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键词]史料;党史研究;中国共产党
作者简介:周良书,北京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
梁启超说:“料为史之组织细胞,史料不具或不确,则无复史之可言。”[1]鲁迅也说过这样的话:“中国没有肯下死工夫的人。无论什么事,如果继续收集材料,积之十年,总可成一学者。即如最简便而微小的旧有花纸之搜集,也可以观测一时的风尚习惯,和社会情形的一般。”[2]我们研究党史的人,应当记住梁启超和鲁迅的话,明白“史料”之于学术和学科的重要意义。
一、史料源流
1.史料地位
在史料问题上,中外史家的看法大体是一致的。比如,德国著名的历史家兰克治史,即以注重史料的考订和应用而著称。兰克学派主张通过史料批判,如实再现客观的历史过程,从而将史学抬入科学之列。英国历史家阿克顿甚至认为,史学就是“收集历史资料的艺术”[3]。中国史家治学也有这一传统。唐代刘知幾就曾说过:“有才(方法)而无学(史料),亦犹思兼匠石,巧若公输,而家无楩楠斧斤,终不果成其宫室者矣。”[4]近代史家傅斯年的说法更为直接:“史学便是史料学”,史家的工作无非是“上穷碧落下黄泉,动手动脚找东西”。其史学思想的核心观念是“反对疏通”,认为只要“把材料整理好,则事实自然显明了。一分材料出一分货,十分材料出十分货,没有材料便不出货”[5]。
今天我们虽然不见得完全接受这类说法,但也不可否认史料在史学中的基础性地位。这是因为“史学家欲求其信实而完全,必先搜集历史之材料。无材料无历史也”[6]。因此,历史家不必同哲学家比试玄思妙想,也不必向文学家炫耀遣词造句的技巧,他的“拿手好戏”就是对史料的爬梳洗剔。[7]这既是史家治学的“入门功夫”,也是他安身立命的“看家本领”。
其实,也不只是历史学,一切人文社会科学研究都应掌握这门“功夫”。正如恩格斯指出:“即使只是在一个单独的历史事例上发展唯物主义的观点,也是一项要求多年冷静钻研的科学工作,因为很明显,在这里只说空话是无济于事的,只有靠大量的、批判地审查过的、充分地掌握了的历史资料,才能解决这样的任务。”[8]在这一点,我们也要向马克思学习。查阅原始材料的习惯,使他连最不知名的作家都读到了,《资本论》里就曾引证过许许多多无名作家的话。马克思说:“我执行历史的裁判,给每个人以应得的奖励。”正因为此,在他的著作中,即便反对马克思的人也不能证明他有一点疏忽,不能指出他的论证是建立在经不起严格考核的事实上的。[9]
近年来,历史学的客观性和真实性,之所以受到后现代主义的拷问,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在于史料的客观性和真实性受到质疑。因为历史家所遵循的是这样一种认识路径,即从他掌握的资料和证据中,推导出隐藏在其背后的历史事实。但在后现代主义者的观念中,“证据所指向的并不是过去,而是关于过去的另一些解释,而我们事实上正是为此而使用证据的”[13]。在他们看来,史料中不可避免地带有记述者的偏见和误解,不一定含有关于过去事件的真实信息,因此史家运用它来解释历史,也不过就是一种语言层面上的“智力游戏”而已。
事实上,中国史学界确也因此付出过沉痛代价。新中国成立后,尤其在1958年兴起的“史学革命”中,学界一度曾将“以论带史”极端化,甚至把史料学当作资产阶级思想加以批判。当时《历史教学》杂志就发表多篇论文,提倡“以虚带实”,“虚”即是“论”,主张用“劳动”、“群众”、“集体”、“工人阶级”等历史唯物主义观点来编排史实[15]。“文化大革命”中,“四人帮”和一些学者更是将其推向极致,强调可用“七真三假”的“理论”来编写历史。在这种“理论”指导下,历史自然成了现实政治的隐语或注脚。这一深刻的历史教训,是我们党史研究者一定要记取的。
2.史料探源
比如,党的生日一直无从查考。毛泽东在《论持久战》中说:“今年(1938年)七月一日,是中国共产党建立的十七周年纪念日。”这是中共领袖首次提出要把“七一”作为党的成立纪念日。但是1921年7月1日并非中共一大开幕的日子。直到1957年,苏共中央把中共驻共产国际代表团的档案移交给中共中央,这一问题才得以澄清。因为在其中一份题为《中国共产党第一次代表大会》的文件中明确指出:“代表大会定于六月二十日召开,可是来自北京、汉口、广州、长沙、济南和日本的代表,直到七月二十三日才到达上海,于是代表大会开幕了。”[19]只是这批档案当时并未公布,中国学界直到1980年,才由邵维正把党的出生日期考证出来。[20]
为保管文件,当时中共还在党内建立专门机构。1923年6月,党中央通过《中国共产党中央执行委员会组织法》,规定中央机关设立秘书员,担负“本党内外文书及通信及开会记录之责任,并管理本党文件”[21]。1926年7月,党中央通过《组织问题决议案》,决定设立中央秘书处。之后又在秘书处下设密写文件处、文件阅览处与文件保管处,并由后者专门保管文书档案。比如,在1930年4月19日《中央对秘密工作给中央各部委全体同志信》中,即规定各机关将“不需要的文件必须随时送到文件保管处保存”[22]。
除此之外,党中央还制定《文件处置办法》,以规范对文件的收集、整理与保存。《办法》规定:对外宣言、告民众书等,“须努力收集,只印在报上的必须剪贴归入,一次都不要遗失”;并要求将党的文件“每种二份,一份存阅(备调阅,即归还),一份入库,备交将来(我们天下)之党史委员会”[23]。为此,党中央又专门设立“中央文库”,保管这批珍贵文件。当时对“中央文库”保存下来的15000多件历史文献,均按《文件处置办法》进行分类整理。[24]这批珍贵文件,后来成为建立中央档案馆的基础,成为研究中共党史的重要史料。
