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k+原作向,古老王庭开解年轻将军的小故事
*含大量对话
*涉及大量个人理解
1.
“相比起集群而言,萨卡兹的生命依然十分短暂。
“如果有什么无处宣泄的言语,可以来找我们。”
卡兹戴尔地区,英雄雕像之下。
将军不愿让人知道他会把这个地方当成一个散心的去处,虽然这个秘密早已不属于他一个人,说起来,雕像所在地会成为一个偏远的隐秘地带,也算得上是一个巧合。
几日之前这里曾有一个与他并肩而立过的,属于他不了解的文明的缩影。文明是一个让个体恐惧的概念,......
几日之前这里曾有一个与他并肩而立过的,属于他不了解的文明的缩影。文明是一个让个体恐惧的概念,它无理到即使将军对家人那些无法衡量的爱在其面前展露无遗,它的命令也不容违抗,特雷西斯自认为比眼前那座宏伟的雕像更加坚强,尽管那座石头建筑无比高大,可它终究只能永远望着一个方向,而它象征的那位将军本人,却可以看见很多东西。
血肉之躯的移动,辗转,本是为了自我的生存,当自我的意愿过于强大,就可以影响本能,甚至于理性可以违背感性,正如他相信特蕾西娅之死一定会无比顺利,而他此时此刻,正在为这场还未到来的死亡而沉痛哀悼。
魔王不会拥有葬礼,女妖的挽歌并不足以模拟一场分量十足的仪式,所以他沉默着,在自己心里送别纯白的灵魂。
这场未言明的葬礼也许有着观众。确实,英雄雕像对于年长的萨卡兹来说不是什么未知之地,有一个王庭的脚步可以遍及萨卡兹所有不曾想象的地方,特雷西斯原以为自己对变形者集群的熟悉足以让他识别这个古老生物的所有伪装,但他也知道假如那位阁下只愿安心当一个静物,他就无从分辨其方位,就好像,永远无法叫醒另一个装睡的人。
矮树群里的其中一株?擦过他脚边的风滚草?高大雕像直指大地的剑尖?又或许只是特雷西斯此时此刻希望有一个观众,哪怕不是在陪伴他,也可以陪伴离去的魔王。
与巴别塔的博士会面时是一个雨天,而现在的天光虽然阴沉,空气却十分干燥,也勉强算得上是一个晴天。
雨天能让人集中情绪,把心思都放在和雨幕一样冰冷的故事里,但晴天却让人的思维一再发散,难以专注,像胶状灰尘凝聚出的光路一样四处挥洒。
英雄雕像也在光线的捆绑之下显得摇摇欲坠,但谁又知道此刻摇摇欲坠的是否是将军本人呢?
他想起了变形者集群在军事委员会成立会议后对他说的话,假如他真的走到了无处倾诉的地步,实际上已经是了,巴别塔曾经也保存了他的希望,而现在巴别塔的崩解让他众叛亲离,他又不能向年轻人诉苦,就连对阿斯卡纶的临别嘱托他都难以说出口。
所以,如果真的想找谁说说话,应该只有一个选择。
特雷西斯寻找着变形者集群的踪迹,他回到了卡兹戴尔。
曼弗雷德敲开了他的门。
“将军,我们收到了巴别塔在我们前往伦蒂尼姆后具体的进攻情报。我想问您,是否需要为他们的进军留下什么?”
一阵沉默。
“阁下,还请你换一副面貌说话。”
“曼弗雷德”笑了笑,年轻萨卡兹战士英俊的脸庞骤然消失,片刻之后凝聚在特雷西斯眼前的,是一个娇小的身躯。
2.
“将军依然非常敏锐,我们想如果以你的面容去找曼弗雷德,说不定会得到很有趣的反应。”
“感谢你没有这么做,我暂时还不想失去曼弗雷德的信任。”
“也不必把我们想的过于恶趣味,我们从未想过伤害萨卡兹之间的感情。”
特雷西斯想要说些什么,比如请对方与自己谈天,可他想见的人已经在面前,这份口头邀请似乎没有必要补上了,可他想聊的东西对于他们来说却并不寻常,该怎么让变形者知道呢。
“你在找我们。”
变形者集群肯定地说。
“是的。如果有无处宣泄的言语,可以来找你。”
集群看出了将军的为难,他走到特雷西斯身边思考起来。
特雷西斯注意到集群的姿态非常放松,他毫无由来地感到一阵安心,像是自己的心愿被可靠的长辈照顾着,于是他请变形者坐了下来。
“也许军事委员会的将军会更习惯有条例的谈话?”集群的话语听起来和他本人的身形同样轻快,曼弗雷德曾说过他不太喜欢这种腔调,像是被当成无知的孩子诱哄着。特雷西斯并不这么看,这种不严肃的私人聊天让他难得地自在。
“那么既然不知道说什么的话,不如让我们来开启一个有阶段的话题。
“首先,我们要谈论梦想。”
“为什么不是现实呢。”
“因为显然对于现在的你来说,现实是一个悲哀的话题,它并不利于让你开心起来。”
特雷西斯将目光稳稳地放在聊天对象的脸上,不得不承认,变形者集群此刻的形象,是令人开心的。
此后他会多次以这张脸参与军事委员会的会议,但这是这副模样第一次让特雷西斯看见,淡绿色的厚重卷发遮住了一只眼睛,露在其外的另一只眼睛让人安心地集中注意力,由黑色连帽披风组成的轮廓如同变形者的语气一样温柔。
“你是否认为自己是一个伟大的人?”
“当然不。我和特蕾西娅只是抓住了在萨卡兹的记忆里留下名字的机会。”
“我们认为,你现在应该只谈自己。不如试着把有关魔王的部分抛开,只聊聊你的理想。可以是作为萨卡兹,作为将军,更可以仅仅是特雷西斯。”
萨卡兹的理想实在太简单,以至于这片大地上的每个人都能知道,萨卡兹想要一个安稳的家园,在和平的城市里劳动建设发展,拥有完备的感染者治疗系统,不用再受他人厌弃,不用再受病痛折磨,将军的理想自然就是把这些美好的愿望从遥远的天边拽到地上,拽到所有人面前。
那么特雷西斯呢?特雷西斯想做什么?
“特雷西斯只是一个剑士。”
“剑士在这片大地上有许多可能。”
变形者集群再度聚散,凝成了特雷西斯的样子,特雷西斯看着“自己”穿上了不同的衣服,不同的形象在眼前变换。
“比如可以去参加骑士竞技。”
“特雷西斯”被裹进了银光闪闪的盔甲,金属面罩遮住了他坚毅的双眼,他手中的剑刃变成了骑枪,在空气中穿刺,摩擦出星点的火光,他并没有携带盾牌,冲锋让他无所畏惧,当那杆枪指向特雷西斯的眉心时,他摇了摇头。
“也可以成为一个剑舞艺人。”
“特雷西斯”的服装变成了东方的棉袍,他的额间系上了丝带,握在他手中的长剑带动宽大的衣袖自由地翻飞,剑尖在空中留下华丽的痕迹,永不落幕的银光精彩绝伦,这是特雷西斯未曾见过的舞蹈,那恣意潇洒的神情在他看来也如此陌生,他再次摇了摇头。
“当然,如果不想在这样华而不实的舞台上挥霍,也可以当一个普通的守卫。”
“特雷西斯”穿上了哥伦比亚式先进的护具,双手握剑,摆出一个比雕像还要端正的礼仪姿势,随后微微倾身,像是在迎接宾客的到访。
看到这一幕的特雷西斯烦躁地站起身来,顺着集群的手势踱步。
“既然这样,不如我们放弃剑士这个身份,毕竟除了习武以外,这个世界上还有很多其他的职业。”
“特雷西斯”穿上了不久之前卡兹戴尔还不时可见的白大褂,橡胶手套戴的严丝合缝,口罩的遮挡并没有使他的表情变得柔和,但他的眼睛带上了一层疲惫之后,竟然能让人从中体会到一种安慰和镇定。
“这是个不错的选择,萨卡兹需要医生。”
但医生的力量还是太过单薄,况且眼前的自己看起来依然那么辛劳,让特雷西斯的心仍旧沉重。
“好吧,我们能看出来,你并不是真心喜欢这个身份。”集群沉默片刻又轻快地补上一句话,“其实我们的将军内心也并不全是伟大的牺牲,对吧。”
“是的,我承认。”
集群并未抓住这句话不放,“特雷西斯”换上了一身考究的礼服,一把精致的小提琴出现在他的手里,被刻意放低音量的乐声在这个安静的房间响起。
“这看起来像是血魔的愿望。”特雷西斯的神情终于稍微明亮起来。
“很有可能,但如果让那老红眼病来做这种事,那么这些优雅就会显得虚伪起来。”
“也许,我并不比他真实。”
“因为这依然不是你想要的。”
他想如一个普通的孩童般进入梦乡。
变形者集群递给特雷西斯一副眼镜。
“最后一个关于梦想的尝试,就让你自己来吧。”
在特雷西斯对眼镜的意义表示不解之后,变形者只是模棱两可地说一个教师在戴上眼镜之后看起来会更有气质。
原来如此,他可以成为一个教师,他依然行走在萨卡兹这个种族注定的命途上,但他寻找希望的方式,是传播他的想法。
镜腿卡住耳骨的那一刻特雷西斯怀疑道这副眼镜是否也是变形者集群的一部分,于是他的想法被印证了,因为覆盖了他几乎全部视线的镜片开始在他面前展露出一个不可能的景象。
他的家人挽着他的手臂,他的另一只手上挂着一只文件袋,里面是一份做满批注的教案,还有一封来自一个沉默寡言的紫发小孩的感谢信。
他们就这样走在一条灯火通明的大道上,二人的影子随着他们路过的间距整齐的路灯而不断缩短又拉长,身前身后地摇摆,直到那条路的尽头消失,特雷西斯才想起来他应该注意一下在这个美好画面之外的一点尚未被集群镜片覆盖的空隙,那条夹缝中露出来的景象依然是卡兹戴尔逼仄的房间,而他的手上也并没有妹妹手臂挽住的温度。
但他条件反射般的伸出手,想要寻找一丝证明这个场景存在性的证据。
于是变形者集群握住了他的手,一个意料之外的触感包裹了特雷西斯的掌心。他摘下了那副眼镜还给集群,他们的手依旧交握,特雷西斯无言的认可和集群无声的慰藉在其中传递。
“抱歉,我们并没有女妖那样强大的模拟场景的能力,但还是希望你喜欢我们创造的这场梦。它是个美梦吧?”
“……开启下一个话题吧。”
“不用着急,将军,休息一下吧,在我们离开卡兹戴尔前,可以再去看看那座雕像,那是你真正与家人并肩而立的地方。”
3.
这是一个阴天,翅尖长爪的鸟雀在特雷西斯前来的一路上已经数次擦过他的靴沿,也许马上这里就会再度落下一场大雨,但这是军事委员会前往维多利亚前的最后一天。
他依然记得他和变形者集群的约定,于是他来到了这里,回到了这个已经结束了一场沉寂葬礼的荒凉之地,同样的,回到了那个沧桑的心境。
变形者集群以数日前那个形象无声地出现在将军身边,他仰头看着阴沉的云,在这样一个肃穆的环境里竟显得无比自由。
事实上他的确是最自由的一个王庭,变形者早已抵达维多利亚之心,他会以难以察觉的最普通的面貌在那里等待萨卡兹的大军,那个遥远帝国的大概面貌也早已经由变形者传递回滞留卡兹戴尔的每一个萨卡兹眼里,此时陪在特雷西斯身旁的,不过是集群的一部分。
“感谢阁下为萨卡兹行军做出的准备。”
“真的?那在萨卡兹入城以后,我们能放个假吗?”
特雷西斯沉默着,他不擅长应对玩笑,哪怕他并不反感这些话。
“这次我们应该说什么呢?”
“哦,原来已经进入状态了。”
变形者从身侧走到身前,与特雷西斯面对面,挡在了他与石制雕像中间。
看来集群希望将军的注意力集中在他身上。
变形者集群打了一个响指。
“所以你很聪明,你没有向我们发问。你对过往的解读,说不定不在魔王之下。”
“魔王。她的力量来自不属于这片大地的东西。你对它很好奇。”
“……特蕾西娅戴上黑王冠之后,最明显的变化,是她对情绪的感知。”
变形者集群,一种完美的生物,比人类更统一,比海嗣更智慧,他似乎无所不能,但他又无从发挥,因为他从未与其他生命产生过联系。
情感是一种强大的链接,它将差异巨大的萨卡兹连成一个整体,它甚至能连接萨卡兹之外的种族,它让一个纯粹的理想主义者获得至高无上的能力。
可是来自变形者集群的共情似乎是一件难以做到的事情。
特雷西斯突然好奇一个问题。
“我们在化作他人之形时,可以略微体会到那个人当下的情绪。我们这么做了无数次。”
“不,我要问的不是这个。我想知道,集群有没有过强烈自发的情感,这种感觉在集群中,又是怎样传递的?”
这很难回答。假如有,集群的个体会瞬间将这个信号传递至每一个同构者身上,但信号如何产生?让个体产生情绪的事件呢?对于个体来说这是否是一种翻天覆地的变化?
变形者集群注视着萨卡兹的领袖,他露出了一个像是为了隐藏什么的微妙笑容,他向特雷西斯再度伸出手。特雷西斯犹豫片刻后郑重地握了上去。
“就像现在这样。情绪,会从我们的手开始传递,一直传到,也许是心里。”
“我们也许可以给你一个建议,不要试图逃避自己脆弱的一面,即使是将军,也可以去依赖些什么,我们知道魔王是你的精神支柱,当支柱倒下的那一天,你仍然站着,但如果你不想站着,你也可以弯下双腿,让自己在废墟中重新积蓄力量。”
“所有的可以被依靠的事物,终会消磨。”
除非有什么不可理喻的超越这个世界的力量,随手一挥就能改变他们所有的命运,他也许才会试着去信仰,去渴求改变。
而特雷西斯面前站着“变化”本身。他甚至握着“变化”的手。那么这样一个跨越了整个文明的生物,为何从来没有被当成神明?
“我们做不到。我们,无法改变他人。
“我们并非没有遇到过向我们发出祈求的人,但我们无法回应。
“虽然我们会用一个更狡黠的回答来搪塞那些绝望的人,那就是你要如何确定,利用外力改变生活之后,它会变成美好的样子?
“变化是恒久持续的,就算今天变得光明了起来,也许它又转瞬即下。
“而人们之所以拥有希望,是因为他们相信不会有什么比当下更糟。”
特雷西斯不再抬起目光。
“那么假如我相信未来更加黑暗,此时此刻我就会安心吗?”
“未来不是吗?巴别塔的恶灵许诺过的,被源石吞没的世界,我们已经在维多利亚的风暴中心见到了他预测的图景。”
“所以这才是你劝我不必坚强的原因,因为你已经见过风暴。”
“以我们的角度来看,你也可以期待一些与沉重的战争事业无关的事,比如想想到达伦蒂尼姆之后,我们会如何迎接你?”
这场漫长的开解即将落幕,特雷西斯尝试顺着变形者集群的思路,开始期待维多利亚之行,他知道自己会死在那里,给他带来沉重悲哀的并非是他自己的死亡,那为何他不解放自己的心绪,为何他不像身负更沉重使命的特蕾西娅那样笑起来?
将军向变形者提出了最后一个问题。
“我有一个疑问。你说萨卡兹的众魂并未接纳你,但为何你从来不拒绝来自萨卡兹议会的邀请?”
就连王庭这个称呼,变形者也未曾否定,古老的集群在萨卡兹的视线之下露出了一个微笑。关于这个问题,特雷西斯心里模糊的答案依然渺无轮廓,但是他知道它存在,并且不会消失。
“其实你不必问这个问题,只要萨卡兹的英雄需要我们,我们随时待命。”
久违的雨水落了下来,它先打湿了石雕高耸的双角,水滴顺着亘古不变的脸颊流向笔直的石剑,再从石像脚下的底座上滑落,涌入大地上等待着的连绵成片的巨大水洼。
雨同样淋湿了雕像旁站着的将军,萨卡兹常年凛冽坚挺的披风末端越垂越低,当它彻底浸入积水时,将军已然跪坐在地。
他与变形者集群的视线差距骤然拉近,那柔软的绿云一般的卷发此时飘在将军的头顶,而后他感受到了一个,来自集群的拥抱。
想象已经不再具有意义,集群类凝胶的本质让他亲近雨水,于是仿佛他也流动了起来,无数的集群个体轻柔地包裹这个萨卡兹领袖坚硬的身躯,集群在在苍白的发丝上滑行,在僵直的脊背上跳跃,在铅灰色的臂铠上舞蹈,编织出了一张哪怕是特雷西斯也无法拒绝的摇篮,因为连雨幕都在衬托着它的美好。
于是特雷西斯放任自己的视线被遮盖。
4.
赦罪师将特雷西斯日夜思念的亡者带了回来。特雷西斯愤怒着自己对这种行为的默许,他想如果赦罪师再度无视他的想法复生任何一个萨卡兹,他会向其拔刀。
维多利亚的天气是臭名昭著的阴郁,军事委员会的气氛也和气候一样,每个人都在默默地心怀鬼胎,他不知道在这场并不热血的战争里,会有多少人拼尽全力,只是将军的重压让他喘不过气。
曼弗雷德会替他分担一部分压力,但这位年轻的将领待人处事还是略显稚嫩,变形者集群以特雷西斯的面貌去见他的时候,甚至会将他骗住。
这个恶作剧终于还是实施了。
变形者集群并非主要战力,但他汇集了几乎所有参与方的重要情报,特雷西斯知道那个曾属于巴别塔的恶灵已经失去了所有记忆,想必他也不记得他们在英雄雕像前共同谋杀魔王的谈话。
菈玛莲请求魔王关照的那个小女妖也已经比数年前更难理解,他在失忆的恶灵手下如同一把利刃,同样锋利的,还有许久未见的阿斯卡纶。
但事情不会再回到卡兹戴尔与巴别塔的战争,不会再像那么简单。
用集群的话来说,这是一场有趣的世界性博弈。集群在伦蒂尼姆城中奔波,他依然温柔,他依然在体会每一个亡者死前的挣扎,他与年轻人谈话,试图从新鲜的血液里发现新鲜的知识。
他为萨卡兹带来了胜利,军事委员会正式入主伦蒂尼姆,特雷西斯占据了碎片大厦,接来了死魂灵的威压。
伦蒂尼姆城内,碎片大厦中。
将军清楚魔王之死的真相已经被掩埋,恶灵不复存在以后,他就是那唯一的罪魁祸首,尽管在他的子民眼里,如今魔王已经回归,甚至就站在他的身边,纯白如初,但那不是她,那早就不再是特雷西斯的精神支柱,哪怕有再多的情感在这张熟悉的面庞前无处躲藏,他也不能说出来,他做不到。
他终究没能学会依赖什么,这种行为从来没有写在他的命途里。“特蕾西娅”那双复生后始终忧伤的眼睛看着他的时候,他竟然想起了多年前雨中的英雄雕像。
恶灵曾告诉过他,源石会给文明带来一个希望的未来,获得希望的必要条件是毁灭,他身处的碎片大厦就是开启毁灭的钥匙。这个未来近在眼前,他却想起了一个与源石无关的存在,变形者集群从来不曾被源石影响,无论是污染或是进化,他比提卡兹的血液还要纯粹,那么这是否意味着,源石给予的未来并不包括变形者?
就像特雷西斯没来得及知晓的方舟神话里,被遗弃在地面的生物一样,但比起那些可怜的落后者来说更幸运的是,集群并不惧怕灾难。
到了那一刻,命运正式宣告集群剩余生涯的无趣,再也没有什么足以让他学习,让他跟随,他甚至会忘记语言,他只能像那个雨天里那样,流动着拥抱这片毫无生机的大地,把他所有的温柔挥洒进虚无。
只有徘徊不去的记忆在集群的每一个细胞里燃烧,集群并不是水,他不能蒸发,他烧不干净。就连那只特别的德拉克,也仅仅只是烧残了一个同构碎片,让他在迎战罗德岛时落败。
变形者在罗德岛面前的失利并不会构成太大威胁,但一股并不属于特雷西斯的悲哀笼罩了他的心头。
只是他知道在他众多难以陈述的思绪里,其中有一条坚定不移地相信着没有什么能够毁灭变形者集群,集群从不惧怕灾难。
直到辞别了萨卡兹许久的女妖哨音在伦蒂尼姆再次响起。
特雷西斯看见了一片淡绿色温柔乡的极速枯萎,褪色与分解、逃窜,就发生在一瞬间,生动可怖得仿佛就在他眼前,他在那一秒之中抽动了全身的神经末端,绷紧了每一寸肌肉,想要伸出手去抓住那并不具象的集群。
“新生自灭亡中来。萨卡兹的将军,应当为我们而高兴。
“而你是否找回了自己的力量,找到了,新的支柱?”
别离开,不要前往死亡。支柱不能再倒下。
可他的喉舌先于他的大脑宣布了变形者王庭的死讯。
为什么呢?
这时候应该来一场雨,好让他不要再胡乱发散自己本就紧绷而衰弱的思维。
但是为什么呢?
将军应该思考损失一整个情报机构对未来战局的影响,摄政王应该向萨卡兹众魂询问亡者的去处,但特雷西斯只是在想有什么东西在他心里悄然崩落了。
就好像他此时此刻回不去的卡兹戴尔,那里的某个偏远荒凉的角落里,那一尊高大宏伟的英雄雕像,就这样溶于雨水一般。
如同他曾经溶于集群的怀抱那样。
碎片大厦尖端的闪电刺伤了恒久缠绵维多利亚的乌云。
伦蒂尼姆的大雨终于如他所愿般落下。
FIN
P.S.看完巴别塔激情码了一篇厕纸流水账,初心只是想看变抱特
也不知道tag这么打对不对反正我是创始人我说了算
我知道应该是没人看到这里的但是如果真有好心人路过还请留句评吧再没人说话作者就要疯了(已经疯了
本文是乌尔比安追逐玛利图斯后的同人文,其中一种可能性。接生路结尾剧情。欢迎您提出建议和想法~
笔记:阿戈尔的八个成就领域分别是文学,法律,音乐,戏剧,绘画,哲学,建筑学和生物学。其中人文艺术领域占比居多。
福尔蒂斯精神(Fortis)是支撑阿戈尔民族的民族精神,在阿戈尔语里意为“坚强与毅力”,它成为了阿戈尔人民无论是攻克技术难关还是对抗海嗣侵袭上的重要精神支柱。
是熟悉的感觉——狩猎的快感。
乌尔比安穿梭在海峡之间,周围是集群的海嗣,他紧握的巨锚从未停歇,他能感受到全身的神经细胞在急速新陈代谢,但他始终保持清醒,他是个猎人。
他不清楚这里是哪,一个小时前,自己跟随着玛利...
