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山路181号，原上海市立图书馆，总占地面积约1.5万平方米，历经八十余年，建筑保留完好，经修缮，目前作为杨浦区图书馆新馆重新对社会开放。你或许想象不到，这曾经是一所使用铜质阅书证、可以代办午餐的图书馆。
文化与人生不可须臾离：大上海计划与建筑师
如果回到1929年，你现在所处的地方还是一片田野风光。当时，上海已成为中国第一大都市，刚刚被国民政府升格为“特别市”。市政府讨论决定舍弃经营多年的南市和闸北，在“北邻吴淞，南接租界，东近黄浦”的江湾地区划出7000亩土地，建设新的市中心区域，这便是“大上海计划”。很快，图书馆和博物馆的筹建工作就启动了，它们在布局上与市政府大楼构成一个对称而有机的整体。
当时建设“大上海”并非易事，英文报纸《字林西报》甚至撰文嘲讽。但时不我待，庞大的建设计划需要一个将帅型的人物来领导实现，同时，市立图书馆的营建很快提上议程。1928年，明尼苏达大学建筑系高材生董大酉，离开美国知名的亨利·墨菲设计事务所，选择回国，并于1930年，从市长张群手中接过聘书，正式担任大上海计划的主任设计师。文化与人生不可须臾离——这是市立图书馆营建的初心，也是董大酉让后来者看到的气象。
匠心：昔日的营造
1934年9月，市立图书馆建造动工，董大酉期望突破欧美建筑的束缚，从传统建筑中寻找中国现代建筑的出路。在经费有限的情况下，馆舍的外观设计参考了中国古代建筑式样，将西方建筑元素有机地融合。图书馆顶部门楼用黄色琉璃瓦覆盖，其余部分则加以华丽的装饰，四周平台围以石栏杆，充分体现中国建筑特色。建筑为钢筋混凝土结构，防火性能好。大门前设大平台，平台前两边竖旗杆，以壮观瞻。
图书馆分为上下两层，一层由外到内为阅览室和书库，二层则是展览室、借书室与目录室。这座图书馆有多大呢？若将书架全部排满，藏书可达40万册；若要读者全部坐满，每个阅览室可纳300人。
登上这幢楼，还须俯仰细看。例如屋面上的琉璃瓦，瓦当中央镌以“市政府”的“市”字，旁边一圈图案象征彼时国民政府的青天白日旗。现在所见的琉璃瓦都是修缮时按原样复刻，重新烧造的。修复团队根据琉璃瓦背面的印鉴，找到了当时烧造这批瓦片的宜兴窑厂，希望借助原厂烧造最大程度地还原产品和工艺的原貌。层层叠叠的琉璃瓦在中西结合的建筑上起到了视觉的缓冲效果。最具特色的是，每个楼层中央都有一排铁制雕花门，花式为孔雀图样，上为孔雀头，下为孔雀羽，被亲切地叫做“孔雀门”，孔雀门对空间的分隔给人以若即若离的独特视觉效果。二层的“孔雀门”仍是原物，一层则是修复后的。视线前移，两扇孔雀门前的水磨石地坪仍是八十年前的原装，保存完好。
光照是一座图书馆的点睛之笔。跨过二楼的孔雀门，会发现上部为玻璃天棚，白天令自然光透入。这实际也是设计师董大酉在游历西方、广识他国图书馆建筑后所采取的有益借鉴。
将目光从天花板移至脚下，在孔雀门外入口处的地面上，有一个图书馆标志，是地面原有的装饰。这幅图标是当初建馆时的设计，由周圈的祥云和中心的书本构成。早年的工匠为了表达出图案本身丰富的层次感，精心挑选了多种颜色的骨料进行制作，其工艺水平和装饰效果令今人都感到赞叹。
在日常运营中，当时图书馆的借阅规则与现在不同。1936年9月，如果你在图书馆试运营之初走进这里，有两种办法可以借到书：一是信用保证，即有正当职业、固定住址的市民缴纳2元押金后即可办理借书证借阅图书；二是现金保证，在不办理图书证的情况下，支付与所借图书等价的押金即可借阅。在建成之初，图书馆内藏书量尚不及库容量1/20的情况下，一月内阅览人次已达5200之多。为了方便读者可以全日在馆内读书，图书馆还向市政府厨房接洽代办午餐，次年一月起即使用铜质阅书证。
图说：当代的回应
图书馆的蓝图精益求精，然而迫于经费限制，最终建筑并没有完全依照图纸建完。开馆不到一年，它又因“八·一三”淞沪战争爆发而被迫关闭，仅部分善本书籍被转移，原场地被日军作为临时关押战俘的场所，自此再未以图书馆的面貌服务于公众。现在，杨浦区人民政府投入2.2亿经费修缮旧上海市图书馆，它终于可以重展昔日光彩，作为图书馆回到世人面前。
修缮后的图书馆由“工”字布局扩展成了董大酉最初设想的“井”字布局，面积进一步扩大。同时，修缮团队对建筑内部原有的装修进行了严谨细致的考证，遵循修旧如旧的原则，原构件保存良好的继续使用，原构件已不存的依史料忠实复刻原样。比如，大厅天花板饰以和玺、旋子与苏式三种中式传统彩画纹样，这三种分别用于宫殿、庙宇和江南民居的彩画相得益彰地融合在同一座建筑中是难能可贵的创新，但是原先的施彩大部分已损毁，仅有现位于董大酉胸像壁龛顶部的两方彩画为完整原件，后期修复就是以这两方纹样为底本，将整个天花的装饰复原出来。又如，保存完好的原地面红缸砖经逐一编号后拆除，进行清洗和修复，待地面下的管道铺设完成后，再依编号铺装回原位。此外，吊灯和窗户的式样，甚至门上的铜环、铜饰，都按老照片来复制安装。可以说，修缮团队对保留和凸显这座图书馆的历史文脉做到了细致入微的用心。
修缮工程在忠于考据的同时，也嵌入了一些代表当代对图书馆理解的装饰元素。一楼孔雀门两侧有两个壁龛，原功能已不可考，修缮方集思广益，将两位对图书馆建立具有重要意义的人物胸像放置在此，一位就是建筑设计师董大酉，另一位是董事会主席蔡元培。沿着壁龛一侧的楼梯上行至二楼，墙面上饰有两个以毛笔笔头构成的篆书大字——“静”和“思”，顿显一股浓浓的书卷气息。
除了装饰以外，一些功能设施的外观和安置方式也经过精心处理，以求与环境风格相匹配。图书馆内所有的空调和消防管道都是对过去锅炉管道的再利用。图书馆楼顶的小室现改作贵宾室，由于房屋年久，墙壁上不能穿凿孔洞，所以其中空调全部使用立式，并在室内机外罩以专门定制的复古式样的木框，完美融入了贵宾室端方典雅的整体风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