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实践视角刍议数字时代的高校图书馆设计
ThoughtsontheDesignofAcademicLibrariesintheDigitalErafromthePerspectiveofPractice
韩孟臻
HANMengzhen
摘要:在数字时代,图书文献载体已由纸质资源为主导转变为以电子资源为主导。知识性资源在存储与传播方式上的变革,在底层改变了人们使用高校图书馆的模式,引发了作为图书馆空间性资源的建筑设计的演进。基于近期若干实践项目,本文从功能布局、建筑形式、精神象征性等方面,探讨了数字时代高校图书馆设计的若干问题,以期提供有益的参考与启示。
关键词:高校图书馆,数字时代,建筑设计实践
0引言
自2006年在关肇邺先生引领、指导下参与清华大学图书馆北馆的设计实践开始,笔者至今已在高校图书馆设计领域负责或参与了8项实践项目(含未建成项目),而近20年也恰逢高校图书馆从传统纸质媒介为主向数字化、信息化转型的阶段,这使笔者有机会通过一线的建筑设计实践,亲身见证该类型建筑的发展和演变。特此从设计实践的视角出发,刍议关于高校图书馆设计的若干功能、形式议题,以期激发更多针对该设计领域的思考。
1根本性的功能变革
数字时代下,高校图书馆的文献资源已经由传统的纸本图书形式转变为以数字化形式存在的电子资源占据主流。清华大学图书馆窦天芳副馆长在2024年4月1日《数智时代图书馆的资源管理与服务》讲座中介绍了清华大学图书馆的近年数据:清华大学图书馆现有纸本图书597万册,而电子图书958.16万种,电子期刊20.74万种,电子版学位论文1399.84万部,学术论文约10亿篇;近5年以来,纸本图书的流通量维持在25万册次,而电子图书和学术论文的访问量则以千万计,是纸质图书使用量的百倍乃至千倍;相应地,图书馆在电子资源上的投入是纸本图书的3倍。由此可见,无论是在资源数量、使用量,还是在经费支出方面,电子资源都已远远超越了纸本图书。这一转变不仅拓宽了图书馆的馆藏范围,还极大地提升了文献资源获取的效率与便利性,使得用户不必亲临图书馆建筑空间,就能够随时随地访问和获取所需的信息与知识[1]。
图书馆知识性资源由纸本媒介到以电子信息为主的变革,从底层改变了人们使用高校图书馆的模式,动摇了传统高校图书馆功能组织的根基,引发了图书馆空间资源的演进。在整体功能定位层面,数字时代的高校图书馆从传统的纸本媒介中心向多元化信息服务平台转型。传统的高校图书馆基于读者与纸本媒介之间明确的藏、借、阅功能关系高效组织空间资源,而今,它已转变成为一个集文献、信息资源于一体的校级服务平台。在功能空间布局上,图书馆以综合服务区为核心,辐射并连接起多样化的功能区域,如公共交流区、小组学习区、阅览自习区、休闲体验区、媒体展览区、藏书区以及后台办公区等,满足师生多样化的学习与交流需求[2]。
数字技术的普遍应用在解放了高校图书馆部分功能的同时,也为其带来了更多的可能性。传统的书目检索、借阅服务等功能被更加高效便捷的电子自助系统所替代或简化。智能座位预约系统成为师生充分利用图书馆空间资源的新方式。讨论式教学、小组式学习、展览、会议、社交等功能则逐渐被引入并得以强化。高校图书馆服务功能的扩展、服务效能的提升,使之从原本单纯的知识存储与传播的物质空间载体,逐渐演变出具备知识创造和生产能力的新身份,成为大学校园内重要的知识交流与创新中心。
1.1差异化的学习空间
在城市公共图书馆逐渐转型为服务市民日常生活、打造城市公共客厅的趋势下,阅览空间的占比有所压缩。由于高校师生用户群体的特殊性和使用行为模式的固有特征,高校图书馆的阅览空间在规模上仍然构成其使用空间的主体。然而,与相对单一的传统图书阅读功能相匹配的藏阅一体阅览空间,也转变为更具差异化的学习空间,以适应当前用户的不同学习模式。
中原科技学院图书馆的设计方案,致力于创造更加具有体验感的阅览空间。朝向北侧湖面设计的阶梯状阅览空间,不仅让每位读者都能欣赏到美丽的湖景,更营造出一种剧场般的空间氛围(图4)。在进深较大的标准层,通过后退设置的核心筒,得以在沿外窗采光与景观良好的区域设置连续、开放的阅览区;而在中部靠近共享中庭的高书架区插入了若干玻璃盒子空间,仿佛是被书所包围的书房,为讨论式教学、小组型学习提供理想的空间(图5)。该平面布局是在路易·康(LouisKahn)经典的埃克斯特图书馆(ExeterLibrary)空间原型基础上的发展。