他不清楚这里是哪,一个小时前,自己跟随着玛利图斯进入巢穴,但是途中遇到了前所未知的海嗣,紧急之下他只好跟随洋流游动,当务之急是先甩开这些渣滓。
“回归大群的方式,不止有一种。”这是他听到玛利图斯说过的最后一句话。
乌尔比安事先计算好了,按照他的这个速度,不到半个小时,便可以甩开这些低等的生物。
但这次,他错算了,这些家伙比他想象中还要难缠。
乌尔比安的玻璃体映射出海嗣的身影,凭着肌肉记忆,他一锚抡过去,刹那间海水变得殷红。
“哼,废物。”乌尔比安完全不顾落在身上的残屑。
他继续用手上的这把老伙计为自己开道,鲜血染红了一路,等他察觉到时,不知自己什么时候在战斗中也受伤了。
穿过眼前的洞穴,乌尔比安被洋流送到了认知中更为陌生的地方,而那些海嗣也再并未追逐,似乎是有什么东西让它们望而生畏。
眼下,乌尔比安估计自己早已游离弥利亚留姆,至少这些没见过的海嗣暂时不会去再威胁那座城市,而自己也已经摆脱它们。
高盐度的海水倒灌入他的肺部,突然变化的环境让他感到些许不适。
“保持清醒,乌尔比安…”
乌尔比安停了下来,他审视了一下周围,那是他记忆中未曾拥有的景象。
不知名的生命体游弋在海草之间,形态怪异的珊瑚群病态生长着,似乎这一切都在暗示着一个阴谋正在酝酿,又或许只是他多想了。
不过在他的心中,阿戈尔就像一只海兽,壮美而雄健,他不允许这具极富美感的身躯染上蒙尘。
乌尔比安向前慢慢游去,他现在急需一处地方去休息,刚才的战斗耗费了太多体力。
远处的灯光吸引了乌尔比安,他的视线穿透了纷杂的藻类群,那是柔和的微光,他在那一瞬间感到无比放松,但猎人的警惕性又让他不敢轻易靠近。
但如果那里藏着自己想要的答案呢?刚才的舒适感绝非意外。
乌尔比安这么想着,他还是决定谨慎前进。
那是一处类似圣所的地方,但是露天的,与周围环境显得格格不入,但它确实是海洋的一部分。
再走近些,乌尔比安意识到,与其说是圣所,倒不如说更像是一处祭坛。
如果要用三个词描述它的话,乌尔比安会选择圣洁,母性和光明,但他不知为什么脑中会涌入这些词语。
他接近圣所,四周观察了一下,发现这里并未有被其他海嗣染指的痕迹,也并没有其他阿戈尔人驻足过的足迹,难道自己是第一个发现这里的阿戈尔人?
圣所周围伫立着八座石像,青苔盘绕其上,似乎在用无声的语言诉说着它们的历史,乌尔比安看不清它们的面目,但他还是尽力看清了其中一座极为熟悉的——竟然是玛利图斯。
“不得不说,阿戈尔尚未探索的东西太多了。”乌尔比安摇摇头。
之前在技术院担任执政官时,他便听同事们提起过,阿戈尔在前文明时代曾经生活着八位圣贤,他们分别代表了不同领域的最高境界,是阿戈尔的璀璨明珠,只可惜这些先贤最终要么堕落,要么就是短命。
“阿戈尔的傲慢…呵。”
乌尔比安尝试回忆,记忆中歌蕾蒂娅曾经告诉过他,自己很喜欢看一部歌剧,讲的是关于阿戈尔前文明时期的法学家盖尤斯,就是他完善了阿戈尔的法律体系,强调审判的公正不阿与绝对正义。痛惜,在他编纂完成法典后不久,他便被冤枉而死,据说是有心之人诬陷他钻了法律的空子。
想到这里,乌尔比安抬起头,他依照记忆中的轮廓勉强认出了盖尤斯的石像,走了过去,才发现自己相较于先贤来讲是多么的渺小,而无论他是以何种心态,以何种姿势拜访,先贤的目光只会向远方望去,而不会为他驻足,哪怕一分一秒。
“(阿戈尔语)深海猎人,乌尔比安,向您致敬。伟大的圣贤,盖尤斯。”猎人摘下了帽子,优雅地后撤步以示尊重。
半分钟后,猎人重新戴上帽子。他同情起了眼前的这位先贤,一生在为自己的国家奉献,却最终没有落得个好结局,还要被不知情,愚昧的人们所咒骂,自己现在的处境又何尝不是呢?一生都在猎杀海嗣,两次阻止了灭世灾难的降临,三番尝试拯救这个国家于危难之中,就拿最近的切割发射塔来讲,随海嗣沉入深海,这种勇气和胆识不是所有人都能拥有的。
“我以我的堕落换取答案”,这句话现在听起来有些可笑,就算最后换取到了答案,又有多少人会选择相信自己?而不是认为是灭世骇人的邪说?
乌尔比安在颤抖,心中的感觉难以言表,那是支撑他一直前行的动力源,尽管他仍抱有一丝侥幸的期待。
乌尔比安幡然醒悟,原来阿戈尔贫瘠的从来不是物质上的土壤,而是精神上的土壤。精神匮乏,才是最大的祸源。杀死一个祂,还会有更多的祂,人们热衷于此。
他的学生们误解了他,阿戈尔误解了他,陆地上的人们误解了他,甚至连歌蕾蒂娅也——!
——“停!”意识到自己有了小情绪,乌尔比安赶忙就此打住,准备整理一下自己的思绪。
强大的乌尔比安…那个自己去哪了?
乌尔比安累了,不止身体上的,还有思想上的,他现在急需休息,哪怕是睡一觉也好,无论在哪,可能被海嗣吃掉也无所谓了。
他想伸手去触摸先贤,哪怕是他对它抱有一丝期待的余温也好,能让他感受到自己不是孤单一人,但雕像的温度就如同这残酷的现实一样冰冷。
不过令乌尔比安感到惊讶的是,他能感受到制成这些石像的材料并不是石膏,而是一种几丁质,当他把手从石像上拿开时,那些骨质组织沾了他一手。
“奇怪,难道这些石像并不是阿戈尔人创造的?而是某种海嗣创造的?但它们到了拥有那样的智慧的地步了吗?”乌尔比安再次将自己投入理性之中,他意识到这些石像上可能有自己需要的答案。
但他暂时对此没有想法,却偶然瞥见圣所最显眼的标志物他还没有探索——一块巨大的纪念碑。
乌尔比安敏锐地根据纪念碑和石像深陷泥沙的程度判断,应该是先有纪念碑后有石像的。
“这个材质…是阿戈尔的合金?”乌尔比安感到惊讶。
碑文字体像是手写上去的,很工整,是阿戈尔文。
“(阿戈尔语)纪念我们伟大的八位明珠,感谢他们在为阿戈尔进步的道路上所作出的贡献,阿戈尔永远不会忘记他们。”
在最底下还有一行小字,歪歪扭扭,像是有人后写上去的。
“(阿戈尔语)此处为先贤沉思之所,避难港。迷途之人,深海的孩子,可在此暂歇。”
乌尔比安沉思了一会儿,他注意到碑文和底下的小字所用主语并不一样,先贤这个称呼更多是现在人对以前人的称呼。碑文的字体只在阿戈尔前文明时期使用,现在已经不使用了。
他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测,这块纪念碑在前文明时期就存在了,碑文也是前文明时期的阿戈尔人写上去的,而底下的那行小字则是后来人补充的,甚至可能不是人…而是海嗣。
乌尔比安一直抱有怀疑,从阿戈尔人堕落成海嗣的先贤并不只有一位,而其他自甘堕落的前文明时期的阿戈尔人也不在少数。石像很有可能是前文明时期的艺术家转化成海嗣后创造的,不然怎可能创作地如此惟妙惟肖?这是专属于阿戈尔人的创造力。
而那行小字则另有海嗣补充上去,它是更加高级的存在,学习能力很强,对这些先贤们心生敬仰,曾经守护着这处圣所,不让其他海嗣亵渎这神圣的地方。
所以,目前最大的问题是,这只海嗣的身份是什么。
乌尔比安能感觉到自己快要接近真相了,他的脑中划过无数个想法,可能是初生,或是其他堕落的的先贤…?如果能破解这个问题,恐怕他能得到对前文明时期的进一步了解。
但他的身体已经无法再支撑他继续高强度思考了,那些伤口开始隐隐作痛。
“唔嗯…疼。”此时,疼觉才顺着神经元传到自己的大脑中。
乌尔比安背靠纪念碑坐下,这里暂时不会有其他人出现,自己要好好休整一下,他知道的已经够多了。
脱下披风,撩开衣服,一道鲜红的伤疤映入眼帘,此刻还在渗血,估计已经感染了。
按理来说,这样微不足道的创口很快就会痊愈,但是目前他的身体状态太差了,自愈速度被大幅拖延。
那究竟是自己的血,还是海嗣的血?还是说,两者都是?或者…自己的血就是——
——“不!”乌尔比安连忙掐断了这段妄想,尽管他已经知道了那个事实。
他也清楚,如果再不抓紧治疗伤口,自己最终会因过度失血死去,可眼下自己没有随身携带药剂,自愈能力也被拖延,难道自己真的要随大群永远安眠于此了吗?
“回归大群的方式,不止有一种”,他想起玛利图斯告诉他的,可能死亡也算是一种方式吧。
但他决不允许“回归大群”这种想法存在于自己脑中,他仿佛看到了歌蕾蒂娅在用槊刺向他。
放弃争斗,才是真正的死亡,他也这样一直教导着他的猎人们。现在想想玛利图斯的问题,乌尔比安觉得有点可笑,存续和文明不应孤立讨论,而应放在一起看待。
或许只有此刻,乌尔比安才有机会卸下自己平时的伪装,那个尽管在任务后身负重伤,却依然在布兰都斯面前保持沉默的自己。
他回想起当初准备成为深海猎人,躺在手术台上的前几个小时,心情也是这般复杂。当小助手询问他是否希望保存自己的原生遗传样本时,他选择留下了一首自己创作的歌谣,希望这能提醒他永远不要忘记那只属于阿戈尔人的创造之美。正是这种美,阿戈尔人才之所以是阿戈尔人,而海嗣之所以是海嗣。
他认为,阿戈尔人曾创造了多少壮美的事物。可如今,新一代似乎只为了活着而斗争,而遗忘了阿戈尔卓越的创造力和对美的追求,阿戈尔正在逐渐变得不像阿戈尔,她的土壤越来越贫瘠。如今的阿戈尔,急需要有人去为她抹掉蒙尘,去重新唤醒人们,到底该为什么而斗争。
在那一霎那,乌尔比安想起了几乎被人们遗忘的福尔蒂斯精神。
……
撕裂般的疼痛再次将乌尔比安拉回现实,他的意识已不太清醒,但他仍感到自豪,他无愧于自己这个阿戈尔人和第一位深海猎人的身份,在深海光荣战死,而不是沦为长着恶心器官的那些四不像们。或许数十年后,他的遗体将会被其他深海猎人发现……
战士?英雄?还是叛徒…?都不重要了。
乌尔比安再也说不出一句话,但在弥留之际,他注意到碑文上的字散发出阵阵荧光,那些微光汇聚在一起,越来越亮,随后变成了一条鲸鱼的形状,游到了乌尔比安的上方。
随后,那条鲸鱼突然四散开来,化作了无数不知名的颗粒,一些掉落在了乌尔比安的伤口上,乌尔比安感到了前所未有的舒适感,他的神智也开始恢复。
“鲸落……”乌尔比安还没来得及搞清楚情况,但眼前的景象无疑让他想到了鲸落。
他去看自己的伤口,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刚才的神奇现象,绝不是意外。
乌尔比安联想到了纪念碑上的那行小字:避难所,深海的孩子,可在此暂歇。他确实是深海的孩子,但接纳它的是个海嗣,是个初生,还是另有其祂?
乌尔比安能确认的是,那个祂没有恶意,也绝非和海嗣一道,并且这种地方也不是初生的领地,海中的秘密要比他想象的多。
缓缓抬头,乌尔比安突然注意到,在这个地方正好能环顾到周围的八位先贤像,会不会是先贤们想告诉他什么。“只有无限濒临死亡,才能接触到生的本质吗…难道这才是先贤们想告诉我的「生路」?”
大海的孩子病了,祂都会轻轻安抚,无限度地接纳,直至他们痊愈,任孩子怎么淘气,怎么折腾,怎么无知,祂永远以微笑相待。
阿戈尔也生病了,还是大病,需要有一次脱胎换骨的改变,而海嗣正是它体内的病毒,只有濒临崩溃,它才能迎来真正的新生,而这个过程中需要有人去清理掉这些病毒,还需要能容忍那些病了的细胞。
那个祂也许有先贤的灵魂在其中,也许有更神秘的存在扮演其中,总而言之,乌尔比安找到了幼时被母亲爱护的感觉。
“没错…我选择的路,一直是正确的。”乌尔比安找回了从前的自信,他甩了甩身旁的老伙计,那把老伙计用咣当咣当的声音回应他。
乌尔比安决定再养精蓄锐一会儿,他的身子仍有些疲倦,他决定一鼓作气游上陆地。
重新审视这处圣所,乌尔比安决定再次向先贤们致敬,而这次更多饱含的是个人醍醐灌顶后的鸣谢。
他重新拿起那把巨锚,把它扛到肩上,仰望着上方的世界,那方世界其实与它并无不同,都亟待着他去拯救。
猎人切实地笑了,哪怕身负无数的咒骂与不解,哪怕再没有人会与自己同行,那自己也会选择一直战斗下去,为了阿戈尔的未来,直至流净自己体内最后一滴阿戈尔人的血为止。
“我以我的堕落换取答案。”这是他留给先贤们的自己的答案。
2024/10/715:59PM
极乐迪斯科,坤诺线衍生的流水账一则,有缘份的话或许会补完
“看,那根电线杆上站了一只古怪的鸟,它会在夜里飞到你的额头上,把你的眼珠啄出来。”坤妮斯斩钉截铁地说道。坤诺没搭理这话,他的耳畔被一浪高过一浪的白噪音淹没,这种情形总是在他手足无措时频繁发生,而他自己自小到大从没试图向他父亲、坤妮斯、或者哈里尔讨论过这个现象。被稀里糊涂带进警局后,让·维克马曾不止一次提醒过旁人他的脑子并不是特别好使,“见过那张支离破碎的奥兰治境内河流分布图吗?这个小鬼的大脑构造就和那个差不多。”说这话时中年人充满同情地、特意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支钢笔,戳了戳他的眉头,于是他猜想那个部位就位于奥兰治的某...
“看,那根电线杆上站了一只古怪的鸟,它会在夜里飞到你的额头上,把你的眼珠啄出来。”坤妮斯斩钉截铁地说道。坤诺没搭理这话,他的耳畔被一浪高过一浪的白噪音淹没,这种情形总是在他手足无措时频繁发生,而他自己自小到大从没试图向他父亲、坤妮斯、或者哈里尔讨论过这个现象。被稀里糊涂带进警局后,让·维克马曾不止一次提醒过旁人他的脑子并不是特别好使,“见过那张支离破碎的奥兰治境内河流分布图吗?这个小鬼的大脑构造就和那个差不多。”说这话时中年人充满同情地、特意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支钢笔,戳了戳他的眉头,于是他猜想那个部位就位于奥兰治的某个河堤边上。
或许让·维克马的比喻并不总是确切,至少在过去的十几年里,坤诺占领过马丁内斯的每一个角落,唯独从未尝试接近过河堤,尽管就因为这个,他被坤妮斯拿“狗屎”、“猪猡”一类的词汇羞辱过不知道多少回。原因起源于一个遥远的童年记忆,住在他楼上房间的RCM退休警察是个狂热的钓鱼爱好者,据说曾是工业港边上一家钓鱼俱乐部的荣誉会员。那天他如往常一样背起钓具,徒步走去埃佩兰斯河边的浅滩,却没注意到该日是上游水闸升起的日子,随后,他就被卷入突如而来的洪流里,再也没能浮起来。孩童总是理所当然接受周遭发生的一切,但在坤诺的思维深处,始终对这个解释怀有一丝疑虑。每当水闸进入排水期,总会伴随着时长十五分的警报信号,那动静他怀疑甚至远在奥西登的人都能听见。那个下午也不例外,刺耳而长久的警铃声,和马丁内斯海岸的季候风、瑞瓦肖上空时有时无的无线电波一起飘向大陆,穿过海洋,在成百上千的杏仁体上达成共振。
坤妮斯在41分局的“特殊关照”下很快得以被大科戎的一户普通家庭收养,这里的普通约等同于,一对心思单纯、经济状况也过得去的夫妇,不会对来自RCM的请求产生额外的抗拒心理,也不会介意餐桌上多一个分食面包的人。告别时,女孩的反应出乎意料地平静。“你是我的,总有一天我们会再见面。”她说,野狼一般的眼神盯着坤诺的脸不放,这让他在一瞬间感觉自己成了露天渔场中堆放的一滩烂肉。哈里尔站在一旁,似乎是听到了这话,但似乎又没怎么听明白,像往常一样垂着眼睛,耸了耸肩膀,叼着的烟顺势抖下一点灰。
这一次他再一次惹出大麻烦,让·维克玛沉默地看着他,什么也没说,坤诺怀疑他依旧打算给自己补上一拳,然后下一秒他就看见让·维克玛的拳头扬在了半空中。
你是自由的,明日香小姐。
外服直接把信球说出来了啊
让他降落,然后指引你
WhispersofthePale/灰域的耳语
*参考(照抄)照片
Summary:“明智,这话好像把你自己也给骂进去了。”
*本质上只是口嗨合集!只是口嗨合集!只是口嗨合集!
*私设如山,ooc,和原作一致的情节会大段大段跳过
*只是为了轻松愉快和满足作者的口嗨瘾,不代表作者本人对原作的理解和作者本人的三观态度
1)你们还是在审讯室斗地主吧
新岛冴的人生格言是,没有什么困难是无法面对的。她靠着高跟鞋和口红获得身高和气势上的优势,用凌厉的眼神和下撇的嘴角获得所有人的尊重,然后,用自己的人生格言一步步破除所有困难。没错,没有什么困难是无法面对的。
除非你的三个弟弟妹妹同时在警局乖巧地等待你来接他们回...
除非你的三个弟弟妹妹同时在警局乖巧地等待你来接他们回家。
饭桌上,他们四个人和平常一样坐在四面,而沉默是今晚的新岛家。冴的高跟鞋是无敌的,可她现在穿着真买的熊猫拖鞋。冴的口红是无敌的,可她已经把明智送给她的口红擦掉了。冴的嘴角是无敌的,可她看着莲试图露出讨好的眼神时嘴角还是忍不住颤抖起来。
“所以,”她清清嗓子,“怎么回事?”
“明智吾郎是叛徒!”“雨宫莲一直在违法犯罪!”他们同时指向对方。
冴抱着唯一的希望看向餐桌对面从小到大一直乖巧懂事的妹妹,真看起来像是一个被告知绝对不能把秘密说出去而已经忍到极限的孩子,双手不安地搅动着。她闭上眼睛咬着嘴唇似乎挣扎了一会儿,最后鼓起勇气一般直视着冴,语出惊人。
“姐姐,话说回来你知道吗?他们一直在背着你早恋。”
2)谁会在行李里带女仆装
这简直是个微缩的值得载入史册的三角构图,明智震惊地站了起来,而新岛姐妹茫然地抬头看着他,手里的筷子还没放下。
“抱歉。”他笑笑坐下,“真的要让那种人住进来吗?我的意思是,他可是有前科的哦?而且,再住进一个人的话冴小姐的压力会增大吧?……虽然现在在借宿的我好像没有这个资格说这种话啦。”
冴抱歉地点点头:“毕竟还是未成年人,终究是需要监管看护的吧。”
其实明智也是一样的情况。但冴没说出口。明智是多年前她们父亲办案时认识的孩子,而直到去年,才因为和冴有业务上的交集而慢慢和新岛姐妹熟络起来。正式搬进来也不过是几个月前。她知道因为多舛的童年,明智一直处在一个封闭而敏感的状态,且嫉恶如仇。如今突然有一个有暴力伤人记录的男孩要来占据他的私人空间,想必他不会太高兴。冴叹了口气,抽出那孩子的资料仔细翻看。首页上贴着证件照,蓬乱的头发底下一双灰眼睛里不加掩饰的锐利刺向纸外。他来自静冈县的一个小镇,那么即使有暴力倾向,也应该会有乡下人的淳朴习性,不至于特别冒犯吧?
她在心底为这个小弟的辩解在第二天看到送来的纸箱时戛然而止,还真是好大一个啊。
明智一声不吭地搬起了箱子,冴试着帮他分担一些,打开纸箱映入眼帘的是——女仆装?为什么到外地上学要带这种东西?冴默默地把箱子又合上了,蕾丝裙边被卡在边缘露出了一个边角,随着明智的动作晃荡着。
侦探王子露出了他标志性的笑容:“没关系,冴小姐,我会和他好好相处的。”
说这话的时候,明智吾郎的眼神都是死的。
3)原来小姐你姓明智
他们在周六见到了所谓的雨宫莲。他规规整整地穿着秀尽校服,低眉顺眼地戴着一副老土的黑框眼镜,书包塞得满满的,于是驼着背下了电车走到他们面前。
明智换上一个清爽的笑容:“你是雨宫莲吗?”他伸出手和他握手。灰眼睛在镜框后面眨巴了两下,雨宫犹豫地开口:“你是......新岛冴小姐?请多多关照了。”然后,干脆利落地伸出手握住摇了两下,“没想到新岛小姐这么年轻。”
擦擦你那眼镜吧。明智狠狠咬了下嘴唇:“好大的误会啊。哈哈,雨宫同学真是幽默啊。”他用力往后抽了抽手,而雨宫好像后知后觉意识到了什么,茫然地跟着明智上了电车,两个人沉默地被人潮挤得越来越近。明智简单地给他介绍了一下状况,最后只换来这个东看西看的乡下人淳朴的发问:“也就是说我和明智你接下来要住在一起了?——请多关照。”
说句实话,明智完全没想好该如何和他相处。如果他再软弱一点,明智会毫不留情地践踏他,因为这就是他一贯的生存之道。如果他再锐利一点,明智就会,削弱他的锐角然后毫不留情地践踏他。但是雨宫好像都不一样,他就这么轻飘飘出现在明智面前。电车到站了,他给雨宫递了个眼神然后自然而然地挤下车。推搡的人群里,雨宫从身后扶了他一把,短暂地抓住了他的胳膊。明智立马想到了,雨宫和他真像啊,原来这就是恐怖谷吗?有种生态位被掠夺的紧张感。他们一前一后地沉默地回到了家。路上,他像突然想起来一样发问:“为什么要带女仆装?”答曰:“听说在东京的咖啡店打工要穿制服。”明智当下就决定,再也不要和雨宫说话了。
雨宫自然地捞过来一个纸箱就坐下了:“你也请坐。”这副主人公的姿态是怎么回事?明智略显局促地把纸箱踢到了旁边一点:“东西还没置办完毕,今晚要麻烦雨宫你睡睡纸箱床了。“
“没关系的,我不介意和你睡一张床的。”
问题在我介意啊。明智有点怀疑雨宫今天一切言语上的针锋相对全都是故意的。嘴上这么说,雨宫还是默默地把几张纸箱拼好了,就拼在床的旁边,看上去也几乎和睡一张床没有区别。坐在纸箱上,雨宫给自己泡了碗泡面吃。察觉到明智的目光,他抬着头用目光询问明智要不要吃,夜晚雨宫的瞳孔似乎比平日大了一些,于是更像猫了。夜晚,房间里另一个人的呼吸声紊乱了他的梦境,于是明智梦见了摸到了一只毛发打结的黑猫。早上起来时,雨宫好像很难过地捂着脑袋,就像被谁揪了一晚上头发一样。
4)如果这是蝴蝶效应那明智是蝴蝶仙子吗
明智第二天起床时,真已经忙不迭地上学去了——他和真的交流并不多,这个在学校里雷厉风行的学生会会长在家里算得上寡言,和明智这个某种意义上的继兄相处更是尴尬。如果可以的话,明智也真想托词事务繁忙早早地把雨宫甩在身后。可惜昨夜他的睡眠格外好,甚至醒得更晚了些。一大早就处于劣势啊。他边卷刘海边想,雨宫在他身后晃悠着家居服走进来,拿冷水抓了两把头发又晃悠着走出去了。该说了不起吗?这种算得上洒脱的态度。
“明智不是学生会长吗?有点意外。”
“我看过明智的节目。”他认真地点点头,“很有趣,可以学到很多知识。”
“还是不要拿这种东西打趣我了。”他的情绪好像一下子跌下去了,与此同时,暴雨接踵而至。明智,简直就像是仙子一样啊。雨宫当然没有把这句话说出口。他们慌忙地跑到屋檐下避雨,明智艰难地打开随手的书包寻找雨伞。而雨宫四处乱看时,和金发碧眼的女孩对上了眼。她似乎很奇怪这个配置,歪着头仔细看了两眼,以至于轿车按喇叭时她都一时没反应过来。
“啊,终于找到了。鸭志田老师早。”明智冲轿车里的男人点点头,把折叠伞递给金发女子,“高卷同学不嫌弃的话,可以先用我们的伞。“被称为高卷的女孩一下子雀跃起来,忙不迭地说”谢谢前辈“然后打着伞跑远了。鸭志田老师似乎很不爽,怒视着他们两个摇上车窗就走了。雨宫远远望着这一幕雨中闹剧的结尾,转过头来说:“好像得罪了老师呢。”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吧。”
“没想到明智是这样的人。”他歪着头,“感觉看到了卑躬屈膝的一面。该怎么说呢?不愧是侦探王子吗?为了拯救公主什么的......”
