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代教育家》2013年第三期的封面上,有这样一个人物——他不露声色地眯缝着一双小眼,淡然的眼神中,却透露着一个狂野的科学梦想。他,就是温州市籀园小学科学教育的“独行侠”——特级教师陈耀。
公开课的舞台上看不到他。在星光闪耀的名师秀场,他只能算籍籍无名。但他很忙。每逢周末和节假日,陈耀总是带着孩子们走向大自然。从1994年参加工作至今,这几乎成了他的生活习惯。十多年来,这位科学狂人,为了带领孩子做实验,开坏了自己的两辆汽车,贴进去了十多万元的科学实验器材。他行程百万公里,爬遍了温州方圆百里每一座山,亲自辅导的学生有3500多人,发动家庭实验室3000多个。同时,也诞生了2项学生们的国家发明专利,获得了900多项国家级、省级科技创新大赛奖。
陈耀:科学狂人的2049计划这仅仅是个空想吗?陈耀用他十多年的教育生涯给出了精彩的答案。
一、将课堂搬到田野,做和大地有关的事
“王从礼不见了!”陈耀猛听到这个消息时,吓得脸都白了。那是8年前的一个夜晚,陈耀带领四年级的王从礼赴省里领取浙江省科技创新大赛一等奖奖杯。第二天,王从礼就要代表学校做研究报告,这个时候突然消失,令所有会务组人员都如坐针毡。陈耀发动宾馆里所有的老师分头找了大半夜,仍然没有找到,连远在温州的孩子父母也准备赶来。后半夜,就在一屋子大人开始绝望得要报警之时,陈耀意外地发现宾馆落地窗帘动了一下,原来这孩子因为害怕第二天的现场答辩,正躲在那里瑟瑟发抖。
之后,王从礼的科学之路洞开。在中学时,他获得了第五届中国青少年科技创新奖。当初躲在窗帘后的小男孩,上台演讲也变得有逻辑和号召力。现在的王从礼在上海准备雅思赴美留学。每次谈及那一晚的躲猫猫,王从礼便发自内心地感谢陈耀老师。没有那几年大山里的行走,他也许仍然只是一个羞怯的男生。他说:“没有陈耀老师当初带着我们疯跑,我怎么也不会选择地质勘测这样的专业作为我今后人生的方向,他是我真正的启蒙老师。”
这样走火入魔式的“科考”,二手桑塔纳开不了几年就坏了,他又举家凑钱买了一辆新车,继续载着科学梦想到处飞奔。他从没有想过自己要从中得到些什么,甚至还经常自掏腰包添置各种稀奇古怪的实验器材。草根科学行动,花光了他在农村教书时期的全部积蓄。直到若干年后,陈耀被顺利评为浙江省特级教师的时候,人们才猛然发现,是在田野中不断奔跑的九年塑造了他。谈及此,陈耀仍然眯缝着小眼睛说:“我不过是有很深的农村情结罢了,我就是喜欢做和大地有关的事。”
二、家庭实验室,角落中的科学革命
2003年的夏天,陈耀带着更远大的科学梦想来到了温州实验小学。
次年,“温州市实验小学少年科学院”正式挂牌成立。随之,航模俱乐部、机器人实验室、F7方程式车队等科学社团纷纷设立,少年科学院成了一个微型科技馆。在硬件设施领域,没有学校能够和实验小学这么大力度的投入相匹敌。但是,没有了农村的天宽地阔,陈耀仍然觉得科学实验空间的局促。这些用钱堆积起来的实验器材,永远不可能对每一个孩子产生影响,也不是真正的科学教育。
那么,能否像小时候那样,在家里有一个让孩子完全自主的角落空间?陈耀向学校提出启动“角落中的世界”科学计划,这个设想令当时的科学组感到新奇。于是,他先谨慎地在自己所任教的年级尝试。班级中的金斌斌同学率先建成了全校第一个家庭实验室,他把家里的阳台上长辈的跑步机搬掉,摆起了基本的科学设备,酒精炉、显微镜等一应俱全,这个空间,成为了金斌斌每天放学最喜欢去的乐园。最重要的是,金斌斌在这个完全属于自己的空间里获得从未有过的快乐,家长也亲眼目睹了这些小小的快乐激活了孩子的探索兴趣。这第一个实验室的成效令陈耀喜出望外,很多同学都跃跃欲试。