然而中共开始大规模地征集党史资料,还是在1935年党中央到达陕北以后。当时开展这项工作,既有客观上的有利条件,也有主观上的现实需要。这一时期,党不仅完成一批重要党史文献的编辑,而且还专门成立中央调查研究局,并要求各地党政机关及部队师以上机关成立调查研究室,收集党的各种文件材料。当时中共征集党史资料,主要分以下13种:(1)会议文件;(2)党的上下机关工作活动方面的文件;(8)宣传与组织工作文件;(4)国共两党合作方面文件;(5)团的活动方面文件;(6)工人、农民、学生、妇女及其他群众组织活动方面的文件;(7)红军、八路军、新四军等活动的文件材料(如战史、长征史、剧本、歌曲、宣传品、纪念品、回忆录等);(8)商业贷款及救济费等文件;(9)土地改革农民获得土地的文件;(10)大、中、小学恢复与建设的文件;(11)英雄模范事迹与烈士的文件;(12)干部文件(如干部的历史,是否被捕过,在秘密工作上是否犯过错误等);(13)其他反映国内外政治、经济、文化及社会阶级关系等方面的文件材料。[25]
3.史料类型
在史学研究中,我们不仅要探寻史料之源,而且还要考察史料之流。史料的不同流向,留传的不同方式,会使之呈现不同的形态。我们可据此区分史料的不同类型。由于它们在价值和用法上存在差异,所以史家一般都很重视对不同类型史料的鉴别,以便在选取和应用时做到心中有数。在中国史学界,傅斯年曾依据史料留传的方式,将之区分为“直接史料”和“间接史料”两大类型。[27]而荣孟源则依据史料留存的形态,将之区分为“书报”“文件”“实物”和“口碑”四大类型。[28]具体到党史研究,我们还可以在此基础上,结合史料应用的实际状况,将之细分为以下六种类型。[29]
第一,档案史料。档案中的文件或手稿具有极高的史料价值,只是使用起来并不方便。有的手迹不易辨认,文件中的错误也难以辨别。好在有档案馆及研究者的整理,才得以解决这些技术问题。这部分史料有的已公开出版,如《中华民国史档案资料汇编》(5辑)、《共产国际、联共(布)与中国革命档案史料丛书》(17卷)等;有的虽已整理但尚未完全出版,如中央档案馆与20家省级档案馆合作整理的“地方革命历史文件汇集”(366册)。[30]当然,这种史料虽按原件刊印,但毕竟是由编者挑选和转写而来的。因此,它还不能完全替代原始档案的查阅工作。
第四,著作史料。它主要由党史人物的选集、文稿、文选、文集构成。自1944年《晋察冀日报》社出版第一部《毛泽东选集》(5卷本)始,这类史料逐步形成为党史研究一个重要的史料群。目前,除毛泽东、邓小平、江泽民、胡锦涛等党和国家主要领导人外,中共各个历史时期的一些重要党史人物的著作也已结集出版[33]。这其中还包括一些专题文集或文稿,如《建国以来毛泽东军事文稿》《邓小平军事文集》《习近平谈治国理政》等。除此之外,针对一些重要党史人物,有关部门和研究者还编写了一系列“年谱”,这也具有重要的史料价值。
第六,文物史料。它主要包括与党史有关的生产工具、生活资料、武器、刑具、货币、印信、建筑、遗迹、模型、雕塑、照相、绘画、碑刻和纪念物等。党早年就很注重对革命文物的保管。比如,1925年3月,中央组织部在给中共旅莫斯科支部一封公函中谈到:“兹寄上大会决议案十本……大小照片四张交同志传观后亦交共产国际收存”[35]。除此之外,还有党史上一些重要文件的珍本或孤本,如1920年由陈望道翻译的《共产党宣言》原版,1978年安徽凤阳小岗生产队干部与社员签订的包产到户“合同书”原件等;中共领袖人物的手稿或墨迹,如毛泽东“向雷锋同志学习”题词的原件,毛泽东手书诗词的真迹等。这些既是历史文件,又是文物史料。我们党史研究者应学会使用这类史料,这样既可以增强研究成果的历史感,也可以提升它的可读性。
二、史料集成
在史料工作中,知其源流只是第一步,第二步还要掌握收集和整理的方法。因为我们研究每一课题,都需下大力气发掘和搜集史料,都需集中心力考证和整理史料,但这项工作也绝非一日之功,因此史家一般都很注重平时积累。古人作诗,常备有“诗囊”,平日闲思,偶得佳句,便存入囊中,作为吟诗的材料。据说唐代李贺、宋代陆游都是如此。对此,我们也可以效法,平时留意,每遇史料,或随手札记,或造册登记,如此日积月累,也会建立起一个不小的资料库来。然后再零存整取,辨而析之,考而用之,这样就不会再有“书到用时方恨少”一类事情发生了。
1.搜集史料
搜集史料的要求是“广全”。也就是说,要广泛收集史料、全面占有史料,力求做到“竭泽而渔”、“一网打尽”。倘若片面注重某一类型的资料,就不可能达到“证据周遍”。翦伯赞说:“只有掌握了更丰富的史料,才能使中国的历史在史料的总和中,显出它的大势;在史料的分析中,显出它的细节;在史料的升华中,显出它的发展法则。”[36]但中国史料哪怕仅就党史资料来说,也是浩如烟海的。如何做到“广全”呢?对此,党史学家往往各显神通。而对于初学者来说,就有必要掌握一些基本的方法。
第一,“按图索骥”法。搜集史料一般要先利用已编印的目录索引,不过党史资料的分布极为分散,其目录索引也很不完备,所以它不像中国古代史那样,有张之洞的《书目答问》,还有《四库全书总目提要》这样较完备的目录学著作以为入门参考。[37]但即便如此,我们也要尽可能地利用既有的书目索引。事实上,前文所述各类史料,有一部分还是可以据此查阅的。比如,档案史料中的《中央档案馆馆藏革命历史资料作者篇名索引》,报刊资料中的《29种影印革命期刊索引》,著作史料中的《毛泽东著作篇目索引》,口碑史料中的《文史资料篇目分类索引》,等等。
但以上还仅是一些基础性工作,尚不足以开展专题研究。因为这些目录索引不可能专为某一问题而设。所以,在研究每一专题以前,我们最好动手编制一个专题目录索引,以供自己使用。不过我们也需明白,一切目录索引都只是入门参考,要研究问题还须深入下去,查原件、看原文,这就需要再下一番苦功夫。在此过程中,我们披沙拣金,结果也不一定能尽如人意。然而这却是搜集史料的一个必经环节。否则,吃惯了现成饭,后来的辛苦工作便做不来了。“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只有明白每一粒米、每一颗饭,都是经过自己汗血造出来的,这样才会觉得异常甘美。正如梁启超所说:“因为资料未经整理,自己要作做筚路蓝缕、积珠累土的工作,实是给我们以磨练学问能力之绝好机会。”[38]
第二,“追本溯源”法。就是因一种资料,逆流而上,追寻另一种资料,逐一追查,不断扩检。梁启超说:“诸君不要以为某人鸿博,某人特具天才;其实无论有多大天才,都不能全记;不过方法好,或由平时记录,或由跟踪追寻,即可以得许多好材料。”[39]黄仁宇也把它视为搜集史料的一条“捷径”。他说:我常用的方式是将现代中西方学者的论文和摘要当成参考指南,其中通常会涵盖一两个朝代。他们的引文常常是很好的索引,带我进入二十四史的原文。我对明代的知识也让我保留一些自己的判断。我借此方式在绵延不断的海岸线上建立一些滩头堡,逐渐将据点相连结,持续往内陆推进。[40]