1.2强调体验性的公共空间
高校图书馆无疑是校园中最具公共性的设施。电子文献资源的普及虽然削弱了图书馆作为文献资源供给方的唯一性地位,相当程度上减少了图书阅览这一强目的性行为,但在新的图书馆设计中,通过创造只有“亲历其境”才能领略其魅力的公共空间,营造具有独特体验的场所感,吸引、容纳更多的公共、日常性行为,已经成为越来越被接受的设计策略。相对而言,更加不受目的性行为束缚的城市公共图书馆在打造公共空间方面的探索走得更远,天津图书馆、天津滨海图书馆、北京城市图书馆都因其别具一格的公共空间,成为现象级的公众打卡目的地。
作为中心图书馆群的扩建,清华大学图书馆北馆尊重三期中央共享大厅(图6)的中心地位。方案选择在与三期相毗邻的南部设计了逐层退台、尺度更加宜人的中庭空间。透过中庭倾斜的大面积玻璃幕墙,图书馆三期的建筑立面将三期与北馆之间的室外庭院和该中庭空间围合到一起,营造出具有半室外感、惬意的公共社交空间(图7)。而在北馆的四、五层中心位置插入了另外一个尺度更加小巧的内向性公共空间,该空间不仅具备独立承办图书发布会等中小规模活动的能力,更是同学们在图书馆中必不可少的休憩、交流空间(图8)。
位于校园礼仪轴线正中的南昌职业大学图书馆的公共空间设计采用了完全不同的策略。方案试图将师生多元化的学习行为呈现在同一个空间视野之中,让每一个人的个性化行为在集合中自然展现,从而自下而上地构建起独特的公共性。设计并没有给该高大空间赋予明确的可识别形态,而是采用了像素化山体的退台处理手法,以避免个人行为被宏大的空间形态和尺度所规制。由此,南侧高敞公共空间中共时性地展现每一个像素空间中正在发生的、多样化的活动和行为,并进一步通过外立面大面积的玻璃幕墙将这一独特的集合公共性投影在校园的核心空间之中。笔者设想,参与构建这一公共性场景的每一位师生,都能够体验到图书馆公共空间所提供的舞台般的社交属性(图9),身在其中的他们,既是表演者,也是观众。设计也因此规避了高大空间具有的明确的可识别形态,以避免个人行为被宏大的空间形态和尺度所规制[4]。
1.3藏书空间
随着纸本文献资源使用率的下降,很多高校图书馆都在考虑空间资源优化的问题:是否将更多的纸质图书转移到密集书库、闭架书库,甚至位于校外的异地书库,以释放出更宽裕的图书馆内部空间为师生提供服务。
建于2011年的芝加哥大学乔和瑞卡·曼索托图书馆(Joe&RikaMansuetoLibrary)成为了高校图书馆空间优化的极端案例(图10)。该馆规模5500m2,在地面只显露出一个椭圆形的玻璃拱顶,覆盖着180座的大阅览室;大部分体量是建于地下的ASRS(AutomaticStorage&RetrievalSystem)自动存取书库,收藏着占该校书籍的30%共约350万册的图书[5]。值得注意的是,无论是地下空间开发,还是ASRS自动存取书库的运营,都需要雄厚的资金支持。该案例对于我国目前的高校图书馆建设而言,还仅是一种可能性的参考。
在近年的高校图书馆实践中,我方经常建议校方结合地下空间开发,在地下层设计更多的密集书库或闭架书库,收纳使用频次相对低的纸本图书。以便在规模受限(往往按照国家建设标准立项和投资)的高校图书馆建筑中,充分利用宝贵的地上空间,为读者提供更多的服务和学习交流场所。
另一方面也应注意,适量地布置纸质图书对于图书馆空间文化氛围的营造是必不可缺的。满目的纸本图书、书香的气息、翻书的声音,这些五感的体验都是电子资源所无法给予的。正是这些书籍的存在,赋予了图书馆的学习空间区别于自习教室、虚拟空间的可识别性、吸引力和场所感,进而激发读者的学习热情和灵感。
此外,某些专业学科院校的图书馆中,纸本文献资料仍然具有不可替代的地位。比如在西安美术学院图书馆项目中,大量的大开本的艺术类画册和书籍、高仿真度的古画,都是日常向师生提供的重要学习和研究资源。方案在藏阅一体阅览室中大量设置了1.2m高的矮书架,便于读者收纳与拿取超常尺寸与重量的艺术类书籍,并可即时地利用矮书架的顶面展开翻阅,决定是否借阅[6](图11)。
2形式演进与精神性追求
2.1“滞后”于城市公共图书馆的形式演进