陈耀兴奋了。他在城市中重新找到了一片更广阔的田地。而家庭实验室物质配备,对温州这样经济发达的城市来说,是很容易得到保障的。这就有了比过去农村小学更大范围的实践空间,是真正实现每一个孩子都动起手来的科学教育。他预感他的“角落中的世界”计划能慢慢地改变一所学校的实验室格局。因为,这样的原汁原味、因地制宜的“角落”,能最大限度地保留学生的探究欲望,全面激活孩子的科学素养。
陈耀说:“每个孩子不可能都成为科学家,但是每一个孩子都应该有梦想成为科学家的快乐。”
不久,总理接见小学老师陈耀的消息传遍了温州大街小巷,从浙江省到温州市,各大媒体大幅刊登照片进行人物报道。陈耀出名了!一个从来不考虑自己名利、只知道埋头苦干的科学老师就这样被推到了前台。接着,省委书记赵洪祝为“家庭实验室”题词,同年,《天使361°:来自家庭实验室的报告》由浙江科技出版社编辑出版。08年6月,温州市教育局召开“家庭实验室”工作现场会给予充分肯定,浙江省教科院组织省级推广会,从此,“家庭实验室”开始走出温州。同年,“家庭实验室”科技实践活动获得第23届全国青少年科技创新大赛科技实践活动一等奖,同时荣获集体项目最高奖。2011年,“家庭实验室”被列为浙江省中小学教师培训平台的培训项目。与此同时,陈耀的荣誉也接踵而来,2010年,陈耀被评为浙江省特级教师。
谁也没有想到,这个总是带着孩子们跑在田野上的“疯子教师”,能走到这一步。每忆起这些,陈耀总是说:“我做梦都会想起自己的童年,不管走到哪里,我始终是那个“角落”里的乡村少年。”
只有他自己知道,童年的梦境能够抵达多远。
三、科学重建社会:“苹果树之友”的公益行动
永嘉花坦,一个位于楠溪江中游的古村落,山环水绕,安静祥和。这里的人世世代代住在山中,过着耕读传家的生活。
花坦小学校长朱晓忠至今还清晰地记得,今年的“六一”,这些山里娃子度过了一个永生难忘的儿童节——一场华丽的科学盛宴。那一天,学校拉起了横幅,挂起了大幅彩色喷绘:“苹果树之友探索嘉年华”。有孩子好奇地问朱校长:“什么是“苹果树之友”呢?”校长用陈耀的话来回答孩子们的追问:“从前,有一个苹果砸在牛顿的头上,砸出了一个科学的大时代。“苹果树之友”也是这样,让苹果一个个砸下来,点亮你们的科学灵感啊。”
和以往的游园活动不一样,这一次的每一项活动都被赋予神奇的名字:“声音馆”“机械馆”“光学馆”“力学馆”等十几个场馆,全部都是科学探索体验营。活动的开幕便是两只火箭射向填空,然后两个降落伞缓缓落在孩子们中间,全校几百个孩子一起投入到这前所未有的科学狂欢。孩子们围在三十多名志愿者边上,好奇地问着问那,同时踊跃地玩起来各种科学游戏。小虞负责“声音馆”的中的一个“共振水晶杯”项目,不同大小的杯子装了一样多的水,同样大小的杯子装不同的水,然后让孩子们在一排玻璃杯边缘摩擦,看水在杯子中跳舞,听杯子发出的不同的声音。他耐心地给孩子们做示范,然后手把手地教大家一起来玩。“力学馆”的巨大的肥皂泡非常吸引眼球,孩子们需要想尽办法钻进去,又不能弄破肥皂泡。陈耀和志愿者们穿梭在十几个不同的场馆中,时不时地俯身给孩子们辅导。活动结束后,志愿者们又教给孩子们在可以在家里自己做的有趣小实验,尤其是利用山间独特的自然资源,传播家庭实验室理念。利用南瓜藤制作虹吸管道,引种野生蓝莓到田里等等,都受到了极大的欢迎。这一天,这些每天步行两小时上学的孩子们,眼睛里闪着光芒,他们第一次发现,世界原来这么精彩。
