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年4月12日晚上,丘成桐教授在清华大学求真书院为“领军班”作了首场演讲,本文由讲稿修订而成,刊登于《数理人文》(订阅号:math_hmat),未经许可,不得转载。
首先我得申请研究院,要到公立图书馆和美国在香港的文化机构找资料和申请表,记得申请费用是美金十元。当时家境不好,对我来说,也不算是小数。本来我想申报多间美国名校,但是Salaff教授坚持只申报柏克莱。大概柏克莱确是极负盛名,在数学上的名教授人数已经凌驾世界各地名校吧。只是孤注一掷,当时也是战战兢兢。我在中文大学的崇基学院读书,老师们都支持我去柏克莱。我考GRE和托福的成绩都还不错,最后的决定权在加州大学。
当时柏克莱数学系管理研究生收生的是一位叫小林昭七(ShoshichiKobayashi)的日本教授。他是微分几何学名家,跟随几何学大师陈省身先生,他看了我的申请表以后,极力推荐。小林教授已经去世多年,在我申报柏克莱研究院后四十八年,才知道当初的光景。我在东京大学做高木贞治讲座时,见到在柏克莱时期认识的落合卓四郎(TakushiroOchiai)教授,他曾经是小林教授在柏克莱的博土后。他告诉我,小林教授认为他大胆的破格录取我做柏克莱的研究生是他一生最重要的功绩之一,这样的说法使我极为惊讶。我申报柏克莱时预算学习的数学是泛函分析,而小林教授却是几何专家,虽然不至于风马牛不相及,但也是有一定距离,由此可见他的心胸广阔,类似当年熊庆来教授提拔华罗庚到清华大学读书,使人感动。陈省身先生是柏克莱最具影响力的教授,当时柏克莱的数学系,虽然不至于每件事都会唯陈先生马首是瞻,但在收中国学生,尤其是破例的情况下,非由他拍板不可。去柏克莱读书是我一生前途的转捩点,我对这两位长辈非常感激。
一九六九年九月一日,我风尘仆仆,身上怀着从朋友借来的一百美元坐上泛美航空的飞机,经过东京、檀香山再飞往旧金山。这是我第一次乘坐飞机,三年前我的中学同学去柏克莱念书还需要坐船的,时代确是不停的在进步。我离开香港时,母亲,弟弟和几个姊妹,及一些同学来送别。就如古代兵士出征一样,根本不知道什么时候会重见母亲和家人。但是去美国留学是要干一番事业的,无论是我母亲和我自己,都不觉得悲伤。在飞机上,空中服务员招待乘客很是周到,在檀香山机场,还每人送了一串花环,这都是相当新鲜的经验。到了旧金山,DonaldSarason教授亲自来接我的飞机。加州的蓝天白云,空气清新,使我精神一爽,以为是天上人间。但是Sarason教授的打扮有如电影中见到的嬉皮士,使我吃了一惊。
对我来说,到美国后第一个要解决的是住的问题。我们车子开到柏克莱Shattuck大街旁边的一条横街,有一间YMCA(基督教青年会),每天租金十元,就决定住下来,再去找房子。提着行李上楼时,一大帮人正在围着电视,大呼小叫,原来是棒球比赛。上到住的房间,里面是一个大厅,有六张床位,我住在门口那张床,旁边住的是一个巨大的黑人。这位仁兄,一见到我来,兴奋得很,他说:Man!Wherethehellyoucomefrom由于他块头实在太大,又睡在我旁边不远,不敢不存尊敬之心。交谈之后,倒是学习了一些美国的黑人文化。暂时安顿下来后的第一事,是找个餐厅吃饭。在YMCA旁边,有个标准的美式中国餐馆,饥不择食,觉得饭菜不错。第二天一大早到系里拜访,办理入学手续,教授们见到我,都好像认识我,大概我没有毕业便到柏克莱当研究生是稀罕事,系里曾经讨论过吧。见到当时的理学院长SandyElberg,很是友善。离开的时候碰到林节玄教授,他大概三十岁不到,很亲切地问我有什么困难,我告诉他奖学金要等一个礼拜,带来的钱可能不够,没想到他立时借了一百元给我。
很快就要上学了,陈先生当年休假,到纽约去了。系里有几个中国教授,我和伍鸿熙教授比较接近,他和林节玄都是广东人,谈起来比较起劲。当时决定修三门学科,其他旁听。三门学科是1.代数柘扑学,由EdwinSpanier教授,2.微分几何学,由H.BlaineLawson教授,3.微分方程学,由CharlesMorrey教授。Lawson刚刚从史丹福毕业,年轻有为,其他两位却是资深教授。Morrey从哈佛大学毕业,师从GeorgeBirkhoff,是非线性徧微分方程大师,也是该数学领域的创始人。
陈省身(照片来自网络)
Thurston,Meeks,Millson(照片来自网络)
在柏克莱读书这一段时光,虽然只有两年,但是我一生硏究学问的开始,我尝试到创作的兴趣,立志要做大学问。师友交流的陶冶,使我一生受益匪浅!由于钓鱼台的运动,我也了解到国家的兴亡,无论在国内和国外的知识份子都有责任!直到如今,我还保留初心。「衣沾不足惜,但使愿无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