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要评选古代社交达人，苏东坡一定榜上有名。仅仅在贬居
黄州期间，东坡结交的朋友就有过百人。他上与地方官吏，下与流
民乞丐都有交往。无论是曾经蹭饭的和尚，还是给他治疗手臂的郎
中，都成了他的好友。甚至在乌台诗案中受到牵连的朋友们，也有
许多人依旧与他保持着友好关系。当然了，如前所述，在贬谪初期
众位朋友们还是有所收敛的，毕竟总不能因为交朋友而丢了项上人
头。那时苏东坡颇为难过，甚至担心自己在黄州交不到朋友了（“黄
州岂云远，但恐朋友缺”）。但事实证明，东坡先生真是过虑了。“社
牛”苏东坡每天早上起来，如果没有招揽客人来家里聊天，那就一
定会出去拜访朋友。而这些和他一起游玩的人，也并未经过特意挑
选，可谓“谈笑有鸿儒，往来有白丁”。他和谁都能谈天说地，还很
喜欢听朋友们讲鬼故事，有时候朋友们实在讲不出来了，他就央求
大家随便说说也好，所谓“姑妄言之”。
而苏东坡在黄州时期最好的朋友便是前面提到的、他来黄州途
中遇见的第一个故人——陈季常。季常住在岐亭，后来两人也常常
互相拜访，感情十分深厚。我们知道东坡先生天生妙口一张，有时
祸从口出，有时也妙语连珠，极爱戏谑。陈季常自号龙丘居士，十
分“惧内”（怕老婆）。苏东坡就写诗打趣他，诗曰：
十二贬谪黄州（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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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似龙丘居士贤，谈空谈有夜不眠。忽闻河东狮子吼，拄
杖落手心茫然。
从此以后“河东狮吼”便被用来比喻凶悍的妇女发怒，并借以
嘲笑惧内的人。在2002年的时候，香港还以这个故事为原型，拍了
一部电影，名字就叫作《河东狮吼》。但其实陈夫人并非只有凶悍的
一面。苏东坡在《方山子传》中也曾称陈慥家虽然家徒四壁，但妻
子、奴婢皆有自得之意，想来陈夫人也是安贫乐道之人。
苏东坡在黄州时期还有一个忘年交是画家米芾（fú）。在米芾
二十二岁时，他来到东坡雪堂拜访苏东坡，两人一见如故。有一日，
米芾看苏东坡画竹，一笔从地起直至竹子尖，和一般的自顶至地、
先竿后节的画法不同，便问：“您为什么不逐节画竹呢？”东坡答：
“竹子生长的时候，也不是逐节生的呀！”东坡匠心独运的画艺及对
日常事物的观察入微也可见一斑。苏东坡后来还曾让米芾贴观音纸
于壁上，作两枝竹并枯树怪石赠给米芾。后来驸马王诜将此画借走
而且没有归还，这件事让米芾一直耿耿于怀，并记载在自己的笔记
中，足见米芾等人对苏东坡作品的珍视。
苏东坡的好友王巩（字定国）因为受到乌台诗案牵连，被贬谪
到地处岭南荒僻之地的宾州。歌妓柔奴（别名寓娘）一直不离不弃
地陪伴着他在岭南度过了一段艰苦的岁月。元丰六年（1083年）王
巩北归，请出柔奴为苏东坡劝酒。苏东坡问她岭南风土如何，柔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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答以“此心安处，便是吾乡”。苏东坡听后，大受感动，作《定风
波·南海归赠王定国侍人寓娘》相赠。词曰：
常羡人间琢玉郎，天应乞与点酥娘。尽道清歌传皓齿，风
起，雪飞炎海变清凉。
万里归来颜愈少，微笑，笑时犹带岭梅香。试问岭南应不
好，却道，此心安处是吾乡。
直到今天人们还经常会用“此心安处是吾乡”来应对生活中的
各种际遇。黄州太守徐君猷与苏东坡的感情也非常好，按理说徐君
猷是奉朝廷之命监督苏东坡的，但苏东坡却说二人“相待如骨肉”。
可见君猷的通达心胸和苏东坡独特的人格魅力。后来徐君猷在黄州
去世，东坡亲笔为他写下祭文，挽词十分悲哀，充满真情实感。苏
东坡还和鄂州太守朱寿昌非常要好，是不是觉得这个名字很熟悉？
这位仁兄就是乌台诗案前被苏东坡等士大夫轮流称赞的弃官寻母的
大孝子。这位朱孝子与苏东坡也算是英雄惜英雄，在苏东坡被贬黄
州期间一直关心着他的生活，给予了他许多照顾。
苏东坡和黄州当地的民众关系也非常好，他和开酒店的潘丙成
了好朋友，常常去他那里品尝村酿。他和酒监胡定之交情甚笃，这
位胡先生家中藏书万卷，而且从来不吝啬借人观阅，也给苏东坡的
生活提供了许多乐趣。苏东坡还和一位叫作古耕道的热心人关系非
常好，这位古大哥文化水平虽然不高，但却十分热心公益事业。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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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也是他和苏东坡一起组建了“育儿会”。
除去俗世交往，苏东坡和出家人也交游甚广。苏东坡在黄州的
时候，有一个和尚多次来见他，但始终不说一句话。当和尚将要最
终离去的时候，从怀里取出两帖药，这药看起来像莲花的花蕊一般，
只不过是黑色的。苏东坡没有辜负和尚的美意，一直把这两帖药收
着，后来苏东坡被贬谪到偏远的儋州，而身体还算健康，有人推测
可能就是因为服用了这药。还有一位出家人，堪称苏东坡的“铁
粉”，他就是道潜，字参寥，因此也被称为“参寥子”。无论苏东坡
被贬到何方，无论这个“何方”有多么难以抵达，道潜和尚都会义
无反顾地奔赴而去。在苏东坡被贬谪到黄州的时候，道潜也前往黄
州探望，并且在苏东坡家中住了一年左右。
上自官吏，下至百姓，槛内槛外，都有苏东坡的好朋友，宋代
的社交达人，非苏东坡莫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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佛老调和下的儒家内核
黄州贬谪时期，为了获得内心的宁静以及暂时填补空虚，一直
在儒家传统思想熏陶下的苏东坡主动吸收了佛教和道教思想。佛老
思想对他有很大的影响，但苏东坡也一直保持着儒家思想的底色，
成了中国古代儒释道三家贯通的代表性人物。
来黄州初期，佛学给了苏东坡很大的精神慰藉，他曾说自己
“不复作文字，惟时作僧佛语”。刚到黄州不久，他便开始学习禅定
的功夫。黄州城南五里有一座安国寺，苏东坡每隔一两天就会到寺
里焚香静坐。悟性极高的苏东坡说自己曾经达到过“物我两忘”的
境界。道家方面，如前所述，他走上了炼制丹药之路，而且还自觉
地修习过养生术和瑜伽术。然而苏东坡在给友人的书信里说得很清
楚，佛老只是他清除心灵污秽（huì）、自我调节的实用手段。身处
江湖之远的苏东坡始终怀揣着忧国忧民之心，在写给挚友李常的回
信中他道出了自己的一片赤诚：“我虽然又老又穷，但大道理一直贯
通着我的心肝，忠义也始终填满我的骨髓。”
在实际行动方面，苏东坡虽然被朝廷遗弃，但也依然保持着对家
事、国事、天下事的关心。元丰四年朝廷发生了一件大事，北宋和西