活动后,小虞感慨地说:“非常的开心,仿佛再一次回到了童年,那时,我一直和陈老师穿梭在大山丛林间。”而他现在回来,只是想像当年的陈老师一样,用科学来唤醒沉睡的孩子们。
“苹果树之友”要做的便是希望通过科学常识来唤醒和改变身边的世界。这是“苹果树之友”的爱心义工队的首次公益慈善活动。这个组织的成立缘起于2008年汶川大地震,当时,陈耀接到省科学教研员、特级教师章鼎儿老师的邀请,赴汶川进行公益支教。就是在那一间间的临时搭建的帐篷里,陈耀被震撼了!大灾来临,有多少生命是被无知所吞没的啊!而灾后救援,又是多么需要以有效的科学方法进行,而很多避震自救的常识,孩子们是一无所知的。就在那几天,他结识了也在地震现场帮助普及科学救灾知识的公益组织——北京桂馨慈善基金会。桂馨的行动告诉他:物资的援助固然重要,但科学知识的普及更刻不容缓。从此,他和桂馨建立了密切的联系。他的人生观也起了颠覆性的改变。也是从那一次支教开始,陈耀明白了自己狂热所追求的科学,不仅仅是给孩子带来快乐,还必须帮助深陷于现实恐惧的人们。慈善公益,本身便是一种科学精神的观照。
被陈耀感动而加入“苹果树之友”的志愿者来自不同的职业,他们之中有科学家、医生、公务员、大学生、记者等。“苹果树之友科学嘉年华”首次启动仪式之后,花坦小学本来想辞职下海的一位老师也要加入组织,他说:“教了十多年书,还是个小学二级职称,没有任何成就感。但是,苹果树之友让我重新找到了方向。”温州师范大学的女生姜莲敏也是一个志愿者,她立志今后也要做一名科学教师,她说:“陈耀老师给我的启发是,让孩子热爱科学,他自己就首先要去热爱,把科学当做真正的人生梦想去追。这样的老师永不老去。”陈耀的老师施民跃退休后回过头来也加入了自己学生所创立的事业。
从一种痴迷迈向另一种执着,陈耀所走的总是一条不被常人所了解的路。在这个物欲横流的时代,坚守自己的人道主义信仰,是需要勇气的。他说:“让科学之风在中国的乡间吹拂,一个人的力量终究是有限的,我能做的就是带动老师们一起去做公益,我告诉小虞要从美国学成后回国,中国社会更需要科学和理性。”
说起这些,陈耀的小眼睛闪烁着动人的光彩。
四、对话陈耀:没有科学精神是要亡国的
记者:“家庭实验室”给你带来了巨大的声誉,也是你的一张名片。但我发现,近几年似乎有所变化,主要体现在哪些地方?
陈耀:其实最早的家庭实验室是最原生态的,也最接近我的预想。就是像我小时候的那样,原生态地玩,总能玩出些名堂。后来,温家宝总理接见之后,当地政府、教育局、学校领导都很重视,期望值一下子很高,希望“家庭实验室”这个项目要规范起来,设定了很多评选规则,给出了很多模范实验室样本,但是,这样反而造成了一种程序化的问题。一旦变成工厂流水线做法,就失去了原来的意义。现在结合了最早粗放式和集体管理的各自优点,给出了一个折中的操作方法,不追求标准化实验室,孩子只需达到“有场地”、“有记录”、“有实验”,你就可以评选,至于具体的指标不做设定,这样孩子参与性就高了起来。让每个孩子寻找自己喜欢的研究,从而激活孩子的想象力。教育最悲哀的是让孩子不断丧失想象力,我观察发现,极少有孩子的想象力是通过教育在不断提升的,基本上都是不断丧失。
记者:你个人对“家庭实验室”这个项目有没有认识上的改变?