在党史研究中,运用“田野调查”法,不仅可搜集史料、澄清史实,而且能检验史实、校勘讹误。事实上,许多党史资料也都是经过实地调查后,才得以编辑出版的。比如,中央文献研究室在编辑《毛泽东农村调查文集》过程中,就曾运用这一方法,沿着毛泽东当年农村调查的足迹,“访问了位于赣江两岸、武夷山区的寻乌、兴国、吉安、吉水、上杭等县市,向三十五个单位和十四户家庭作了调查,召开了八次座谈会,并作了多次个别访问。这次实地调查历时五十一天,行程近五千里,总共核对了八百多处,收集和整理了三十多万字的调查材料”[42]。
黄宗智的例子,再次证明搜集史料必须“广全”的道理。严耕望也曾表达过类似的观点。他说:只抱个题目翻材料,当你做完这个题目,其他的东西所得不多,久而久之,将会发现学问的潜力太薄弱,难以发展。但若是以求全盘知识为主目的,把找专题材料作副目的,将使你的治学潜力愈来愈强,这样人到中年以后,就会发觉一片通明,似乎无往而不可。[45]两位学者的经验之谈,对于我们读书治学,均有很重要的启发意义。
2.考证史料
考证史料的标尺是“真实”。这也是史学研究的第一要义。顾颉刚说:“治史学的人对于史料的真伪应该是最先着手审查的,要是不经过这番工作,对于史料毫不加以审查而即应用,则其所著虽下笔万言,而一究内容,全属凭虚御空,那就失掉了存在的资格”[46]。法国历史家布洛赫也强调:“轻视考证使人民阐释历史的尝试从一开始就有极大的缺陷。它不仅使人们忘却求实这一史学基本职能,而且使历史学难以不断更新,无法取得惊人的发现”[47]。因此,治学严谨的学者,都十分重视对史料的考证。我们党史研究者,也应当在下列几方面用心尽力。
第一,“鉴别史料”,即通过“外层”考证,根据年代、作者、版本等因素辨别史料的真伪。比如,在史料征集中,兰州市党史办曾收到一封信,抬头标明是谢觉哉写给民乐县开明人士孙振铎的。内容提及高金城牺牲一事,日期是民国二十六年正月八日(即1937年2月18日)。[48]研究者将其与谢觉哉日记对照,证明1937年2月18日这一天,谢觉哉不在兰州。再进一步分析,发现不仅信的年头写错,信中内容也与史实不符,且有将“北平”写成“北京”的错误,他们因此断定这封信不真实。[49]
以上是一种传统的史料鉴别方法。此外,研究者有时还会运用新技术,直接鉴别史料的真伪。比如,“文革”初期,“贺龙专案组”曾收集到一份材料,即所谓贺龙在1928年至1929年间的“两封亲笔乞降信”。据提供者国务院参事李仲公说,信件是当时贺龙差人托其代为转呈蒋介石而被他扣下的“乞降信”。[50]这一度被视为贺龙“叛变投敌”的铁证。后来周恩来下令调查,鉴别信件的真伪。经技术鉴定,“信件所用的纸张是建国后生产的,与40年以前造纸用的纸张完全不同,书写用的墨汁也是解放后生产的,里面含有建国后才能生产的成分。由此可以确认,李仲公上交的贺龙‘求降信’确系建国后伪造的”[51]。这项技术鉴定,直接推翻伪造的证据,还贺龙以历史清白。
第二,“考订记事”,即通过“内层”考证,根据事理和逻辑判定史料所记之事的真实性和准确性。所谓“事理”,也就是事物的道理。一般说来,依据“事理”考证,文字史料要服从实物史料,口述史料要服从文字史料,报刊史料要服从档案史料,外部史料要服从内部史料。梁启超曾以“欧战史料”为例说明这个道理,他说:“百年后人所记者,不如现时人所记者之详确,现时人所记者,又不如五年前人所记之详确:此先后之说也。同是五年前人,中国人所记,必不如欧洲人;欧洲普通人所记,必不如从军新闻记者;新闻记者所记,必不如在营之军士;同是在营军士,仅听号令之小卒所记,必不如指挥战事之将校;同是将校,专担任一战线之裨将所记,必不如综览全局之总参谋:此远近之说也。”[52]
所谓“逻辑”,即思维的规律。我们也可以此“考订记事”。比如,瞿秋白是否写过《多余的话》。有人认为这是假的,理由是:该文发表在国民党统治区刊物《逸经》上。但我们知道,瞿秋白曾写过“多余的人”,文笔和格调同《多余的话》一致。[53]在遭到“立三路线”、“王明路线”打击时,他确也曾给党中央写过报告,报告中流露的思想情绪也与《多余的话》吻合。据此推理,可以判定《多余的话》是真实的。至于国民党是否有增删修改,那就另当别论了。
第三,“校勘文本”,即通过“文本”考证,校正史料中所载文字的错误。一般说来,文件越久,传写的次数越多,错误的几率也越大。对此,我们可根据陈垣提出的“校勘四法”,校正党史资料中的错误,恢复其本来面目。
三是“他校法”,即“以他书校本书”。比如,1928年中央给毛泽东等写指示信,传达党的第六次代表大会精神,其中有一句话:“现在革命的势力还超过工农”,让人费解。但现存只有一个版本,不能用对校的方法解决。后来查看“六大”文件,发现在《政治决议案》中有句话:“反革命的势力还超过工农”。结合“六大”精神以及指示信的本意,此处“革命”应改为“反革命”。[56]
四是“理校法”,即“无本可据”,只能以“常识”辨别是非。比如,《毛泽东选集》第一版中《星星之火,可以燎原》一文曾引证1929年4月5日前委给中央的回信,文中写道:“赣南的希望更大,吉安、永新、兴国等县的红军第二第四团有日益发展之势”。此处“永新”应为“永丰”。因为从地理位置看,永新属赣西,与赣南不搭界,而永丰虽在赣西,但靠近赣南,且地形狭长,所以有时也称赣南;信中还有一句话也可作为依据,即“赣西宁冈、永新、莲花、遂川,党和赤卫队的势力是依然存在的”。按“常识”判断,毛泽东写报告时,绝不会将永新既作“赣西”又作“赣南”。[57]后来《毛泽东选集》第二版刊行时即更正错误,将“永新”改为“永丰”。
3.整理史料
整理史料,从广义上讲,分“汇集”、“审判”、“分析”、“综合”四个步骤[58],这几乎涵盖史料工作的全过程。但从狭义上说,整理史料仅是搜集史料的后续工作。它可在考证史料前或后,也可与之同步进行。其任务是将史料按照研究专题,综合贯穿,各归其类。而同一类史料则按其价值,区分“主料”、“副料”和“参考”,依次编排,以便用时有次第可寻。据此而论,整理史料的目的,就是要使之“条理化”、“有序化”。对此,我们尚需把握以下两大环节。