“照你这个说法,鸭志田老师是恶龙吗?我倒觉得鸭志田老师更像是国王,哈哈。”明智短暂地沉默了一下,“在这种地方,过得很糟糕。”
“在他的王国吗?”
“是啊,学校根本就是鸭志田的王国——听起来很过分,但完全是事实。”
雨宫抬头叹了口气:“明智还有伞吗?”
“你不是看着我把伞递出去的吗?”
“我以为明智是会带两把伞的人,居然看错了。”
“我还以为你是至少会带一把伞的人。糟了,如果我们不想迟到的话,得跑起来了。”
他们慌忙地把书包扣在头上踩着水跑起来了,日后,他们讲给冴小姐这段往事时,会心照不宣地模糊化他们淋雨的事实。因为,两个高中生居然会因为没带伞而淋雨感冒,听起来也太不怪盗了。
(TBC)
又搞了一张上色,,
美得我失语
*本质主丸主无差
*部分化用克苏鲁体系关于“阿撒托斯”的描写,但是由于资料有限,可能会与实际表述略有偏差
*原作向但含大量设定捏造,OOC见谅
*全篇7000+,希望有反馈,感谢
1
压抑着的小孩子的抽泣声,比尖锐的嚎叫要聒噪上百倍。丸喜拓人终于忍无可忍想要呵斥的时候,却发现那哭声来自自己。
小小的少年站在死去的黑猫身边,一旁是外婆新挖的土坑。有什么顺着男孩的脸颊滑落,顺着脖颈钻进领口,又贴着胸口一路下滑,最后穿过薄薄的裤子,融化在黑猫皮毛上暗沉的红色之中。是眼泪吗,丸喜摸了摸发热的脸,他这才发现自己早已止住了哭泣,泪水被风干了,只剩下黏糊糊的泪痕。是血吗,丸喜抬起胳膊,在青紫色中...
小小的少年站在死去的黑猫身边,一旁是外婆新挖的土坑。有什么顺着男孩的脸颊滑落,顺着脖颈钻进领口,又贴着胸口一路下滑,最后穿过薄薄的裤子,融化在黑猫皮毛上暗沉的红色之中。是眼泪吗,丸喜摸了摸发热的脸,他这才发现自己早已止住了哭泣,泪水被风干了,只剩下黏糊糊的泪痕。是血吗,丸喜抬起胳膊,在青紫色中间寻找斑驳的血迹——已经凝固了,和黑猫皮毛上一样发黑的红色。
“你又何必那样去护它呢,你既没有照顾过它,连一口剩饭都没分予过它,甚至未曾抚摸过它,”外婆将铁锹插在湿润的土地上,靠着手,“它不过是一只和你毫无关系黑猫。”
“可是总得有人做点什么呀。”小小的丸喜抽噎着。
松软的泥土一点一点将黑猫的尸体淹没。社会是不公的,而家庭是浓缩的社会,喝醉酒的父亲是至高的统治阶级,有权对所有出现在眼前的生物无条件的毁灭或者尝试毁灭,在灯下颤动的飞虫,吱吱穿过街道的硕鼠,以及呆呆站立的小孩。还有黑猫,结痂的伤口似乎有点发痒,对,还有黑猫。
“你不可能拯救所有人的,拓人。”外婆轻轻地叹着气,摸了摸他带着卷的黑栗色短发,“谁又来救下你呢?”
救我?丸喜想不明白。四周黑蒙蒙的,没有星星,没有月亮,只有外婆的提灯朦胧着一圈模糊的光影。
似乎有什么落在了自己身上,粗糙的硬质颗粒划得肌肤生疼。面部传来柔软又清晰的触感,他抬起手,轻轻地抚摸着那个毛绒质感的东西,然后将它抱在怀里,那小玩意倚在他的胸口“喵喵”地叫唤着。丸喜抬头向上望去,天空变得狭窄和模糊,泥土落在他的身上,越来越狭隘的空间逼得他缩成一团。被埋在土坑里的原来是我自己呀,小小的丸喜眨眨眼睛,轻松地呼了一口气。
耳旁响起手机嗡嗡震动的声音,丸喜拓人睁开了眼睛。
2
-抱歉昨天有点事
-今天放学后会过去
明明没有喝酒,却有一种宿醉过后的晕眩感。丸喜用力地眨了几下眼,终于成功将视线聚焦在手机屏幕上。
-好的,那我在保健室等你
梦里的黑猫不知为什么挥之不去。曾经有过这样一只黑猫吗?丸喜交叠双手靠在椅背上,望着雪白的天花板发呆——或许有过,也可能是花猫白猫,是什么麻雀乌鸦也说不定,死在父亲酒后棍棒下的生物不计其数,没有特别去铭记和祭奠的必要。
哎呀,这大概也算一种心理防御机制。丸喜闷闷地笑了起来。
下课铃响了,楼道随之嘈杂起来。就这样等上几分钟,保健室的门就会被如约拉开。
“你来啦,雨宫同学,请坐吧。”
黑发黑瞳的少年无声地点点头,放下书包,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将自己埋进沙发里。
黑猫,丸喜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这种不吉利的联想让他感觉有点微妙,他可不想把雨宫同学埋进坑里——如果非要把什么人埋起来的话,只要埋自己就好了。丸喜心想。
有时候丸喜会觉得这位名叫雨宫莲的小同学和他完全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不用摆出讨好的笑脸,可以就这样面无表情地应付所有人——然后在所有人都对这张冷脸习以为常的时候,冷不防开两个无厘头的玩笑。无论是前者还是后者,都叫丸喜有些羡慕。那个荒诞的梦某种程度上来说还是很贴切的,倘若要将雨宫同学比喻成某种动物的话,任谁都会选择黑猫,再不济也应当是猫科动物,例如黑豹,但是丸喜会更喜欢黑猫多一点——在黑夜中游曳,沐浴着月光展示一身油亮的皮毛,对于厌恶的对象可以不屑一顾就这样潇洒地离去,对有好感的人则发出几声甜腻的叫声,撒娇般地蹭几下裤腿,然而当你自以为可以就这样占有他的时候,他却身形一闪,消失在阴影的夹缝中了。
这样想来,自己是否能算“有好感的对象”呢?他姑且还愿意抽空到这间保健室来,听自己说一些毫不相干的学术话题,并偶尔给出一些建设性意见——当然,这也可能只是交易中的一环,为了某些目的,怪盗也会有一些不得不皱着眉头忍受的事情吧,说不定首当其冲的就是无聊的“论文指导”。点心零食也好,心智训练也罢,希望这些好处可以稍微冲淡这种无聊感,让这个不太公平的交易多少也有点盼头。这样想着,丸喜从小推车上摸出新上架的长颈鹿饼干,默不作声地换掉了篮子里的特价糖果。
“丸喜老师,说起来保健室应该有点药品吧?”雨宫解开袖口,将袖子撸起来,“昨天稍微有点……磕碰。”
或许是很少出门的缘故,和雨宫的印象色相反,他的皮肤很白,细腻得像个姑娘——正因如此,此刻的淤青才会格外触目惊心。丸喜拉着他的手腕,将胳膊抻直,淤青大概有三指宽,与其说是磕碰,倒是更像格挡……丸喜熟悉的、格挡某种殴打留下的痕迹。淤青周围还有划伤,深浅不一,好在不严重。
丸喜从沙发上站起身,再次确认门已经锁好,有点不放心,又拖了个椅子顶在门后。
“会冷吗现在?”
“……不会啊,”雨宫疑惑地摇摇头,“反倒有点闷热。”
“我这样说可能有点奇怪,但是……”丸喜犹豫地开口,“可以请你脱掉上衣吗?”
雨宫愣了一下,没有拒绝:“我自己来就可以的,老师只要把药给我就行了……?”
丸喜将手扶在雨宫的肩膀上,慢慢绕到他的身后。平日里看起来纤细的少年,出乎意料地锻炼得很好,肌肉很均匀,不是健身房里有意练出来的类型,倒像是日积月累的成果。背上的皮肤也很白皙,不用费力气就可以清楚找到上面的淤痕,不同于手臂,这里的淤青明显受力比较均匀,呈片状扩散开,更像撞击在地面或者墙壁上的痕迹。
死去的黑猫在眼前闪现。
丸喜努力克制住手上的颤抖,将雨宫转过来:“雨宫同学,请你诚实地回答我,最近和同学之间有起冲突吗?”
一个恶名昭彰的“有前科的”学生,照理来说是不太会有人敢去招惹的,但是社会上最不缺的就是“力争上游”的恶霸,这点在未成年群体中屡见不鲜。
“没有。我和他们关系确实不太……但是没有这种事。”
“那么……”心脏在胸膛咚咚作响,倘若这个猜想成真,他就必须做点什么,“你现在寄宿的家庭……是否……”
“不不不!”雨宫飞快地打断了对话,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家庭暴力吗?没有的事,真的没有,佐仓先生对我很照顾。我自己摔的,真的。”
雨宫的表情不像在撒谎,丸喜调动所有脑子里能想起来的心理学知识又确认了一次,终于后知后觉地想起了第三种可能性。
“抱歉抱歉,是我多虑了,”丸喜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我来帮你上药吧!然后这个,你带回去。”
“这样就可以了。我看看说明……啊,一天两次,晚上会方便自己涂吗?”
雨宫点了点头:“背上我会让猫帮忙的。”
这是什么冷笑话吗?丸喜摇摇头,笑了出来。
3
父亲去世的时候,心里很平静,没有爽快也没有悲伤,最可怕的是,竟然涌现了一些谈得上美好的回忆,这让丸喜感到有点恶心。
拿着小盒子穿过灵堂,身后跟着几位快想不起名字的亲戚,仪式很简单,稀里糊涂就这么结束了,一群人装模作样地吊唁了一会,然后各回各家。家里重新变得冷清,神龛上只有外婆的骨灰盒,母亲的早不知道被父亲扔哪里去了,丸喜在神龛前端坐了一会,心想干脆也让父亲的骨灰盒“不知道被扔哪里去”好了,但是一时半会又没想出个“扔”的好地方,只好也摆在神龛上。
他已经许久没来过这里了,初中毕业之后,他凭借优秀的成绩转去东京的高校,然后继续留在东京深造,一位优秀的女性很看重他,让他在手下协助认知诃学的研究。听说自己离开之后,父亲像变了一个人似的。“他一直在等你回来,也不再喝酒,在附近的小吃店找了份工作,可是老板嫌弃他老,手脚不利索。”邻居叹了口气,有些感慨,“他总是说起你,说你在东京有了出息,他也高兴。”
真奇怪。丸喜心想。或许自己确实是不招神明待见的,在自己最需要父爱的时候,父爱神隐了,当自己好不容易离开,这份爱却穿过左邻右舍拥上来了——而当下自己最需要的东西,爱情、事业,又偏偏飘然离去。家庭是浓缩的社会,而社会总是不公的。至高的统治者死去了,得有人改变这一切才行。
铛——
水子盆发出空灵的回响。
“我们不能就这样逃走吗?”
外婆停下了脚步:“逃到哪里去呢?”
丸喜摇了摇头,只要能离开这里就好,去哪里都行呀!
“逃避或许有用吧,但总有一天要面对的。”外婆粗糙的手轻轻抚摸着丸喜的脸颊。
“面对什么呀,父亲吗?”
外婆没有说话。丸喜顺着河岸向河流走去,河水冰凉凉的,却很温柔,软软地环着他的脚踝,缓缓向上侵蚀,小腿、腰,然后是胸口。
来吧,来吧,去向那幸福的彼岸。
“喵——”
身后传来尖锐的猫叫,丸喜回过头去,外婆不在那里,河岸上只有一只黑眼睛的黑猫,圆亮的猫瞳反射着月光,映照在丸喜的身上。
家里又破又乱,哪会有什么神龛呢?哎呀,外婆,外婆比母亲更早就去世了呀!
“老师做噩梦了吗?”
咖啡的香味代替了药味,黑猫蜷缩在沙发上,透亮的镜片下灰黑色的眼睛正直勾勾地望着他。
“雨宫同学……?啊,抱歉,你什么时候……”
“放学的时候来的呀,不是老师约的我吗……”雨宫指了指放在桌上的手机,“上班的时候竟然在睡觉啊,丸喜老师最近累过头了吗?”
或许是有点累过头了,幻听和幻觉变本加厉地折磨他,失眠也是。好在论文进展顺利得有点不可思议,算是为数不多可以聊以自慰的事情。“可能是有点,任期很快就要结束了,我想加快完成的进度,”丸喜捏了捏眉头,“抱歉雨宫同学,明明是我约你来,竟然让你等这么久……现在开始可以吗?”
雨宫没有应答,从小沙发上挪到了丸喜身边。“……有什么事吗,雨宫同学?”
雨宫一声不吭地将丸喜拉近身侧,又将他的身子摁在自己腿上——动作笨拙得有点过头了。“我听说这样可以缓解压力。”
“听谁说的?”
“……坂本?”
“不不这种一般不会发生在……额,像我们这样的两个人之间吧?”
“这样吗?我搞砸了?”雨宫看上去有点困惑。
应该赶快爬起来,但是身体却不听使唤。膝枕……出乎意料地感觉不错,雨宫的身上带着熟悉的咖啡香气,让人不自觉地放松下来。
“喵——”岸上黑猫又唤了一声。
丸喜绞碎河里的银盘,向岸上走去。胸口、腰部、最后是脚踝,河水把他吐了出来。幸福的彼岸在哪里呢?黑猫凝视着他。他伸出手去,可那黑猫只是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一闪身子,便隐在黑暗之中了。
泥土将丸喜一点一点覆盖,他把双手在腹部交叠,望着逐渐缩小的天空,苹果树发达的根系缠绕着他的身体,蔷薇的尖刺刺穿脏器,从他的胸口抽出枝条。伊甸已成,从此阳光将洒满人间,鲜花会填满荒地,天堂再无苦痛,而他愿意做最后倒在乐土中的快乐王子。
黑猫带着倒刺的舌头划过丸喜的脸颊。
门铃碰撞发出清脆的叮当声,丸喜还是推开了那扇门。
谈判完全破裂了。丸喜想过会失败,但没想过会失败得这么彻底,至少应该从他的眼里会看到一点犹豫才是——但那双灰黑色的瞳孔比伊甸园的泉水还要干净,就这样倒映着自己卑怯的身影。
他害怕的大概就是这双眼睛。
“就算为了成长,难道苦难就是必须的吗,”丸喜做着最后的挣扎,“我这是逃避吗,或许吧,但是感到痛苦的话,逃走又有什么不好的呢?”
“总有一天要面对的。”
-逃避或许有用吧,但总有一天要面对的。
“面对什么呢?”
-面对什么呢?父亲吗?
“面对你自己啊,丸喜。”
那黑猫沐浴着月光,缓缓开口。
5.
人格面具是隐藏在内心的另一个自己,但阿撒托斯大概不是——他太微小,而它又太强大。非要作比的话,阿撒托斯应该是河水,不可名状,无法控制,只是自顾自地向前奔腾而去,而他不过是它奔腾路上的一颗沙石,被它席卷着吞噬。丸喜站在研究所的顶端向外望去,他眼前显现出了一系列万花筒般的幻象,苦难溶解在伊甸金色的泥土里然后结出血红的蛇果,信徒的欢呼声在这圣果与阳光之间旋转,最后落入幸福的深渊。这片美好的混沌里滋养出的是盲目痴愚的万物之主。
幸福需要苗床,宫殿亦是牢笼。他必须永远在这里,为那万物之主、为那无法掌控的半身吹响单调、低沉的长笛。
世间有谁会拒绝幸福呢——愚者攀上回旋的长梯,推开了厚重的大门。
“何等的蠢笨,”另一个半身在身后低语,“竟会拒绝神的仁慈。”
心脏在胸腔里发出巨大的轰鸣。丸喜没有回应阿撒托斯——或许恰恰因为那人如此的蠢笨,才会让他这般心生恐惧。阿撒托斯给了他改头换面的勇气,让他像氢气球一样膨胀起来,怀揣着无法掌控的力量,向幸福的天空飘去——而雨宫莲则是圆润气球里晃悠的一根尖刺,默不作声地抵着薄薄的内壁。倘若自己是飞机,或者飞船,钢铁塑造的外壳与过硬的定律支撑起的庞然大物,定是不会害怕那根细小的尖刺——但他不是,他只是一个充满不安分气体的氢气球,却想这样拽起整个世界。
他应该早点拔除这根尖刺的,从平安夜飘起白雪的那一刻起他就应该做出决断——放弃雨宫,让他就这样到牢里去;又或者在新年的那个夜晚,他应该紧紧封死梦里的大门,将他禁锢;再不济也应该像调离芳泽那样调离他的伙伴,最大限度地削弱他的能力——但是丸喜什么也没能阻止,更讽刺的是,他做出的第一个改变,竟是让明智换下雨宫,并进一步抹掉他的案底,以让他获得最大限度的自由。他对雨宫偏袒得太多,自己最大私心的救世祈愿与美好世界最大的威胁竟是一心同体,而他是被夹在锯齿中间的小鼠,望着两端的起司摇摆不定。
如此想来,失败是必然的。丸喜躺在剔透的玻璃制地板上,不规则的棱柱反射着他的身影,现实的自己与梦境的自己,真实的自己与认知的自己,最后是成年的自己和儿时的自己,所有的自己彼此相望,相互重叠,然后在宫殿崩塌的冲击下化为飞烟。
儿时河水漫过河堤,淹没伊甸,丸喜躺在自己亲手挖好的小小土坑里。计划失败了,他什么也没有拯救。雨宫是对的,童年的回忆也好,爱人空洞的眼神也好,被掠夺的成果也好,他在悲痛中来回逃窜,而这种痛苦却始终如影随形——现在,终于到了自己要被它们湮没的时候。这样很好,就让这一切都结束吧,再让他最后逃窜一次,从生的诅咒里逃出来,躲进舒坦的死的怀抱里去。
-不会让这一切就这样结束。
月下黑猫的尖齿紧紧咬住他的手腕。
-一起回去吧。
梦是河里被绞碎的银盘,他是河心无措的孩童,是土坑里被掩埋少年,是被驱逐出伊甸的原人亚当。成王败寇,他必须为自己的错误和失败付出相应的代价,他应该死,他必须死。
可是黑猫日日夜夜纠缠不清。
6.
直升机越是向宫殿的边缘行进,那不被期待的现实就越是清晰。
“好痛,”雨宫在兜里摸索着伤药,眯着眼睛试探着脸上的伤口,“丸喜,好痛!”
“啊……抱歉……我……”本想解释自己并非有意,但是稍微思考了一下,好像也不完全是无心之举,只好笨手笨脚地从少年手中接过伤药,“我来帮你吧,这个位置吗……”
雨宫莲乖巧地坐着,任由丸喜摆布。虽然这样说有点勉强,但是丸喜于公于私也能算个医生,入校培训的时候也多少掌握了一点包扎的技巧。好极了,丸喜欣赏着自己高明包扎手段的成果,姑且也算不辱使命。
“我也来帮老师稍微包一下吧?”雨宫还是一副乖巧的神情。
“啊,那就……拜托你了。”
不对劲,丸喜倒吸了一口冷气,痛得过头了。虽然绷带缠绕的力度刚刚好,但是过程中的每一步都用力得有点超过了。“丸喜,你这样乱动的话我会很为难,”雨宫的手用力地握住他的胳膊,然后重重地把药摁在伤口上。
“等……嘶——”雨宫的力气大得出奇,听说他被称为什么四茶成龙,如今看来真是名不虚传,但是现在不是夸奖他的时候,“等等!等……雨宫同学!太用力了啊!”
“很痛吗?”雨宫松开手,仰起脸望着他。没有眼镜的遮挡,丸喜恍惚地望着两颗闪烁的星星。
“你果然是故意的吧……”
“痛的话,说明还活着,”黑猫将头抵在丸喜的肩膀上,轻轻喘息着,“你说过的吧,只要活着总是好的。”
“你不明白离开这里意味着什么,而我却早已知晓,”丸喜将手掌覆上黑猫微微隆起的后背,“就算你能免于牢狱之灾,贴在你身上荒诞的标签也不会轻易撕去,这样不幸的现实,你难道没有哪怕一点犹豫……”
“不幸的、不被人期待的现实……”两人的胸腔紧贴着,心跳与呼吸彼此相连,“但就是这样不幸的现实,才让我们相遇。”
“这一切不过是狮童强硬政策结出的恶果,是我导师刻意的刁难,是我懦弱性格走投无路的选择……”雨宫的风衣在丸喜的指尖下挤出细微的褶皱,“雨宫同学,我们本不该相遇的,过往的种种,只是一个不幸的的巧合。”
现实与认知的边缘,宫殿的残骸化为虚影。直升机螺旋桨的轰鸣震耳欲聋,而雨宫的声音却很轻。
“你说的那个巧合,我们通常将其称为命运。”
河水缓缓退回河道,河畔是漫漫青草。小小的少年挣扎着从土坑里爬出来,怀里抱着轻声叫唤的黑猫,向着泛白的天边慢慢走去。
*主丸主无差
*可当作认同结局续写
*第一人称叙述,另一篇可看合集,大概互为if线?