陈耀:我一辈子只做家庭实验室。家庭实验室整合了所有科学教育的元素,它就是一个大舞台,五花八门都可以研究。我们就像星探一样,去发现其中绽放科学灵感的孩子。在这个平台上去收集、总结、提炼一些科学课程,再整合到“苹果树之友”科学嘉年华,通过公益的形式推广出去。于我个人而言,荣誉已到顶峰,我考虑更多的是为自己的人生寻找一个支点,家庭实验室就是这样的支点,我不断在追求,以此来撬起科学教育的地球。
记者:“家庭实验室”在学校声誉鹊起的同时,你也拓展了一个很有影响力的“印象巴学园”校外课程,谈谈这个课程的一些概况。
再比如“光影传奇”课程,我们做“光的传播”子项目,为了说明“光在同一种介质中的传播都呈一条直线”,就到了一个农场里的游泳池,把激光笔装进一个透明的气球,让会游泳的孩子将气球带到水底下,然后让岸上的孩子观察,激光笔在晃动的水中并没有弯曲,而是呈一条直线。然后我们又让岸上的孩子对着水中照射激光笔,看到的却是弯曲的折线,这样对比,孩子们就一目了然。
“机械传奇”课程主要是让孩子们明白机械的概念,我们希望孩子们知道机械在生活中无处不在,先让孩子们在生活中寻找哪些东西算是机械。就如《三个傻子》里的教授抽象地告诉孩子们机械是什么,还不如让孩子们自己去尝试和发现。我们从不告诉学生科学概念。第一个项目就是造船,你可以用任何的方法,只要让这艘小船开动起来。有的孩子用橡皮筋制造叶轮传动,有些孩子用易拉罐制造喷气机,发现喷出来的动力不够,后来在喷气的尾部装了一个叶轮,将气直接喷在叶轮上,带动下面的螺旋桨。这就是蒸汽轮机,跟核电厂的发电原理是一样的。就是这样,孩子们以最简单的知识明白了生活中蕴藏的大科学。
我们不久前做的了一个“在钓鱼岛上升国旗”,让孩子们做联动装置,要求不登岛也能在岛上升国旗。有的孩子制造了杠杆,有的选择滑轮,有的用小球滚动触发,孩子们的奇思妙想,常常是大人都不及的。
小学科学教育的核心就是想象力。我觉得在所有能力面前,想象力是排第一的,想象力触动好奇心,然后再是动手能力。“印象巴学园”就是希望给孩子们带来这样的趣味科学。与其说我们在开发课程,不如说我们在寻找一种儿童精神。
记者:中国小学科学教材最大的问题在哪里?你认为和美国科学教材最大的差异在哪里?
陈耀:中国小学科学教材不适合中国的儿童。一是教材和孩子们距离太遥远,所选择的内容不是孩子身边的事,过于抽象;第二,是局部难度偏大,趣味性不足;第三,对孩子的好奇心激发不够,过于理性。这些都是很致命的缺陷。我甚至认为,应该让儿童去参与编写教材。比如我们的“印象巴学园”课程就是让孩子们参与进来一起研发。接下来,我们就是要做几个适合孩子的课程样本,推广出去。一个科学项目就是一本科学教材,弥补国家课程的不足。
记者:谈一谈你对目前中国科学教育的现状的看法?
陈耀:现在的中国科学教育首先是社会对科学的普遍漠视,科学精神总体失落,觉得科学教育是可有可无的。人们的无知是普遍存在的,比如刚才我们看到单行车道就有车辆在逆行,高速上的生命绿色通道常被挤占。我觉得中国基础教育跟国外相比,主要差距在就是在科学教育上。我们国家没有把科学教育当做核心课程,而在国外很多发达国家,科学就是核心课程。我国的科学教育注重的不是科学本身,而是注重科学知识所带来的分数,也就是说,只注重皮的光鲜,不注重里的实质。其次是资源的缺乏,主要是人的资源,专业的科学老师少之又少。这就是一个非常严重的问题,是整个人才培养机制的问题。没有优秀的科学教师,又何谈去培养未来的科学人才?
记者:一路走来,你开创了中国小学科学教育的一片独特的新天地,个中滋味,冷暖自知,目前你自己的科学教育遇到最大的困境是什么?
