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年《英雄联盟》S7世界赛总决赛开幕式，召唤师峡谷中的远古巨龙降临鸟巢。（资料图/图）
作者：南方周末特约撰稿陆宇婷
责任编辑：刘悠翔
“我们！是！冠军！！”
2022年4月23日晚，经过近五个小时的鏖战，RNG战队五局三胜赢得《英雄联盟》中国大陆地区顶级职业联赛LPL春季赛季后赛总决赛。获胜后，队员们举起自制横幅欢呼。
这也是中国区队伍LPL在《英雄联盟》世界级比赛夺冠时的标志性口号，首次出现在2017年洲际系列赛中。
夺冠后，从LPL赛区成立以来便担任官方解说的钱晨（ID：米勒）感慨：“很难想到，我们有一天能解说到LPL拿冠军的时刻。”
一旁的解说老搭档闫紫境（ID：娃娃wAwa）低下了头，前后晃动身体尝试遏制情绪，但最终还是抬起左手，开始擦拭止不住的泪水。
2015年，LPL没能在世界赛上出线，此后更是沉寂了两年，一直没打出理想的成绩。2017年洲际赛，LPL闯进决赛，对战当时称霸世界赛场的韩国赛区LCK，几乎所有人都不觉得LPL能赢。但LPL派出的四支队伍在五局三胜的比赛中，先后打败前世界赛亚军和蝉联冠军的队伍，最终总比分3:1夺魁。
这是LPL重新崛起的分水岭，此后四年里，LPL在世界赛上获得三冠一亚，成为当之无愧的头部赛区。作为官方解说，娃娃和米勒全程见证。
某次视频采访中，娃娃表示，电竞是一个包罗万象的行业，其中有太多普通的工作者。他本人便是从选手转型成为比赛组织方，早在2008年开始组织世界电子竞技大赛WCG的中国区比赛，并练就了“剪辑摄影解说样样都行”的本领。
某次WCG世界中国总决赛上，娃娃连续三天从早上10点解说到晚上11点，到第二天嗓子就哑了，只能靠喊。这之后，娃娃学习发声技巧，能胜任更高强度的解说。
从2013年第一届LPL比赛至今，娃娃一直是主办方邀请的官方解说。最初两年，他是团队里唯一一名控场型解说，每场比赛都少不了他，比赛密集的时候一周解说七天。
“不是说你喜欢游戏，你的工作就是天天打游戏。电竞不需要这样的人。”娃娃告诉南方周末，“重要的是如何去实现自己。当时中国最大的电子竞技赛事，我是其中的一分子，这才是对游戏真正的热爱。”
从“用手玩游戏”到“用嘴玩游戏”
2017年洲际赛上，打败世界第一战队SKT的是电竞俱乐部，队员柯昌宇（ID：957）在这场比赛中发挥了关键性作用——单人路上，957在2级把对方打到回家；团战时，957紧咬对方最强输出位，与队友们合力斩杀，最终拿下比赛。
曾经在赛场上率领全队叱咤风云的957如今已经退役，成为LPL官方解说的一员。他善于从职业选手的角度为观众们分析赛局情况，2022年4月23日的总决赛之前，他准确预测了比分和结果。
第一次上场打比赛，957因为紧张把大招放到了墙上。几轮比赛后，957便找到了比赛节奏。作为队长的他不但带领团队赢得胜利，还经常在游戏里带着队友上分，被队友称为“腿哥”（“抱大腿”之意）。
只用了半年，957所在战队升入二级联赛；又打了一年，957在2015年底被提升到一队，升入一级联赛LPL。这支“升班马”成为“黑马”，连续两年取得春季赛名次，并于2017年拿到冠军，跻身世界赛。至此，去线下看过957比赛的家人终于放下心来，“看到赛场非常正规，观众很多，不是在‘不务正业’”。
电竞解说管泽元、闫紫境(ID:娃娃wAwa)、钱晨(ID:米勒)和柯昌宇(ID:957)(从左到右、自上而下)。（受访者供图/图）