*比较我流的苦痛剧情……但还是没忍住在情人节发了
*以上,希望得到反馈,感谢~
啊,神父先生……您好。
哦,您还记得我是吗?是的,我之前经常来这里和一二三下棋,您记性真好……一二三最近还好吗?是吗?这样啊,那我就放心了。我学业很繁重,她又总是在比赛,还有位议员朋友经常需要我帮忙,虽然还和她有信息上的往来,但是确实很久没见到她了。她确实过得好我就放心了,嗯,谢谢您,我会找机会和她见一面的……
感情上的……啊,不愧是神父先生,您真敏锐啊,确实,今天是情人节呢,所以教堂人才会这么少吗……幸福感?是,最近统计的幸福指数确实很高,日子过得滋润,就会将神明淡忘……应该要感谢神的庇护才是?或许您是对的。
谢谢您愿意听我说,但一旦要开口,却又不知从何说起——不如从高中开始吧。
我曾经因为某些误会留下了案底,所以转到了东京上学——不用担心,误会已经解除了,虽然是被称为“观察期”的一年,但是却过得有趣并且充实——我也是在这一年认识的一二三。总的来说,也托监护人的福,观察期结束后,干脆就这样留下来了,高考发挥得很好,考虑到朋友都在这,索性大学也继续留在了东京。尽管曾经有过一段被人搬弄是非的日子,但洗去罪名之后,人缘也好了起来。如果要用一个词来总结我来东京之后的日子,那想必是“顺风顺水”吧,一切都太顺利了,回看这几年,就像是一场奇异的梦。
抱歉,是不是说得有点远了?我要说的——您说得很对,是感情上的事情。正如前面所说,我的人缘总体还是可以的,尤其是上了大学之后,知道我前科的人更是寥寥无几,在这种情况下,我认识了我的第一任女朋友。
不,她不是我高中认识的某位朋友,完全是上了大学之后才见面的女生。她很优秀,聪明、美丽、落落大方,非常温柔的、大和抚子式的女生,说实话,我并不是一个自卑的人,但她向我告白的时候,我难免产生了“怎么会是我呢”这样的想法……啊,没事的,我没有妄自菲薄,谢谢您的关心。总之——我就这样和她在一起了,甜蜜的、羡煞旁人的校园情侣,但是仅此而已,我逐渐意识到我像是被什么牵引一样去陪伴她,那不是出于我的意志。从众或者虚荣心?还是说只是对她温柔的脾气和惊人美貌的向往?我不清楚,也不明白,但我意识到自己没法像曾经那样对待她了,我的心开始动摇,那不是爱人之间的感情,我对她就像对我任何一个朋友一样,我会推心置腹地对她好,为她寻找最合适的方向,但我很清楚,那不是爱情——也就是从那个时候,我开始做那个“梦”。
梦里我会穿过高中教学楼长长的走廊,走向隔壁的实习大楼,有个人会在那里等我,他会推开那扇沉重的门,带我进到里面去。门后是陈列着叫不出名字的奇怪药品的柜子和上锁的抽屉,随意摆在药柜旁廉价的桌子和胡乱堆积在桌上的文件。然后他会得意洋洋地拉着我坐在茶几旁边,和我炫耀一般地展示他从不知道哪个特价商城里搜刮来的小点心,并把咖啡推到我的面前。我寄宿的监护人是一家咖啡店的经营者,耳濡目染,多少也会学了一些——他泡咖啡的水平属实不敢恭维,开水,咖啡粉,充分搅拌,就这样呈上来。但我并不讨厌他拙劣水平制作出来的速溶咖啡,我捧着咖啡,他则拆一瓶小孩子会喜欢的果汁饮料,我们就这样面对面坐着,简单寒暄之后,他就开始滔滔不绝地说起一些晦涩的长篇大论。
我想去听他在说些什么,但每当我开始思考,他就会露出为难的、悲伤的表情。“你为什么要露出这样的表情呢?”我伸手去抚摸他的脸,他偏过头,只是叹气。然后我就会从梦中惊醒。
我开始期待夜晚,期待那位叫不出名字的、甚至连性别也琢磨不清的某人和我在那间狭小的、弥漫着咖啡香气的保健室相遇,期待他高谈阔论时望向我的明亮的眼睛和痛苦的、微微蹙起的眉头。
除了学习和必要的活动,我日复一日地沉溺于那个遥不可及的梦境,终于,那位仿佛小说或者电视剧女主角一般的少女对我提了分手,用那双多情的眼睛。
“到底谁能撬动你这颗冰冷的、对一切漠然不动的心呢?”
我看着她。“漠然不动”。说得真无情。可是正如她所说的,我的内心毫无波澜,既没有伤心,也没有难过,只是讷讷地点点头,结束了这段“传说一般”的爱情。
和这段无疾而终的爱情一起,那个梦也消失了。
第二段第三段恋情来得很快结束得也很突然。像是在执行某个命令,又像在履行某种义务——这种说法很糟糕,但我并不是那种喜欢玩弄少女情怀的花花公子——至少这点,我希望您可以相信我。她们风格不同,但都是很优秀的女孩,我们彼此之间没有任何亏欠,就只是像一阵穿堂风,忽然地来了,气势汹汹地、胡乱地肆虐了一番,然后又毫无踪影了。我总会在某个时刻开始做那个奇怪的梦,然后在恋情结束的时候恢复正常。
我和她在一次科研交流会上认识。我是社科方向的,说实话,很少参与这种类型的集会,唯独那次代替朋友参加。她和过去的任何一个女生都不一样,我不是想要说明什么,只是在阐述这样一个事实,她有点自卑,即使是演讲的时候,也只是发出蚊呐一般细细的嗓音——没人在乎她在说什么,其实大部分演讲都没人在乎,像她那样不起眼的发言更是如此,于是她伤心地蹙起眉,向一侧偏过头——我的心像是被击中了,在胸口发出怦怦的轰鸣。
交流会结束后,我穿过人群找到了她,她有些惊讶。“我听过你的名字,”她微笑着,“非常有名,无论是你,你的事迹,还是你的感情史。”
“我也能获得幸福吗?”我问她。
“像你这样的、‘别人家孩子’一样的角色,也会渴望幸福吗?”她有点吃惊。
然后我们就开始交往了。我也又一次开始重复那个虚无缥缈的梦。
梦里,他不再说一些晦涩难懂的知识,只是轻轻地握着我的手。“你为什么要到这里来呢?”他问我。
“我想见你。”我诚恳地回答他。
他闭上眼,把头搁在我的肩膀上,我抬起手,抱着他。保健室里朦朦胧胧的,像是在下着雪。他在我怀里微微地颤抖,哽咽着:“对不起,对不起……”
我想安慰他,想问他到底是谁,为什么道歉。可是我只会一次次地醒过来,望着熟悉的天花板发呆。
我经常去看她,听她倾述,为她买水果味的饮料和可爱的点心。可她却对我摇头。
“我不爱吃点心,也讨厌喝饮料,尤其是苹果口味的。”她伤心极了,偏过头,我情不自禁地伸出手,却被她打开了。
“我稍微去了解了一下你的几位前任,她们很优秀,和我又全然不同,但为了保持身材,她们几乎不吃任何点心,也没听过有喝饮料的喜好,”她流着泪,呜咽着,“你究竟从我身上看到了谁的影子呢?”
我喜欢她吗,我想我应该是喜欢的,不然也不会去追求她。我爱她吗,我不知道。可投射在她身上的某人的影子,我偏偏知道那是谁。
恋情结束了,梦却没有消失。梦里的某人一遍一遍地向我道歉,靠在我的肩头低声哭泣。我不想看他流泪,可我却发不出声音,只能在每个千篇一律的早晨醒来,继续千篇一律的生活。
我变得害怕夜晚,害怕梦里那人压抑的哽咽,我开始整夜整夜地失眠,紧紧地攥着被子,望着窗外夜晚的轮廓发呆。
在某个又一次失眠的夜晚,我忽然下定决心,从床上爬起来,收拾整齐,走在凌晨薄雾覆盖的小巷——就算是新宿,这个点也鲜有人烟,更别说是吉祥寺了。大部分店面已经关闭,只有酒吧里还传来悠扬的爵士乐,于是我顺着狭长的通道走上去,推开了酒吧的门。
“你看起来脸色很差,”他犹犹豫豫地开口,“或许你需要一个倾述的对象?”
“她辜负了你吗?”
我愣了一下,摇摇头:“是我辜负了她。她说的没错,或许我喜欢的不是她,是投射在她身上的某人的影子……她很聪明,又很通透,耽误她的人是我,错的人也是我。”
不知道为什么,那位先生似乎有点难过,他的刘海长长地垂下来,我看不清他的表情。
“你……会痛苦吗?”
我摇了摇头。
“那你幸福吗?”
我还是摇头。
那位先生发出了一声尖锐的悲叹,缩成一团,颤抖着。
“对不起……对不起……”
梦和现实忽地重合,我坐到他的身边——他把头轻轻地搁在我的肩上,我拥抱着他。酒吧里只有悠长、悠长的悲伤的爵士乐,连酒保都不见踪影,我和他相互依偎着,直到他在我的怀里恢复平静。
他推开我,羞愧地挠挠鼻子:“抱歉,明明是想帮上你的忙,却莫名其妙地变成这样。”
我注视着他,冲他微笑——梦里的人忽然清晰起来,带卷的黑栗色短发和朴素的黑框眼镜,圆亮的眼睛和因为纠结而蹙起的眉头。
“没什么的,是叫做‘共情’吗?您似乎很有这方面的天赋。”
他低垂着眼睛,苦笑着。
“我想和您谈谈……我的梦。”我用手扶住他的肩膀。他怔怔地仰起头,既没有同意,也没有拒绝。于是我决定继续讲下去。
我开始说那个冗长的、单调的、看不到结局的梦,说做成某个话题人物周边的盗版点心、廉价的速溶咖啡和只有小孩子才会喜欢的果汁饮料,说笼罩在朦胧飞雪之中窄小的保健室和那位看不清脸的某个人。
他静静地听着,一次也没打断。直到我终于说完这个梦境的结尾,他才抬起头对我微笑。
“这是你第一次对我说这么多话啊。”他说。
我疑惑地眨眨眼睛;“抱歉,但我想我们是第一次见面?”
他愣了一愣,指间摩擦着酒杯的边缘。“是啊。”他又重复了一遍,“是啊,我们是第一次见面。”
我和他一起离开酒吧的时候,地平线上已经透出朝阳的微光。“我们还会再见面吗?”我望着他。
他没有回答。
我又去了那个酒吧。时候尚早,酒吧里人潮涌动,美女歌手绝妙的歌声混杂着人们交谈的呼声和音响里沉重的鼓点。他点了一杯特调的苹果汁——用某种工艺处理之后,在透亮的酒杯里分出层次,就像真的鸡尾酒一样。
“您来得真早,”我说道,“我以为您不会再来了。”
“……不能总是睡得这么迟,”他的回复在我的意料之外,“你还是学生,要早点休息才是。”
“您知道我是个学生?”
他指了指我放在卡座里的包。
他会点头,对我微笑:“请继续说下去吧,我想多听一些。”
“说起来,我还没问您的名字,”我伸出手,“我是……”
他忽然抬起手捂住了我的嘴,恍惚间让我感觉在演某部谍战片。他也意识到了自己突兀的行为,歉疚地撇过头冲我道歉:“抱歉,我或许吓到你了,但是……请不要说出来。”
他似乎不想知道我的名字,也不想告诉我他的名字,稍微有点奇怪的先生。我点点头,没有强求,和他约好明天还在这里见面。
和他约好每天都在这里见面。
有时候我觉得他就像一位长辈,对我的感情大事尤其关心。“你喜欢怎样的女生?温柔一点的?活泼一点的?”我没法回答,瞳孔里倒映着他关切的神情。我不明白他为什么对这件事这般上心,但这种对话令我相当烦躁——于是在某一次,我干脆直接这样回复他:“像您这样的,先生,我喜欢像您这样的人。”
我原本只是想同他开个玩笑,但他却好像被什么刺到一样从卡座里跳起来,那杯装着可爱颜色苹果汁的酒杯被打翻在地,他的瞳孔颤抖着,嘴唇也在微微抖动。我被吓到了,赶紧同他解释我不过是在开玩笑,这是我们学生之间一种取乐的方式。但他依然紧锁着眉头,面色苍白。那天他走得很早。我一个人在酒吧里独自又坐了一个小时,回忆着第一次见到他时那副有些拘束和局促的表情,和依在我肩上偏高的温度。
我以为他不会再来了。但是第二天,他却早早地坐在卡座里等我,和我道歉,同往常一样聊一些有的没的日常。从那天起,他再没说过任何有关情与爱的事情。
“心理学上说,梦是人潜意识的一种反映,”他交叠着双手,似乎在思考,“有没有可能,这是你某个愿望的映射呢?”
“我不知道,”我回想着那间仿佛飘着雪的保健室,“我不是那种有宏大梦想的人,我的监护人也是这么对我说的,老老实实、平平淡淡,这样的一生未必是坏事。”
“那你觉得为什么会做这个梦呢?”
“我不太清楚,或许……或许是我想见他。”我看着自己的掌心,“那个人……他似乎很痛苦,总是皱着眉,又总是哭。我不想他哭。”
“一个痛苦的、只会哭泣的人,”他的指尖敲着杯壁,“一个可怜的、无能为力的人。”
“他会希望被你拯救吗?说不定他就是希望躲在那个狭窄的保健室里?”
我无言以对,说到底,那不过是一个梦,一个没头没脑、莫名其妙的梦。我想了很久,却想不到一个合适的理由,只好干巴巴地回应道:“可是我想见他,或许他也会想见我……我说不定忘了什么事情,也忘了他,所以他一直在那里,孤独地等着我……”
“忘记又有什么不好的?如果是痛苦的回忆,就算忘记……”
“可倘若不是呢?又或者不是他在等我,而是……而是我在等他……”我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脑袋里乱成一团。
他拉起我,让我的头靠在他的颈窝,像哄小孩一样轻轻拍着我的后背。“没事的,”他一遍遍地重复着,“没事的。”
那天我喝了很多酒,他没有阻止我。断片之后的记忆我是一点没有——否则也不能叫做断片。我是在拱廊商店街的咖啡厅里醒来的,我头痛欲裂地坐起来,发现自己正靠在他的身上。
“对……对不起!我太过头了……我没做什么丢人的事情吧?”
“偶尔也会有想要发泄一下的时候呢。”他微笑着说道,“稍微来一杯吧?”
我旷掉了那天早上的课,他似乎也有意避而不谈。末了,他忽然说道:“我也稍微精进一下煮咖啡的水平吧?去和这家店的老板请教一下如何?”
“有空的话,不如我来教你吧?”我说道,“我的监护人是咖啡师,我也略懂一二。”
在那之后,他偶尔会挑我在的时候到我寄宿的咖啡店里坐坐,喝喝我煮的咖啡。“味道还可以吗?需不需要牛奶和砂糖?”
他闹脾气一样地一饮而尽,作出“再来一杯”的手势:“我姑且也算个大人啊!”
我们见面的次数越来越多,不只是在夜晚,偶尔也会在黄昏或者清晨。我想让他也见见我的朋友,可他却希望秘而不宣——这样也好,我把我们两个人的事情当做宝物,独自珍藏。我似乎很久没有这种感觉了,这种迫切地想和某个人见面、交谈的急躁感,我希望能更近一步地靠近他,姓名、地址、哪怕只是联系方式,可他却全部拒绝了。我想要拥有得更多,但我更害怕全部失去,只好和他保持这种奇妙又特殊的关系,享受每日短暂的欢愉。
然而天下岂有不散的宴席。导师将介绍信递给我的时候,我第一个想到的人就是他。“我可能要去美国了。”我将那封小小的介绍信放在他手上,上面用华丽的花体字写着知名大学的名字,“我不知道我是否应该到那里去。”
他接过硬卡纸制的小信,沉默地看着,许久,他才开口:“去吧,去吧。你总归要走的。”
我的心颤抖着,我或许是该离开,但我希望他能将我留下。我的理性是成熟的,可我的感性却没有。“我不想走,”我说道,“就算留在东京,我也可以……”
“为什么想留下来,只想呆在东京吗?”他没有看我,视线聚焦在那张小小的、几乎没什么内容的卡片上,“还是说,你更想到别的国家去?”
到哪里去都可以,对我来说没有任何区别。可是他在这里,我想要在他身边——想要他能在我身边。于是我就这么诚实地回答了:“我想要你在我身边。”
他把视线从小卡上移开,落在我的身上。他对我的回应似乎早有预料,只是平静地看着我,用梦里那双悲伤的眼睛。
“这又有什么意义呢,你我不过是萍水相逢,”他说道,“一切不过是恰巧……恰巧遇见了你,恰巧窥探了你的秘密,恰巧和你像这样坐在一起。仅此而已。”
这不是孩童的戏言。我从狭窄的卡座里站起来,俯下身子,亲吻他的嘴角——他没有拒绝,于是我更深一步试探。有温热的东西滴落在我扶住他肩膀的手上,我停下动作,低头望去——那是他的眼泪。
“我不该来的,我本不该来的,可我还是来了,”他抬手拉住我的衣襟,“我应该放你走,应该让你获得幸福,可我什么也没能做到。你总是这样坦率,直直地望向前方,倘若我也能鼓起勇气……”
我不知道要如何安慰他,我甚至没法理解他的话,只能为他拭去眼泪,拥抱他,用最愚笨的方法陪伴他。我或许做错了什么事情,以至于我们像这样互相折磨着纠缠不清,在梦里那个只有我和他二人的保健室里,是否也曾有过这样温柔的吻和暧昧的低语?
那晚他破天荒地点了很多我叫不上名的高浓度的酒,自暴自弃地依靠在我的身边。“莲。”他亲吻我,一遍遍地呼唤着我的名字——我不知道他是从何得知。我的嘴唇也颤抖着,某个名字似乎随时都能脱口而出,可是我的喉咙却被紧紧地锁住,发不出一点声音。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样回去的,但我却记得那天我久违地做了那个梦。梦里,我又一次穿过教学楼长长的走廊,站在保健室的门口,可是那里空无一人。我推开那扇冰冷的门,里面还是飘着雪,但却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那张曾经摆放着许多可爱零食和速溶咖啡的桌子的地方,只剩下一个黢黑的大洞。我想呼唤他的名字,可是却发不出声音,我想去寻找,却动不了身体。
我留了下来,没到美国去。我还是每天光顾那间我们约定的酒吧,点一杯永远记不住名字的鸡尾酒,和一杯特供的特调苹果味果汁。那个属于我们的位置偏僻的卡座,还是没有任何人会去占用。我坐在那里,一直等到最后一位歌者对客人们鞠躬,走下台去。然后我就披着夜色,返回我居住的单身公寓。我开始逐渐忘记他的脸和他的声音,一切的一切,都只剩下一个模糊的虚影。
抱歉,神父先生,我是不是说得有点太多了?啊……谢谢,您真温柔啊。不,我想我已经呆的足够久了,差不多也到该告辞的时候了。
下雨了?这可真是……您正好有多一把伞?太好了,谢谢您,简直像是神的恩赐。您说这是神的眼泪……今天是情人节啊,难道神也会因为所爱的人流泪吗?
那么,晚安。也请替我向神明问候一句晚安。
Summary:如果明智没有在那个夜晚收到那条来自未来的短信。
1)
巧合是由无数的偶然决定的,当巧合过多,反而显得像是命中注定。12月底是节日的聚集,也是电视台特别节目篇的集锦。彼时彼刻的明智吾郎太过平凡,为了名声他只好一步一步往上爬,就好像在直升机上孤注一掷,想要不下落就一样样抛弃珍视之物,焦头烂额地忙碌半个月后,明智发现自己已经把安眠药吃完了。
那天是12月24日,肉体的疲惫阻止了他再度起身出门,“有可能会看到自己”的想法也阻止了他打开电视。于是当手机提示音响起,他理所应当地查看,不管那是垃圾短信,商家的促销活动还是什么改变命运的...
那天是12月24日,肉体的疲惫阻止了他再度起身出门,“有可能会看到自己”的想法也阻止了他打开电视。于是当手机提示音响起,他理所应当地查看,不管那是垃圾短信,商家的促销活动还是什么改变命运的契机。
他想就此抛之脑后,但冬夜实在是太冷了,于是只好字字句句地念叨。明智,他就这么喊明智了,是妈妈以前的客人吗?可能性不大,再说也不可能这么随意地拿到他本人的手机号。但是明智实在无法在脑海中搜寻这么一位能随时“借戴”他的手套的,而且最重要的是.......
他编辑一条短信扔了过去。
明智:不好意思,是不是发错短信了?今天的东京没有下雪。
:明智?真的是你吗?你现在在哪?东京的雪下得很大。
有没有好好看人说话啊,不是都说了可能是你发错短信了吗。他选择性忽略了对方一口一个明智的叫法。过去半个月的过度用脑让他没有那么敏锐和大胆了,他蜷缩在房间的床上,闭着眼睛关掉了手机,震动的嗡嗡声扰得他心烦,终于忍无可忍想要告诉对方不要再发消息了。
然后他看到了铺天盖地的雪景。
一张接着一张,全是照片,在涩谷的站前广场拍摄的,最后一张里一只指尖冻红的手捧着一双皮手套,明智皱着眉还是遗憾地认为那不是他的手套。后面还跟着几条讯息。
:圣诞快乐,这就是白色圣诞节吗?你说没有下雪是在说什么隐喻吗?你现在在东京吗?
:真想再见你一面。
:晚安。
明智没想到自己居然开始感到困了,似乎睡意随着那句“晚安”后知后觉地袭来,他放下手机睡着了,手机里的雪在并非白色的圣诞节里微微发光。
2)
圣诞节的站前广场人潮汹涌,站在JL线入站口处难免被推搡来去顺带挨几句辱骂,但明智还是不为所动,慢慢走向了他推算的,那条不知名短信发信人的位置。
仔细一看照片有很多违和感,并不是说这张照片有篡改痕迹,一看就是手机的主人在雪地里随便拍的,没有过于纠结构图技巧,照片的重心明显是积雪和手套,但明智喜欢从边角开始,对已知的条件抽丝剥茧是侦探的天性。
四年后的东京原来下雪了啊。
怎么可能。他摇摇头,侦探可不能因为错误的细节扰乱认知。他继续搜寻,没见过的电影海报,没见过的服装店铺,街边的路灯看上去破败几分,雕塑却像重新装修过一样崭新。他暗骂自己看向这些东西时不自觉带上的主观前提,却也终于忍不住打量起那只捧着手套的手。
那只左手带着男士手表,主观看来不像是中年人,根据没大没小的语气姑且推断为同龄人差不多。左手捧着手套右手拍照,假设右利手。一个惯用右手的男高中生,还真是缩小了范围啊。
那只皮手套看上去很高级,比现在他戴的这一副至少高出了一个档次。虽然不想承认,相当符合他的品味。好了,错误答案排除得差不多了,那看起来再难以置信的也是现实了。而判断对错的方式相当简单。他点开那个陌生的对话框。
明智:我人正好在涩谷站的站前广场,要不要来见个面?