夏发生了战争，大宋数十万大军惨败。苏东坡听说了这个消息痛心不
已，因为自己没有资格给朝廷上书，于是就赶紧给那些身居要职的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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友写信，提建议、出主意，他明知现在的自己不应轻易臧（zāng）否
（pǐ）政治，但士大夫的铮铮铁骨让他没有办法袖手旁观。此后苏东坡
在处理与民众有关的问题时，他也从来没有把自己摆在高高在
上的位置，而是真正地深入群众。他曾说：“我虽穷苦不如人，要亦
自是民之一。”体会到百姓疾苦的苏东坡曾经找过刺史，想把百姓的
遭遇向上反映，然而官府却拒绝接见，气得苏东坡破口大骂。刚刚
经历过乌台诗案的苏东坡已经变得非常谨慎，但为了百姓的切身利
益他还是破了戒，与官府发生了争执。
北宋时，鄂州、岳州包括苏东坡所在的黄州一带有“溺婴”的
陋俗。很多孩子一生下来因为养不活，立马便被按进水盆里淹死，
其中以女婴为多。当苏东坡听到溺婴的风俗后急得饭也吃不下了
（“闻之酸辛，为食不下”），立马写信给鄂州知州朱寿昌，在信中苏
象的原因。同时在黄州苏东坡也出面筹款以备资助，和朋友古耕道
等人创建“育儿会”，带动当地的大户捐钱捐粮，借助官府的力量，
严肃律法，终于使此陋俗得到了有效遏（è）止。
苏东坡在黄州期间，黄州还曾经暴发了一场瘟疫。他曾在好友
巢谷那里得到过一张可以解瘟疫之毒的秘方，但巢谷告诫他千万不
可以外传。然而当东坡看到百姓们的惨状后，他决定做一个“背信
弃义”之人，用这个秘方挽救了黄州以及附近地区百姓的生命。后
来愧疚的东坡还专门写了一篇《圣散子叙》来表达自己深深的歉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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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作为东坡的好友，巢谷应该会原谅这位始终为民忧心的朋
友吧。
在身体和心灵的双重折磨之下，黄州时期，佛老思想成为苏东
坡重要的处世哲学，这些思想使他时而呈现出逃避现实的消极倾向，
时而又呈现出知足保和、乐观旷达的人生态度。但苏东坡并没有沉
溺在佛老思想之中，他只是取其所需以保持自己达观的人生态度。
他依然有经世济民的儒家情怀，仍不改对时弊“托事以讽”的作风。
来自朝堂的牵挂
从乌台诗案来看，宋神宗仿佛是一位听信谗言的昏君，他不分
青红皂白地将苏东坡囚禁，又因为要维护自己的形象而放过苏东坡。
但评价一个人，尤其是一位手握生杀大权的帝王，绝对不能片面观
之，这位坐在宝座上的皇帝也有自己的无奈。当神宗将苏东坡贬谪
后，他也常常怀念苏东坡的文才。有一日，神宗与近臣论人才，问：
“苏东坡可以和哪个古人相对比？”近臣说：“他很像李白。”神宗摇
摇头说：“不，李白只有苏东坡的才，而没有苏东坡的学问。”神宗
也时常会想到仁宗皇帝对苏氏兄弟的评价，所以曾屡屡想要起用苏
东坡。元丰五年议修国史，神宗主动说：“国史大事，可命苏东坡主
编。”当时的宰相王珪面有难色，神宗只得说：“如苏东坡不恰当，
姑且用曾巩一试。”曾巩编成《太祖总论》，进呈，神宗并不满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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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神宗又降旨要起复苏东坡以本官知江州，但蔡确、王珪等近臣
又再次阻挠，借故拖延，使得苏东坡一直未能被起用。
元丰六年，苏东坡的眼疾十分严重，几乎失明，所以有很长一
坡也同时仙逝。宋神宗听说这个消息后连忙询问苏东坡的同乡兼姻
亲左丞蒲宗孟，蒲宗孟也不清楚具体情况，只能含糊应答。神宗于
是以为苏东坡真的不在人世了，便连连叹息，甚至连饭都吃不下，
后来才弄清楚苏东坡并未仙逝。虚惊一场的神宗皇帝连忙加紧了起
用苏东坡的计划。元丰七年（1084年）春天，宋神宗没有再和宰
辅商量，而是亲自下旨，直接将苏东坡的谪居之地由黄州改为汝州
（今河南临汝）。制词中写道：“苏轼黜（chù）居思咎，阅岁滋深；
人才实难，不忍终弃。”他的心意可见一斑。后来，当苏东坡在元祐
党争中苦苦挣扎请求外任时，太皇太后高氏曾召苏东坡入东门小殿，
让他起草任命吕公著等人的诏书。两人之间的对话也体现了神宗对
苏东坡的赏识和关心。太后问苏东坡：“内翰前年任何官职？”苏东
坡答：“汝州团练副使。”太后问：“现在又是什么官职呢？”苏东坡
回答：“臣如今是待罪的翰林学士。”太后再问：“你知道自己为何会
骤升吗？”苏东坡规规矩矩地答：“是因为太皇太后的鸿恩。”太后
说：“不关老身的事。”苏东坡再答：“那一定是因为当今圣上（宋哲
宗）的提拔。”太后摇头，“也不关官家的事。”苏东坡问：“是因为
大臣的推荐吗？”太后再次摇头，“也不关大臣的事。”苏东坡大惊，
郑重回道：“臣虽然无能，但也绝对不会通过不正当方式获得晋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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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后笑说：“这是神宗皇帝的遗意。神宗皇帝常常在吃饭的时候看大
臣们的文字，当他看得停下筷子不动的时候，内监们就知道定是苏
东坡写的什么。他又常常称道：‘奇才，奇才。’只是不幸未及正式
起用学士，就去世了。”可见宋神宗是真心欣赏苏东坡才能的，只是
皇帝的无奈与世事的阴差阳错，使两人错过了。
苏东坡离开了黄州。而黄州也在中国文化史上永远和他联系在
了一起，他的诗词文的创作，在黄州都达到了巅峰级别的水准。黄
州虽然是他的贬谪之地，但对他的思想与作品都产生了巨大影响。
东坡从海南北返，在金山时自题小像，作偈（jì）曰：“心似已灰之
木，身如不系之舟。问汝平生功业，黄州惠州儋（dān）州。”可见
黄州是东坡心中十分牵挂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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谈笑有鸿儒，往来有白丁。
化用唐代刘禹锡的《陋室铭》中“谈笑有鸿儒，
往来无白丁”一句。此文写于刘禹锡任和州通判期间。
知县见刘禹锡从监察御史被贬为通判，故意刁难，半
年内强迫他搬了三次家，一次比一次简陋，最后竟是
一间斗室。但刘禹锡毫不在意，还写了这篇铭文刻在
碑上，立于门前，表达自己乐观的心态和高洁的情操。
铭：一种文体，全用骈句。鸿儒：博学之人。白
丁：这里指没什么学问的人。
自题金山画像
心似已灰之木，身如不系之舟。