电竞选手吃的是青春饭，职业生涯通常只有短短几年，大龄入队的957也敌不过岁月。2020年1月18日，几乎一年没上赛场的957宣布退役。解说王多多转发了官宣退役的微博，并赠言：“兴尽悲来，恍如南柯一梦，人不卸甲，又踏全新征程。”
957的“全新征程”是解说台。其实他自认为比较内向、社恐，但不想离开电竞，于是逆向思维，把做解说视为对自己的一种锻炼。
凭借对游戏的深刻理解，957成为LPL官方解说。即使不在场上做官方解说，他也不会错过任何一场比赛，会边看比赛直播边做二路解说。
出身职业选手的957深知解说的上帝视角与选手的第一视角之间存在很大区别，换句话说，“用嘴玩游戏和用手玩游戏是两码事”。因此，957解说时会理智分析场上选手的每一个举动，不会苛求操作完美。
“解说界的六边形战士”
管泽元2014年肄业成为电竞解说，如今与娃娃米勒共同撑起“LPL解说半壁江山”。被网友戏称为“管大校”的他，也出现在脱口秀和足球节目中，是为数不多的出圈电竞解说。
人人网《魔兽争霸》公共主页运营者“乃赛”组织“公主杯”（公共主页杯），管泽元参赛，再次一轮游，但他用另一种方式继续“参与”比赛：做解说视频。当时“公主杯”在线上举行，除了比赛录像没有太多的曝光。
第一次录制解说视频，管泽元就意识到，相较于打比赛，自己更擅长解说：“很多人可能会不知道说什么，但是最开始我就知道，而且能说很多。”
从那时起，管泽元认定自己“一定会成为最好的”。
国内《英雄联盟》职业联赛主办方PLU的负责人看到管泽元的直播解说，向他抛出绣球，邀请他暑假来做两个月解说实习。当时在表演系读大二的管泽元没有犹豫，和家里人打过招呼后，当天下午就坐上从北京去上海的高铁。
长辈们支持管泽元，让他勇敢尝试，“注意好人身安全，其他都甭管”。父亲对他说：“多少人在大学毕业后都找不到适合自己的工作，你现在才大二就已经找到了，难道不是一件幸运的事情吗？”
再次来到上海后不久，管泽元迎来了第一次机会。由于嘉宾发烧缺席，管泽元成为救场解说。凭借出色的表现，这一年年底，管泽元已经站上游戏风云G联赛线下总决赛的解说台。那是他第一次参与大型线下赛事的解说，一天一千元的薪资顶他平时一个月的工资。“当时挺兴奋的，但是解说过程没有紧张。我觉得这事就得我来干。”管泽元告诉南方周末。
2015年6月23日，管泽元第一次代班解说LPL比赛。比赛前一天接到代班通知后，管泽元一夜无眠。第二天完成解说后，管泽元得到反馈：“你给我们争光了。”这之后，管泽元成为LPL常任解说，从一个辍学出来打工的学生变成在比赛时有观众来要签名的公众人物，有人称他为“解说界的六边形战士”。
解说初期，管泽元因善用成语被称为“成语哥”。他也是第一批将英雄技能的国服正式中文译名运用到比赛解说中的人。2017年LPL夏季赛半决赛中，被对方三人抓单的一位英雄被同队另一位英雄连开四个技能救下，同场解说惊叹“这波走掉了”后，管泽元像报菜名一样把招式都说了出来：“他盛大登场打断了完美谢幕，然后惊鸿过隙魅惑到，给了加速，再闪现过来轻舞成双回到女警身上。”
“女警”是被救下的英雄，“完美谢幕”是正在追杀女警的英雄“烬”的大招，“盛大登场”“惊鸿过隙”“闪现”“轻舞成双”则是赶来救人的队友“洛”的四个技能，分别用于举起“烬”中断其大招、魅惑住另一名对手防止其追击、瞬间移动到女警身边、给女警护盾。
2018年，《英雄联盟》作为电竞比赛项目之一登上雅加达亚运会的竞技场。中国第一次有了《英雄联盟》国家队，由LPL各战队中的优秀选手组成。中国队打进决赛，再次遇上韩国队，最终以猛烈的攻势，总比分3:1拿下比赛。
