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对这次工作坊的讨论主题很感兴趣,不仅因为自己是音视频的深度用户,也是带着自己本职工作中的两个困惑来的。一个困惑是作为当代文学批评的从业者,对于“读者在哪里?”的焦虑。另一个困惑是,作为大学中文系的教育工作者对自己职业定位的犹豫和含糊。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我开始关心文学新书的销售数据,忧虑读者在哪里,开始操作家和编辑的心。怕他们收到的反馈太稀薄,受益太低微,以至于挫伤创作者的积极性,没有办法支撑有潜力的产出者进入更为健康、强壮的再生产,最终导致好的从业者从这个行当里流失……这些操心,我猜也许和当代文学的性质有关系,包括压缩距离的现场互动,对读者即时反馈的捕捉变得越来越便捷。我从毕业前后,开始更深入地了解同龄创作者的困境,接触到了学院以外的真实的文学出版生态。也在做地面活动的过程里,认识了像诗扬这么好的图书编辑,从此我的不安就开始了。我反思自己过去受到的学术训练是非常专业化的,但这种专注于内循环的表达习惯,在面对普通读者的时候是不是有盲区,有错位,有力所不能及。今天渡边关于“连接者”的自我剖白让我很感动,一直以来我也想扮演一个好的连接者,离得最近的连接对象,是我课堂上的学生,最远的,可能就是来到书店参与活动的普通观众。有一天当我意识到,我的批评工作不能帮助一本书向外延展,抵达真实的读者,我再也无法装作若无其事,像过去那样去做文学批评和文学教育了。
编辑渡边在B站上的主页
于是我把目光转向了出色的连接者们,我找到的学习对象和参考资料之一,就是优秀的编辑、博主、主播和他们的日常实践。他们是更深更赤裸地置身现场,与读者正面接通的人,他们是怎么做的?他们去哪里制造读者?新媒体的观众和听众,他们在什么情况下会转换成潜在的当代文学读者?特别感谢几位读书博主关于用户画像的观察与解析,这是我来之前特别好奇的。
但我又不太甘心。我们念大学是为了什么?这一代年轻人不再非常清楚这件事。大学学历,变成常识性的就业敲门砖,文凭对于能否找到工作有绝对意义,大学也就被视作求职理所当然的必经之路。十八岁以前努力读书,是为了考上好的大学,“为什么上大学”好像不被鼓励在中学阶段去思考。但等真的考上大学,这个问题也就难再被想起来了。
从什么时候起,我们不再质疑大学存在的意义,也不再追问大学教育应该做什么,更新什么。比如说,今天的大学生是不是需要一种文学阅读教育?很多人要到了成年以后才开始“学习怎样阅读文学”。即使不算太晚,也真的不算太早。这是一项有挑战的工作,而大学文学教育无法回避这样的挑战。为了成为一个更好的“教人怎么阅读的人”,我们是不是也需要首先转变自己的思路?读书狡猾的地方在于,它是一件需要亲力亲为的事。书单是推荐出去了,却不可能逐一监督落实他们究竟有没有读。游戏可以代打,号可以代练,但是读书却没有真正的代读。我不能代劳,读书博主也不能代劳。假如沟通交流有情商,恋爱有恋商,是不是也会有一种“读商”?我们,作为一些较好的“读书的人”,是不是至少能更好更准确地去扮演桥梁,去做一种读商的示范和共同练习?
本文作者刘欣玥在工作坊发言中
这些困惑和疑问都无法轻易回答,我最后只能回到自己。上大学除了可以获得文凭,获取专业知识和技能(这是一个许诺还是一个愿景,我们现在有做得很好吗?)学生走进我们的课堂,应该在这里学会如何建造自己的生活,如何做一个更好的人,如何学会理解差异,解释世界,如何学会自己独立地创造出意义。大学应该是让年轻人可以找到继续自我教育的方法的地方,大学本应该是提供这些契机与练习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