问汝平生功业，黄州惠州儋州。
译文：心像烧成灰烬的木头，身体像没系绳缆的
小舟。若问我此生的功业，就是黄州、惠州、儋州。
金山画像：指李公麟所画的苏轼画像，留于金山
寺。黄州惠州儋州：贬谪期间，苏东坡在这三个地方
读故事学知识
命运的转折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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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无不散之筵席
从元丰三年二月到元丰七年，苏东坡在黄州度过了将近五年的
上的双重升华，逐渐适应了在黄州的生活。元丰七年正月，朝廷下
达了“改授汝州团练副使，本州安置”的旨意，这个旨意打破了苏
东坡平静的生活。与黄州相比，汝州是一个更为富庶的地方，这次
任命其实是体现了皇帝的好意。所以无论对黄州有着怎样的不舍，
苏东坡还是要领受皇帝的任命。
临行之时，黄州郡的官员和同僚设宴欢送苏东坡，一旁有官伎
佐酒。苏东坡才高八斗，这些女孩子们常常向他求诗，苏东坡也来
者不拒。这次佐酒的官伎中，有一位娇小美丽却十分害羞腼腆的姑
娘，名字唤作李琪，这些官伎中只有她从未得过东坡赐诗。“机不
可失时不再来”，李琪借酒壮胆，快步来到苏东坡旁边，取下一条
白绢领巾，求他赐诗。苏东坡爽快地答应了她的请求，在白绢上写
道：“东坡五载黄州住，何事无言及李琪？”苏东坡的性子颇为跳脱
自由，诗还没有写完，他就转头和别人聊起了天。李琪急得像热锅
上的蚂蚁，但也不敢去问，等到宴席快要结束了，李琪忍不住去他
面前请苏东坡完成诗作。苏东坡哈哈大笑道：“差点儿忘了。”在后
面续写道：“却似西川杜工部，海棠虽好不吟诗。”大家看完之后都
十三命运的转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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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李琪道贺，此诗借杜甫的典故，点明自己五年来不为李琪题诗的
原因，并将她比作海棠，称赞她高洁的人品，而李琪也因为这首诗
在历史中留下了一抹倩影。
元丰七年四月，苏东坡正式踏上了赴任之路，他的第一站是去
筠州和弟弟苏辙相见。黄州的邻居和朋友们都前来相送，一行人渡
江过武昌，忽然听到隔江传来鼓角声。苏东坡一时情绪激动，对黄
州的思念之情满溢于心间，作《过江夜行武昌山闻黄州鼓角》诗：
清风弄水月衔山，幽人夜渡吴王岘（xiàn）。黄州鼓角亦
多情，送我南来不辞远。江南又闻出塞曲，半杂江声作悲健。
谁言万方声一概，鼍（tuó）愤龙愁为余变。我记江边枯柳树，
未死相逢真识面。他年一叶溯江来，还吹此曲相迎饯。
他希望自己有生之年还能再次回到黄州，希望黄州的山川树木
还能认得他，这鼓角还能将他迎接。这边的苏东坡忙着离别和上任，
朝廷中的政敌也没有闲着。按照惯例，东坡再次给皇帝上了谢表，
是为《谢量移汝州表》，摘录如下：
只影自怜，命寄江湖之上；惊魂未定，梦游缧（léi）绁
（xiè）之中。憔悴非人，章狂失志。妻孥（nú）之所窃笑，亲
友至于绝交。疾病连年，人皆相传为已死；饥寒并日，臣亦自
厌其余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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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份谢表可谓情真意切，神宗读后，对侍臣说：“苏东坡可真
是奇才！”但朝中还是有人妄图故伎重施，试图从苏东坡的谢表中
找出纰（pī）漏。他们指出苏东坡的谢表中含有怨怼之语，如“兄
弟并窃于贤科”以及“惊魂未定，梦游缧绁”等语，都是觉得自己
只是因为诗词被谴责，本是没有罪的，字里行间毫无悔悟之意。但
这时候的神宗皇帝已经非常信任苏东坡了，苏东坡在黄州贬所的悲
惨生活及为国为民之心已经深深打动了这位皇帝。神宗静静地看着
这些大臣们的“表演”，等他们闹腾够了，缓缓道出一句：“朕已经
知道苏东坡的忠心，他绝对是一个没有贰心的人。”皇帝坚决的态度
使得众大臣面面相觑（qù）。这些政坛老手这次也是有些过于急躁
指点点呢！
寻访庐山，兄弟相见
另一边的苏东坡对这场朝堂上的危机浑然不觉，他正忙着去见
自己的弟弟，其他家眷则由长子苏迈带领，到时候在湖口（今江西
湖口）会合。陈季常等人一直把苏东坡送到了九江。九江修水的深
山间有一条小溪，苏东坡曾经渡过了这条小溪，当地的乡人们以此
为荣，所以把这条小溪称为“来苏”。现在江西省九江市修水县还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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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村落，就叫作“来苏村”。当时朝堂的小人们争相构陷苏东坡，
恨不得置他于死地，然而民众们却以他为荣，恨不得将苏轼的名字
篆刻在每一处他曾驻足过的地方，可见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
后来苏东坡还和参寥一起寻访了庐山，他对参寥许诺：此行绝
对不作诗。然而他刚一上山便破戒作了《初入庐山三首》，然后便一
发不可收拾，留下了许多佳作，其中最著名的当属《题西林壁》：
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不识庐山真面目，只
缘身在此山中。
这是苏东坡所作的一首著名的哲理诗，在游览自然景色的过程
中，他发现并阐明了一个道理：我们从不同的角度只能看见山的不
同侧面，也就是说局中人往往是看不清事情全貌的。如果我们想要
对事物有更加全面的认识，就需要有全局观念，不自以为是，而是
跳脱出来进行多角度的观察。苏东坡也自觉地将理论和实践结合起
来，此后他的很多行为也以此理论为指导，尽量保持着清醒与客观。
游览完西林寺后，苏东坡结束了庐山之行，继续奔赴筠州。
筠州之会是苏氏兄弟自陈州一别后的第一次相见，两人的心情
可想而知。在筠州，兄弟二人度过了一段非常美好的时光。两兄弟
的感情非常深厚，而且有意思的是，在两人的相处中，弟弟苏辙其
实更像是兄长，常常为苏东坡操碎了心。我们知道苏东坡交朋友从
来不分三六九等，和谁都可以相处得十分愉快。他自己曾经说：“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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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可以陪玉皇大帝，下可以陪卑田院乞儿。”然而常言道：“害人之