那一年，LPL包揽了《英雄联盟》所有世界级别赛事的冠军，被很多人视为中国的“电竞元年”。
2021年《英雄联盟》S11世界总决赛上，中国赛区的EDG战队队员在获胜后捧起冠军奖杯。（视觉中国/图）
“电竞黄健翔”
从第一届LPL开始，米勒出现在几乎所有重大决赛的解说台上，留下了不少类似“谁敢横刀立马，唯我虎大将军！”的激情语句。2020年，米勒被评选为首届LPL名人堂的三名成员之一。2021年，米勒第三次当选《英雄联盟》年度最受欢迎赛事解说。颁奖词这样描述他：“一声声怒吼记录重重精彩瞬间，一句句名言留住累累赛场绝景。他以慷慨激昂的语调描绘团战的盛大，以巨细无遗的陈说还原被忽视的角落。”
备受青睐的米勒并不觉得自己是天赋型解说。在他看来，娃娃、管泽元等人“天生嘴皮子利落、反应快”，而自己“在年轻时能靠努力去弥补一些天赋差距，年纪大了以后发现很难完全弥补，但做好自己能做的就行了”。
中学时代，米勒是小县城里打游戏数一数二的玩家。他有过职业选手梦，但被父亲的一顿毒打劝退。大学期间，英语专业的米勒没有停止游戏，在《魔兽争霸》里打到了能够去做职业选手的水平。
毕业时，22岁的米勒非常理性，认为以自己的“高龄”做职业选手没优势，转而应聘比赛解说。
毕业求职季，米勒“死磕”电竞解说，没应聘过其他任何工作。他翻看了国内能找到的所有游戏解说视频，为自己第一视角的游戏视频配上解说，作为求职简历的展示材料。他顺利通过层层选拔，开启了电竞解说生涯。
那是2011年，电竞不像现在这样繁荣，赛事和公司规模尚处于发展阶段。得知米勒要去上海“搞游戏”，家里人着急了。他们不觉得这是一份长久的工作，硬生生把米勒叫回家，让他进了一家国企。只培训了两天，米勒就跑了出来，回到上海继续做解说。
做电竞解说之初，薪资不高，居住条件也很差，连空调都没有，却是米勒记忆中最快乐的时期：“有特别多未知的事情等待你去学习探索，可以跟志同道合的朋友一起做一个全新的领域，而且做的是电竞。”
最初解说《魔兽争霸》，米勒把更多的精力放在打游戏上，觉得自己有一定的名次后，做起解说更有说服力。当时，他一度打上国服前二十名，“手上的功夫基本是所有解说里面最顶的”，但是“观众的认可度却是最差的”。
和一个前职业选手共同解说游戏时，自认游戏实力更胜一筹的米勒发现观众们更看重前职业选手的资历，认为其更靠谱，而米勒是在“瞎说”。米勒反思，自己没有任何头衔，要成为好的解说，不能和别人比打游戏，而是要在说出来的东西上下功夫，把有分量的东西精简后传递出来。
于是米勒开始锤炼解说技艺。当时国内少有游戏解说，公司给米勒定的目标是成为“电竞黄健翔”。日常生活中不健谈的米勒，开始大量观看、学习包括足球、篮球在内的各种类型解说，在小本本上抄下其中的精彩语录。因为觉得自己比较呆板，米勒特地收集了很多能够带动氛围的话语，实况足球解说王涛、英超解说员詹俊是他重点学习的对象。
2012年起，米勒所在的公司从《魔兽争霸》转向刚发行第二年的《英雄联盟》，米勒也随之开始解说《英雄联盟》。转型后，米勒的第一个任务是熟悉游戏，并在三个月内打上1800分，相当于现在的铂金段位水平。娃娃第一次见到米勒时，米勒正好在“练级”。娃娃过去打招呼，发现米勒打了个尴尬的“0/10”（击杀数/被击杀数）。经过不断训练，米勒终于如期完成上分任务，开始钻研解说思路。