在史料分类问题上,史家的方法一般大同小异,但其中也不乏特立独行者。比如李敖作文独树一帜,其处理资料也别具一格。他说:我有很多资料夹子,夹子上写明标题。我把资料全部分类,而且分得很细,可以分出几千个类来。平日看书,剪刀美工刀全部用上。这一页需要,那一段需要,我把它按类别分开来。然后将书大卸八块,五马分尸。这样一本书看完以后,就全部进入我的夹子里。我不是凭记忆来记这些资料,而是靠耐心和细致的功夫把它勾紧。我的记忆力只要记住这些标题就好了。[61]李敖曾自嘲这种方法,叫“土法炼钢”。不过在今天信息时代,也不必再依赖这种“手工作坊”,我们还可以通过“云笔记”方式,把资料分门别类存在电子文档中。
当然,史料分类也要有所限制。从应用角度看,自然是越细越好,但一切都要以不破坏史料的“原生态”为前提。我们切不可因现时需要,打乱史料的原有系统。比如,在“民间史料”中,对一家的契约,采择“土地”部分而放弃“户婚”部分,然后与另一家“土地”部分放置一起,自以为同属一类,实则割断了其本身的脉络。[62]还有人依据现时观念,比如用“和谐社会”,把党史上有关“民主法治”、“公平正义”材料合为一类,只为自设的概念服务,而忽视“革命”前后的不同情境,这也是不可取的。
二是“常清理”,“存差异”。在整理史料中,适时“清理”也很重要。因为只有经常“盘点”库存,才能知晓下一步的工作方向;只有去除无用或完全雷同的史料,才能节约我们的有限空间。当然,更重要的还在于,“清理”史料的过程,也是一个“整理”思想的过程。在此过程中,我们也是会有新发现的。“清理”史料的关键是“求同存异”,即在求大同的前提下,保留史料的具体差异。在党史研究中,我们甚至可以将一部分存有差异的史料,加以类集,使它们各为一群,以备用时参考。这里略举几例加以说明:
第二,“己方”与“他者”并存。毛泽东曾指出:“为了系统地研究中共党史,将来需要编两种材料,一种是党内的,包括国际共产主义运动;一种是党外的,包括帝国主义、地主、资产阶级等”;“这样研究党史,才是科学的”[64]。二者缺一不可,因为“自我理解总是通过对自我以外的其他事物的理解而发生,并包含在与他者的统一与整合之中”[65]。所以只有把两种材料对照起来,才能走出“自我”格局,摆脱“自说自话”,并借助“他者”镜像来反观“自我”形象。
第三,“文献”与“口述”并存。一般说来,文献资料在准确性上,比当事人后来的回忆要强,因为人的记忆难免会发生误差。因此,在党史研究中,我们要以“文献”史料为主,以“口述”史料为副。但是,文献资料不能再生,口述历史却有源头活水,它以一种特殊方式保存在人的记忆中,有时甚至可以世代相传。更为重要的是,许多“口述”史料不仅补充了文献的不足,而且能使文献活起来,使许多史实站立起来。因此,两种史料并存,交替配合使用,才能使历史由“平面媒体”变成“立体雕塑”。这样的“历史”,让人看了以后才会有身临其境的感受。
三、运用细则
柯林武德说:“历史学是通过对证据的解释而进行的”,“历史学的程序或方法根本上就在于解释证据”[68]。这的确是史学研究的一个核心问题,但是“解释”也并不等于“运用”,因为从“证据”到“证据链”,还有一个“珠联璧合”的过程。更进一步说,一切方法都不单是方法上的问题,它还包含有实际运用的环节。就党史研究而言,我们在这个环节上,还应把握以下一些细节问题。
1.多用“一手资料”
“一手资料”属于“直接史料”,它因“未经中间人手”,所以更接近于史料的“原生态”。在有条件使用这类史料情况下,我们若是用了“二手资料”(间接史料),研究成果的学术价值就会大打折扣。顾炎武说:“古人采铜于山,今人则买旧钱,名之曰废铜,以充铸而已。”[69]我们当然不可学“今人铸钱”,以“旧钱”为“废铜”,仅“克铸而已”,而应该效法古人“采铜于山”。也就是说,要采择第一手材料,经过高温熔炼,然后铸造成文。
比如,在党史人物中,我们研究毛泽东,其自述中关于他受过改良主义、无政府主义的影响,关于秋收起义前夕被民团抓住后又逃脱的史事,以及在党内受到各种处分和多次打击等等,这些都可作为一手资料使用。还有一些回忆毛泽东的史料,如《胡乔木回忆毛泽东》《师哲回忆》,以及《我的回忆》(张国焘)、《椿园载记》(罗章龙)中涉及毛泽东的史事,也属于一手资料。但与毛泽东没有直接交往者的回忆录,如《双山回忆录》(王凡西)、《郑超麟回忆录》,以及《我的父亲邓小平》(毛毛)、《往事并不如烟》(章怡和)中涉及毛泽东的史事,虽也有一定的史料价值,但却不宜作研究毛泽东的“一手资料”使用。
对党史事件的研究也是如此。比如,五四运动中“火烧赵家楼”一事,许多参加者都回忆说当游行队伍到达赵家楼胡同曹宅时,曹汝霖事先闻讯逃跑了。这一说法流传至今。但曹本人却回忆说:“我于仓猝间,避入一小房(箱子间)”,“这箱子间,一面通我妇卧室,一面通两女卧室,都有门可通”;当学生“即将破门到小屋来,岂知他们一齐乱嚷,都从窗口跳出去了,这真是奇迹”[71]。这才是最为直接的“一手资料”。虽然曹汝霖的说法也未必可信,但这毕竟是他晚年的回忆录,何况“逃”与“避”也无本质不同,所以确无必要在时过境迁之后,再为这一历史细节刻意说谎。当时学生没有找到曹,因此估计他事先逃跑了,这种分析完全可以理解,但却是不合历史事实的。[72]
此外,在使用一些“著作史料”时,我们还要格外注意不同版本的差异。比如,《中国社会各阶级的分析》一文原载《革命》半月刊,收入《毛泽东选集》时已有过三次修改。[73]原文开篇作:“谁是我们的敌人?谁是我们的朋友?分不清敌人与朋友,必不是个革命分子,要分清敌人与朋友呢,却并不是容易。”该处现文作:“谁是我们的敌人?谁是我们的朋友?这个问题是革命的首要问题。”这里明确提出“分清敌友”是“革命的首要问题”。又如,现行版本文中提出:“工业无产阶级人数虽不多,却是中国新的生产力的代表者,是近代中国最进步的阶级,做了革命运动的领导力量。”该处原文虽也强调工人阶级是民族革命运动的主力,并分析“他们所以能如此,第一个原因是集中”,“第二个原因,是经济地位低下”,但并未明确提出工人阶级是中国革命的领导力量。[74]因此,我们使用后一种史料,在说明毛泽东确有某一思想时,这样用大体不差。但要说明毛泽东何时有这一思想时,那就完全不同了。