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成熟的“老大哥”苏辙这次见到苏东
坡后又再次叮嘱他，结交朋友还是需要进行一些选择的，以免受到
伤害。然而天性乐观的苏东坡却说：“我见到的天下人没有一个不是
好人。”经历过风雨的苏东坡并不是天真到无可救药，而是愿意用自
己的真心对待每一个人，即使有的时候代价惨痛、遍体鳞伤，但也
可以换来许多情比金坚的真情。也许经过选择的朋友，在身份地位、
学识修养上是达标的，但可能缺乏一些其他的可贵品质。
重申完“交友原则”后，苏辙再次劝诫苏东坡一定要谨言慎
行，不要再惹出口舌之祸。一旁的苏东坡连连点头称是，仿若接受
训话的孩子。又一日，兄弟俩到郊外游玩，苏辙想要和苏东坡闲聊
几句，苏东坡却一言不发，指着自己的嘴示意自己不能开口说话，
否则会祸从口出。此时的苏东坡已经年近半百，却能做出如此令人
捧腹之事，足见其天真幽默的性格。
在筠州逗留了六七日，苏东坡要继续他的赴任之路了。他和苏辙
告别时，路过了瑞昌亭子山并在山崖上题字，因而有一些墨汁滴在了
竹叶上。据说直到现在，环绕这座山的竹子上，还可以看见叶子上的
墨点。景定年间（1260—1264年），王景琰为瑞昌主簿，为了表达对
苏东坡的敬仰和崇拜之情，他将亭子山的部分竹子移栽到厅堂前，并
将此堂题名为“景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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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陵之会，一笑泯恩仇
告别弟弟，苏东坡回到了九江，他的家人们在那里等待着他继
续东下。当苏东坡行至湖口时，写了一篇颇有哲理的小文《石钟山
记》。他对石钟山名字的由来产生了浓厚的兴趣。苏东坡对前人的两
种解释都产生了怀疑，并提出了自己的见解，最后得出结论“事不
目见耳闻，而臆断其有无”是不可能获得正确认识的，即所谓“没
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
从苏东坡充满哲理的诗文中，我们不难看出，此时的他已经拥
有正确的认识论，他认为对世间的万事万物都应该有一个反复认知
的过程，并力求客观公正。这一点也体现在他对新法的态度上。曾
经的苏东坡对新法基本上持完全否定的态度。然而当他在地方官任
上摸爬滚打、深入实践后，他逐渐意识到新法虽然有一些弊端，但
也有一些“便民”的方面。带着这些认识，苏东坡与王安石相见了。
元丰七年七月，苏东坡抵达金陵（今江苏南京），已经被罢相
八年的王安石在蒋山住处多次接待了他。此时的王安石已经不再是
当年的那个“拗相公”了，他穿着山野村夫的衣服，每日骑着毛驴
四处闲逛。苏东坡去见王安石的时候也穿着寻常的衣服，并且没有
戴帽子。他一见到王安石便道：“我今天总算敢穿着平常衣服来见宰
相了。”王安石笑着答：“这些礼数本就不是给咱们设的。”苏东坡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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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与王安石政见不合，虽然他此时年龄已经不小了，但依然保留着
少年人争强好胜的意气，于是对王安石说：“我知道相公的门下用不
到我（所以这些礼数我自然不必遵循）。”几句话直接把王安石说无
语了。不过这只是初见面时的小插曲，没过多久两人便开始无话不
谈了。当他们谈到目前朝堂的局势时，苏东坡激励王安石应该出面
阻止吕惠卿施行的一些不当措施，比如对西夏连年用兵等行为，王
安石也表示同意。同时王安石也十分欣赏苏东坡的才华，请他重修
《三国志》。此时的王安石虽然疾病缠身，但仍然坚持陪苏东坡谈天
说地、游玩赏乐，并多次邀请苏东坡留在金陵做自己的邻居。两位
曾经在政坛上针锋相对的风云人物，终于在金陵冰释前嫌。这就是
优秀政治家的魅力，他们有自己坚持的政治立场，但也都始终抱有
“为国为民不为己”的政治理想，因此也会真正地欣赏对方。王安石
在苏东坡走后的第二年便离开了人世。曾经，王安石在乌台诗案时
说出了极具分量的话，救了苏东坡一命。后来，苏东坡也在王安石
仇给冰冷的文字记载增添了许多温情的色彩。
在金陵时，苏东坡还经历了一次丧子之痛。他和小妾朝云所生
的十个月大的儿子不幸夭折，朝云伤心欲绝，此后再也没能孕育子
女。纵然苏东坡再乐观旷达，老来丧子之痛仍然使他遭受了很大的
打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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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如浮萍，命运转折
在朋友们的帮助下，苏东坡终于在常州东南的宜兴找到了合适
的田地，于是他向朝廷上书请求常住常州。然而由于朝廷一直没有
批复，苏东坡只能继续向汝州行进。元丰七年年底，苏东坡到达了
泗州（今江苏盱（xū）眙（yí））。在这里，他又差点儿因为自己的
作品得罪了人。有一天晚上，泗州太守刘士彦和苏东坡一起走过长
桥，苏东坡觉得心情很好，于是词兴大发，作词云：“何人无事，宴
坐空山。望长桥上，灯火乱，使君还。”第二天太守看见这首词，吓
得冒了一头冷汗，立马去拜访苏东坡，说：“我知道您作新词了，但
是您的影响力太大了，如果这首词传到京师，咱们俩就完蛋了！”
原来根据法律规定，在泗州，夜里过长桥的人会被判处两年徒刑，
而这位太守知法犯法，说不定会受到更严重的惩罚。苏东坡苦笑，
叹道：“我苏东坡一生罪过，一开口所要受到的惩罚就在两年徒刑以
上了。”
元丰八年（1085年）二月，朝廷终于批准了苏东坡的请求，准
他“常州居住”。苏东坡的心情完全放松了，他觉得自己的好日子终
于要来了。然而没过多久，他就再次收到了朝廷的任命，这次派他
以朝奉郎起知登州（今山东蓬莱）。此时的苏东坡已经有些厌倦宦海
浮沉了，但皇命难违，并且他心中也是想要为国为民做出一些贡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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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于是他启程奔赴登州。奔波辗转了近四个月，苏东坡终于在十
月十五日到达登州。然而他到任才几天，就又接到了新的任命：以
朝奉郎知登州苏东坡为礼部郎中，于是苏东坡又匆匆奉调赴京。这
命运也随之发生转折。而调任如此频繁的原因是，元丰八年三月五
日神宗驾崩，哲宗即位，太皇太后高氏摄政。这位太皇太后一直是