米勒依靠的仍是海量的观看和练习。网上有名号的解说，他几乎都看过。米勒给自己设计的定位是“偏团战型的解说”。5v5游戏中，团战经常一片混乱，要看清楚发生了什么已不简单，将发生的事情及时描述出来更是难上加难。米勒发现，那时几乎没有解说能清楚描述一波团战内发生的所有事情。这成为他的目标。他对着没看过的团战片段不断“干练”，一点点捕捉信息、用最快速度描绘出来，“练习，再练习”。
经过一年多的学习和积累，米勒啃下了团战这块硬骨头，在解说台上充分调动储备，台风慷慨激昂。面对一波精彩的团战，他会有条不紊地描述局面上发生的一切，然后脱口而出“真男人，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之将倾！”
Up主“竹书鲁记”主要制作解说语录合集，米勒是她最喜欢的解说之一：“从LPL刚开始他就在了，而且专业水准很够。我觉得他身上最难得的一点是在解说时能够带给观众的那种激情。”
一些电竞解说是职业电竞选手出身，比如957。2017英雄联盟全明星赛，957(左一)代表LPL赛区出战并获得冠军。（受访者供图/图）
“破圈”与“传承”
米勒长期与娃娃搭档解说，二人被合称为“海尔兄弟”，他告诉南方周末，自己对娃娃的第一印象是“很自信、膨胀”。
小学时，娃娃不怎么听课写作业也能考出好成绩。到了初中，整天玩游戏的娃娃学习成绩掉到班级倒数十几名，受到家里人的批评。娃娃认真学习了半学期，最终考到了年级第三，“数学差一个选择题满分”。他想的却是“每个人都有适合自己的路”。娃娃决定成为一名职业电竞选手，他在网上看到山东国能电子竞技俱乐部的信息，直接联系了经理，进入俱乐部。
辍学打比赛不久，娃娃发现选手这条路不适合自己，2007年转型做赛事执行，承包了山东省WCG赛区的所有组织工作。过程中，娃娃接触了主持和解说，曾经一个人负责一百多名选手一整天的比赛。
NeoTV的人发现娃娃的控场能力，邀请他去上海做解说。2008年，娃娃所在的团队开始负责WCG中国区比赛的执行。当时整个组织团队只有十几人，资金也有限，比赛所有的设备都由团队自己搬运，就连SDI线缆用完之后都要自行回收。提前一天进场布置时，为了省下一小时三千元的空调费，大家都顶着汗搭台子。
比赛组织之余，解说、控音、摄像、编导等工作，娃娃基本学了个遍，哪里缺人就去哪里补位。当时场上需要一个“自己人”在台上应对紧急情况，作为团队内唯一能做台前工作的成员，娃娃担任了WCG中国区世界区总决赛全项目解说。正因为这些经历，2013年，他成为LPL官方解说并一直做到现在。
“破圈”源自娃娃突破自己、反哺行业的渴望。2018年《英雄联盟》七周年盛典，他献唱了一首rap；2019年，他发行了两首歌；到2020年，更是参加了《中国新说唱》的海选。
娃娃想把自己的手艺传承下去。2020年，他开始办电竞解说培训班，在寒暑假各开设为期15天的解说训练课程。课程内容包括搭档配合技巧、说话技巧、游戏理解与如何解说等内容，其中娃娃自己只负责“最空洞和最难的部分”。
娃娃会让学生们解说各种各样的游戏，并设下种种难题。他最重视的讲授内容是解说的本质——“和观众沟通”。
不少参与过培训的学生走上了解说道路，在《英雄联盟》手游等比赛中担任解说，而从LPL第一年就活跃于解说台的米勒和娃娃仍未离去，也没有考虑“退休”，他们一直在台前幕后见证着一代代传奇选手的诞生与落幕。
Uzi在LPL联赛历史击杀榜上的纪录，到2022年春季赛被超越。在Uzi退役那年成为LPL最佳新秀，拿下世界赛决赛历史上第一个五杀的小将陈泽彬（ID：Bin），则在2022年成为了总决赛最有价值队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