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烨(中国当代文学研究会名誉会长)
回望2024年的文学与文坛的状况,总体感觉是以“繁忙”的方式从一个侧面折射了“繁荣”的境况。被人们看作是年度文学成就主要标志的长篇小说,比较好的作品在明显增多。2024年在长篇小说创作方面,创获是丰富多样的,景象是令人意外欣喜的。
在纪实与报告文学方面,2024年也有不少可圈可点的佳作力构,读后印象较为深刻的,有徐剑、李玉梅的《强国记》,李发锁的《热血:东北抗联》,朱虹的《小平小道》,刘大先的《去北川》,高洪雷的《海上丝绸之路》,卢一萍、赵郭明的《寻找甘宇》,纪红建的《大兴安岭深处》,丁晓平的《秦山里的中国》等。这些作品在题材、主题的运营上,以小处见大,以细节取胜,体现出作者在报告文学写作上,以求真求新获取报告与文学的双重特性的可贵追求。
2024年的文学创作不仅堪称“丰年”,而且也呈现出某种重要的趋向,这就是从一些主要的题材与体裁领域来看,在向着作品的高品位、创作的高品质方向发展和迈进。无论是年度文学创作,还是一个时代的文学创作,最为重要的标志,应该是持续推出“增强人民精神力量的优秀作品”和“深入人心的时代经典”。尽管距离这样的标准和要求还存有较大的差距,但朝着这个方向和路径不懈努力和砥砺前行,就很让人欣喜,颇令人期待。
回望历史与感受当下
张清华(中国当代文学研究会会长、北京师范大学国际写作中心执行主任)
历史上一个年份可能是普通的,也可能会影响遥远的未来,甚至过去。2024年目前只能这样理解,从大历史看,发生的事情太多,从我们周身的局部看,似乎又是一派平静。
文学就是回忆,不断在重写中回忆,在回忆中重写。本年度给我最深印象的长篇小说有鬼子的《买话》、张炜的《去老万玉家》等,都是重述历史的作品。
鬼子的《买话》是一部令人难忘的作品。它所叙述的乃是“返乡者的失落”。这是永恒的悲剧,如同鲁迅的《故乡》,返乡者刘耳已失去了岁月、丢掉了故乡,找不回心灵,返不回过往,而只“留下了耳朵”,但这耳朵要想听到点儿什么,还要花钱来买。他通过一个年少而狡黠的未成年人,逐渐厘清了自己的来龙去脉,也清楚地知道,自己再也不可能融入这片土地,这群人。
《买话》帮我们梳理最近四十年所走过的路。它最终将与过往那些优秀的作品一起,构建起我们时代的“集体记忆”。
所以在历史化的同时,我们的研究还要内置一个“文学性标准”,还要有正确的历史观,在加深历史化研究的同时,不至于让我们的文学观发生蜕变。
另一个炙手可热的话题是“南方写作”,批评界将大量南方地域和气质的作品,甚至海外华文写作,都归于这一现象之中,似乎是找到了一个新话题。但要想真正理解这一现象的要义,要看到它在文化上的底层逻辑。这就是,现代性在中国近代的开端,一开始就表现为地方性,即“南方性”,改革开放也是起源于“地方性中的南方性”。所以文学的新风气其实一开始就始于南方。如此来看近些年南方叙述的特点,诸如地方性、边缘性的文本实验,民俗与方言的注重(如《北流》),历史细节材料的挖掘(如《烟霞里》),风格的轻逸或清新,都是文学不断发生内在变革的推动与表征。
AI时代,文学有义务纠正科技神话的癫狂
这是一个科技神话无处不在的时代,也是这个神话恣意横行的时代。在互联网的神话渐次消失之后,AI又粉墨登场。AI或许无所不能,它可以改变世界,可以创造未知的一切,但文学更有义务纠正科技神话的癫狂。文学的力量可能微不足道,但文学可以改变世道人心,可以在更深远处做到AI永远做不到也看不到的事务。因此,我们的文学并非无处可去。2024的长篇小说创作,仍然能有很多优秀作品。