旧党的支持者，她立马将司马光任命为门下侍郎（相当于副宰相），
而一直被认为是“旧党”的苏东坡等人也受到了提拔，相继调任回
一位戴罪的黄州老农跃升成了炙手可热的礼部郎中，接下来等待他
的又会是怎样的命运安排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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才高八斗
出自《南史·谢灵运传》：“天下才共一石，曹
子建独得八斗，我得一斗，自古及今共用一斗。”意
思是天下文才总共十斗，曹子建一人就得八斗，而谢
灵运得一斗，古今其他人共分一斗。一石，相当于十
斗。后人用这个成语形容一个人文才出众。
炙手可热
意思是温度很高，一靠近就觉得烫手。比喻地
位尊贵，权势盛大，现在也指热度很高，受人追捧和
喜爱。
出自唐代杜甫的《丽人行》：“炙手可热势绝伦，
慎莫近前丞相嗔。”
玉堂清贵人（上）十四
166
直上玉堂
元丰八年三月，支持新法的宋神宗去世，十岁的幼子哲宗赵
煦继位。英宗妻子、神宗母后高氏以太皇太后垂帘听政，高太后有
“女中尧舜”之称。刚开始摄政，她便起用司马光为门下侍郎，而曾
经在神宗朝遭到排斥打击的守旧派人物纷纷上台，政局发生逆转。
这年十月，苏东坡从登州入京后便被任命为礼部郎中，入京才半个
月又转起居舍人（皇帝侍从官，掌宫廷记注和机要政务）。这种快速
升迁让苏东坡诚惶诚恐，连连请辞。然而苏东坡还在不停上升，直
至他此生的政治巅峰。元祐元年（1086年）三月，又有新旨意下
达，特诏苏东坡免试为中书舍人。中书舍人这个职务，不但是宰相
的属官，而且例兼“知制诰”，常常要代替皇帝草拟诏书。如此重要
的职位，历来都是要先经过考试才能任命的，从宋朝建立以来只有
陈尧佐、杨亿、欧阳修三人免试入选。然而成为第四人的苏东坡并
没有那么高兴，他害怕自己这不合规矩的晋升会成为政敌们攻击他
的借口，于是屡次请辞，但都没有获得批准。
没过多久，元祐元年八月苏东坡又晋升了，这一次他终于做到
了文臣中的清贵之职——翰林学士。这个职位也兼“知制诰”，一般
都是由最有名气的学者担任，职位清贵，且易于向上晋升，往往距
离“宰相”只有一步之遥。翰林学士院设在宫禁内，非内臣宣召，
十四玉堂清贵人（上）
167
不得入内，素有“玉堂”之称。苏东坡任翰林学士期间常常住在内
廷，完成诏书的起草工作，他曾写有“玉堂孤坐不胜清，长羡枚邹
接长卿”，以及“玉堂清冷不成眠，伴直难呼孟浩然”等诗句，同时
他还曾自称为“玉堂仙”。
元祐二年（1087年）七月，苏东坡又兼官侍读，基本上相当于
皇帝的老师。此时哲宗年纪尚小，苏老师非常忠于所职，常常精心
挑选历史故事作为教材，寓教于乐，与小皇帝相处得很是愉快。此
时的苏东坡真是有着烈火烹油、鲜花着锦之盛。
满肚子“不合时宜”
然而骤然得到的高官厚禄并不能将已经拥有独立人格的苏东坡
驯化成愚忠的机器，他始终坚持着自己为国为民的政治理想，保持
着相对冷静客观的政治眼光。司马光当政之后，打起“以母（高后）
改子（神宗）”的旗号，以雷霆手段迅速废除新法，使一切回到熙宁
以前的原样，这就是所谓的“元祐更化”。以下是司马光废除新法的
元丰八年七月废保甲法；
元丰八年十一月废方田法；
元丰八年十二月废市易法、保马法；
元祐元年闰二月废青苗法。
168
可是，司马光等人不分青红皂白地全盘否定和废除新法，不仅
让支持新政的章惇等人十分不满，也让苏东坡、范纯仁等较为客观
冷静的旧党十分担忧。元祐元年，苏东坡和司马光就免役法的存废
问题展开了激烈的争论。在外任期间，苏东坡已经深刻体会到免役
法比差役法更为完备。但任凭苏东坡如何论辩，司马光仍然坚持己
见。争论后的苏东坡回到家中，气愤地立马卸下头巾，口中连连大
呼：“司马牛！司马牛！”这位“司马牛”是孔子的一位弟子。此人
与司马光同姓，善于言谈但性子急躁。一向敬重司马光的苏东坡也
忍不住借此来抒发自己的愤懑（mèn）。
在王安石执政变法时，苏东坡便与新党政见不合，现在风水轮
流转，转到旧党执政，苏东坡还是与执政意见不合，这真是很纠结
的局面。有一日东坡退朝后，吃完饭，揉着肚子消食，问周围的人
说：“你们说说看，我肚子里装的是什么？”一个婢女率先答：“是
坡又摇了摇头。这时朝云开口了，她说：“学士有一肚子的不合时
宜。”说完大家都捧腹大笑。当时苏东坡能够得到迅速提升，与司马
光等人的得势是分不开的，但苏东坡没有见风使舵，没有卑躬屈膝，
他这满肚子“不合时宜”正是因为他怀揣着一颗为国为民之心。他
总会直言不讳（huì）地指出当权者的纰漏，总会毫不犹豫地坚持自
己所相信的真理，这是士大夫的风骨与坚守，也是苏东坡的人格魅
力所在。
169
党争又起，心力交瘁
元祐元年九月，司马光去世了。大家可能以为朝堂的争斗可以
告一段落了，然而自古政治斗争都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而且因宋
朝重文，所以文官系统向来十分芜杂，京官之位更是求之不易，大
家常常挤破脑袋只为那一席之地。苏东坡的骤然提升以及他开口不
饶人的性格，注定了他在京的日子不会太平。
这天，官员们参加完明堂庆典后要去祭奠司马光。程颐表示
反对，他指出《论语》有云：“子于是日哭，则不歌。”一天之内
“又歌又哭”与古礼不合。苏东坡于是嘲笑程颐说：“此乃枉死市
叔孙通所制礼也！”这句话中的“枉死市”是北宋当时流行的俗
语，即“白白斩死于市”。叔孙通则是秦汉时期一位反复无常的官
吏，他曾经是秦朝官吏，后来投靠项羽，最后又跑到刘邦手底下，
并且为汉朝制定朝庙典礼。这句话虽短小但杀伤力极大，将固守
礼教的程颐比作了叔孙通一样阿（ē）谀（yú）奉承的小人，惹得
大家哄堂大笑。苏、程二人由此结下了梁子。程颐是洛阳人，是
著名的理学大师，以他为首的一派官员被称为“洛党”，苏东坡、
苏辙兄弟是四川人，以他们二人为首的一派被称为“蜀党”。这两
党之间的争斗被称为“洛蜀党争”，这件事也被视为“洛蜀党争”
的开端。
170
又一日国忌，程颐要提供素食，苏东坡却问：“先生不信佛，
为什么要吃素呢？”程颐再次掉书袋，说：“《礼记》中说居丧不饮
酒，不食肉。忌日，是居丧的延续。”苏东坡不以为然，依旧准备了
肉食，像秦观、黄庭坚等所谓的“蜀党”就都跟随他去吃肉食。
苏东坡的这一做法可谓当众唱反调，像苏东坡这般不留情面地
对着干，实在有些幼稚，但也正显示出他的真性情，所谓“性不忍
事，如食中有蝇，吐之乃已”。口无遮拦、不被束缚的性格决定了他
虽然才高八斗，但并不是那么适合“刀光剑影”的朝堂。
老师被当众落了面子，程颐的弟子们自然不会善罢甘休，很
快“洛党”便组织起一次又一次的进攻。元祐元年十一月，苏东
坡为试馆职出了一道“师仁祖之忠厚，法神考之励精”题，这道
试题实际上准确概括了仁宗、神宗两朝施政方针的不同特点。但
“洛党”的朱光庭等人却断章取义，认为苏东坡的试题是“谤讪
（shàn）先朝”而加以弹劾。太后看到弹劾，采取了置之不理的
态度，“洛党”众人却穷追猛打，不断地上书。太后只能站出来，
的，不是讥讽祖宗。”
太后亲自下场，这件事便告一段落了。但“洛党”并没有偃旗
