惠泽堰建成于清乾隆年间,历经整治改造,灌溉潼绵两地、涪江左岸一万六千余亩旱地,是清代绵州第一水利工程,至今仍在排水、灌溉等方面发挥重要作用。关于惠泽堰的建成,很多史实尚不为人知。
修堰为解决新增人口的吃饭问题
康熙三十三年(1694),“招民填川诏”颁行全国,被后世泛称为“湖广填四川”的移民大迁徙随之提速。至乾隆年间,包括潼绵地区,四川多数州县实现了人口数据“几何级”增长,仅以三台县为例:乾隆六年8264人,乾隆四十六年66988人,乾隆六十年100365人(见嘉庆《三台县志》)。
数据背后,生存压力陡增。新增人口的吃饭问题,怎么解决?只能从地里想办法——多打粮食。当时涪江左岸、潼绵两地交界处,有大量缓丘山田,民间以简易水车,翻水种稻。一旦灌溉条件改善,粮食产量必能大幅增长。
乾隆初年或者更早,民间就致力于开堰。据地方志记载,惠泽堰堰工始于乾隆四年(1739)。当时大致是民间自行施工,未能完成。乾隆十九年(1755),绵州生员邱凤来、潼川绅士叶相贤,分别在两地发起募捐,准备开堰。鉴于此前兴工不利,这一次,两地绅民希望得到官府的支持,于是分别将呈文递到了绵州知州罗克昌、潼川知府费元龙的案头上。
修堰有利于民生,改良土质,多征皇粮,官员出政绩,民间得实惠,顺应形势,对各方都有利,做地方官的有什么理由不支持?两位地方官开创有功,特别值得一提的是费元龙。费元龙来自江南科举世家,进士出身,任潼川知府之前,曾任绵州知州。他熟悉潼绵两地地情,在两地均有惠政。惠泽堰从设计、施工、维护,乃至用水产生的矛盾纠纷调处,都有官府的积极介入,这是它不同于其他堰的显著特征。
周琬惠泽堰第一功臣
已经站稳脚跟的一、二代移民充满锐气,民间宗亲血缘纽带密切,移民带来先进工程技术,这些都是兴工开堰的有利条件,但是兴工开堰并不简单。古人对水情、水文基础资料的掌握,往往是以世代积累才形成经验,绝非一朝一夕能致。所以惠泽堰的取水口位置,竟四易其址,新移民们交足了学费。
民间的积极性很高,在报请官府备案的同时,已经筹有款项并局部开工。取水口选择在石人嘴,具体位置大致是今小枧镇西侧涪江拐弯处,上距三江大桥不远。但工程艰巨,进展缓慢,超出了人们的预期。
大约在乾隆二十年六月,两任四川总督黄廷桂、开泰交接之际,省上责成驻节绵州的松茂道道员实地查勘。松茂道查勘后,认为堰口的选址有问题,并呈交了一份详细的报告。总督担心“一误再误”,要求新任四川布政使周琬亲赴施工现场,逐一汇报工程细节。
周琬曾任川北道、四川按察使,宦历丰富。经过全面勘察,他大体认可松茂道方案,并对其进行了修补和完善。周琬发现堰工的重要环节及质量保证——“找平”,在实际施工中流于形式,问及“找平”的落实情况,大家都卖萌,施工者“仿佛大概”,督工者“语多游移”。周琬为了确保施工质量,专门檄调都江堰工匠,前来协助测量及施工。这位省级大员亲自带领工匠,“老打老实”用笨办法,沿途“找平”。
四十余里“找平”的数据表明,堰工全程高差不规范,松茂道拟订的开堰位置水风垭地势“微低”,同样先天不足。周琬再三斟酌,将堰口又向上游调整半里,在一条小溪与涪江的交汇处附近择地作为堰口(小溪后因堰工而被定名为“惠泽溪”)。
此前已经挖成的堰沟,周琬并不放过。他要求根据测量结果,高者削低,低者加高,予以整治。周琬的施工理念是“成大事者,不计小费;存远图者,原无近功”,这就确保了当时条件下第一流的工程质量,奠定了惠泽堰沿用二百多年的基础。乾隆二十二年六月,周琬升任贵州巡抚,离任时,惠泽堰尚未完工。无论如何,周琬是惠泽堰第一功臣。
熊绣惠泽堰工程的“财务总监”
周琬为堰工解决了技术上的难题,工程预算是三千余两白银。但周大人已经远调他省,更为棘手的问题,是经费怎么下拨?怎么使用?怎么报销?
民间的募捐,受制于财力及积极性,往往只能“一鼓作气”,早期惠泽堰工程失败,主要原因即是财力不继。按照周琬方案施工的堰工,施工要求比费元龙、罗克章更苛刻,没有官费的支持,必然难以实施。官款下拨程序复杂,堰工始终不顺,进展极其缓慢,眼看就要停摆。直到乾隆二十八年(1763),一位有实力的绵州人熊绣,仗义出手了。
熊绣是绵州诸生,家有两千余亩田地,在惠泽堰三十余里开外。惠泽堰对他而言,无所谓直接利益,就是“看个闹热”,但他有感于开堰既难于始,更难于成,于是慨然出面,表示愿意以私财借支,省却官款的复杂程序,力助堰工完成。熊家的义举,等于专门为惠泽堰成立了一家有资金保证的“结算银行”,从而确保了施工的效率。
自乾隆二十八年始,熊绣倾尽全力,连续六年为堰工借支,累计达一万余两白银,堰工堪堪将成。遗憾的是,乾隆三十三年,熊绣病逝,并未看到堰工完成。熊绣去世后,他的儿子熊升龙等,继承父亲遗志,继续支持堰工,又历时一年,惠泽堰历尽坎坷,终告达成。
第一次真正意义上建成的惠泽堰——即以周琬方案施工、由熊家以私财借支而建成的惠泽堰,大约于乾隆三十四年(1769)竣工。仅仅十余年后,堰口又被大洪水冲坏,然而,以周琬方案建成的惠泽堰,基本质量过硬,有着顽强的生命力。乾隆四十六年,潼绵两地民众将堰口上移五百余丈,改在黄斑石,效果并不理想。乾隆四十七年,再度上移一百余丈,于次年竣工,这是第二代成型的惠泽堰。
尾声往史昭昭,惠泽尚在
经历了艰难曲折,惠泽堰最终投入长期使用,相比于设计、施工、维护、改造的艰辛,随之而来的种种纠纷,更令人揪心。惠泽堰命名的初衷,是取意于称颂“费太守开办之力,诸司牧经理之善,及熊生父子倾资成美之功”。但建成后,潼绵两地民众即因分水发生分歧。官府为此专门勘界,设立分水标尺碑石,以均水利。更大的矛盾,是用水分水的认识偏差导致的争议,以及堰与地的补偿问题引发的无穷贪欲。前者集中于堰成后不久,经官府积极化解,借助乡规民约自治力量,总能见招拆招,予以解决。后者集中于晚清光绪年间,州民沈万盛等以堰口侵蚀熟地,索要补偿。沈姓接连赴州、道控告,极尽奸猾。州民林子容等又以“堰口旧系公地”,不应该给沈姓补偿为理由,把官司打到了省里。官府损中产之利,安抚下民,往往不计是非曲直,致使矛盾积累,随时可能激化;滑吏奸民,往往搬弄是非,从中牟利。总之人心不平,一言难尽。所幸,争讼已成历史,一去不回。往史昭昭,惠泽尚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