非潮流性题材的小说,陈继明的《敦煌》有诸多好评。敦煌是一个真实的存在:莫高窟、月牙泉以及回响千年的驼铃和马队,记录也讲述着敦煌的前世今生;敦煌更是一个想象的存在:那是飞天的故乡,是东西文化交融的驿站,在各种艺术形式的想象中,建构了另一个如梦如幻的敦煌。从某种意义上说,想象敦煌的意义已大大超出了真实的敦煌。邱华栋的《空城纪》以繁复的历史,苍茫的废墟,复杂的人物,瑰丽的风情和奇异的传说,构成了西域两千年的史记、传奇和赞美诗。他要找到打开千年历史的钥匙,更要描绘新时代升起的信号。可以说,邱华栋的这部小说取得的成就是极为引人瞩目的。陈众议的长篇小说《冥合天人》,在当下小说创作的整体格局中,显得特殊而奇异,无论题材还是写法,都极为稀缺。
带有某种苏醒迹象的一年
亦夫的《巨石镇》在杂志首发时题目为《婚姻生活白皮书》。这部长篇试图透过几个不同的婚姻家庭故事来解锁人的情感密码,作家像一个超级侦探一样,把每个人物内心深处褶皱里藏匿的东西小心翼翼地拿捏出来,正视那些自私、嫉妒、狭隘等人性中卑劣的存在,又尽力呵护着那一丝将熄未熄的良善火苗。
暌违多年的鬼子今年有长篇《买话》面世。这是一部新“乡土人情”小说,主人公刘耳年老体衰时重回故乡,却因他留给村子里人的冷漠和自私形象而遭到排斥,他想要找回的美好记忆对于他的乡亲而言则是深深的伤害。《买话》构筑了“桃花源”一样的乡村伦理场域,以抵抗物欲横流的功利社会。而新近特别活跃的魏思孝继“乡村三部曲”和《沈颖与陈子凯》之后,又出版了《土广寸木》,一位“85后”作家能把乡村写得如此扎实透彻,足见功力。
先锋之风拂面而来
2024年读到了不少好作品,但我觉得最值得一说的是,这一年吹拂着先锋之风,它带给文坛一番清新。
有两部先锋性凸显的作品都来自山西,令我对这一内陆地区的地理意义不得不重新认识。一部是吕新的长篇小说《深山》,一部是张锐锋的长篇历史散文《古灵魂》。
吕新是最早将先锋小说带入乡土叙述的作家,《深山》一样是以先锋小说的方式进行乡土叙述的,他更为直接地依据自己青年时代在乡村的体验,具有更为突出的主观色彩。小说写的是晋北太行山沟里的一个山村在改革开放之前的一段日子里人们的生存状态和心理状态。所表达的主题可以说是延续了“五四”新文化运动的思想启蒙主题,他也许是有意要追随鲁迅关于国民性的思考并试图将这一思考再向前推进。“深山”其实也是一个时代的寓意,吕新的意思是说,知识分子即使不再处于时代的中心,他被排挤到深山,但他在深山仍然应该像一个知识分子那样去思考。
《古灵魂》的先锋性突出体现在作者的读史方式上和历史观上。张锐锋认为,读史就是读人,他的每一篇是通过写人来写史。但他写人又不是从客观的角度写这个人物的生平和经历,而是采用这个人物的视角,以第一人称叙述写这个人物的感知和内心活动。因此张锐锋的读史可以概括为:读史就是读人,读人就是读心。他为我们提供了不一样的历史观。
具备先锋性特质的作品还可以举出邱华栋的《空城纪》和魏思孝的《土广寸木》。
先锋性从根本上说,是摆脱既有秩序和习惯约束的冲动和意念。先锋性诉诸于行动,就会溢出河道,寻找到新的出口。先锋性也许能够引导大河开辟出一条新的河道。事实上,2024年还有一些作品可以纳入先锋性的视野,它们只是先锋性强弱的区别。我希望这是2024年带来的好兆头,它将让先锋之风持续地吹拂下去。
那些属于过去、现在和未来的文学
杨扬(上海市作协副主席、中国茅盾研究会会长)
我们还可以扩大一点,将“晚期风格”作为一个美学概念来观照2024年中国作家的一些创作,张承志的作品集《先知与解放》、莫言的作品《不被大风吹倒》以及王蒙的短篇小说《高雅的链绳》等,或许都会让人感到有一些相似性的内容和表达形式上的接近,这是在21世纪即将过去四分之一时,一些跨越20世纪后半段的中国作家留下的文字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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