息鼓，在贾易的带领下“洛党”继续进行疯狂的攻击。而当时更为
强大的实力派“朔党”也对苏东坡反对司马光等行为十分不满，他
们害怕如果苏东坡真的当上了宰相，会对自己的政治地位产生威胁，
于是也加入了这场混战。最终弹劾苏东坡的折子像雪花般飞入太后
172
手中。曾经经历过乌台诗案这般重大政治争斗的苏东坡，也感到力
不从心，他觉得现在朝堂的政斗甚至比当年的乌台诗案还捕风捉影。
而且弹劾他的人中还有许多是他曾经的好友，对于苏东坡这样重情
重义的人来说无疑是如芒刺在背。
清贵生活
无穷无尽的党争使苏东坡身心俱疲，然而这几年的翰林学士生
涯也是有其快乐所在的。首先是苏东坡一家人的生活条件得到了极
大提高。以前苏氏兄弟分散在不同的地方为官，很久才能见上一面。
现在他们都为京城大员，住所都在皇城附近，可以常常相见，兄弟
二人感情也变得更好了。
另外，苏东坡的知名度急速提高，获得了全国上下的追捧。他
的诗词从乌台诗案时需要销毁的罪证变成了人们口耳相传的佳作，
甚至于他独具特色的长筒帽也被命名为“子瞻样”，被看作是才学的
象征。同时苏东坡的声名也远播境外。元祐元年十二月，辽国派使
者耶律永昌、刘霄来庆贺太皇太后的诞辰，诏以狄咏（狄青之子）、
苏东坡为“馆伴”。辽是宋朝最大的外患，馆伴需要承担外交和防谍
的双重任务，苏东坡表现得处处谨慎。
宫廷赐宴回馆时，苏东坡骑的那匹马失足小蹶，使者刘霄立即
过来慰问道：“您受惊了，有没有受伤？”苏东坡镇定自如地回答：
173
“虽然出了一些小失误，但并没有受伤。”在辽国使臣面前苏东坡保
持着上国大臣的风度，赢得了一致好评。
后来辽国使者还企图试探苏东坡的文学水平，他们出上联“三
光日月星”要苏东坡来对。辽国使者自鸣得意地认为这是一个不可
能完成的任务。因为数量词一定要用数量词来对，上联用了个“三”
字，下联就不应重复。而“三光”之下只有三个字，所以无论用哪
个数量词来对，下面跟着的字数不是多于三，就是少于三。然而大
文豪苏东坡略一思索，便对出了下联——“四诗风雅颂”。“四诗”
只有“风、雅、颂”这三个名称。但是《诗经》中“雅”这一部分，
又分为大雅和小雅，恰好完美对上。辽国使者似乎还有些不服气，
而接下来苏东坡的一系列举动便让他们心服口服。苏东坡略加思索
又补上三联，其一：一阵风雷雨；其二：两朝兄弟邦；其三：四德
元亨利。辽使问道：“《周易》里乾卦的四德应该是‘元、亨、利、
贞’啊，怎么少了一个字呢？”苏东坡答：“最后一字是先皇圣讳，
臣不能随口念出。”先皇宋仁宗名叫赵祯，祯和贞同音，需要避讳，
这也成全了这个对子。这下在辽人心中苏东坡简直成了“学神”般
的存在，就好像遇到一道你以为连答案都不可能有的题目，可你的
同学不假思索便给出了好几种合理的答案，这巨大的冲击力真是令
人永生难忘。
还有一次，苏辙出使辽国，人们见到他都询问他大苏（苏东
坡）是否安好，辽人的关怀也让苏辙感动不已，写下“谁将家谱到
燕都，识底人人问大苏”的诗句。此后若干年，苏东坡的门生张舜
174
民也奉命出使辽国，见宿州馆中有题苏东坡的《老人行》于壁间，
范阳书肆有《大苏小集》刻苏东坡诗数十篇，可见辽人对苏东坡人
格和作品的由衷欣赏。
175
司马牛之叹
《论语·颜渊》记载，司马牛忧愁地说：“别人都
有兄弟，而我却没有。”子夏说：“我听到有这样的说
法：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君子只要认真谨慎不出现
错失，对人恭敬合乎礼仪，那么，天下人都会像兄弟
一般亲近你。君子怎么会忧愁自己没有兄弟呢？”
江神子·恨别（节选）
隋堤三月水溶溶。背归鸿，去吴中。回首彭
城，清泗与淮通。欲寄相思千点泪，流不到，楚
江东。
这首词作于元丰二年，苏东坡由徐州调至湖州
途中。
隋堤：指汴河的堤岸，因建于隋朝，故称。背归
鸿：因徐州在北，湖州在南，这里苏东坡三月从徐州
出发，南下湖州，而大雁春天北归，因此说是“背归
鸿”。彭城：指徐州，是汉高祖刘邦的家乡。泗：指
泗水。淮：指淮河。楚江：即泗水。
176
临江仙·送钱穆父（名句）
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
译文：人生好像一间间旅舍，我也不过是其中一
个暂居此处的过客罢了。
这是一首赠别词，写于元祐六年（1091年）。老
友钱穆父途经杭州，来拜访苏轼，而此时，苏轼也即
将离开杭州，因而写此词赠行。
逆旅：旅舍。
惠崇春江晚景二首（其二）
两两归鸿欲破群，依依还似北归人。
遥知朔漠多风雪，更待江南半月春。
这首诗是苏轼为僧人惠崇所画的《春江晚景》创
作的组诗之二，亦作“春江晓景”。虽不如第一首为
人所熟知，但其中描写的归雁生动、形象，赋予了其
人的情感，颇有新意。
玉堂清贵人（下）十五
178
苏门学士
苏东坡巨大的影响力及人格魅力使得许多有识之士聚集在他的
身边，其中最著名的莫过于“苏门四学士”。
苏东坡继欧阳修之后主盟北宋文坛，与欧阳修一样，他也以
发现和提携文学新人为己任。早在元丰五年，谪居黄州的苏东坡就
在《答李昭玘书》中提到了“苏门四学士”：“每念处世穷困，所向
辄（zhé）值墙谷，无一遂者。独于文人胜士，多获所欲，如黄庭
坚鲁直、晁补之无咎、秦观太虚、张耒文潜之流，皆世未之知，而
轼独先知之。”这大约可以算作“苏门四学士”并称之始。晁补之
从小就把苏东坡当作自己的偶像，他曾经两次上书苏东坡。第一次
时，他的思想稍显稚嫩，未能得苏东坡青眼相加。但晁补之没有气
馁（něi），而是不断加强自身修养，努力钻研。他的第二次上书终
苏辙任陈州教授时的门生，张耒入苏门是先为少公之客，再为长公
之徒。（当时人们称苏东坡为“长公”，苏辙为“少公”。）两人第一
次见面应该是在熙宁四年，文字交往则从熙宁八年开始。黄庭坚应
该是苏门弟子中最为知名的一位，他的舅父李常、岳父孙觉（字萃
老）都是苏东坡至交。早在熙宁五年两人便已相识，但到元丰元年
的二月，黄庭坚才上书苏东坡正式确立师生名分。黄庭坚只比苏东
十五玉堂清贵人（下）
179
坡小九岁，他最终决定拜苏东坡为师，应该是经过深思熟虑后才做
的决定。秦观也是苏门弟子中知名度较高的一位，元丰元年，在李
常的介绍下，苏东坡和秦观初次会面。苏东坡此前已经对秦观其人
其文有所了解，这次一见十分投缘，于是隆重地接待了秦观并且以
师徒之礼相待（“丰醴（lǐ）备乐，如师弟子”）。
苏门四学士深得苏东坡的喜爱和提携，每次他们到苏家，苏东
坡都是以上好的密云龙茶招待他们。苏门之人各有所长，苏东坡也
十分鼓励门人保持自己的创作个性，发展独特的文学风格。晁补之
的词风是四学士中与苏东坡最为相近的；张耒擅长诗歌，主要学习
白居易和张籍，他是四学士中写作关怀民生疾苦诗歌最多的一位；
黄庭坚擅长写诗歌并且醉心于楚辞；秦观更加擅长议论，除此之外，
他还是一位才华横溢的词人，他的婉约词写得真挚细腻，著名的词
有《满庭芳·山抹微云》。苏东坡十分欣赏秦观的词，并亲切地称呼
他为“山抹微云君”，但有时他也会直言不讳地指出少游的词在“气
格”上有所欠缺。元祐元年，秦观在京拜谒苏东坡。一见面，苏东
坡便说：“没想到我们分别后，你却学柳七作词。”柳七指的是柳永，