配上一张平平无奇的随手拍摄的照片,比他昨晚送来的雪景更模糊。
人潮汹涌,红绿灯变化闪烁,他终于等来了回复。
:我到了。
同样一张图片发来,明智眼里,拥挤的JL线入站口和空无一人毫无区别,因为他不在。这不是自负,的的确确,一切可分析的臃肿的信息流在一瞬间化为乌有。他等着对面发来或焦急或疑惑的质问,但只看见了信息框闪烁两下。
:堂堂侦探王子大概已经知晓我们见不到面了吧,毕竟你的东京没有下雪嘛。
明智:从来没有人叫我侦探王子,这个称号听起来还蛮有趣的。
这个人面对现状的接收速度还真是快得惊人,明智可在这里站了半天才不情不愿地提出这种反直觉的猜测。
:我查了天气预报,东京的天气太冷了。白色圣诞这种在我老家算得上奢侈的景象居然在东京几乎年年都有,最近一次没有下雪的冬季似乎是四年前啊。
:虽然想猜测平行宇宙虚拟时空之类的,但果然看你不认识我的反应,大概是四年前的明智吧
:或者说我是四年后比较恰当?
明智趁着打开了这个话题,立马开始询问。
明智:那么你究竟是谁?
:现在的我大概是明智的前辈了吧。
明智:现在的你?那么你原本是我的后辈吗?
消息中断了一会儿,是对方哑口无言了吗?然而,下一条消息发来,他却不知道怎么回复了。
:我是世界上最了解明智的人,算不上朋友,也称不上合格的劲敌。只不过是一个拿着明智手套的平平无奇的前辈而已,或者后辈。
明智慢慢地慢慢地把手机收进口袋,转身走入了进站口离开了广场,今天是圣诞节,而他兜兜转转还是回到了冷清的公寓,一路上一直没有放下那个念头,世界上最了解他的人,开玩笑,说了一句“不用演出你乖学生的那一套”就算得上是最了解他的人了?
说到底,他在心底里根本想象不到自己将真诚的本我尽数暴露给他人的丑态,他根本想象不到会拥有一个值得信赖或者可以写下伪装的“前辈或后辈”,根本想象不到自己会将一只手套交给他人保管。说到底,他知道自己的怒火和仇恨,明了自己的不堪和残忍,明智吾郎不会与他人推心置腹而只会欺骗利用,不会托付而只会背叛,不会合作而只会交易,这就是他。
一个真挚的明智还算得上明智吗?
3)
明智:给我看证据
:什么证据?
几乎秒回,这人是一整天抱着手机吗?他哑口无言,把自己沉浸在虚拟世界里算得上现实世界的loser吧,真不想承认未来的自己和这种人会扯上关系。
明智:看来你有空,太好了,我还担心会打扰到你。
明智:姑且高一。宫殿是什么?暗号吗?我们不会是在游戏里认识的吧。
拜托你否定我。
:我们是在电视台认识的。
说不上哪种相遇更糟。
:如果明年五月二十日去站前广场买双色球的话会中五千日元,这种事算得上证据吗?
明智:你不需要证明你来自未来了,我已经接受了。我在意的是你说你是最了解我的人。
:我知道狮童正义的事。
不过,他做了个深呼吸。现在的他无力弱小,根本无法触及议员的世界。明智的原计划是蛰伏养足力量,在警视厅拉拢人脉并逐步触及政界。这个计划很难在四年内达成。而现在,他的一个后辈原原本本地得知了他的仇恨,那么,要么这个后辈发现了他的计划,要么,他主动告知了后辈这个计划并拉拢他作为同伙。无论如何,当务之急都是从他的字里行间挖掘自己那个未成形的计划,如果这个计划失败了他就修改漏洞,如果计划成功了就效仿执行。他又要回归欺诈的老本行,只不过这次也许更加艰难,因为对方已经看穿了他的乖孩子面具。
或者更加容易,谁知道呢,明智从来没试过以真面目去接近他人。
明智:狮童正义的事是什么?
:如果不知道的话就别去知道的好
明智:我知道,所以我才问你,你对这件事了解多少?
一步险棋。他必须保持警惕,他有自信自己未来关系密切的人绝非平庸之辈。
:我不愿意告诉你太多未来的事。虽然我现在告诉你不要去复仇你也不会听吧。
:对不起,明智,这件事上我不会帮你。
失败了。他把手机放下,不知道是否还有继续交流下去的意义。这个神秘的后辈到底是未来自己送来的礼物还是传来的警告?他惊讶的发现对面又开始喋喋不休:
:你生气了吗?明智?
:把未来告诉你岂不是很无趣。
:明智,这是原则性问题
明智:我没有在生气,只是在思考。
明智:如果我不肯放弃你会怎么说服我?
:你会死无全尸的
:我不希望你对这个结局无动于衷。
说不上无动于衷,但至少也能算是满不在乎。
明智:未来我死了吗?
敢模棱两可回答我就杀了你。
:我认为应该不算没有。
我杀了你。
:对不起,帮不上什么忙,无论过去还是现在。
明智:我想知道你到底是谁?可以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你可以叫我前辈
明智:你真的希望我这么叫你吗?前辈?
:还是别这样了
:叫我Joker吧
一股恶寒,他,明智吾郎,正在和一个比他大至少三岁的重度中二病患者聊着自己心底最阴暗角落的计划。他几乎要放弃继续和手机对面的人拉扯了,直到下一条信息传来。
:还有两天,你的东京就要下雪了。记得保暖,晚安。
还有两天,我的东京就会下雪吗?
4)
雨宫莲的奇怪举动是从戴上明智的手套开始的,真是的,难道手套里抹了什么毒素吗?
摩尔加纳暗自腹诽。白天莲上课时他就在四轩茶屋周边熟悉的地方散步,考上东京的大学后,莲为了节省房租继续在卢布朗打工,虽说老板邀请他去家里住,他以阁楼的自由空间比较大婉拒了,继续过着高中的如出一辙的生活。与还在东京的朋友们见面,去健身房,打工,学习,平淡到了乏味的程度,如果他没有在平安夜戴上属于明智的手套。果然跟明智扯上关系就不会有什么好事。
实在是多此一举,瑟瑟发抖的摩尔加纳当场就抱怨这个行为多么没有意义,生死不明的明智根本不可能大摇大摆地回复讯息,也不可能因为怪盗团团长稍微借戴了一下他的手套就千里迢迢过来追杀他。而他的喋喋不休在得到了讯息回复后戛然而止。
他趴在莲的肩头:“这个明智好像有点怪怪的。”
他看着莲的手指在键盘上飞速敲打又删掉了大部分语句,人潮推着他在广场上缓步行进,只好随意拍几张照片就这么进站了,坐上电车前冲他说了声晚安。直到那时他才意识到他从来没有对明智说过这句话,或者说,在那一瞬间,他意识到自己和明智的相处岁月太过零散稀疏,即使用话语填补了相处的每一段时光,密度仍不足以让他们对彼此了解过多。
他把手机收好:“明智有可能失忆了吧。”
摩尔加纳往他的包深处钻了钻:“我倒觉得这个不一定是明智呢。手机厂商也差不多该把他的号码回收了吧,虽然他在法律意义上还没死亡。不过这么久了套餐还没被取消不是挺糟糕的吗?”
莲没有搭话,也许电车上自言自语是件挺奇怪的事,但摩尔加纳还是在下车时听见他叹了口气:“我知道那是他。”
第二个觉察到不对的是双叶,也许惣治郎也注意到了,不过惣治郎总是把这类举动全都推给小鬼头的不成熟……再不成熟也不会吃早午饭的咖喱吃到一半突然站起来边穿外套边冲出店门,门铃响着的余韵里听见他喊着一声今天请假,连常客夫妇都感慨从没见到他这么着急的样子。
双叶也被这一幕惊得哑口无言,硬着头皮蹲在门口等着莲回来好好审问一番,却被惣治郎以要备考为由赶回家了。幸运的是,莲自投罗网地来找她了:“双叶,你能通过短信确定发信地吗?”
“也不要把黑客技能当成万能的啊。”
“打扰了。”他点点头,“你专心复习吧。”
“等等啊,我又没说绝对做不到!”她扯着莲的衣角,“作为交换,要告诉我你最近到底怎么了。”
他答应得出人意料得爽快:“没问题,我想让你帮我确认一下这条讯息是不是明智的手机发出来的。”
一番研究后,她后悔刚才说了大话:“对不起啊莲,我能确定的是短信的发信地离我们不远,几乎就是在东京,但是追踪电磁波对我来说实在太困难了,之前放在明智手机上的监听器也早就不能用了......”
莲点点头,与其说他来找双叶寻求答案倒不如说他其实担心的是双叶否认他的猜测,只要她没有判定他的想法是错误答案,那么他将无论如何地一意孤行。
“不过,”莲听出了双叶声音里的犹豫,“怎么说呢,要是说对面的讯息是现在的明智所为我肯定不相信,不如说,要是明智真的高一没觉醒能力的话,说不定就是这个样子。”
雨宫莲灵光一现:“那双叶,能想办法帮我找到明智出名前,大概四年前的电视节目吗?”
他那天一直看到了很晚,虽然心中明知盯着这样一张戴着完美面具的脸作用不大。不过这就是他大部分与明智的相处时光,说到底他们的关系不过如此——盯着彼此面具之上的裂痕,谁先退却,谁先暴露,谁先放弃,都是失败。而当明智真正一败涂地,他却开始怀念以前势均力敌的较量——他也被明智吾郎那套“劲敌”理论洗脑了吗?
今天睡前的梦是明智的颜色,到处都是他粉饰过的笑声,虚假的泡沫把他托起,当莲真正能够摘下他的面具时,泡沫就破了。于是他重重跌落,这是属于胜者的荣耀和悲哀。
5)
当初雪润湿了他的头发,明智想起来,下雪了。冰冰凉凉看似不经意地扰乱了他的步调,正好在涩谷转车上学,于是他拍张照,想扔给另一个层面上这几天打扰了他心绪的罪魁祸首,到底没有动手。他太忙了,他的生活充实而虚假,他的内心无序而不安。明智吾郎没有气力去应对更多的意外,哪怕雪也有可能化成水浇他个痛彻心扉遍体鳞伤。
他很好,他对自己说,他很好。他上学,背诵,解出习题,获得老师的夸赞。他参加节目,微笑,抛出笑谈,获得观众的喜爱。他破案,与警方合作,协商,获得政府的认可。他在深夜打开安眠药的罐子,一口气倒出几十颗,又一粒粒放回去,只剩两粒留在手心。
如果吞下去,醒来就能看到积雪了吧。他的脑内突然闪过这个念头。
他想起手机里的那张相片,反正发过去也没损失,于是他发过去了,期间慢条斯理地接水,将药丸叼在牙间。
:记得要戴围巾,我一直想说,明智戴围巾很好看。
傻瓜,他心想,怎么可能我会和四年后的自己戴着同一条围巾?他没等到他的晚安就睡去了,于是梦里的雪花没有将他托起也没有残忍融化,只是飘在空中,不知来处,不知归宿。
:虽然我知道你肯定不会同一条围巾戴四年
:晚安
明智:为什么你那么喜欢每天向我道晚安?像深夜档情感电台主持人一样。
明智在时针踩在六点的瞬间睁开眼,在闹钟惊天动地前关闭了。洗漱,打理外形,他从来没想到有一天早上起来检查短信时不全是恼人的公务,犹豫之下还是回复了,他从来没想过这会成为一种习惯。
:如果你非要这么认为的话。不过我还挺意外你会作出这种比喻,明智完全不像是会听深夜情感电台的人。
雨宫在老板的注视下悻悻收起了手机,三两口吃完咖喱,拎着还在昏昏欲睡的双叶一路上了电车。拥挤之下艰难地在有限的空间里屈伸手指打字,被天才黑客嘲笑速度慢也不加理会,全身心扑在信息的回复上。
化妆师发现今天的明智不太一样了。他平时的那副乖巧面具上露出了从未见过的笑容,在那一瞬间他有点像一个不谙世事而任性妄为的高中生了,不过也就是盯着手机的一瞬间。下一秒面色如常,就好像刚才不过是化妆镜上起了一道不合时宜的涟漪划过他的嘴角。
:继续走这条路有朝一日真的会被这么叫哦。虽然我看你好像也不算讨厌就是了。王子殿下。
他的手机放在课本旁边。初来乍到他还没有习惯全新的生活节奏,好像这个信息框能让他找到一点过去的状态——很失败就是了,因为他从来没有在人生的任何一个瞬间做到与明智发大量的信息,上大学真是不一样啊,至少不用提防飞来的粉笔头了。
明智:谢谢你贴心的预演,我现在有点讨厌这个称呼了。如果我现在放弃上节目是不是之后就不会认识你了?我会计入考量的。
:如果这就是你放弃复仇的代价的话,我还可以接受。不过还是至少再干一年吧,一年后就可以登上情热帝国了,你说过你会看情热帝国的。
虽然摩尔加纳抱怨连连,但雨宫莲还是在电视前看起了明智的节目,三年前的情热帝国,讲述着高二的明智希望别人能看到的他的人生。莲在每晚的这个时候心情总是很好,能够与他几年前每次打完台球或者去完爵士俱乐部时的快乐相媲美。雨宫莲的生活太忙碌了,也许明智只不过是他精彩纷呈的一年里的很小一部分,却在他的人生里举足轻重。
:明智,你晚上要看警方的卷宗,记得吗。这就是为什么我知道你不会听深夜电台节目。我说过我是世界上最了解你的人。
明智慢慢地慢慢地合上了警方的卷宗。他在过去的几天里的唇枪舌战里一败涂地。他越来越不像自己了,却又越来越贴近他未来的自己。奇怪的是,他并未对此感到恐惧,更像是焦虑。这个joker,这个蠢货,小丑,谐星,越来越贴近一个王牌的形象。他亲手为他塑造一个过于完满的未来,而明智感到自己在一步步沿着他铺着的路往前走。
明智不喜欢这种感觉,不喜欢自己失去了掌控者的地位,但他无法讨厌他发来的信息。无视也变得越来越困难了。
明智:今天我没有晚安吗?
:今天是“新年快乐”。
雨宫慢慢地,慢慢地放下手机,等着对面发来新年祝福。又想起来这个年纪的本真的明智懒得将圆滑和伶俐展现给他看。他恣意妄为地随意选择无视忽略或转移话题,而他仍旧和初次见到他一样亦步亦趋。
6)
而第二天早上他还是忍不住在起床前先看了一眼手机。
明智:我一直在思考一件事,我无法完全信任你,就是因为你选择性地告诉我真相。这对我而言和谎言没有区别。
明智:我只好暂且展开我的推理,而一旦你拿不出否认的理由,我就不再听你的任何狡辩了。
明智:你对我很了解,知晓很多我也许是亲口告诉你的讯息。但你给我发的信息显然不是普通朋友的交流方式。拿着我的手套像是保管某种信物。坚决反对我的复仇而对我的结局支支吾吾。在明知道我不太有可能回复消息的情况下给我发来了问候。
明智:那么只有一种可能性了,我们是曾经的恋人,我因为沉醉于复仇和你分开了,而你不再能联系我了,因为狮童依旧如日中天所以断定我死无全尸了?
明智:我不希望你对此表示默认。如果你拒绝回复信息我将会忘掉这一周的事并继续履行我的计划。
明智:早安。
堂堂前怪盗团团长,灵巧度点满的青年,在看到这一大段信息后,手一滑把手机砸到了脸上,正中靶心。直接否认了他可能还在做梦的可能性。脸上一阵酥麻,没错,这堆信息带来的震撼感不亚于明智直接从手机屏幕里钻出来结结实实给他俩来了一巴掌。
这是美好的新的一年的开端啊。他意识到自己此生唯一称得上合格的劲敌是个蹩脚侦探。
他揉揉鼻梁戴上眼镜,自言自语:“这算是表白吗?”说罢就下楼去了。没注意到背后摩尔加纳悄悄石化了。
今天是新年第一天,还在东京的怪盗团成员们聚集在了卢布朗,有说有笑地看着莲在老板的死亡凝视下猛塞迟到的咖喱:“我说你啊,虽然上了大学也不能这么依赖手机啊,没有熬夜发短信什么的吧。”
“莲最近沉迷于高一生的温柔乡哦。”双叶毫不客气地出卖他。虽然上了几年学,她还是一副不谙世事的模样。于是仍旧具备一句话让所有人都寂静下来的能力。
“前辈……最近在跟高一的学生谈恋爱吗?”堇怯怯地问。
雨宫莲好巧不巧在这个天造地设的时机被咖喱呛到了,有口难辩,而一想到早上收到的重磅消息,更像是心虚无言。
春说:“虽说恋爱是自由的,但是高一果然还是有点太小了。既然发短信难道是异地恋?在老家认识的之类的?了解彼此多年后走到一起真浪漫呢。”
真说:“我知道你有分寸,但是要是出了什么事的话,我姐姐可不会替你辩护的哦。”
佑介说:“呵呵,这就是冲破了世俗偏见的爱情吗,真是充满了莲的风格啊。”
摩尔加纳说……
摩尔加纳什么也没有说,他无言地走下楼梯,看来是从冻结状态恢复过来了,虽然状态比莲好不了多少,一样魂不守舍。直到他们闹闹哄哄去参拜后解散回到了阁楼上,他才犹豫地问:“你说表白……到底是什么意思?你,你要答应他吗?”
“我推荐还是不要回复了。”双叶从楼梯上走上来,“抱歉啦,莲,我果然还是放心不下,摩纳偷看你手机之后都告诉我了。”
无视了猫的哀嚎,雨宫莲默然无语还是下意识把手机往口袋深处插了插:“你可不要哪天真的被人发现违法了。”
“放心吧,我知道分寸的。”她的语音上扬着,眼睛里却没什么笑意,“莲,你打算怎么做?说实话,我不觉得改变过去是什么好主意。我们之前看过的时光穿越电影里都是这么演的吧。搞不好biu一声醒来后摩纳就变成人趴在你身上喽。”
“喂!吾辈明明醒得比莲早!”
“那如果你妈妈能回来呢?”他尽量稳住自己的声线,去揭开一道对他们所有人来说的伤疤,“如果我能说服明智不和狮童合作呢?”
双叶沉默了,一下子变得像多年前那个封闭的她。但双叶已经脱胎换骨了,她说:“万一弄巧成拙了呢,万一这是是时空悖论,万一就是你教唆明智杀死了那么多人……万一明智不听你的话起了逆反心理……”
“双叶。”他满意地听见自己声音里的坚定回来了,因为接下来的内容来自他的心底,来自无数日夜梦魇的盘算组织,“明智说过,如果我们能早点相遇……我知道他的意思,也许一切都会大不相同。我不知道,我能确定的只有如果我不抓住这次机会,我会永永远远后悔下去。所以,即使是以我的生活里的一切为代价,即使我一觉醒来会发现我从来没有认识过你们中的任何人。”
“是啊,最好的结局。”莲低下头,他从来不愿意沉溺于自我安慰和举棋不定。于是他发挥了他实干派的魅力。
:实际上,我们的关系要复杂得多。我终究会把一切告诉你的,只不过,要等时机成熟。我知道这听起来是故弄玄虚,也不奢求来自侦探的过多的信任。先从简单的部分开始怎么样?比如说,你现在还没有去过吉祥寺的爵士俱乐部吧。
明智:这是某种蹩脚的寻宝游戏吗?找全所有线索然后获得奖励?我需要每个地点都给你拍张照片集点吗?
:只不过玩寻宝游戏的是我。
7)
这是他这个月来爵士俱乐部的第三次了,连无边都打趣他:“大学生活很悠闲吗?看你好像很少邀请朋友一起来了。”
他口里的朋友其实特指明智一个。到底会有多少人还记得明智呢,莲有时会担忧地怀疑会不会世上除了怪盗团就只有无边如此了,也正是如此他选择一遍遍来爵士俱乐部,不能说是哀悼,也算不上缅怀,更像是追忆。追忆是不需要付出任何情绪代价的,你坐下,听完一首歌,喝光一杯鸡尾酒,咀嚼两段无论当时还是现在都无从理解的对话,然后就此离开了。
我现在却是在创造回忆。他默默想,问无边:“老板,虽然每次来我都要问一遍,你还记得第一次见到明智的场景吗?”
“啊,我还记得。那孩子,当时才高二吧,很少会有高中生来这里一个人坐着,所以印象深刻。”
“他之前从来没来过?”
“这家店以前的顾客甚至更少,我不会记错的。”
他沉默下去,像高二的明智一样形影单只地安静地啜饮无酒精鸡尾酒。逐渐意识到他似乎不该把自己放在明智的救世主的地位上。明智在拯救他,把他从无尽的漫长的岁月里拉走,送给他更多可供咀嚼的字句,给他的梦里扑上漫天的雪,雪化了梦醒了柔软还能留下,比遗憾和后悔要好。
明智:这家店确实不错,我开始享受待在这里了。
:我现在也在这家店里,要是能再和你一起喝杯酒就好了。
明智:你其实不必亲自来这家店的,你知道吧?这实际上毫无意义,你无法改变我一个人的事实。我也并不会因此感到被陪伴。在我的立场看来,我也不过只是迎合你来换取我所需的情报而已。
:我知道。我只是想确认,我们在走向最好的结局。
明智意识到从刚才开始自己的眉头就一直紧皱。他敏锐地感知到短信息里有什么东西改变了,夹杂着挫败感和犹豫遗憾,难道自己的话说得太重了?自己难道不是一贯如此吗?
危险的是,他逐渐对此习以为常。一贯视为肉麻和多余的晚安成了新的安眠药,似乎少了这一点就难以入眠。对于按照对方话语行动本能表示抵触却始终照做。他只是为了情报,没错,只是为了私人利益,这是他精心计算好的最佳方案。并非贪恋什么,并非渴求什么,他绝对理智,他一板一眼,他只是爱听该死的爵士乐。
他听见音符逐渐织成网将他缠绕其中。你永远不知道爵士乐的下一个音律会是什么样子,刺耳亦或和谐,简直就像是两个人思维碰撞的具象化,冲突矛盾和和解能够同时充盈整个屋子,绕上三圈再飞下来落进酒里。他想起joker告诉他,曾经他们一起打台球,然后来俱乐部,待到很晚,再各自坐很久的电车回到反方向的家。
“我们还打过架。”他还说过,看不出来是不是在开玩笑。
我们在走向最好的结局吗?你口中说的最好的结局究竟是什么?最差的结局又会是什么样子呢?明智理应追问,理应不耐烦,理应用最高的效率得到最多的情报。而他却一夜一夜地独自坐在爵士俱乐部里听音乐,明智只是不愿意承认自己不舍这份虚假的陪伴而按着他的步调在行进。杯中的酒倒映出他优柔寡断的脸,明智一饮而尽,因为他讨厌这样的自己。
8)
明智:我进到宫殿里了。
说来好笑,雨宫忘记了自己当时看到这条消息时本来在做什么了,好像是在卢布朗里帮忙,是在端咖啡,还是在洗盘子?他只知道,看到这条消息的瞬间万籁无声,好像在雪地里看到一棵被白覆盖的树,不知死活不知踪迹,不知来路不知去处。
:明智,幸好我的东京下雪了。
啊,他好像还有很多要对他说的话,勾索,对,你要去寻找一份勾索,你要给自己补充药品,你应该去想办法拿到枪支和长剑,你要去找一色若叶因为只有她能救你帮助你了解那个对于一个人来说过于凶险的世界,如果你注定无法见到我本人那就去拯救被压迫的学生拯救被剽窃创意的徒弟拯救被施压的学生会长拯救被卖身的大小姐拯救我应当去拯救的人......