当然,具体研究中还会遇到另一种情况,即有时需要转引他人撰述中的“一手资料”。这在写作过程中也未尝不可,但定稿时必须找到原文核对。否则,别人用错了,我们也会跟着错下去。当然,有的出处确实很难找到,因为还有个没公开的问题。这种情况下只好转引,但也要交代清楚,示不掠美。至于他人撰述本身,我们就更要慎重了。比如,谈到敌后解放区建设时,有人引用《毛泽东选集》中的一则史料作为证据:“每人每日增加到五钱油和盐,一斤菜,每月斤半肉”。其实,毛泽东的这些数据是从当时《解放日报》一篇报道中引来的。[75]我们若仅限于此,而不去查阅《解放日报》那篇报道,就会失去原有资料中所包含的更多信息。
2.善用“消极史料”
比如,张国焘在《我的回忆》中提及1918年5月的一次学生运动,说:“这次请愿是十分温和的,类似康有为的公车上书,由四个代表捧着请愿书,恭而且敬的求见总统。我们大队学生则在新华门外肃静等候;既没有人演说,也没有标语口号,市民也不知道学生们在做甚么。”[77]这便是一则“消极史料”。但我们却可从中体会“传统”的逐步“消亡”,看到1919年五四运动的现代意义。张国焘回忆录中另一则关于建党初期的史料,也具有类似的性质。他说:“我的同志们多数是些初出茅庐的书生,脑海中总有些乌托邦和无政府观点。他们瞧不起现实政治,甚至认为不够清洁或者充满罪恶,也不喜欢纪律、训练、严密组织、思想行动一致这类的东西。”[78]
这种现象在朱务善的回忆中也得到证实:“在我们党初组织的时候,在我们党员中不少的常常表现出很幼稚的小资产阶级的思想和行动,那时我们很少懂得党的纪律,一切偏重于感情。我记得邓中夏和几位同志在工作上发生不同的意见,因此就引起对邓中夏同志个人的不满,他很生气、消极,并且要求退党,他说:‘我不对,dismissme.’。蔡和森同志那时在北京,我们一同邀请邓中夏同志到守常(即李大钊同志)家和解。这样的和解,我记得在守常同志家对好几个同志举行了好几次。”[79]
然而在后来的党内生活中,这类现象已难再现。但我们却能从中看到“个性”与“党性”的紧张关系,看到中共由知识精英向政党精英转化的历史轨迹。此外,从这两则“消极史料”中,我们还可以读出另一层意义。在党的初期,“师生”关系有时要比“同志”关系更为坚固。李大钊之所以能够充当矛盾双方协调人的角色,倒并不单纯因为他是中共的领导人,而恰恰由于他是同志们的老师。因为当一个同志要求退党,就意味着他要告别组织的约束,这时领导人的权威就并不那么重要了。明白这一点,对我们理解当时发生的陈独秀“家长制”现象也有帮助。据包惠僧回忆,那时“陈独秀年长,我们又都是他的学生,他说了以后大家就没有什么好讲的了,同意他的意见。有人说陈独秀是家长作风,当时是有一点”[80]。
当然,以上也仅是问题的一个方面。“消极史料”还有另一面,即“后代极普通之事象,何故前此竟不能发生”。比如,理论与实践并重,这本是中共普遍遵守的一个思想原则,但为何要到延安时期才得以确立。下面四则史料可以说明这一问题。
一是陈潭秋关于中共一大的回忆:大会发生过“严重的争论”,一派以刘仁静为首,“主张以无产阶级专政为直接斗争的目标”,“认为知识分子都是资产阶级的思想代表,一般应拒绝入党”;另一派以李汉俊为首,“主张团结先进知识分子,公开建立广泛的和平研究马克思主义理论的政党”[81]。
二是1922年7月中共二大的决议案:“我们既然不是讲学的知识者,也不是空想的革命家,我们便不必到大学校到研究会到图书馆去,我们既然是为无产群众奋斗的政党,我们便要‘到群众中去’,要组织一个大的‘群众党’”[82]。
三是1922年11月共产国际的批评:“我们的中国党是在中国的两个部分发展起来的,彼此是相当独立的。在广州和上海工作的同志很不懂同工人群众相结合。我们同他们进行了整整一年的斗争,因为许多人认为,一个好的共产党员怎么能干预象罢工这样平凡的事情呢?那里有许多我们的同志把自己关在书斋里,研究马克思和列宁,就象他们从前研究孔夫子一样。”[83]
四是1941年7月刘少奇的总结:“在中国党内上述两种意见的对抗,当时是前一种获得胜利的,在党内相当造成了反对专门理论研究的风气,结果,阻止了党内理论水平的提高。这是必须纠正和反对的。这与我党直至今天在理论上的准备与修养仍然一般不够的现象,是有密切联系的。它给了党内以极坏的影响。在当时,党内关于理论与实践同时并重的正确的意见,是没有得到发展的。”[84]总之,此种史料“以无史迹为史迹”,但却能揭示出历史深层的许多大问题。
3.不可“断章取义”
在运用史料时,断章取义也是一种极常见的毛病。那种利用史学为政治服务的人,故意断章取义,以成其曲说,自然不必再论。就是一般学人也会常犯此病,尤其主观性强而学力不深者更是如此。这可能都是匆促翻查史料,没有将上下全文看清楚,而照着自己的意想生吞活剥地割裂取用之故。[85]
比如,马克思在《资本论》中说过:“暴力是每一个孕育着新社会的旧社会的助产婆。”[86]这句话常被引用,但许多人引用时并不是在其本来意义上使用,而是用它来片面地强调暴力的作用。事实上,助产婆所做的也仅是“助产”,她只能在孕妇分娩时起作用。如果胎儿尚未成熟,在助产婆的作用下,反而会催生出一个早产儿来。而如果一个妇女根本没有怀孕,单凭助产婆造出新生儿,那就只能是乌托邦的幻想了。何况马克思早已强调:“无论哪一个社会形态,在它所能容纳的全部生产力发挥出来以前,是决不会灭亡的;而新的更高的生产关系,在它的物质存在条件在旧社会的胎胞里成熟以前,是决不会出现的。”[87]并且在《反杜林论》中,恩格斯还专门批评过所谓的暴力“万能论”,认为“经济”才是第一等“事实”,关键是“‘经济状况’的改变,而政治状况的改变则是或早或迟,或自愿或经过斗争随之发生的”[88]。由此可见,片面强调暴力作用的确不符合马克思这句话的本意。
在党史研究中,这种现象也同样存在。它主要表现在以下两个方面:一是“望文生义”,即不了解作者的真实意向,单从字面上去牵强附会,做出不确切的解释。比如,关于毛泽东的自我评价,就有过“三七开”的说法。持此观点的人大多引证邓小平的一段话:“毛泽东同志说,他自己也犯过错误。一个人讲的每句话都对,一个人绝对正确,没有这回事情。他说:一个人能够‘三七开’就很好了,很不错了,我死了,如果后人能够给我以‘三七开’的估计,我就很高兴、很满意了。”[89]但这里毛泽东所说的是“如果”,而不是最后的“结论”。[90]事实上,邓小平也有过类似的自我评价:“我们应该承认,不犯错误的人是没有的。拿我来说,能够四六开,百分之六十做的是好事,百分之四十不那么好,就够满意了”[91]。1980年他甚至告诉意大利记者法拉奇:“我自己能够对半开就不错了。”[92]我们总不能“望文生义”,说邓小平的自我评价就是“四六开”或“对半开”吧。