柳永与苏东坡分属婉约与豪放一派，苏门学人普遍认为柳词格调低
下。秦观连忙否认道：“我虽然没有学问，但还不至于做这种事。”
苏东坡便问他：“销魂当此际，还不像柳七的口吻吗？”苏东坡又问
他最近做了什么词，少游举了一阕新作，中有“小楼连苑横空，下
窥绣毂雕鞍骤”两句。苏东坡说：“用了十三个字，只说得一个人骑
马楼前过。”苏东坡用秦观写的词句将他教育得心服口服。
180
苏东坡悉心指点学生的诗文作品，而他的弟子们也会比较客观
地评价他的作品，形成了教学相长的良好师门氛围。有一日，苏东
坡拿着自己新作的小词给晁无咎、张文潜看，并询问他们：“我的词
和秦少游比起来怎么样呢？”两位弟子答道：“少游诗似小词，先生
小词似诗。”准确地指出了苏东坡和秦观诗词的特点。又一日，苏
东坡在写《富郑公神道碑》的时候，将写好的初稿给张耒看，张耒
也给苏东坡当了一次“一字师”。他将神道碑中的一个“能”字改成
了“敢”字，苏东坡深以为然，大为激赏。
苏东坡、黄庭坚、米芾、蔡襄是宋代的书法四大家，苏东坡也
曾经和黄庭坚论及书法。东坡指出，黄鲁直的字虽然很是清劲，但
笔势过于瘦，像树梢上挂的蛇。黄庭坚虽为弟子，但也毫不避讳地
指出老师的毛病：“您的字我固然不敢轻易议论，然而有的时候会
觉得有些褊（biǎn）浅，很像石头压住的蛤蟆。”两人也曾互相评
价过对方的诗文，苏东坡说他的诗文如蝤（yóu）蛑（móu）、江珧
（yáo）柱，格韵高绝，但不能多读，像海鲜不能多吃。黄庭坚则说：
显指苏东坡诗不如文。苏黄二人分别指出了对方的不足之处，但都
没有恼羞成怒，而是开怀大笑，有师有友如斯，夫复何求？
除了文学上的交往切磋，在政治上四人也与苏东坡同进退。元
祐元年十一月，苏东坡主试馆职。宋制，凡除馆职，必须进士及第
并且符合一定的年资，经大臣举荐，学士院考试合格，才能授予。
181
瘁。然而值得欣慰的是，正是这次考试将黄庭坚、晁补之、张耒等
人都选拔了出来，并擢（zhuó）馆职。黄庭坚迁著作佐郎，加集贤
院校理，张耒、晁补之并迁秘书省正字。秦观因资历不够，这次暂
时还未入馆授职。但他们后来都做到三馆检校以上的职务，所以才
有“苏门四学士”之称。
苏门弟子中还有两位值得称道，他们和“苏门四学士”合称为
“苏门六君子”。一位是陈师道，字履常，一字无己，又号后山居士。
他先由苏东坡等人一起举荐，成为徐州教授，后由梁焘（tāo）举
荐，到京城做了太常博士，和苏东坡交往十分密切。不过陈师道自
言他师承的是曾巩，后来他与黄庭坚共为江西诗派的宗师。另一位
是李廌（zhì），字方叔，在苏东坡因为乌台诗案被贬黄州时，年轻
的评语是这样的：“这个小伙子妙笔天成，笔墨里有飞沙走石之势。”
李廌的家中十分贫寒，在他六岁的时候父亲便去世了，他的许多家
人都没能被好好地安葬。所以年轻的李廌每天都在四处奔走，筹集
钱款安葬亲人。我们都知道苏东坡被贬黄州时期，生活也很拮据，
但他还是给予了李廌很多帮助，甚至把别人借给他的钱又转借给了
李廌。有了苏东坡等人的赏识和帮助，经过几年的努力，李廌终于
将三十多位亲人安葬妥当，开始闭门读书。
元祐三年（1088年），三十岁的李廌终于解决了后顾之忧，第
一次参加了科考。而苏东坡正好是这次科举的主考官。按理说李廌
才学很高，且有恩师护航，自当金榜题名。但命运常常喜欢开玩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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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望所归的李廌竟然落榜了。当时许多人都十分惋惜，宰相吕大防
就感慨道：“有司主试才艺,竟然遗失了这一奇才啊!”苏东坡自然
也很失望，他送给了李廌一首诗：
与君相从非一日，笔势翩翩疑可识。平生谩说古战场，过
眼终迷日五色。
心于科考，成了“苏门六君子”中唯一一个以平民身份终老的人。
苏门弟子学问精深，诗词文俱佳，一时之间，风头无两，对北
宋文学的发展起到了重要的作用。但因他们与苏东坡的师生关系，
在苏东坡遭到政治打击时，也受到很大牵连，后来也在宦海浮沉中
备受折磨。
祸从口出，党争升级
党争之祸避无可避，但苏东坡也确实是一位嘴上不留情之人，
经常一不小心便得罪了人，使自己在漩涡中越陷越深。
顾临（字子敦）与苏东坡是同年进士，两人有长达三十年的交
情。元祐元年顾临在京为给事中，元祐二年，朝廷要派他出京做河
183
北都转运使，苏东坡上书称他“慷慨中立，有古人风，宜置左右”。
然而朝廷没有采纳苏东坡的意见，顾临只得走了。本来苏东坡上书
为他求情，可以称为雪中送炭，但他却因为一首送别诗彻底得罪了
这个老朋友。顾临是个胖子，很爱睡觉，朋友们常常取笑他体貌酷
肖卖肉的屠夫，公然叫他“顾屠”。平时朋友戏谑几句，顾临可能
不甚计较，但苏东坡竟然在送别诗中公然开起朋友的玩笑，作《送
顾子敦奉使河朔》：“我友顾子敦，躯胆两俊伟。便便十围腹，不但
贮书史。……磨刀向猪羊，酾（shī）酒会邻里。归来如一梦，丰颊
（jiá）愈茂美……”顾临本来就因外任心情不好，看见此诗更是生
气。到朋友们公饯顾临那一天，苏东坡自知闯了祸，称病不敢参加，
并次前韵作诗道歉说：“……后会知何日，一欢如覆水。善保千金
躯，前言戏之耳。”
苏东坡与刘攽（bān）（字贡父）也是惯常彼此嘲谑的朋友。有
一天，刘攽说了个故事，说有一老父送一败子出外游学，临行告诫
曰：“有一事不可不记，如果有友与你唱和，一定要仔细看，不要
轻易和诗，狼狈而归。”这是嘲笑苏东坡在诗狱案中连累了很多朋
友。后来贡父晚年身患风疾，须眉皆落，鼻梁断塌。苏东坡得到机
会立刻还他一个故事，说颜渊、子路同出市中闲逛，遥见孔老夫子
来了，赶紧藏在路边一座塔后。孔子离开后，颜渊问子路：“这是什
么塔？”子路说：“这叫避孔子塔（‘鼻孔子塌’谐音）。”又有一天，
几个朋友聚在一起小酌，各引古人语相戏。苏东坡又嘲弄贡父道：
“大风起兮眉飞扬，安得壮士兮守鼻梁。”被苏东坡多次戏谑的刘攽
185
非常生气。
在中书时，苏东坡与司马门人刘安世（字器之）共事。安世是
一个熟谙典章的官僚，每遇苏东坡处事逾越分寸时，他都会一本正
经地拿出典故来说教。苏东坡气不过常常在背后骂：“何处把上曳
（yè）得一个‘刘正言’来，知得许多典故！”“把上”是农人乘以耕
田的工具，相当于现在骂人为土包子的意思。安世听得此话说：“子
瞻是怕典故的，但如果任他凭才气而变乱故常，是不可以的。”
也有一些好友告诫苏东坡不要总是这般口无遮拦，其中以范祖
禹为首。每次范祖禹见到苏东坡都会非常认真地劝诫他，然而苏东
坡倒好，每次与人说过戏言，便要求他们不要让范十三（范祖禹排
行十三）知道。苏东坡做出这种孩子气的行为不是一次两次，实在
难以想象这是一位半百高官所为。无论如何，我们最好不要学苏东
坡，不管和谁开玩笑还是聊天，都要注意场合和分寸，正所谓“良
言一句三冬暖，恶语伤人六月寒”。
对待朋友尚且如此，对待政敌苏东坡更是不留情面。吕惠卿责
降为建宁军节度副使，建州安置。命令始下中书，按照轮值次序，
这次该由刘攽草制制词。苏东坡在一旁大嚷道：“贡父平生做刽子