在外部建筑形式方面,高校图书馆明显“滞后”于城市公共图书馆。究其原因,或许因为在高校图书馆中尚存相当部分的目的性行为需求,致使其得以“形式追随功能”地平衡形式自由;或许因为高校图书馆投资有限,难以支撑奇观建筑的建设;也或许因为高校普遍注重学脉传承,而过滤了大部分对短期时尚的追逐……高校图书馆是高校校园的标志性建筑,代表着高校的形象,也是其文化传承的象征。笔者的观点是,高校图书馆在建筑形式的选择上应当基于对学术文脉传统和长期价值的尊重和坚持,进行审慎的判断,而非盲目追求那些可能短暂吸引眼球却缺乏文化思考深度的肤浅形式。如此,这种看似“滞后”的选择,实际是一种深思熟虑后的主动策略,它体现了对教育本质和文化传承的深刻理解。通过这样的策略,高校图书馆能够在快速变化的时代中保持其独特的价值与地位。
另一方面,高校图书馆在功能层面上的根本性变革,人的观念层面对于图书馆建筑形式新的期待,必然推动着图书馆建筑形式的不断发展与演进。清华大学图书馆北馆设计延续了三期尊重既有环境的核心创作理念,力图在体量高度、构图关系、材质色彩等方面都与原图书馆楼群达成和谐关系的前提下,通过真实地表达新馆内部空间的“嵌套结构”组织逻辑,表现所采用的当代幕墙体系建筑技术,发展出具有数字时代精神的建筑形式(图13)。
河南中医药大学图书馆设计则面临着截然不同的问题:图书馆建筑如何在已建成的700m长的现代风格巨构大楼的前方形成标志性,确立起能够表现中医药文化内涵的校园文脉?建筑首层基座化整为零,在近人尺度营造出空间层次丰富、室内外相互融合、富有园林意境的体块组合;高层部分采用极简的方形体量,均匀包裹着具有中国传统门窗格心图案韵味的立面上,通过3个方向的玻璃幕墙将内部相互穿插的流动共享空间穿透至校园(图14)。由此,该方案以抽象的建筑设计语言,体现出与中医药传统文化的关联。
2.2不变的精神性追求
“我心里一直都在暗暗设想,天堂应该是图书馆的模样。”阿根廷文学家豪尔赫·路易斯·博尔赫斯(JorgeLuisBorges)的诗句深刻揭示了图书馆在人们心中所具有的精神象征性。图书馆并不仅仅是为了满足人们的实际需求而建造,它更是为了去实现人们心中的图书馆而建造,承载着人类对于知识、智慧和文化传承的向往。附着、沉淀在图书馆建筑之上的精神象征性,源自于其收藏的每一部典籍,成为了人们观念中人类知识结构在物理空间中的映射;源自于图书馆建筑类型在历史长河中的演变,它们凝聚着建设者对知识保存与传播的热望;源自于图书馆建筑本身,它仿佛桥梁连接起读者与知识和文明,让读者在求知中感受到自己在人类文明长卷中的一席之地。
温斯顿·丘吉尔(WinstonChurchill)曾言:“人塑造了建筑,反过来建筑塑造人。”这句话在高校建筑中尤为贴切。对于那些刚刚脱离原生家庭,开始独立在大学校园中生活和学习的大学生来说,图书馆等校园建筑和环境对他们的世界观、人生观和价值观的形成发挥着潜移默化而深远的影响。因此,笔者坚信,在高校图书馆的设计实践中,建筑具有肩负宏大叙事、营造环境育人的责任,因为图书馆象征着真理的存在,发生于其中的求知行为,赋予了年轻学子们以意义。
3结语
高校图书馆是一个较为宽泛的分类概念,不同院校的图书馆可能差异巨大。仅从易于讨论的功能层面来看,本文介绍过的案例之间即存在着显著差别:清华大学图书馆是一个典型的研究型大学图书馆,校内已建立起以主馆为中心结合文科、美术、金融、法律、经管、建筑6个学科分馆的体系,各自功能分工明确;河南中医药大学图书馆和西安美术学院图书馆作为医学和艺术专业院校的图书馆,与综合性大学图书馆相比,呈现出更加鲜明的专业功能特点;中原科技学院图书馆和南昌职业大学图书馆作为民办应用型大学的图书馆,其读者用户的使用方式、与企业的联系等方面都呈现出与公立大学图书馆迥然的差异。在数字化时代背景下,高校图书馆在数字化转型过程中的不同进度与阶段,又为高校图书馆设计增加了一个建筑师所陌生的维度。而正在壮大的人工智能技术将在何种程度重塑知识性资源与人的关系,让高校图书馆未来演进的速度、广度、深度都难以预测。
本文讨论了数字时代的高校图书馆设计所面对的诸多共同议题:知识性资源(包括纸本资源和电子资源)与空间资源(图书馆建筑和空间)的变革;师生学习行为模式的转变;目的性活动与日常性活动的并存;图书馆建筑形式与校园文脉之间的关系;精神象征性的体现等。这些议题并没有一成不变的标准答案,而是需要根据每个学校的特定情况进行考量。因“校”制宜,或许是笔者基于设计实践总结所能得出的一个务实的结论:它强调了在高校图书馆设计中,必须综合考虑学校的历史沿革、教育理念、学术特色以及师生的实际需求,以此来创造一个既符合功能要求又能体现学校文化和精神象征的图书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