手机突如其来的振动让他打字的手停住了,雨宫难以置信地按下通话键。
“还真能打通啊。”明智比记忆里更清晰的声音隔着四年岁月的模糊传来。
明智在无尽的疲惫和烦躁下给记忆里似乎能给点建议的号码发去了短信,没错,他记得joker提到过宫殿——倒不如说,他对每条信息几乎倒背如流。而对方的反馈无疑加深了他的疲惫和烦躁,我要是想看王道热血我当然自己会去该死的中央大道去买该死的漫画书看。他看着短信,字里行间透着不安和压抑。当他前言不搭后语地说出东京下雪时,明智恍然大悟自己再不做点什么,恐怕对方就不会再发信息来了。
今天的冒险已经够多了——他的机体刚发出这个信号,下一秒他直接按下了通话键。他还没有意识到自己的感性胜过了理智是一件多么糟糕的事情,就听见了对面似有似无的呼吸声。
明智乘胜追击:“我无法信任一个连声音都不知道的家伙,也没空看你的微型小说,现在,把你想说的,都告诉我吧。我奉陪。”
“明智......”他欲言又止,电磁声犹如漫天风雪,他在荒原的树下看到了心心念念的同伴,即使只是一朦胧的影子,一段电子合成的语音。
“我在听。”好了,他记住了所谓joker的声音了。你等着,他在心里默念,我翻遍整个东京也会把你揪出来的。而在他记住这个声音的瞬间,过去的对话一下子全都有了颜色,他看到去年圣诞以来的每一场雪在他面前平整铺开又收缩成情绪的奇点随着彼此的呼吸一张一翕。
明智叹口气:“你想拯救我吗?我为什么应该听从你的?我为什么应该放弃来之不易的机会?收起你的指手画脚。”倒不是说joker真的有多么咄咄逼人,不过明智真的很累了,今晚不得不任性一把,这是他陪着一个陌生人无微不至照单全收对方所有晚安后得到的权利,“你没有想过我得到这些资讯后会怎么做吗?我还是会去找狮童,也许我会规避所有的错误,也许我会继续照着修改后的计划走。”他听见有谁吸了一口气,他不承认是自己,“这就是我,如果你足够了解我的话。”
他还在继续挑拨他的情绪:“怎么不说话了?失望了?我的本质就是如此。我不知道你被如何欺骗了,我不是什么好人。别说什么信任我一样的鬼话。承认吧,别再沉浸在你假惺惺的神圣光环里了,你这一个多月的努力并没有改变什么。你的自以为是......让我作呕。”
而joker的话令他哑口无言:“我不是为了拯救明智才说这些的。”
现在的他比明智大三岁,与上一个明智分别也已经有两年了。这些时光没有白费,他越来越懂如何去回应他:“我想说这些只是因为我想告诉你平等的信息了,现在选择权在你手里。我信任明智做出的每一个选择。”
风雪一瞬间归于沉浸,无尽的博弈诧然终止。明智突然笑了,短促的一声响起。不像是假笑也不像嗤笑:“看来我们真的不是什么恋人关系啊。”他轻声说,“忘记我蹩脚的推理吧,在你的故事里我真是个糟糕的侦探。”
“不,你是我见过的最伟大的侦探。”雨宫沉寂了一瞬间,微微仰头,想起很久很久以前在卢布朗阁楼时,他一抬头就能用余光看到明智的身影,用手机的倒影也成。指尖微微一转,带着他的影子一同模糊起来。为什么总在不合时宜的时候想起他?为什么他总是不合时宜地寻找他的身影?这是雨宫所遇到的最难回答的答案,只不过答错也不会有同学的嘲笑,只有冰冷的悔悟。直到明智的一声笑意打破坚冰,他感到勇敢充盈全身:“你推理出了我的明智都没能看穿的事。”
一瞬间心领神会,又支支吾吾起来。雨宫乘胜追击:“我只不过很自私而已,我所谓的帮你也不过是满足我的情感需求。我只是想见到明智眼里的雪花,只是想不间断地看到你的声音,只是想再一起去爵士俱乐部而已。”
明智听见自己的牙齿不安地咯吱作响,可能是因为咬得该死的紧了:“你给我闭嘴。”
“我可是明智失踪两年后都会给他的账号发消息的人。我需要一直看着你,哪怕你不在乎我。明智以为我想帮你才是自以为是吧。”
“你这个......”他使劲咬了一下腮帮才阻止自己脱口而出什么会让自己处于劣势的话,“你等着瞧吧,畏首畏尾不敢告诉我真名的家伙。”
“找到我的最快方式果然还是照着我说的去做吧。两年后见。”明智颇为恼怒地听出了他声音里的愉悦,“晚安。”
9)
10)
“明智这两天过得怎么样?”他含糊其辞,也许只是不想承认他们都看穿的事实。显然侦探对此态度并不满意,砸了下嘴,还是跟着汇报起了工作——和政府接触,寻找一色若叶,确认研究进度,想办法说服这个比她想象得要更倔强的女人,最后还是以他能进入认知世界的能力作为交易条件成功的。三言两语概括完,他冷淡地结束话题:“然后,”
“然后,"雨宫故意重复着,如果明智在他对面多半会瞪他一眼吧。可他看不到他,也许是再也看不到了。雨宫阻止自己想下去。
雨宫本来以为自己会犹豫,却听见自己流利地开口了。也许自从他和过去的明智联系上.......不,也许自从他离开了丸喜世界,就一直在打这一番腹稿,就一直等着让汹涌的情感将自己淹没:“第一次见明智是在电视台,你用左手和我握手,很有力气。我那时候想,为什么这个看起来在电视上哗众取宠的人能这么坚定呢。
“你失败了。”明智毫不留情地开口,“我只是四年前的明智,我对你一无所知。向现在的我传达你的歉意根本毫无意义。”
“我喜欢你。”
“我说过了,你对我毫无.......”
“我喜欢的是明智吾郎,不管在哪个时空什么样子。”他打断了他,“我喜欢你恣意而果断,你的思想和思考,灵魂是没办法重塑的,我的喜欢上没有附加条件。就这样吧。这样很适合一个无趣故事的结尾。”
明智从没想过自己会这么说,但他开口了,过去长久的岁月浓缩,他说:“晚安。”
11)
来卢布朗吃早饭已经一年多了,而明智从来没见到这一家三口在周末这么齐刷刷地早起的。他一瞬间惊恐地推断出了一系列可能性,包括但不限于一色若叶被人邀请重回研究所,狮童找上了门,老板被以前情人找上门而不得不被迫搬家等一系列可能性。直到双叶懒洋洋在座位上咽下一口咖喱:“妈妈,吾郎的表情很可怕哦。”
“啊,肯定是又在想我会怎么死啦,不用担心。”若叶打趣,招呼他来坐下。明智站着不肯动:”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是和妈妈过来帮忙看店,因为惣治郎要送莲去上学!”双叶兴奋地答道。
“莲.......?”
“是个叫雨宫莲的可怜孩子,因为故意伤害罪被学校开除了,只能来惣治郎这里借住。”若叶解释。
“可以让他去吾郎那里住吧,反正你的房子更大。”
“不行。”明智立马拒绝,“这种人还是住在阁楼里吧。说起来,他怎么还没起床?”
老板冲楼上喊了一声,隔着楼板传来一声应答。这个声音太过熟悉让他的身体下意识一僵。冷静,你的时空本来就有什么个人存在,如果他还继续从事电视业的话终会在电视台碰见的,只不过时空改变了多少有些意外而已。
他本来不想和他有什么瓜葛,而好奇心让他留在原地看看那个和他曾经通话如此久的家伙究竟青涩时期长什么样子。是一张比他料想的更平凡的脸,笨拙地躲藏在眼镜后,见到他的瞬间眼睛似乎亮了一下,也可能只是错觉罢了。
然而他说:“你是明智吾郎吗?”
明智皱着眉,还是和他握手了,牙齿咬紧的咯吱声不详地在他脑中回放,像一道阴影划过。他轻轻摇摇头摆脱这个插曲。
讯息另一端的人已经不在了,无论在谁身上寻找他的影子都是无用功。哪怕是从年轻一点的他本人身上。现在的他对他毫无意义。
不知道为什么,松开手时雨宫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失望,下一秒,他转向老板:“啊,以后我都要自己坐电车上学吧。干脆今天先让我去试试吧。”
“啊……啊,也行吧。”惣治郎一指明智,“反正明智也是秀尽的学生,让他带你走一遍吧,我在秀尽门口等你。”
——于是事情就变成现在这样了。节假日的电车本来人就不多,一过涩谷,整间车厢几乎只剩他们两人。明智目视前方:“这么着急和我独处,想说什么。”
“想和前辈表白,因为我对前辈一见钟情了。”
这句话成功把明智的目光从信马由缰拉回到了他身上。高二的雨宫莲的笑意不可抑制地荡漾开,带给明智一阵似曾相识的战栗。
“我们在电视台认识时你应该没有说过这句话吧。”刚刚握手的余温后知后觉传到他的皮肤上,“……joker。”
“不愧是夭折的侦探王子啊。”他的声音轻得好像在对着耳边的听筒絮语,却还是被明智捕捉到了,“一觉醒来回到了高二的身体还能见到你,真是最完美的时空穿越啊。”
明智不知道该回答什么,就好像心口梗塞突然迸裂出了烟花。喉头滚动一下,他该说什么呢?幸好你戴上了我的手套,幸好你的东京恰好下了一场雪,幸好你锲而不舍地道晚安,幸好我恰好爱听爵士乐,幸好我能听见你的声音叫一声我的名字。挑来挑去没有一句话会是明智吾郎能够说出口的。
“幸好我找到你了。明智。”雨宫莲突然开口。
不。明智在心中否认,幸好这些话还有你能来说。
他们背后是漫天风雪,窗外是被抛弃的结局。而现在他们只是向前,只是向前,好像拥有彼此就能不顾一切地抱住未来。
(END)
可能的番外1:
“你们……已经打倒鸭志田了?”
“算是吧。”明智哼一声,“斑目连开个人画展的机会都没有就滚回乡下了。金城前不久刚刚解决。现在我们在等契机拉奥村春入伙。”
莲低下头了一阵:“这个世界看来没有伪神了,摩尔加纳呢?”
“纯粹的助手,现在在双叶家。你再晚来一阵我们狮童就打完了。”他尽量不让语气里出现类似骄傲的情绪。
“那我该怎么觉醒亚森啊。”明智第一次听见运筹帷幄故弄玄虚的莲发出这么痛苦的声音,“早知道会这样就不告诉你这么详细了。”
“活该你把选择权交到我手里。”明智冷淡地回复,还是忍不住叹口气:“我带你去几趟印象空间试试吧。”
可能的番外2:
东乡的目光在他们两人之间徘徊:“请问……”
明智绽放一个笑容:“别管他。”
岩井皱着眉放下报纸:“我说……”
雨宫对他点点头:“别管他。”
雨宫特地趁着武见医生来喝咖啡的功夫与她促膝长谈问能不能把她最有劲的药拿出来让明智好好睡一下午别跟着他了。
与此同时明智正在新宿和千早掏心掏肺能不能帮忙占一卦雨宫莲这个人什么时候死。
又一次秘密基地聚会,龙司终于忍无可忍放下漫画书:“我说你们两个为什么一定要同时出现啊,每次看着都很奇……”
话未说完被真一个肘击打断了。
“别管他们俩了。”真回答。
可能的番外3:
“到底为什么你每次买彩票都能中奖啊。”他略带不耐烦地看着雨宫再度兑奖,“把所有中过的号码背下来是不可能的事吧。”
“要是真背过那种东西现在已经是亿万富翁了吧,我的运气一直比较好吧。”莲看向明智,“毕竟我能再次遇见你嘛,这是我经历的最幸运的事了。”
“油嘴滑舌。”他轻哼一声,没有甩开雨宫,他们在炎热的初夏牵着手走向中央大街。他想起很久以前joker告诉他五月二十日买彩票会中五千元,回忆像音符一样短暂地悦动一下就飞走了。
Summary:你对爱避之不及,却对恨分门别类。
0)
进入那个倒立的世界
那里,左边永远是右边,
影子其实是实体,
那里我们整夜醒着,
那里,天国清浅就如
此刻海洋深邃
并且你爱我。——伊丽莎白·毕肖普
“对了,还有一件事要拜托你。”讶姐离开前回头,“明智的公寓可能要拜托你去帮忙收拾一下。”
这个于情于理都不应该出现的任务让他皱了一下眉:“明智的公寓?”
“是的,他的房租一直......
“是的,他的房租一直交到了今年三月。”新岛冴犹豫一下,不知道该怎么说出口,“目前为止还没有续租的迹象。房东打算清空他的房间。我在想,明智有些东西可能需要帮忙……整理一下。”
“为什么是我?”
少见的沉默荡漾开,新岛冴无言地看着他,还是没能把“除了你还能去找谁来负责明智的事”说出口。最后还是莲认输般点点头:“好的,我会去一趟的。”
进门前他习惯性说一句“打扰了”,明智的家却和他想象中不太一样,没有灰尘漫天,反而被午后的阳光亮得刺眼。有关明智的一切似乎最终都会变成这样:一切照常,他的消失不起波澜。门口的衣帽架上横着几条领带,雨宫有点惊讶又不适地发现,他记得每一条。记得他们和怎样的衣服搭配着出现在他们的主人身上,也记得他们如何在黄昏的暗淡下蹭过咖啡桌的边缘。有一条领带最令人印象深刻,被咖啡不小心污脏了。明智当时笑着说没事,居然也没扔掉它,挂在衣帽架靠墙的角落里——也许只是忘记扔了。
雨宫轻轻拂过他们初见时明智带的条纹领带,挂在最显眼的地方,是蛇游走在他指缝间。于是公寓的全貌展现眼前。回忆和死亡是这间房间的幽魂,如纱笼罩在角角落落,笼罩在他头上。他这次前来并不是要把明智的东西分门别类打包。他和讶都清楚,警方随后会来介入,这是雨宫最后一个与明智告别的机会,如果这算得上告别的话。
冰箱的压缩机嗡嗡作响,先从这里开始吧。他打开冰箱门,沉默地盯着整齐码放的罐装咖啡,冷气在早春顺着脖子灌进耳畔,而他无动于衷,等着凝结的水珠洗礼抹去明智可能留下的指纹。不知道为什么他看见了当初明智订购一整箱咖啡,然后低着头一罐一罐塞进冰箱,发丝垂着捂住他的眼睛,看不见表情,平淡麻木。
雨宫捡走一罐咖啡,此时是二月,他把死亡当做生命一饮而尽,假装借此能走进明智的世界。关上冰箱门时,他想起来卢布朗的冰箱上有一个他从夏威夷买回来的冰箱贴,每次他做咖喱时都能看见那个蠢蠢的花环冲他微笑。明智有没有去过夏威夷呢?他对那里会有什么看法呢?为什么他们在爵士酒吧聊了那么久却从未涉及这一方面的话题呢?
说到底,生死不过是这么回事,冰冰凉凉地洗刷一切,除非记忆顽固地凝固在心底,时时刻刻一股梗塞的疼痛。
他在卧室门口逡巡一阵,还是拧开了门把走了进去,衣柜,床,办公桌,静默耸立,对雨宫不闻不问,只是各司其职。有棱有角,像吉祥寺的明智淡淡的目光。
警方要求带走的是明智的电脑,其他的资料似乎都放在他的手提箱里当日来回,书桌上除此之外算得上空无一物——啊,明智还有一本笔记本,更像是日程本,一格一格里面填着满满当当的字迹。上面画着除了本人以外看不懂的符号和字母。雨宫看了两页就放弃了解读的想法,但他还是没能忍住,一页一页地翻过去,他知道自己在找什么——从今年六月开始,他与明智第一次见面,他的左手紧紧握住他的,就此拉扯着他的生活。
他知道从六月开始会出现属于自己的符号。会是什么?joker?他名字的缩写?还是独创的符号三角或圆圈?他翻过那一页,浮现眼前的却是密密麻麻的黑叉铺天盖地又瞒天过海,串成一条绞紧了他的呼吸。每一个,每一个黑叉雨宫都能说出那天发生了什么,因为每一天,每一天对他而言都像对明智那样刻骨铭心。他与他见面,周三和周六的晚上,他们打台球,吃点心,听爵士,喝咖啡,下象棋。他把他送往车站,于是他拎着满满一箱子的命案回到书桌前,在自己的笔记本上的日期里画上一个叉。力透纸背。
直到他翻到十一月,雨宫知道叉要消失了。明智之后的日子将不会被他自己判定为虚度或应该抹消,从那以后,从十一月二十日之后,从他的忌日之后。终于翻到了,雨宫也只能无措地盯着那个空白的格子,没有叉,也没有其他的什么。一前一后两个格子依旧填满着明智自己的语言,空余一天的沉寂。那是地图的褶皱,是世界的缝隙,一脚踏空便永远下陷,再也无法飞起来了。
他还能说什么呢?他把十一月撕下来叠好放进口袋,无尽的时光里那些有他的岁月和没他的岁月终于得以重叠。
说实在的,卧室毕竟也算是个私人空间,雨宫来之前就告诉自己不要太对这里挖掘出的东西感到意外。抽屉里的绷带和药粉,正常,毕竟他也曾在宫殿里披荆斩棘遍体鳞伤。化妆品和护发用品,正常,他算得上是一个公众人物,如果不用明星来形容的话。安眠药和安定片,正常,他把咖啡当水喝,必然会拿安眠药当糖吃。围巾大衣西装,每一套雨宫都再熟悉不过,每一套都是一阵陌生的触感。他们在他的脑海中是与明智绑定着存在的,明智走了,他们为何还没有灰飞烟灭?雨宫认出了那条他再熟悉不过的红绿相间的围巾,因为它的主人离开时还是秋天的缘故,它被塞在一堆叠好的厚衣服下面,露出半截,散发着一股不合时宜的安心的香气,带着他的五脏六腑都抖抖地哭泣起来。
他想,我就是来掠夺的。我喝了他的咖啡,撕毁了他的笔记本,我要把我生活过的痕迹从他的周围剥离。就从小东西开始吧。他算得上幼稚地单手直接一拽,故意拽得衣物四散,大厦倾塌,露出了什么过于本真而赤裸的东西。
衣柜的角落里摆着一只玩具熊。
雨宫手里一直拿着的空咖啡罐垂直掉到了地上,发出震耳欲聋的声音叫醒了沉睡的亡灵,他们一齐尖叫着刺痛他的耳膜。
明智吾郎,你对爱避之不及,却对恨分门别类。
雨宫突然笑出声了,他也不知道为什么。明智的幽魂澄澈透明,而他在其中看到了自己。他想要剥离,想要把自己从明智的周围剔除。却发现他们已经长到了一起,彼此为彼此的雕塑者,一方离开轻而易举刎去一大块血肉,两败俱伤。
他早就已经不再完整,在他甚至还没意识到明智的离去之前,就已经一败涂地。此刻的他,徒劳地四处捡起碎片,想要拼凑完整他的样貌,已然无力回天。
从哪一刻起明智吾郎不再是明智吾郎?雨宫莲不再是雨宫莲?倒不如问,哪一刻的明智吾郎真正成为了明智吾郎?哪一刻的雨宫莲真正成为了雨宫莲?
他牵起那只手套,就这样牵起了回忆里的手。这只手牢牢地握紧了他的生命,这只手用冷漠炙烤他的灵魂,这只手亲自塑成了他的未来。而此刻,这尊破碎的雕像躺在他的床上,所见所闻所思所想,都是他,都只剩下他。
*丸喜主无差
*原作为主,部分微调。因为玩的时候没能进明智三觉,所以写的时候也不知道原来二月二还有明智在蹲墙角orz,就当是没走明智三觉的一周目雨宫吧
*OOC请原谅,希望得到反馈,感谢~
1.贪嗔之卷
“这一切能成功真的多亏了你,”丸喜将手肘支在桌上,双手交叠,注视着雨宫,“毫不夸张地说,如果没有你,就不会有这样的研究成果。”
雨宫莲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将身子向后靠了靠:“是老师努力的成果,我什么都没做。”
“我一直很感谢你,”丸喜摇了摇头,轻轻地重复了一遍,“不管是作为雨宫同学的你,还是……作为怪盗的你。”
雨宫的身子微微地僵了一下,他抬起头,尽可能保持冷静......
雨宫的身子微微地僵了一下,他抬起头,尽可能保持冷静:“我不知道您在说什么。”
丸喜却只是轻笑了一声,摆了摆手示意雨宫放松:“你的表情已经出卖你了。放心吧,我没打算报警或者告诉别人,倒不如说,我很高兴可以成为你秘密的拥有者哦。”
或许是觉醒的人格面具不够好。雨宫莲不由得回想起了图书馆借的《怪盗亚森》,明明是擅长伪装的怪盗,却每次都被人看穿啊。
“那么今天~”丸喜终于掀开了桌上小碗的盖子,保健室淡淡的酒精味被天妇罗的香气取而代之,“就让我们最后好好享受这一顿美味的午餐吧!”
说是人生中最美味的一顿饭确实有点夸张,但要说是入校以来最棒的一顿,应该是实至名归。可雨宫莲却有些心不在焉——过了今晚,老师就要离开秀尽了。这间狭小的、散发着药水味的、桌上总摆着奇怪小零食的保健室里,再也不会有丸喜老师的身影了。想到这里,雨宫觉得鼻头有些发酸,他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然而脑子里却空白一片,只好怔怔地看着老师,巧的是,他发现丸喜老师也正注视着自己。
“吃好了吗?”
雨宫正准备回应,广播里午休的结束铃却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
“啊……真快啊,已经要上课了。”丸喜站起身来,帮雨宫收拾好桌上的碗筷,“剩下的就交给我,你先回去吧!”
雨宫点点头,跟着丸喜走到保健室门口。
“雨宫同学,”丸喜握住门把的手停顿了一下,他转过身,轻声道,“我还有……最后一个请求。”
“请求?”
