好’‘麻油叶是傻×’‘你们互捧臭脚’‘约炮之王’‘果断取关’等攻势即将来袭,十三哥啊,扛住,数月之后砖会碎,玉会来的,这可是得来不易的乐观主义经验之谈。”
踏着前人的脚印,后人的艰难仍将艰难,但至少不那么孤独。
万晓利在《一席》的演讲中聊了自己创作的变化,和他遇到的难以突破的障碍,宋冬野转发时写下一行字:“永远是一盏明灯、一剂良药、一碗生存和生活最需要的水。”
“我记得很清楚,他说给自己设定一个方向。我觉得很受鼓励,自己可能也需要真正静下心来,给该去做的事儿定一个方向,或者标准,有一个明确一点儿的想法。需要这个过程。”当时宋冬野正处在最低落的时期。“我就觉得,啊,应该还是有希望的。就连万总都能在台上侃侃而谈,就连小河都开微博了,人烟都戒了,酒都戒了,还有什么事情很难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