陈耀:主要还是支持不够,个人的力量终究是孤单的。我们虽然有团队,但毕竟社会发展不能都靠公益的力量。科学研究又是很需要大量的资金来保障投入的,但个人还是要生活下去的。我捐了很多钱,但我觉得社会的科学发展不是靠捐助能运行的。如果我们小学科学老师也能像大学一样申请到可观的国家课题研究经费,我想我们小学科学教育就有更多的希望。现在我们所做的事是为了养鸡把鸡蛋给吃了。没有种子,怎么发芽?
记者:这些年有没有遇到过什么误解?
陈耀:有,以为我是神经病!(笑)这么大的人,经常带着一帮孩子抓昆虫,养蜘蛛,很多大人觉得在这个时代,有个ipad就够了。温州这一带经济发达,开奔驰坐宝马是习以为常的,要让这些人的后代重新回到田野,重新认识大自然,激活身上的原始亲近力,其中的艰难可想而知。现在的人,整天歌舞升平,没有一点科学精神,没有一点探索能力,这样下去是要亡国的。
记者:谈一谈未来最想做的事?
陈耀:课程是最核心的元素,主要还是开发课程课程。我们要像BBC的专题一样去制作,目前有一个百集计划。现在我们已经做了“印象巴学园”系列17集,接下去的一集是《植物密码》,我们希望通过这样系列化的课程体系为孩子们打造一个有趣味的科学乐园。不同于电视节目,我们的课程是开放和互动的,而且,主角就是孩子自己。另一个是希望“苹果树之友”在中国有更多的实验学校。无论城市还是乡村,因为,科学无边界。
记者:多年前你提出的2049科学计划,目前实现得怎样?
陈耀:我所有做的这些都是2049科学计划的过程。到2049年,我已经75岁了。今年,我到实验小学之后的第一个班学生中,有13个孩子去了美国留学,对他们个人自然有广阔的天地,但我鼓励他们都要回来,回到中国,中国更需要他们。其中,有一个孩子,在小学时成绩并不好,但是非常痴迷科学,现在申请到了全美奖学金。所以,童年时代,孩子的兴趣是多么地可贵啊。我希望我的2049科学计划能塑造一批在科学界有很高造诣的人,这些人中一定会诞生我们中国的诺贝尔奖获得者。我做不到的事就有他们来做了。那时,我会跟着孩子们到处走走,继续放飞小时候玩过的飞机。
五、学生眼中的陈耀
我的科学老师
叶晨依
(本文是2010年度温州市唯一的一篇中考满分作文选编略有改动)
七年前那个夏意未散的初秋午后,阳光以一个很平静的方式落满脚边,两边铃声响过的楼道,显得是格外凉凉的静。
这是我第一次上选修课,二年级的小小身躯跌跌撞撞冲上二楼楼梯口左拐第一个教室,稍许胆怯地推开一角门,台上那个老师并没有回头看我,依旧活力四射激情飞扬地唾沫横飞着。果真……被无视得很彻底啊。
这便是我与这个老师的邂逅,也实在是个不尽完美的开头。
其实后来听说“科学实验”这门选修课是三年级以上才可选的,但我却迷迷糊糊便进来了,比同龄的那群还在美术教师里抠泥巴的人都早了一年接触这门课,早一年认识了这个瘦不拉叽,眯眯眼的姓陈名耀的老师,这旅途便疯疯癫癫了五年。
可爱的老师。
五年来,我们一直直呼你的大名,也似乎从未见你生气。五年来,讨厌过你,厌你的废话连篇,你的待人不屑。
但是你真的对我们太好太好了。
在操场那一个约定的角落你带我们制作橡皮小船,开模型飞机,F4方程式列车。
嫌玩得不够很,你又带我们自制汽水洗发水。
记得调配汽水时,我们发现柠檬酸这玩意还挺好吃,于是都拿手沾着大口得尝,我还好奇地吃了小苏打和色素什么的,一般的大人该是会阻止的吧,但你却也一同加入,被酸得直蹦,抹着眼仿佛是个孩子。