“虽然我不了解怪盗的手法……但是,这一定是一个很危险的事情吧。作为外人,自然没有什么资格指手画脚,”丸喜的表情有一点奇怪的扭曲,“嗯……我的意思是说,无论何事,请你活着回来……。”
雨宫莲望着眼前的人。似乎从某个时候开始,他的心里涌出一种奇妙的感觉,他和丸喜之间,仅仅是师生、是朋友吗?放学时“必经”的实习大楼、楼道里熟悉的人影、保健室桌上的果汁、珍藏在家中架子上的某人赠送的零食……
有那么一个瞬间,雨宫觉得丸喜离自己很遥远,遥远到仿佛他从未存在——雨宫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拉住了丸喜:“我也有……一个请求。”
“请求……?对我的?”或许只是错觉,雨宫觉得丸喜似乎有些高兴。
“是的,对丸喜老师的请求……”雨宫把头埋在丸喜的胸口,感受这最后的温存,“请您答应我,无论何时,您都不会背叛我。”
身前的温度消失了。雨宫抬起头望向丸喜,而丸喜却看向了别处。
门开了。
“雨宫同学,上课铃已经响很久了。”
2.痴念之卷
路线已经确认完毕。雨宫莲最后看了一眼队友的消息,摁灭了手机——还是没有收到丸喜老师的任何消息。
“吾辈觉得,丸喜不是那种会临阵脱逃的人,在他主动联系我们之前,就静静地等待吧!”摩尔加纳把爪子搭在雨宫的大腿上,轻轻地安抚他。
雨宫点了点头——就在这时,手机响了起来。
“抱歉,雨宫同学,我打扰到你了吗……方便的话,我想见你一面。”
“欸!你一个人吗!”摩尔加纳跳到矮柜上,试图用爪子扒拉雨宫,“不管怎么说也太冒进了,还是让吾辈……”
雨宫莲没有说话,只是摇了摇头。见雨宫心意已决,摩尔加纳叹了口气,在矮柜上蜷成一团:“吾辈知道了,那么团长,万事拜托了。”
当雨宫在卡座坐好的时候,门口适时地传来门铃的叮当声,来人正是丸喜老师。
“啊……我以为会有一杯热腾腾的咖啡呢。”丸喜眯着眼笑了笑,然而雨宫却没有吭声,意识到对方似乎没有和自己打趣的兴致,只好懊恼地撇过头,“啊,抱歉,你很忙吧,嗯……那我们就简单聊聊吧。”
丸喜也坐进卡座。四周静悄悄的,只有水滴落在水槽里发出的滴哒声。雨宫莲双手抱胸靠在椅背上,视线弥散在别处,似乎既不打算开口,也不打算看他。尴尬的氛围让丸喜有点难堪,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继续说下去:“我就直截了当地问了,你还是不接受我的现实吗?”
游离的目光终于落到了丸喜身上:“你的现实?”
“啊,是啊,我的现实。”丸喜露出了自信的笑容,谈及研究的时候,他总会露出这种表情,一双黑褐色的眼睛也随之变得亮闪闪的,那曾是雨宫最喜欢的星星。
见雨宫不吭声,丸喜收敛了笑容,懊恼地蹙起眉,自顾自地往下说:“嗯,这个现实里,你的朋友都很幸福吧。雨宫同学,我说这些话不是想要威胁你,只是……”
丸喜的声音小了下去,他瞥了一眼雨宫莲,又心虚地移开了视线:“明智他其实已经……失去伙伴的滋味并不好受吧,虽然是‘背叛’过怪盗团的人。或许是我自作主张,但我想,和失去一次的伙伴再度并肩作战的感觉,应该也不错吧?”
丸喜并不打算全盘托出。复活明智有另一个更为重要的理由,倘若现实未曾改变,雨宫会入狱——无论是那位检察官女士的正义还是雨宫自己的正义,这注定是无法避免的。暴力、恐吓、药物滥用……那曾经对他造成巨大痛苦的阴影会再次降临,尽管负责的是那位新岛检事,可她没有能力可以保证一切不会重蹈覆辙。
但他有。
“是啊,好极了,大家都很幸福。”雨宫的声音像是摇曳的烛光,“老师呢,老师也很幸福吗?”
“那我的幸福呢?”雨宫继续问道。
“诶?”接二连三意料之外的提问对丸喜来说可能有点太刺激了,他慌张地摆了摆手,又深吸了口气让自己重新冷静下来,“你的意思是……你想要……?”
雨宫没做反应,在那冰凉凉的视线里,丸喜似乎勉强平静了下来。他坐得笔直,将身体向前压了压——星光又回到了他的双眼,晃得雨宫有点头晕:“雨宫同学……你的意思是,你愿意接受我的现实?啊……啊……你放心好了,只要是你的愿望,我一定——”
意识到自己音调太高了,丸喜轻咳了两声,试图掩饰因为过度兴奋泛起的红晕,他有些害羞地用手指挠了挠脸颊:“抱歉抱歉,吓到你了吧,我太高兴了有点没法控制自己……说起来雨宫同学一年观察期马上就要到了吧,留在这里,和大家……啊、和伙伴们一起度过高中生活怎么样?喜多川同学一个人在洸星很不方便吧,让他转校过来如何?还有那位叫做……嗯,双叶?对,双叶小妹妹,能和你一个学校,她也一定会高兴的……”
雨宫莲黑曜石般的眼睛静静地注视着丸喜那跃动的身影。每当涉及研究的时候,丸喜就会兴奋得不能自已,忘情地挥舞双手,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之中——然后这个时候,雨宫就会静静地注视着他——就像现在这样——然后思考,在他那美好又如梦境般虚幻的、甜蜜到让人晕眩的构想之中,自己到底处在怎样的位置上。但是现在,他不用再思考了,因为丸喜已经告诉他答案了——
自己不过是在【那个人】身边以外的某个位置上罢了。
就像所有爱过他和他爱过的人一样,被他放在离他很远很远的地方,然后用美梦埋葬。
“抱歉,我……或许我对你还不够了解,我可以……我想我可以,创造一个你所希望的世界,”丸喜恢复了平静,调整了一下坐姿,试图重新将主动权掌握在手里,他放缓了语调,柔声试探着,“只要是你所希望的、能让你‘幸福’的世界。”
“在那个‘让我幸福’的世界里,”雨宫转开了视线,不知怎么的,他有点害怕丸喜那双满是期待的眼睛,“在那个世界里,丸喜老师,‘你’又在哪里呢?”
没想到问题会打个转回到自己身上,丸喜皱起眉,歪了歪脑袋:“我刚刚应该说过了,我会继续为我的梦想——也就是为守护你们幸福的世界继续努力……”
“你会离开?”
“啊,是的,我会离开,然后……你们会忘记我,”丸喜望着眼前他再熟悉不过的少年,“如果你同意的话,这是我们互相保有回忆的……最后一面。”
“我不会幸福的。”雨宫终于下定决心,直直地回应丸喜的目光,“老师不在的话,我就不会幸福。”
咖啡厅又一次陷入了寂静。丸喜颤抖的瞳孔映出少年的身影,他下意识地伸出手,想要抓住什么,却只是停在半空——许久之后,从丸喜喉口挤出一声尖锐的、哭泣一般的悲叹。
有那么一瞬间,雨宫觉得丸喜就像一个满是裂痕的玻璃瓶,如今已经到崩坏的时候了——然而丸喜什么都没做,也什么都没说,他只是叹了一口气,把脸埋进了刘海的阴影里。
“看来我们是谈不拢了,”丸喜从卡座里站起身,他的声音颤抖着,看不清他的表情,“你和我的正义,究竟从何时开始变得背道而驰……”
“你忘了东西。”
预告信在桌上打了几转,稳稳当当地落在了丸喜的面前。丸喜捻起卡片,看了看字,又抬头看了看雨宫:“预告信吗……我收下了。”
门铃发出清亮的碰撞声,风卷挟着飞雪挤进咖啡厅里。“丸喜老师,”这是雨宫今天第一次像这样呼唤他,“我曾经有个请求,但是你没有答应。”
风声消失了,丸喜将门虚掩着,但是没有回头。
“过去的我不会再奢求,但唯有这一次,我希望你能给我一个保证。”丸喜没有回应,雨宫并不在意,只是自顾自地往下说,“如果我失败了,请你不要创造一个‘我活着’的世界。”
3.狂骨之梦
曾经有那么一个时候——至少有过那么一个时候,胜利女神是向丸喜伸出过橄榄枝的。血色的天空,穿透建筑的骨状突起物,与认知世界相互交叠的现实,以及陌生却又似曾相识的幻影,那常识之外的不可名状之物在他耳边低语着——
“吾即是汝,汝即是吾。”
然后罪神陨落,新神诞生,从此悲痛散去,美梦交响……
但现在,已经到梦醒的时候了。
研究所土崩瓦解,伊甸园已成断壁颓垣,一切他曾拥有的和他渴望拥有的,如今都化为南柯一梦。天空传来螺旋桨的轰鸣声,猫车成了猫直升机。没什么是不可能的,只要那仍是摩尔加纳的愿望,那么丸喜的宫殿就愿意回应他。
丸喜望向直升机,那长长的垂下来的挂梯上,摇曳着少年的身影。丸喜情不自禁地伸出手——就像过去的每一次那样情不自禁,触手形状的物体拽住了机身,飞机在拉扯中摇摇欲坠。
他已经没办法判断自己的愿望了,欲望的秘宝已被夺走,昔日的美梦化作云烟,心中唯有巨大的空虚在叫嚣,能将自己从这深不见底的空洞中拖出来的,或许只有一个人——这人正从挂梯上一跃而下。
雨宫莲的心情出乎意料的平静,自从新年以来,似乎是第一次像这样感到平静。那满是裂痕的玻璃瓶忽地在脑中闪现,现在终于到它炸开的时候了——然而那玻璃却不似正常般飞溅,反向着一个方向直直扎去,扎向那位他最熟悉和亲切的老师。
最后的希冀全然散去,神的面具之下,终于只剩那个一无所有的、偏执又自卑的男人。雨宫莲走向他,过往种种在他的脑海里闪回,指定辅导对象也好、小零食也好、奇怪的交易也好,丸喜总是会用笨拙的手段试图留住雨宫,而雨宫,偏偏每次都会被这些拙劣的伎俩留下,然后去向他的身边——这一次也不例外。
丸喜发出最后的一声嘶吼,躺在地上:“一切都……烟消云散了。”
他身下出现蛛网状的裂痕,几乎在一瞬间,地面崩塌,他的身体随之下坠。
雨宫冲上前紧紧拽住了丸喜的手——丸喜曾经用那么多荒诞的方法来留住他,唯独这一次,轮到他来留下丸喜。
“拜托你,让这一切结束吧……”丸喜的眼里一片死寂,“能不能放开我的手?”
“一起回去吧。”
“我一定……很害怕吧,”丸喜望着那双让他留恋眼睛,“害怕你会‘创造无人希望的现实’……”
“那或许是‘无人希望的现实’,”雨宫用尽力气拉住丸喜,“但却是丸喜老师会存在的……唯一能让我获得幸福的现实啊……”
不远处传来灯光和直升机的轰鸣。
现在,终于到这一切结束的时候了。
4.返魂香之愿
投钱,摇铃,拍掌,许愿,鞠躬。铃铛的余音仍环绕耳畔,雨宫抬起头,神龛里安安静静的,不知神明是否有听见他微小的愿望。
“击败了两次神明,却还来神社祈神,总觉得有点微妙呢。”摩尔加纳打了个哈欠,懒洋洋地说道,“莲,你许了什么愿望啊。”
“愿望这种东西啊,说出来就不灵了。”雨宫用食指挠了挠了伸出背包的猫咪脑袋,后者不满地撇开了头。
“哼,你的愿望吾辈就算猜也能猜到。”摩尔加纳用爪子扒拉着新买的鳗鱼寿司,“丸喜……自那以后,没有再见过面了呢。”
雨宫没有回话,只是机械地将寿司塞进嘴里。
“喂!给吾辈留一点!吾辈的鳗鱼寿……喂!”摩尔加纳火急火燎地把最后一枚寿司塞进嘴里,这才放下心来,“好吃……啊,莲,后天就要回去了对吧?要好好和伙伴们告别才是啊。”
雨宫莲点点头,下意识地掏出手机。消息栏躺满了伙伴的消息,唯独那人的头像静悄悄的。
明天就是离开的时候了。雨宫莲坐在床沿,望向窗外暖橘色的夕阳,他是因为罪名来到这里的,或许也是因为这个罪名才会受到鸭志田的凌辱,从而觉醒人格面具,成为怪盗团的团长;如今罪名已被洗刷,人格面具消失,怪盗团也随之解散——这忙碌的一年,竟前后抵消,仿佛无事发生了。想到这里,雨宫没忍住笑出声来,英雄已成往事,他能带走的唯有两袖清风。
雨宫站起身来,又清点了一遍行李,书架与工作台上空荡荡的,原先装饰在上面的礼物和点心已经收拾好放进了背包。
“嗯……这可是和大家的回忆,吾辈有好好帮你清点过哦!”
雨宫感激地揉了揉猫咪下巴,最后一次环视这个小小的阁楼——有很多人都来过这里,怪盗团的同伴、川上老师、甚至是明智,然而那个人却一次也没来过。
能带走的除了回忆,或许也还得有点遗憾。
“那帮家伙真是穷追不舍啊!”佑介望向后视镜,镜中反射出黑车鬼鬼祟祟的身影,“怎么办,强行甩开吗?”
“让我来帮忙吧。”雨宫顺着熟悉的声音望去,计程车内是那人陌生的打扮。
“唔,怎么办?”双叶冲他眨眨眼睛。
“去吧!”龙司比划了一个OK的手势,顺势推了推雨宫的背。
不同于保健室的酒精味,新车皮革的味道有点刺激。雨宫不太习惯地交握双手,缩进位子里。
一路无言,摩尔加纳也难得的一声不吭。稍微有些尴尬的气氛让雨宫回想起决战前夜的咖啡厅,这让他感到更加难为情。他犹豫地张了张口,但看见丸喜认真驾驶的样子,只好把话又憋了回去。就这样沉默了一路,车子稳稳地停靠在站前的马路旁。
“不,这次不用钱。”丸喜温暖的笑容让雨宫有点恍惚,他等这个笑容似乎等得有点太久了。
“如果在人生的道路上摔倒了……即使成为大人了,也是可以重新开始的。”丸喜解开安全带,侧身做出了碰拳的姿势,“这就是我对你的……报复。”
“你之前……对我提了两个请求,但是我都没能……”丸喜微微低下头,露出有些抱歉的表情,让雨宫想到湿漉漉的小狗,“如果你还有愿望的话,我想这一次,我会好好回应的。”
心跳有点太快了,和圣杯决战的时候大概也不过如此:“……老师有空的时候,可以来见我吗?”
“雨宫同学,”丸喜眨眨眼睛,歪着头笑了起来,带着一种成年人余裕,“离别前的请求,就算稍微过分一点也没有关系哦?”
“那……一个离别的吻?”
周身被熟悉的气息笼罩,那人轻轻地扣住了雨宫的后脑,嘴唇上传来柔软的触感……苹果果汁的香气……雨宫莲的脑子里空白一片,有点没法呼吸了……
等雨宫莲的大脑重新开始运转的时候,他已经稀里糊涂地站在地板上了。
“莲还是小孩子呢,”丸喜整理了一下着装,重新系好了安全带,在驾驶座上笑眯眯地望着他,“剩下的事情,还是以后再说吧?”
计程车前脚刚走,伙伴的小面包车后脚就跟了上来,一并来的还有龙司的大嗓门:“喂莲莲!怎么魂不守舍的表情啊!可别太舍不得我们哦!”
勉强保持镇定,和伙伴们告别,雨宫神魂恍惚地进了车站,唇间仍残留着柔软的触感和水果的清香——他真正地存在于此,他也是。
闻中国有一味奇香,斯灵物也,香气闻数百里,死尸在地,闻气乃活。
两个游荡的离魂,从此终于真正在彼此的人生中存活下来了。
*私设决战失败结局
*希望得到反馈,谢谢
“雨宫同学?你还好吗?”
温柔的嗓音。不知道为什么,似乎有点怀念。雨宫莲甩甩头,视线终于重新聚焦在面前这个男人身上。
“川上老师很担心你,学生会那边也是,”那个嗓音又一次轻轻响起,“你愿意和我聊聊吗?”
雨宫莲抬起头,眼前的男人戴着黑色方框眼镜,带卷的刘海软软地搭在额头上,谈不上惊世骇俗,倒也有几分英俊,加上他温柔的嗓音,就算偷走几位少女的芳心也不足为奇。
“抱歉,我最近似乎没法集中精力……您刚刚说您是……?”
“我是临时派遣的心理医生,你可以称呼我为‘吉田医生’。”自称吉田的人放松身子,依靠在沙发上,...
“我是临时派遣的心理医生,你可以称呼我为‘吉田医生’。”自称吉田的人放松身子,依靠在沙发上,继续说道,“虽然是医生,但其实没有那么正式,你就当放松一下,陪我这个大叔散散心就好。”
“吉田医生?”雨宫轻轻地重复了一遍,好奇怪,总觉得应该是更特殊的名字才对。雨宫莲晃了晃脑袋,他应该是清醒的,但脑袋却晕晕沉沉,就像仰头直视太阳时看见的明亮光晕。
“诶,抱歉抱歉,有什么不合适的地方吗?”吉田有点懊恼地蹙起眉头,雨宫看着他,总觉得这个皱眉的动作也似曾相识,“我的同事说我总是太随意了,看着不太像医生,我是不是应该打扮得更正式一点?”
雨宫讷讷地望着他的脸:“比如说把刘海梳上去?”
吉田医生似乎愣了一下,他眨了眨眼睛,没有接话。
“我觉得这样就好,不要梳上去。”雨宫摇了摇头,晕眩感更加强烈了,让他有点恶心,“我不喜欢你梳上去。”
到底在说什么,怎么能对第一次见面的医生这样评头论足。雨宫眯起眼睛,用手扶住额头,他好像没法很好地思考。
保健室陷入了尴尬的沉默之中。雨宫没法开口,晕眩比他想的要严重,脸也在发烫,他觉得脑子里被什么陌生的东西填得满满的,以至于他没法思考更多的东西。
“雨宫同学,深吸气,很好……”脸上传来微凉的触感,吉田医生不知道什么时候蹲在他的面前,用手微微抬起他的脸,“可以听见我的声音吗,放轻松一些,很好……现在呼气……好极了,需要再来一次吗?”
雨宫点点头,跟随着医生的引导继续调整着呼吸。晕眩感似乎消退下去了,大脑的肿胀感也缓解下来,他终于可以重新把视线集中在面前的男人身上了。
“谢谢……我想我确实需要医生的帮助,我好像有点不太对劲,”雨宫莲慢慢地直起身体,大脑好像逐渐恢复清明了,“其实我去过医院,也尝试表达过,但他们说这是青春期正常的情绪波动,不需要在意。”
医生把手指从雨宫的脸上移开,他站起身,重新坐回沙发上,对雨宫温柔地笑着:“你可以慢慢说,没事的,我会好好听。”
“我……我没法说明白,我不知道要怎么说,我……”耳边响起了电磁尖细的呲拉声,雨宫转过头四处张望,很快明白了那不过是自己的幻听,“对不起,我好像又开始……”
见雨宫莲的双眼恢复清澈,吉田医生也松了一口气,他轻抚着雨宫的后背:“喝点饮料休息一下,好吗?”
饮料……?熟悉的感觉侵蚀着他的意志,对,苹果味的水果饮料,还有点心才对——不能再思考了——雨宫强迫自己把注意力放回现实,他点了点头,从吉田手中接过红粉色的方盒子——苹果味的水果饮料。
雨宫将吸管扎进饮料盒,但是没有喝。他仰起头环顾这间狭窄的保健室:摆在门口的药柜,矮矮的茶几,上面什么都没有,收拾得很干净,屏风后面是床,前面则是……老师办公的桌子。
老师……?
“吉田医生,”雨宫痛苦地摇了摇头,“我想不起来了,我似乎忘了很重要的东西,我必须要想起来,但是我做不到。”
“为什么非要想起来不可呢?”吉田医生交叠着双手,注视着他,“我想那并不是美好的回忆。”
“美好的回忆?”雨宫迷茫地望向吉田,“美好的回忆是……?”
“会带来幸福的回忆。”注意到雨宫的神情逐渐涣散,吉田轻轻握住了他的手,试图安抚他,“雨宫同学也拥有的,会给你带来幸福感受的回忆。比如说家人、朋友的爱,社团或者学校的活动等等,怎么样,能想起来吗?”
“能想起来一点点。”脑子里的结好像被一点一点解开了,那些美好的东西在头脑中荡漾开来,陪双叶一起去秋叶原抓娃娃;和龙司、佑介一起去看杏的模特展;为霞学妹的比赛加油;参加真和春的毕业典礼……
毕业典礼,对的,那时候拍了照片,是一位好心人帮他们拍的,那个人……
那个人!那个人!雨宫环顾四周,沙发、茶几、办公桌还有屏风后面的柔软的床,他应该和那个人曾经在这里相遇才对——是的,还有果汁,淡淡的融化在酒精气味中的苹果清香……他不应该忘记才对,每一天都会绕路经过的实习大楼,那个人会站在楼道里等他,然后他们会聊天,对,就像现在这样……
晕眩感又一次翻涌上来,紧接着头痛得像是要裂开——雨宫莲大口地喘着气,但氧气似乎没法进入到肺部,而喉咙口又被什么紧紧地堵着,甜腥的味道在口腔里蔓延,他要没法呼吸了——
“……雨宫,听得见吗?”双臂被紧紧地握住,吉田老师的表情似乎有些痛苦和不知所措。
吉田……老师?应该是医生才对……那老师呢……咦?
吉田的身影在眼前晕开,变为扭曲的光圈,头更痛了,仿佛要从里面炸裂开来,他越是要想起,这种疼痛就愈发剧烈,就像一把刀子,一点一点地割开被封印的某件东西。在这剧烈的疼痛之中,出乎意料的,雨宫似乎又重新开始缓慢思考医生说的话了,那些美好的回忆……
和同伴相处当然是美好的和珍贵的,但应该还有比那更叫他幸福的事情才对。雨宫莲努力地思考着,试图在浆糊一样的脑袋中找到一条清晰的道路。对的,自己从某个时刻开始,似乎就不能感受到“幸福”了,明明生活像是浸泡在蜜罐里,校园生活也好,人际关系也罢,都美满得挑不出一点问题,但是心里却有个巨大的深渊,这个深渊本来应该由什么人来填补的,但那个人却……
思路戛然而止,耳边又一次响起了尖锐的电磁声,必须要想起来的人,绝对不能忘记的人……剧痛像是翻涌的海啸,什么都看不见,也什么都听不见了,血腥味注满口腔……好痛苦……
“……莲!莲!拜托你……”
疼痛感忽然消失了,耳边的幻听也随之停止,尽管晕眩感还未完全散去,但雨宫终于可以从乱成一团的思考中抽离出来。他抬起头,眼前的男人紧紧抱着他,怀念的气息将雨宫包裹起来,啊,是啊,他们曾经这样拥抱过……
意识到怀里的人恢复平静,男人松开了手,望向雨宫。他的身体颤抖着,脸也奇怪地扭曲着,一副快要哭出来的表情。
“……喜……”雨宫注视着眼前熟悉的脸,堵在喉咙口的东西也散去了,“丸喜……老师……”
吉田……不,丸喜摇了摇头,苦笑一声;“你还是又想起来了。”
神志真正恢复清明,雨宫低下头,校服已经变成了怪盗服。
“你似乎一点都不惊讶啊,丸喜老师。”雨宫伸出手,轻轻抚上丸喜的胸口,“这是第几次了?”