二是“任意截取”,即忽视史料上下文关系,只按需要截取有利“证据”,得出不切实际的结论。比如,《五四运动史》一书中曾使用1919年6月10日《新闻报》的一则电文,说明工人阶级在运动中的决定作用就是一例。
这则电文原表述为:“此次沪上风潮始由学生罢课,继由商人罢市,近且将有劳动工人同盟罢工。初因青岛外交,提倡抵制日货,后即以释放京师被捕学生,并罢斥曹汝霖、陆宗舆、章宗祥三人为要求条件。现在罢市业经三日,并闻内地如南京、宁波等地亦有罢市之说,星星之火,可以燎原,失此不图,将成大乱,所以永祥等昨日召集南北商会、省县两教育会切实会议开会办法。商界已允劝导开市,学界则坚持电请准将曹、陆、章三人去职,奉明令方能开市。永祥等伏查上海为东南第一商埠,全国视线所及,内地商埠无不视上海为转移。”[93]
《五四运动史》一书的引证是:“此次沪上风潮始由学生罢课,继由商人罢市,近且将有劳动工人同盟罢工。……星星之火,可以燎原,失此不图,将成大乱,……上海为东南第一商埠,全国视线所及,内地商埠无不视上海为转移。”[94]这则史料本意是说“商人罢市”,有可能成为“燎原之火”,但书中却省略了“工人同盟罢工”之后的文字,直接过渡到“星星之火”,这一来就使罢市作用变成罢工作用了。[95]由此可见,在运用史料时,我们切不可省略关键字眼,割断史料的内在联系。否则,就难免产生“断章取义”的问题。
4.规范引文和注释
第一,关于“引文”问题。一般说来,“引文”有两类:一是直接引用,即对材料的引证;二是间接引用,即对观点、方法等学术创见的引证,二者目的都是为了增强论者自身论述的权威性和说服力。在“直接引用”中,我们需要注意以下问题:
一是不要轻易改动文字。引文的首要原则,是忠实于原文。所引史料遇有讹误遗漏或文句不通之处,不可随意修改,而应注明“原文如此”;凡有订正或补充处,均须注明。例如,错字改正用“[]”,如“中共[国]共产党”;漏字填补用“<>”,如“布<尔>什维克”;补充说明文字用“()”,如“民国十年(1921)”。辨认不清的字用“5”代,标点不全或无标点的,加标点后也需标注说明。
二是不要错用标点注号。若是照录原话,原来的标点不得改动,句号放在引号中,注号放在引文外。例如:李大钊指出:“这个团体不是政客组织的政党,也不是中产阶级的民主党,乃是平民的劳动家的政党,即是社会主义团体。”①若是摘引原话,引号内原来的标点不得改动,引文文末标点放在引号之外,注号则放在引号和文末句号之间。例如:毛泽东认为,“党的建设过程,党的布尔什维克化的过程”,是“同党的政治路线密切地联系着”①。
“学术注”体现的是作者的学力和研究水平。它可以是对正文中的某一概念、观点或材料作解释说明,以便读者理解文中信息;也可以是对文中所涉问题作必要的延伸和拓展,以增强学术论文的深度。在这方面,中国古代学者刘孝标注《世说新语》、裴松之注《三国志》,现代学者钱锺书写《宋诗选注》、唐德刚写《胡适口述自传》[98],都是极好的范例。在党史研究中,也有不少类似的著述。比如,索尔兹伯里写的《长征——前所未闻的故事》,讲到某个人时,就说明一下他的出身,干过什么事情;讲到某件事时,就介绍一下别人的说法,错过哪些细节。[99]这样读起来就让人感到很亲切、很真实,随时给人以知识。
当然,注释本身也要精当,才能为正文“增光添彩”。正如钱穆指出:“正文中有许多枝节,转归入附注,则正文清通一气,而附注亦见精华,必使人读每一条注语,若条条有所得,则爱不释手,而对正文弥有其胜无穷之感,万不宜使人读到附注,觉得索然少味,则转减却其先读正文之影像。”[100]所以注释应为正文锦上添花,与正文相得益彰。这既是对注释提出的一项要求,也是对正文与注释关系的极好诠释。
注释:
[1]梁启超:《中国历史研究法中国历史研究法补篇》,中华书局2015年版,第51页。
[2]许广平:《关于鲁迅的生活》,人民文学出版社1954年版,第25页。
[3]引自汤普森:《历史著作史》第3分册,谢德风、孙秉莹译,商务印书馆1996年版,第457页。
[4]刘昫等:《旧唐书?刘子玄传》第102卷,中华书局1975年版,第3173页。
[5]欧阳哲生编:《傅斯年文集》第2卷,中华书局2017年版,第327页;《傅斯年文集》第3卷,中华书局2017年版,第12、10页。
[6]柳诒徵:《史学研究法》,《史学研究法未刊讲义四种》,王东、李孝迁主编,上海古籍出版社2015年版,第65页。
[7]李剑鸣:《历史学家的修养和技艺》,上海三联书店2007年版,第236页。
[8]《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2卷,人民出版社2012年版,第9页。
[9]保尔?拉法格:《忆马克思》,《回忆马克思》,人民出版社2005年版,第196页。
[10]张静如:《暮年忆往》,中共党史出版社2013年版,第54页。
[11]刘弄潮1923年在北京大学做旁听生,与李大钊接触,并经李大钊介绍由青年团员转为中共党员。后从事团的工作,曾任吴玉章秘书。1952年任清华大学马列主义教研室教授。刘弄潮对李大钊研究有重要贡献,曾发表《李大钊著述目录试编》《李大钊同志年谱简编》等著述。
[12]这是国内外研究李大钊革命思想的第一本书,而且直到1979年《李大钊传》出版之前也只有这一本。该书除正文之外,还附有“李大钊同志著作年表”,并在备考处写明李大钊著作保存情况,以便研究者查找。国外学者当时也研究李大钊,但很难得到有关李大钊的材料,所以这本书就成为他们的必读书。前苏联的加鲁尚茨、美国的迈斯纳、日本的斋藤道彦和后藤延子等人的著述,都曾以此为参考。
[13][荷南]安克尔施密特:《历史学与后现代主义》,《历史与理论》1989年第28卷第2期,第146页。
[14]李剑鸣:《历史学家的修养和技艺》,上海三联书店2007年版,第249页。
[15]蒋大椿:《新中国史学方法研究的基本历程》,《社会科学研究》1995年第5期。
[16]陈智超编:《陈垣史源学杂文?前言》,人民出版社1980年版,第1页。
[17]中央档案馆编:《中共中央文件选集(1921—1925)》,中共中央党校出版社1989年版,第26页。