放学后,你还会带着我们一起去学校花坛草坪里捉虫子。体艺馆前的花坛里雨后遍是蜗牛;籀园里会时不时掠过一两只蝙蝠,以及古树上长着个吓人的巨型蜂窝;串串红开花的地方捉蜜蜂十分容易;荒废的菜园里初春有许多棕毛虫成群结队地在沾满雨露的杂草中闲逛;九山湖边迎春花一开便会有一朵朵漂亮的奶色蝴蝶轻轻飘落到枝头,再柔软地腾飞起来……
真不敢相信,离开了那片土地两年多,我依旧能这样对那些校园内的小生物的分布如此了如指掌。
或许是因为……我不知多少次被毛虫咬出红包,捉蜜蜂时被蛰得痛痒无比,我还能笑着让这些小东西在我的手臂上来回爬动。不知多少次,会为一只蝙蝠的死去而痛哭流涕。
你拉上教室的窗帘与我们一起看《微观世界》,一起陶醉其中。之后你又教我们使用显微镜,观察叶子的剖面,水中浮游的小生命,我们却挖出鼻屎放在镜片里观察得不亦乐乎,你也没有破口大骂。我们不知用坏了多少台贵重的显微镜,弄炸多少玻璃片,你却全无怨气,只是示意我们记得整理干净实验室就好了。
你自掏腰包出资十来万为我们建了个植物克隆室,这些设备全温州仅是大学城和植物研究所才拥有,我们却是几个小屁孩便能在学校里面像模像样地提取营养液,操动手术刀镊子去完成那些估计专业人员也难以很好搞定的任务。里头的无菌操作十分严格,若是打了个喷嚏便会导致全实验室的幼苗死亡。
二零零五年哈雷彗星扫过地球上空的那天,你一边兴奋地讲解着一边拖着我们悄悄潜入教学楼六楼顶端的阁台里,私自就按下了学校极少极少启动的天文望远镜的按钮,轰轰的一声很深沉的震动声,正上方的圆顶缓缓滑开,阳光一下子窜入,下意识揉揉眼,接着望远镜一小格一小格伸长插入天空……真的,除了在你的科学课上,我哪会有机会亲眼所见甚至亲手操控这种大家伙?我们一齐激动万分地拥向他——但十分遗憾的是,由于在白天,所以那时我们的视野一片空白,可是我的脑海里却分明忆起了彗星尾巴上灿烂的光晕,我也相信其他在场的孩子们的心中也一定看见了彗星的样子吧。
在上光的色散一课时,你起先是和普通老师一个样子,用三棱镜演示着,但是这么想想都觉得这个气氛不对,于是突发奇想地把我们拉上了操场,影响力那一日太阳光芒万丈,晒得空气也软作一团。一转身你便不知上了哪去,片刻过后,操场中央草坪的洒水装置突然启动,四面八方喷溅起一束一束水柱,被抛上空中的水花在阳光照耀下不知觉间便爬出了一钩七色的彩虹,漂亮得就像一场梦,似乎触手可至又仿佛遥不可及,那是无法想象的绚烂。惊喜至极的我们都奔进了那片水花中,手舞足蹈地叫啊抓啊……不过这堂课后,我们教师外却静静地挂满了湿哒哒的一片衣服。
在实验室里,我们不知扯掉多少张试纸,打碎多少烧杯,你一口我一口尝掉多少白糖,食盐,小苏打,色素,海藻粉……(的确我们什么都敢放嘴里)这么说来貌似还有很过分的一回,我们为了好玩偷偷将温度计全迈进了学校沙坑里,暴晒了一节课取出来时它们都已经爆裂成了粉碎,我们缺还饶有兴致地玩起温度计中溢出的水银……那一次我有感觉,你发火了,叫喊着都破了音,眼前的沙坑面目全非,你怒气冲冲地质问刚会儿还幸灾乐祸的我们要怎么办,你的久违的严肃真的能震撼到人,吓得我们发颤,立马缩着脑袋开始一声不吭地清理“作案现场”。但最后,这些学校的温度计还是你掏钱买回来的。
小学的这么多年,陈耀都是一直一直这么的陪我们疯,然后我们长大了,一下子一个一个一声不吭地离开了,没说谢谢,甚至没正正经经叫过你一次——老师,就理所应当地走了。回头望去,一点一点在尘封种背光又拾起来了,一瞬却不知道怎样去形容了,语无伦次地连感谢,顺便道歉的句子凑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