手，今日才得斩人。”贡父知道苏东坡有一肚子的积愤，所以推说身
体不舒服，趁机溜走。苏东坡就把这件公事接过手来，痛快淋漓地
历数吕惠卿的罪恶。他的一支妙笔引经据典将吕惠卿狠狠地批评了
一顿。虽说苏东坡是出了一口恶气，众人也拍手称快，但朝堂上最
忌意气用事，这也为后来各派对他群起而攻之埋下了伏笔。苏东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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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门人毕仲游也怕他再惹灾祸，屡屡致书恳切劝谏。毕仲游是苏东
坡主持馆职试中，以第一名入选的高材生。然而苏东坡生来心直口
快，而且有时在政治上也较为幼稚，虽然他满口答应弟子的劝谏，
但还是会被有心之人当枪使，举步维艰、后患无穷。
元祐三年五月，党争已经愈演愈烈，此时的程颐也已经不想再
深陷于党争的漩涡中，于是多次请求去职还乡，最终他回到了家乡，
继续钻研他热爱的学问，并为弟子讲学。苏东坡和程颐在各自的领
域都取得了巨大成就，他们二人一位放荡不羁爱自由，一位循规蹈
矩治学问，二人本无优劣高下之分，只是个人追求与性格不同而已。
如果东坡有机会见到在家乡治学的程颐，应该也会像与王安石一样
一笑泯恩仇吧。
“洛党”树倒猢狲散，具有极高政治素养的“朔党”便将矛头
全部对准了苏东坡及与他私交深厚的门人和朋友。苏东坡不堪再在
党争的泥沼中挣扎，便多次上书，请求朝廷给他“不争之地”。这年
十月，他又借臂疾和眼疾再次上章，并且请了病假不再去上班。然
而太皇太后还是没有放他走，只是不断派人问疾，赐药赐膳。无奈
的苏东坡只能再次回到玉堂，因为他明白太皇太后的良苦用心，也
感动于她对自己的照拂，他写诗一首表达自己的感情：
微霰（xiàn）疏疏点玉堂，词头夜下揽衣忙。分光御烛星
辰烂，拜赐宫壶雨露香。醉眼有花书字大，老人无睡漏声长。
何时却逐桑榆暖，社酒寒灯乐未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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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皇太后的挽留使苏东坡只能勉强支撑，然而心力交瘁的他始
终没有放弃外任的想法。元祐四年（1089年）三月，经过不断地请
求，苏东坡终于获准出知杭州，以龙图阁学士出任浙西路兵马辖知
杭州军州事。持续的党争，给苏东坡的生活蒙上了浓重的阴影，现
在他终于可以去杭州的青山绿水间得到身体和心灵的双重放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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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中送炭
指在寒冷的大雪天给人送来木炭取暖。比喻向处
在困难中的人伸出援手。出自宋范成大的《大雪送炭
与芥隐》：“无因同拨地炉灰，想见柴荆晚未开。不是
雪中须送炭，聊装风景要诗来。”
过大庾岭（节选）
一念失垢污，身心洞清净。浩然天地间，惟我
独也正。今日岭上行，身世永相忘。仙人拊我顶，
结发授长生。
译文：在一念之间污垢都没有了，身心变得格外
清净。辽阔的天地间，只有我是正直的。今天经过大
庾岭，忘记过去的一切。仙人抚过我的头顶，告诉我
长生的秘密。
大庾岭：在江西与广东交界处。拊（fǔ）：抚摸。
结发：束发，古代男子二十岁束发而冠，女子十五岁
束发而笄，此处指成年。
重到杭州十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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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官上任三把火
不堪党争折磨的苏东坡听到自己将要出守杭州的消息时，内心
是十分轻松和愉快的，他作《病后醉中》一诗，表达了自己的心情：
病为兀兀安身物，酒作蓬蓬入脑声。堪笑钱塘十万户，官
家付与老书生。
钱塘的青山绿水都在召唤着东坡，按照惯例，心情愉快的苏东
坡相继和朝中好友告别。因前不久朝廷又发生了因诗治罪的“车盖
亭诗案”，老友文彦博等人多次叮嘱苏东坡到杭州少作诗，别再被有
心人利用诬陷诽谤。行至南都（今河南商丘），苏东坡又去拜见恩师
张方平，并在那里陪伴了他近一个月。此时，受苏东坡举荐的陈师
道正任徐州教授，他想要来拜访苏东坡，但是徐州太守不同意。于
是陈师道假托生病偷偷跑了过来，他和苏东坡乘舟而下，相谈甚欢，
一直行到宿州才返回。因为这件事，陈师道被刘安世弹劾，说他
“违法越境”，最终被贬为颍州教授。
元祐四年七月三日，时隔十五年，苏东坡再次回到杭州。十五
年光阴荏（rěn）苒（rǎn），他深刻体会到了何为物是人非。然而现
十六重到杭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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遭遇了严重灾情。这里年初就遭遇了水灾，早稻无法下种，五六月
以来又闹旱灾，刚刚种下的晚稻也收成无望。苏东坡一方面请求免
去上交的供米，并求赈济；另一方面把官米降价出售，使灾情有所
缓和。当时的地方监司常常“报喜不报忧”，苏东坡的状子迟迟没有
得到回应，忧心忡忡的苏东坡连忙给太师文彦博、宰相吕大防等人
写信，希望得到他们的支持。经过多方呼吁，朝廷终于准许保留上
供米的三分之一，在一定程度上缓解了灾情。然而屋漏偏逢连夜雨，
第二年的夏收前夕，杭州又遭水灾和风灾，灾情“甚于去年”。苏东
坡积极组织抢救，身先士卒，使灾情得到有效控制。
水旱之后往往瘟疫横行，苏东坡筹款在众安桥创置病坊（医
院），并且把这座病坊命名为“安乐坊”，由僧人主管。此外苏东坡
还派遣官吏分散到各地免费给穷人治病，后来“安乐坊”改名为
“安济坊”，是我国最早的一座公立诊所。
赈灾是苏东坡在杭州做的第一件大事，赢得了同僚及百姓的一
致好评，他再接再厉，很快烧起了新官上任的第二把火。他在杭州
做的第二件大事是疏浚盐桥、茅山两河。这两条河是沟通大运河和
钱塘江的要道，把内河航运和海运连成一片。但在涨潮时，海水挟
泥沙倒灌，会造成河道淤塞。同时旱灾也使得运河干浅，造成交通
瘫痪，货运阻塞。苏东坡组织人力在半年内疏浚两河各长达十余里，
深八尺以上。同时，苏东坡还采取了“以工代赈”的办法进行上述
工程，将治河与救灾结合起来。
第三把火也与水利有关，是为修理六井、治理西湖。多年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