[18]《教育宣传委员会组织法》,《中国共产党组织史资料》(第8卷上),中共党史出版社2000年版,第25、27页。
[19]中央档案馆编:《中国共产党第一次代表大会档案资料》(增订本),人民出版社1984年版,第11页。
[20]邵维正:《中国共产党第一次全国代表大会召开日期和出席人数的考证》,《中国社会科学》1980年第1期。
[21]中央档案馆编:《中共中央文件选集(1921—1925)》,中共中央党校出版社1989年版,第156页。
[22]引自费云东等编:《中共文书档案工作简史(1921—1949)》,档案出版社1987年版,第37页。
[23]中央档案馆编:《中共文书档案工作文件选编(1923—1949)》,档案出版社1990年版,第48、50页。
[24]《文件处置办法》规定:“中央文件应当分下列四大类”:(1)“最高机关决议及指示(以及材料)”类;(2)“对外的宣言、告民众书等”类;(3)“政治局记录及常委重要问题记录(政治及组织问题记录)”类;(4)“中央议决案及通告、宣传大纲(党员个人致中央的重要政治信件附)”类。参见《中共文书档案工作文件选编(1923—1949)》,第48页。
[25]刘绍华:《党的文件与档案的收集工作》,《山西档案》1991年第3期。
[26]中央文献研究室成立于1980年5月,前身是1977年成立的中共中央毛泽东主席著作编辑出版委员会办公室。中央党史研究室成立于1980年7月,它与同年5月成立的中央党史资料征集委员会,一起在中央党史委员会领导下工作。1988年8月,中央党史资料征集委员会并入中央党史研究室。2018年3月,中央党史研究室与中央文献研究室合并,成立中央党史和文献研究院。
[27]傅斯年:《史学方法导论》,中华书局2016年版,第5页。前者也称“原始史料”,即“未经中间人手修改或省略或转写”的史料;后者也称“撰述史料”,即“已经中间人手修改或省略或转写”的史料。
[28]荣孟源:《史料和历史科学》,人民出版社1987年版,第28—31页。
[29]当然,这也仅是一个大致分类,事实上它们之间还存在着交错分立的关系。因为同一史料以不同形态出现,分属不同类别的现象也大量存在。
[31]张注洪:《党史文献资料的搜集、考证、整理和利用》,《中共党史研究》1988年第2期。
[32]在这套文献资料基础上,中央文献研究室又于2011年整理出版《建党以来重要文献汇编》(26册),收入各类文献3600多篇,其中300余篇为首次公开发表。
[33]据统计,目前重要的党史人物大多已有选集(文选、文集)出版,其中尤以中共中央文献编辑委员会名义出版为最高规格。余者皆以选集(文选、文集)编辑组名义出版,其中有中共早期领导人的作品集,如《陈独秀文集》《李大钊全集》等,也有各个时期重要党史人物的作品集,如《乌兰夫文选》《胡乔木文集》等。
[34]顾潮:《顾颉刚年谱》,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3年版,第71页。
[35]引自费云东等编:《中共文书档案工作简史(1921—1949)》,档案出版社1987年版,第115页。
[36]翦伯赞:《略论中国史研究》,重庆《学习生活》第10卷第5期,1943年5月1日出版。
[37]张注洪:《党史文献资料的搜集、考证、整理和利用》,《中共党史研究》1988年第2期。
[38]梁启超:《中国历史研究法中国历史研究法补篇》,中华书局2015年版,第241页。
[39]梁启超:《中国历史研究法中国历史研究法补篇》,中华书局2015年版,第242页。
[40]黄仁宇:《黄河青山:黄仁宇回忆录》,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01年版,第362页。
[41]刘汝宁:《关于党史资料工作的几个问题》,《北京党史》1986年第1期。
[42]中共中央文献研究室毛泽东著作和生平研究组:《文献编辑和调查研究——〈毛泽东农村调查文集〉编辑记事》,《光明日报》1983年2月12日。
[44]黄宗智:《问题意识与学术研究:五十年的回顾》,《开放时代》2015年第6期。
[45]严耕望:《治史三书》,上海人民出版社2011年版,第20—21页。
[46]顾颉刚:《当代中国史学》,上海古籍出版社2006年版,第38页。
[47]马克·布洛赫:《历史学家的技艺》,张和声、程郁译,上海社会科学院出版社1992年版,第66页。
[48]高金城(1886—1938),字固亭,河南襄城县人。早年参加革命,1934年在兰州创办福陇医院。1936年“西路军”失败后,高金城受党的委托,收容失散战士,营救被捕人员。1938年2月3日(阴历正月初四),被马步芳军旅长韩起功以治病为由,骗至大衙门内审讯,后被秘密杀害。1951年,被甘肃省人民政府民政厅追认为革命烈士。
[49]刘汝宁:《关于党史资料工作的几个问题》,《北京党史》1986年第1期。
[50]李幼华:《父亲李仲公上交贺龙两封信的前前后后》,《文史博览》2010年第1期。
[51]徐世强:《周恩来下令重查“求降信”为贺龙平反清除最后障碍》,《档案天地》2009年第8期。
[52]梁启超:《中国历史研究法中国历史研究法补篇》,中华书局2015年版,第98页。
[53]瞿秋白在《赤都心史》中,将第“三十五”节标题,命名为“中国之‘多余的人’”,他以此自称。此篇写于1921年12月19日。《赤都心史》是瞿秋白早期作品,共收杂感、散记、小品、游记、读书录、散文诗46篇,记述作者在考察莫斯科时的见闻,以及自己的思想演变过程。
[54]步心亭:《<中共中央文件选集>(公开本)评介》,《党的文献》1990年第1期。
[55]周一平:《关于中共党史校勘学的几个理论问题初探》,《党史研究与教学》2001年第1期。
[56]唐雁行:《革命历史文献中的版本问题》,《建国以来档案文献编纂工作得失讨论文集》,档案出版社1988年版,第210页。
[57]坚毅:《对<毛泽东选集>第一卷中几个史实的订正》,《上饶师专学报》1982年第1期。
[58]柳诒徵:《史学研究法》,《史学研究法未刊讲义四种》,王东、李孝迁主编,上海古籍出版社2015年版,第74—78页。