“十三。第十三次了。”丸喜用手指勾勒着雨宫面具的轮廓,然后将它摘了下来,“为什么你非要想起来不可呢……”
雨宫的视线随着面具移动着,等到它在丸喜的指间化为烟尘之后,才重新将视线落回丸喜身上。由于现实世界和印象空间相互融合,现实的自己和认知世界的自己也合二为一,不过也就仅此而已,他已经不再拥有使用人格面具的能力了。
“如果你不来见我,我说不定不会想起来。”雨宫微微向前迈了一步,让自己与丸喜的距离更近一些,“回答我吧,丸喜老师,这一次我坚持了多久?”
“……三个月,算长的了,”丸喜撇开脸,“因为我知道你很痛苦,我没法置之不理。”
“没法置之不理?”雨宫轻笑一声,将手放在丸喜的脖颈处,强迫对方面向自己,“是因为你喜欢我啊,丸喜老师。”
丸喜沉默着。他没法回答。
“那这个呢,又是第几次?”
嘴唇的触感柔软又短暂,却足够清晰,丸喜的睫毛微微颤抖着,他没有闭眼:“第十四次。”
“一次也没能拒绝呢,丸喜老师真是温柔啊,”雨宫踮起脚,环住丸喜的脖子,“你复活了双叶的母亲,春和真的父亲,又让斑目改邪归正,能重新获得‘爱’,双叶他们一定很感谢你吧。”
雨宫把头靠在丸喜的脖颈,感受着对方的温度:“但爱从来就不是索取。老师,告诉我吧,爱是什么呢?”
爱是什么呢?
这并不是雨宫第一次问这个问题。
丸喜自持为冷静并且理性的人,他的感情就像他本人一样,隐忍又含蓄。
只有一次,他越过了那根红线。就是少年第一回提出这个问题的那一次。
狭窄的保健室,温度偏高的暖气,少年湿润的双眼。先是拥抱,然后是亲吻,最后是压抑的喘息。
“老师的研究已经完成了吧,那个治愈伤痛的研究,”雨宫将自己埋在丸喜的胸口,交易的目的已经扭曲,只有欲望仍在膨胀,“交易可不可以……不要结束,我希望可以……给老师幸福……”
“没事的,莲,”丸喜抚摸着雨宫柔软的卷发,“我也会给莲幸福的。”
谁都没有信守诺言。
杏和春先倒下了,龙司、真和佑介也没能幸免,然后是堇和摩尔加纳,最后是双叶和明智,偌大的空间里,只剩下丸喜和雨宫仍在对峙。
“雨宫同学,胜负已分了,”丸喜的神情有些悲伤,“我不想伤害你和你的伙伴,我们本不应该像这样。”
雨宫自知已是强弩之末,只能强撑着自己不要倒下:“杀了我吧,丸喜,你的现实已经唾手可得了。”
丸喜摇摇头,轻声安抚着雨宫:“我怎么可能杀你……雨宫同学,相信我,我只想给你幸福。”
“我的幸福?”雨宫像是想起什么,他忍不住轻蔑地笑出声来,“不如你先告诉我吧,‘你的’幸福是什么。”
丸喜不为所动:“只要能给所有人带来幸福,我就会幸福。”
“我呢,我也包含在那个‘所有人’里吗?”
“你是那个‘所有人’里面,最重要的那一个。”丸喜的回答很坚定,他的计划绝不是临时起意。
雨宫大笑起来,他举起手枪:“太好了,丸喜,那真是太好了。”
阿撒托斯的触手在丸喜身边晃动,做好了保护的准备,丸喜叹了一口气:“不要再浪费力气了,你的子弹不可能伤我分毫。”
“我啊,只要老师幸福,我就会幸福,”子弹上膛的声音干净又响亮,“但是老师,你永远不会幸福……”
“因为……这就是诅咒。”
漆黑的枪口忽然掉转,在丸喜终于明白过来的那个瞬间,枪声的回音已在偌大的空间里来回震荡。炙热又粘腻的触感穿过手套,怀里的少年正迅速地丧失温度,丸喜发不出声音,红色侵占了颤抖的瞳孔。
这是雨宫对他的诅咒,这是莲对他的惩罚。
“老师,你在听吗?”雨宫的声音将丸喜拉回了现实,“过去的‘我’难道没有告诉过你吗,爱是什么呢?”
“……是亏欠。”
“好极了,”雨宫满意地抚摸着丸喜的脸,“然后呢?”
“我会永远亏欠。”
雨宫发出心满意足的轻笑,他抬起手,一把银色的手枪在他手中出现。该说是幸运还是不幸呢,倘若丸喜没融合现实与认知,这本不过是一把模型而已。
“那,这个呢,丸喜老师?”狭小的保健室里响起手枪上膛局促的咔嚓声,雨宫将枪口对准自己的太阳穴,“这又是第几次?”
“第十二次,有两次是匕首。”丸喜的喉结微微抽动着,“我好像开始有点习惯了。”
丸喜苦笑着,他俯下身子,将莲揽在怀里,用手轻轻附上他的后脑,就像先前的十三次一样。
震耳欲聋的枪响。滚烫粘稠的鲜血。丧失温度的爱人。
就像先前的十三次一样。
“主人,恕我直言,我们不应该放弃操控,这样他的记忆就不会复苏,他也就不会又一次……”
“但那样的话,他会痛苦。”丸喜打断了暗影的话,“我只希望他幸福——如果他痛苦,这一切就毫无意义。”
丸喜透过窗户向外望去。天气很好,阳光暖暖地铺在操场上,在一片尖叫声中,名为“雨宫莲”的少年打出了一记漂亮的本垒打。
“这已经是第十四次复活了,主人,我担心在他归顺之前您会先……”
“没事的,没事的。”丸喜注视着那个纤细的身影被欢呼的同学们包围。
这是他背叛的代价。这是他渎神的惩罚。
警告:个人解读+大量捏造
那个总点生姜烧的男人又在这个礼拜六掀开了店里的帘子。
我值的总是深夜十一点到早上五点的班,这数个小时从来不是用餐高峰期,多少是我应聘该时段的理由之一。我是店里唯一的女性,但这影响不了什么,工作时段里大都只有一个惯常打着鼾的醉鬼,不然就是深夜不回家的乡下辣妹翘着二郎腿玩手机,除此之外也就他一个固定客人。我朝他微笑,说欢迎光临,注视着他微微弓着背取餐券,除此之外只需端上加了冰块的水就无事可做。我作为一个打工的新人,甚至没资格进后厨制作料理,只能在厨房外边百无聊赖地往乐扣盒里装固定配比的卷心菜沙拉,放第三颗番茄的时候后厨就会按铃,我需...
我值的总是深夜十一点到早上五点的班,这数个小时从来不是用餐高峰期,多少是我应聘该时段的理由之一。我是店里唯一的女性,但这影响不了什么,工作时段里大都只有一个惯常打着鼾的醉鬼,不然就是深夜不回家的乡下辣妹翘着二郎腿玩手机,除此之外也就他一个固定客人。我朝他微笑,说欢迎光临,注视着他微微弓着背取餐券,除此之外只需端上加了冰块的水就无事可做。我作为一个打工的新人,甚至没资格进后厨制作料理,只能在厨房外边百无聊赖地往乐扣盒里装固定配比的卷心菜沙拉,放第三颗番茄的时候后厨就会按铃,我需要放下夹子把餐盘端到他面前,接着就又要回去做我的沙拉,一边偷偷从柜台后面打量他:他肤色很白,总给人一种在什么地方见过他的亲切感,且恐怕是个室内派;他戴一副眼镜,头发有点时髦地微微卷起,吃饭细嚼慢咽,很珍惜似的,总以一种让人心情不错的仪态进食;大概在我装完四盒沙拉后他会放下筷子,往薄似皱纸的猪肉片上淋一点点酱油,然后裹着剩下的米饭一口气把菜吃完。
单就吃相来说,我有点喜欢这个男人,我喜欢对待食物认真的男人。他看起来不太像是本地人,可能是单身汉,疏于打理自己以至于每一身衬衫看起来都实在是有点太皱了,但他五官温和端正,散发出一股学者气味,综合起来能打75分,可能是比我更年轻点儿的小女孩会喜欢上的那种人。到底是怎么样的人会在十一二点钟跑来这种地方吃宵夜呢?倘若说他是从东京坐电车来的好像也不奇怪,他或许是每周都要回来看亲戚的,可能他在东京租了一间狭小的公寓……我就是无聊到了想象这种事情的地步,但那个总喝到酩酊大醉的上班族的脸我已经看厌了,不良辣妹两点以后才来,我的朋友少得可怜,前辈的脸也已经不新鲜了。同龄人都在考虑终身大事,而我所生活的这片区域太狭小,不要说男人了,有趣的小事都找不到几件。
无论如何,那个男人起先隔一个星期来一次,次月变成每个礼拜都来,可能他在这里过周末,但我从没在别的地方见过他。我吃不下从冷油里捞起的牛肉制作的员工餐,每天凌晨都提着塑料饭盒回家,睡不着的老年人这时候就该起床了,蓝盈盈的天色里混着鸟叫声和卧房顶灯被拉开的声音。
回到家时,家里人往往已经醒了,但我总是因精疲力尽而想方设法避免对谈,好在这一态度多少得到了理解。我总对家人感到愧疚,又因头痛和失眠频繁来袭,我在噩梦里动弹不得,无处可逃,身体绝对算不上健康,晨昏颠倒带来抵抗力进一步下降,最后连大学也不得不暂时搁置,在便宜连锁店打工似乎也是必然结果。那个男人过的是怎样的生活?我过的又算是怎样的生活呢?我近期也去过东京,但不过是陪祖母给旧疾做复诊,一来一回便消耗掉大半天,什么都没细看又要急匆匆赶回来,除此之外便是不断重复的日日,主管总仗势欺人地发火,讨人厌的前辈又喜欢同我讲低俗笑话,唯一值得期待点的事情便是周末时会有个吃相使人产生些微好感的男人会来。
现实结果总比被开除更糟,等我赶到店里时那个男人已经走了,连往日总醉死在桌上的上班族也不见了,只剩前辈百无聊赖坐在吧台里玩手机。
“那人好像是个心理医生什么的,搞不太明白。”前辈说,“我跟他聊了一会儿,他是来这儿服丧,估计家里老人去世了,你知道这地方全是老头子跟老太婆……他和总睡在那边的家伙聊了阵,把那家伙说得嚎啕大哭,可能两个人一并续摊去了。”
他说这话的时候露出有些黏糊的笑意,上下打量着我,知道我对那男人怀揣的微妙好感从而摆出一副将骰子拿捏在掌心里的样子,我的胃袋被酸烧灼,面无表情将切好的小番茄倒进餐盒里,借故给凌晨两点钻进店内的辣妹倒水而逃出了后厨。
之后一个礼拜那男人没有来,但我在给家里人跑腿买菜的时候见到了总在店里呼呼大睡的上班族,他将一个小女孩扛在肩膀上,显得很是幸福的样子,我们视线对上一瞬,但他毫不在意就转开了,说不好是根本不认识我还是觉得并无必要打招呼。
他看起来十分幸福,我不知从何处来的自信,笃定是那个吃生姜烧套餐的男人拯救了他。我重新回到日复一日毫无波澜的日常里,电视上播出什么惊涛骇浪的社会新闻都与我无关,那男人挑我不在时又来过几次,这是前辈事后同我说的,辣妹高中生不再来了,主管也不发火了,难道真有神明听到我的苦闷心声?但我的失眠愈发严重,日日如此,倘若那男人如摩西一般引领众生过苦海,何时才会轮到我呢?
再下个礼拜六时前辈辞职了,我的更衣柜里放着他的致歉信,对他长久以来的骚扰做出很一番恳切悔改,我或许应当被他感动,但那不是什么值得一谈的话题,许久不大喊大叫的主管微笑着拍着我的肩膀,祝贺我的工作岗位得到了提拔——我现在顶替了前辈的工作,能够进后厨做料理了——未必是我想要的结果,店里还没招到新的工读生,我有可能因身兼数职陷入苦战,但更可能谁都不会来。
那个总点生姜烧的男人掀开了店里的帘子走了进来。
我的心脏砰砰直跳,我知道我该做什么,他会吃下我做的食物,这几乎可以说是恋人才会经历的事情了——他看起来气色很好,衣着整洁,好像还理了头发,仿佛完成了什么大事,注视我的眼神都在我的想象里显得更温柔,他甚至在我将冰水放到桌上时出声和我搭话。
“或许你也听中岛先生说了,”他提起前辈的名字,微笑着看着我,“我来这里是为了服丧……我的恋人去世了。”
这是我没想到的话题,但出于对这个男人的好感,我还是将营业微笑摆在脸上听他讲。
“我本不该来的,因为这家店的料理吃起来和我恋人做的菜相似我才一遍遍的来,但送进嘴里的东西总也吃不出那个味道……不过我已经找到了值得我为之奋斗的事情,我想我应该能够走出来了。”他深吸一口气:“谢谢你,我之后恐怕不会再来了。”
我觉得我的微笑有些挂不住,这并非是什么好消息,内心里的我在大声尖叫着拒绝这件事,试图挽留他,但我并没有出声的立场。
“啊!抱歉打扰了你这么久,”他像是才意识到似的,慌慌张张抬起头:“我不是有意干扰你工作……”
“不要紧,”我从喉咙里挤出声音来,“一如既往的生姜烧套餐对吗?”
他带着温柔的笑容注视我急匆匆逃回后厨,伸手拿起筷子,我把自己塞进打开的冰箱门后面,往冷冻格子里塞一盒一盒已经不新鲜的卷心菜沙拉。
玻璃碎裂声响起,筷子掉落在地上,男人打翻了餐盘,沙拉和肉片掉在地上。
“……这不对,不对,”他仓皇失措道,声音尖锐,脸上露出恐惧与痛苦,我头一次在这男人脸上看到如此表情,他紧紧抱住脑袋,双肩剧烈颤抖着,好像一把尖刀深深贯穿他的心脏,好像他自身在燃烧,那过于明显泄出的痛苦以强烈的共感袭击了我,让我止不住地发抖,我的意识仿佛在寒冷的黑暗中碎裂成千万片,要被长久以来的噩梦从头吞噬。
“先生,先生,”我不知道我的声音听起来如何,“您还好——”
他被这句话点醒,狼狈地从椅子上弹了起来。“我不该来的,我不该再来这里……”
他显得那么痛苦,深深看了我一眼,转身冲进冬日的夜中,而我瘫坐在地,忘记切开的小番茄从他桌上的那片狼藉中碌碌掉下,滚到我脚边。
那天凌晨下了大雪,我在噩梦中见到他。我被困在繁花盛开的伊甸园里,哪里也不能去,我是无尽冬日里的巨人,掌中托举着智慧之果,黄金塑造了我,黄金的外壳又禁锢住我,我站在这里,光芒高高悬在我的头上,浓烈的绝望笼罩在我的心里。我想流泪,但无法眨眼,想尖叫,但无法发声,我想寻找他,帮帮我,帮帮我。
“留美!”他呼唤我的名字,我的恋人呼唤我,他跪在我的手掌中。
他已经拯救过我。
“留美!!!”
拓人在某处呼唤我,我黄金铸就的躯干碎裂成千万片,我从高高的塔上往下坠落,脚下的建筑飞快地崩溃瓦解,我的意识正与之一同消散,我的身体就像满天的雪花。
“我献上了一切,我把一切都……”
我已不再能够听到言语,但我终于看到他,满身狼狈,和什么人对峙着,躺倒在濒临崩塌的桥梁边缘,我向他飘落,意识的结晶落在他的嘴唇上,然后我继续向下坠落,他露出惊愕的表情,而后似乎隐隐微笑。
但我无法再知晓任何事,我一度被我的恋人所拯救,而今火把燃至尽头,在店里喝醉酒的上班族,凌晨两点离家出走的女高中生,或许他们的意识也在这场大雪之中一并飘散开去。
而吃生姜烧套餐的男人再也不会来了。
Fin.
Summary:也许,那不过是明智吾郎留在世上的最浓墨重彩的倒影与回音。
离开神田的教堂前,雨宫莲对神父说想进告解室看一看,不,不是忏悔者室,是神父室。他不是星期日来的,教堂的人也很少,神父默认了这个有些出格的行动。于是他走进,坐下,盯着木结构的隔窗出神。
他几乎把每个同伴都叫过来了至少一次,这些高中生的所谓罪孽无非都是日常的烦恼,吵吵笑笑抱怨一通心明眼亮。除了……明智,明智算在他的同伴之中吗?他会在这间阁子里真正地忏悔吗?
别去想明智了。他这几天第无数次对自己说。像是一个古老的心理议题,别去想明智,别去想他垂着......
别去想明智了。他这几天第无数次对自己说。像是一个古老的心理议题,别去想明智,别去想他垂着眼帘一副待宰羔羊的模样,别去想教堂彩窗下阳光纷纷扬扬的碎屑飘落在他发丝上,别去想他略过跪席直接坐下,而用红色瞳仁望向隔离的木窗,说:
“请神父赐福,准我罪人告解。”
雨宫一下愣住了,他确确实实地听见了,听见了明智的嗓音传来。木窗另一面被灰尘封堵,他没发出一丝声音,甚至不自觉地屏息,害怕吹散他的忏悔。
这是幻觉吗?还是异世界的再临?那是明智本人吗?还是虚无缥缈的鬼魂?雨宫一生的不合时宜和不合逻辑有些太多了,此刻他选择听下去,无论对面会传来什么。
“我爱上了一个人。”
爱上一个人有什么好忏悔的呢?你爱,你怦然心动,你感受机体的紊乱,你服从激情的推搡。爱不是戒律,你为之疯狂沉沦仍旧算得上健康。是啊,爱也许是罪孽,但爱本身带来的焦躁已然是惩罚。
你没爱过谁吗?雨宫发现自己的指节不自觉地扣上了木窗的花纹,又慢慢缩回了手。明智会爱上谁呢?即使将他在媒体上半真半假的发言和他在卢布朗里虚伪的玩笑打趣计入考量也难以分析确切。他似乎默认了明智不会爱上谁,却也同时惊讶着明智谁也未曾爱过。也许只是因为他心下有了不敢触碰的推测。
“该怎么称呼他呢……叫他joker吧。”
棋子落下的声音传得很远,是一二三的将棋还是国际象棋呢。
短暂地沉寂了一会儿,他再开口换上一副冰冷的声线。
“我爱上他了。这是我所做的最痛苦的决定。”
雨宫试图回想起他所说的一切,遥远得像上辈子的往事。说到明智就是和琴横丁的酒气,酒吧的乐声和吵嚷交谈的中年人。而明智在其中,不带感情扫过一切,他把疲惫和厌恶隐藏得很好,当然,还有爱意。
“我试着去忘记他,去抹消他的痕迹。也许只不过是激情带来的一时冲动,很简单就能平复。我丢掉他给我的礼物,记录他难以令人忍受的缺点,非必要不与他多作交谈和接触,甚至后来我都不与他见面了。一晚上躲在暗处看他茫然地走来走去,像我当时茫然地从各个方向寻找他的身影。”明智笑了两声,“不也挺好吗?这一切比我想象得要容易,甚至更愉快。我根本不爱他了,这样就好,我根本不必再去想起他,他的名字和相貌不会带给我任何冲动和心悸。这太好了,我的生命里从来没有遇到这样的满足。可是,神父,你告诉我……为什么我最大的幸福要由joker来供给?”
他的声音颤抖着,在雨宫的想象里,明智也许正咬牙切齿,正攥紧拳头。而明智也可能什么都没做,只是抑制着对自己的嘲笑:“为什么我要依赖那种人渣?为什么我的人生,我的人生要由他来赋予我价值?我恨他那张该死的笑脸,我恨他叫我名字时的声音,我想把他剁碎了撒在他那群愚蠢的朋友脸上。我不需要这样一个人在我的生命里,我一个人也能过得很好……只要没有他。”
“也许你该忏悔。”在他来得及思考之前,这句话脱口而出。随后又开始后悔是否会让明智知晓自己的身份,可对面的人似乎全盘不受影响,自顾自地阐释下去。
“也许我一早这么说,你也许会一早叫我忏悔吧。可不是这样的,神父先生,我没办法杀死他,哪怕我亲眼看着他的血流下,看着他瞪着我的那双惊愕的眼睛熄灭。他永远无法死亡,自那一刻我前功尽弃。我永远无法忘记joker了。
“我从来没梦见过他的脸,可我总是梦见他,你能明白吗?我梦见我在寒风中的街道站着等什么人,我知道我在等他,而我不愿意见到他,于是我站了很久很久……或是我盯着电视,电视上本应该出现他的脸,却一片雪花。我讨厌那个声音,母亲会为了掩盖别的声音打开电视,而什么台也播不出来。看啊,这就是她教会我的爱。爱就是盯着空无一物的电视而不去想他。
“我从来没有为我杀了他而后悔,他毁了我的一生,打乱了我的一切,他永远那么淡然处之,看着我的眼神就像是在看什么……更平凡更丑陋的虚伪之物一样。我要杀他,我终究要杀他的。但是神父,我主在上,我是不是永远不知道他对我如何呢?
“我爱了他那么久,却从来没有想过他是否爱我。”
一阵稀碎的气息声传来,像是歇斯底里的无声的笑,而雨宫竭尽全力不去想那会不会其实是他浑身脱力的无泪的哭。
明智,明智吾郎,侦探王子,crow,此刻就在木窗对面,他和他之间是不是总要隔着无法逾越的屏障才能互诉衷肠?
“天父在上,我也曾爱上过一个人。我和他一起喝咖啡,总是面对着的,却永远无法捕捉到他的眼神。他不在看我,我永远想找到他在看什么,永远无法读懂他的世界。
“我也曾想过忘记他,听着他冰冷的声音里露出我不熟悉的一面,关掉不去看他的节目。而他无处不在,在班级的黑板,在地铁的海报,在广场的传单,我无法对他产生厌倦,好像一开始就注定难以脱离。
“我也……曾亲手杀死我的爱人。我带他从悬崖一跃而下跳进他不再存在的世界里,而我再也找不到他了,哪里都不再有他的影子了……这是爱给我的折磨。”
“明智,我爱你。”
“愿天父赦免你我的罪。”
他一边说一边推开隔离的木窗,木窗却好像被卡住或被挡住了,远方好像传来一声:“阿门。”又好像没有。雨宫莲走出告解室,光线刺得他眼睛发疼。告解室的另一边门始终关着,他打开,一片空空荡荡。似乎灰尘有被抹消的痕迹,似乎有熟悉的气息一瞬间拂过他面。也许他真的来了,也许,那不过是明智吾郎留在世上的最浓墨重彩的倒影与回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