[59]黄仁宇:《黄河青山:黄仁宇回忆录》,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01年版,第337—355页。
[60]翦伯赞:《略论搜集史料的方法》,上海《中华论坛》第2卷第3期,1946年10月1日出版。
[61]李敖是中国台湾著名学者,2004年3月至2007年1月在凤凰卫视开设《李敖有话说》栏目,从政情、社会、经济到治学、读书、生活,无所不谈。文中所列内容即为他在2006年1月19日这期节目中介绍的读书方法和治学经验。
[62]本书编写组:《史学概论》,高等教育出版社2009年版,第255页。
[63]傅斯年:《史学方法导论》,中华书局2016年版,第38页。
[64]《毛泽东文集》第2卷,人民出版社1993年版,第406页。
[65]一般说来,“他者”与“自我”处在一种“相互映照”的关系中,“他者”是“自我”的镜像,反之亦然。这在伽达默尔“解释学”理论中也得到验证。文中伽达默尔的话,转引自乐黛云、张辉:《文化传统与文学形象》,北京大学出版社1999年版,第98页。
[66]傅斯年:《史学方法导论》,中华书局2016年版,第44页。
[67]《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3卷,人民出版社2012年版,第304页。
[68]柯林武德:《历史的观念》,何兆武、张文杰译,商务印书馆1997年版,第37—38页。
[69]顾炎武:《与人书十》,《顾炎武文》,唐敬杲选注,商务印书馆1933年版,第92页。
[70]韦庆远:《利用明清档案进行历史研究的体会》,《学史入门》,文史知识编辑部编,中华书局1988年版,第126页。
[71]曹汝霖:《曹汝霖一生之回忆》,中国大百科全书出版社2016年版,第206—207页。
[72]彭明:《板凳集》,广西人民出版社1999年版,第37页。
[73]三次修改稿分别发表在1926年2月《中国农民》第2期,1926年3月《中国青年》第116、117期,1951年版《毛泽东选集》第1卷上。1991年第2版《毛泽东选集》对该文未作修改。
[74]参见毛泽东:《中国社会各阶级的分析》,《革命》1925年第4期;《毛泽东选集》第1卷,人民出版社1991年版,第3、8页。
[75]张平凯:《晋察冀游击队的生产运动》,《解放日报》1945年1月28日;《毛泽东选集》第3卷,人民出版社1991年版,第1021—1022页。
[76]梁启超:《中国历史研究法中国历史研究法补篇》,中华书局2015年版,第87页。
[77]张国焘:《我的回忆》(第1册),东方出版社1998年版,第44页。
[78]张国焘:《我的回忆》(第1册),东方出版社1998年版,第214页。
[79]朱务善的回忆,参见《北京革命史回忆录》第1辑,北京出版社1991年版,第83页。
[80]包惠僧的回忆,参见《“一大”前后》(二),人民出版社1980年版,第386页。
[81]陈潭秋:《第一次代表大会的回忆》,参见《“一大”前后》(二),人民出版社1980年版,第287页。关于这场争论,也有说发生在张国焘为首的多数派与以李汉俊为首的少数派之间。大家众说纷纭,但从争论的内容看,它的确触及到马克思主义中国化中的一个严肃话题,即理论探究与实际运动的关系问题。
[82]《关于共产党的组织章程决议案》,《中共中央文件选集(1921-1925)》,中共中央党校出版社1989年版,第90页。
[83]《拉狄克的发言》,《共产国际、联共(布)与中国革命文献资料选辑(1917-1925)》,北京图书馆出版社1997年版,第354页。
[84]《刘少奇选集》,人民出版社1981年版,第219—220页。
[85]严耕望:《治史三书》,上海人民出版社2011年版,第33页。
[86]《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2卷,人民出版社2012年版,第296页。
[87]《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2卷,人民出版社2012年版,第3页。
[88]《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3卷,人民出版社2012年版,第544页。
[89]《邓小平文选》第2卷,人民出版社1994年版,第38页。这在《毛泽东年谱》中也有记载,1961年8月毛泽东对卫士张仙朋说:“我这个人啊,好处占百分之七十,坏处占百分之三十,就很满足了。我不隐瞒自己的观点,我就是这样一个人。我不是圣人。”参见《毛泽东年谱》第5卷,中央文献出版社2013年版,第15页。
[90]其实,“三七开”只是毛泽东评人论事时,一个比较常用的判断标准。例如他说:“斯大林一生功过三七开,即是过三分,功七分。”毛泽东也曾以此评价邓小平:“他一生大概是三七开。”参见《毛泽东年谱》第5卷,中央文献出版社2013年版,第48页;《毛泽东年谱》第6卷,中央文献出版社2013年版,第512页。
[91]《邓小平文选》第2卷,人民出版社1994年版,第277页。
[92]《邓小平文选》第2卷,人民出版社1994年版,第353页。
[93]《六月八日卢永祥等电北京政府请“力顾大局”,明令准将曹、陆、章免职》,《新闻报》1919年6月10日。
[94]彭明:《五四运动史》,人民出版社1984年版,第351页。
[95]张静如:《彭明与五四运动史研究》,《党史研究与教学》2009年第2期。
[96]刘寅生等编:《何炳松论文集》,商务印书馆1990年版,第164页。
[98]唐德刚是胡适晚年的得意门生,掌握关于胡适的大量一手资料。在《胡适口述自传》中,他使用的注释甚至超过正文的字数。后来他写了一篇序,这篇序文又长到一本书的体量,于是又出了另一本书叫《胡适杂忆》。
[99]参见索尔兹伯里:《长征——前所未闻的故事》,边家鼎、程镇球、张援远等译,解放军出版社1986年版。
[100]转引自余英时:《钱穆与中国文化》,上海远东出版社1994年版,第230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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