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umansareanimalsandlikeallanimalsweleavetracksaswewalk:signsofpassagemadeinsnow,sand,mud,grass,dew,earthormoss.Thelanguageofhuntinghasaluminouswordforsuchmark-making:‘foil’.Acreature’s‘foil’isitstrack.Weeasilyforgetthatwearetrack-makers,though,becausemostofourjourneysnowoccuronasphaltandconcrete–andthesearesubstancesnoteasilyimpressed.
人是一种动物，因而和所有其他动物一样，我们行走时总会留下踪迹：雪地、沙滩、淤泥、草地、露水、土壤和苔藓上都有我们经过的痕迹。狩猎术语中有个词语清晰准确地描述了这种留痕行为：嗅迹。一种生物的“嗅迹”即它的踪迹。然而，我们往往会忘记自己也会留下踪迹，因为我们的大多数旅行都发生在沥青和水泥路上，而这些路面是不会轻易留下印迹的。
‘Always,everywhere,peoplehavewalked,veiningtheearthwithpathsvisibleandinvisible,symmetricalormeandering,’writesThomasClarkinhisenduringprose-poem‘InPraiseofWalking’.It’struethat,onceyoubegintonoticethem,youseethatthelandscapeisstillwebbedwithpathsandfootways–shadowingthemodern-dayroadnetwork,ormeetingitataslantorperpendicular.Pilgrimpaths,greenroads,droveroads,corpseroads,trods,leys,dykes,drongs,sarns,snickets–saythenamesofpathsoutloudandatspeedandtheybecomeapoemorrite–holloways,bostles,shutes,driftways,lichways,ridings,halterpaths,cartways,carneys,causeways,herepaths.
托马斯·克拉克在他那首经久不衰的散文诗《徒步赞》中写道：“时时处处，人们行走着，在大地上留下纵横交错、可见和不可见、或整齐或蜿蜒的路径。”的确，一旦你开始留意，你就会发现大地上仍旧覆盖着蛛网般交错的小路和小径，它们有的与现代道路网络相重叠，有的则倾斜或垂直与之相连接。朝圣之路、绿茵小径、牧羊小道、运棺之路、仙径雷线、弄堂小巷、石堤沟渠、墙间过道、低堑小道、斜道车道、单车小道、畜力车道、堤道砌道、古行军道；倘若我们快速地大声说出这些小路小径的诸多名称，它们竟成了一首诗甚至一种仪式祷词。
许多地区至今仍保留着古老的道路，这些古道连接各处、穿越关口、环绕高山，一直延伸到教堂门前和河畔海边。然而，这些古道承载的并不全是美好的历史。在爱尔兰有上百英里的饥荒道，它们在国家地形测量局颁布的基准地图上并未标出。这些道路原是十九世纪四十年代的饥民为寻找食物而建，但在当时连接的却是一个又一个贫瘠之地，使饥民们无功而返。在荷兰有所谓的死亡之路和亡灵之路，它们汇集到一块块中世纪的墓地。在西班牙不仅有规模庞大、运转良好的牧畜道路网络，还有数千英里通向圣地亚哥-德孔波斯特拉圣地的朝圣古道。对于行走在朝圣古道上的朝圣者来说，他们迈出的每一步都具有双重意义，既落在实实在在的道路上，同时也落在信仰之路上。在苏格兰有石冢路和草棚路，而在日本则有狭窄的农耕小道，俳句诗人松尾芭蕉在1689年创作《奥州之路》时便是沿着这些农道一路向北的。十九世纪时北美大草原上横亘着条条宽广的“野牛之路”，它们是成群的北美野牛数头一排并肩迁徙时留下的，后来北美早期移民就沿着这些道路穿过大平原去开拓西域。
Pathsoflongusageexistonwateraswellasonland.Theoceansareseamedwithseaways–routeswhosecourseisdeterminedbyprevailingwindsandcurrents–andriversareamongtheoldestwaysofall.Duringthewintermonths,theonlyrouteinandoutoftheremotevalleyofZanskarintheIndianHimalayasisalongtheice-pathformedbyafrozenriver.Theriverpassesdownthroughsteep-sidedvalleysofshaleyrock,onwhoseslopessnowleopardshunt.Initsdeeperpools,theiceisblueandlucid.Thejourneydowntheriveriscalledthechadar,andpartiesundertakingthechadarareledbyexperiencedwalkersknownas‘ice-pilots’,whocantellwherethedangerslie.
不仅仅在陆上，水上也有许多长久使用的道路。条条海上航线缝合着海洋这块巨帛，这些航道是由当地盛行风和盛行流所决定的，其中最古老的就是河流。举例来说，赞斯卡河谷位于印度喜马拉雅山脉深处，冬季进出这个偏僻之地的唯一途径就是沿着一条河流冰冻后所形成的冰道。这条河流自上而下穿过陡峭的页岩河谷，雪豹在其两岸石坡上捕猎。在它较深的水潭中，冰湛蓝而清透。这种顺河而下的旅程叫做冰河徒步，进行冰河徒步的人们由经验丰富的“冰上领航员”带领，因为领航员们能够识别危险所在。
Differentpathshavedifferentcharacteristics,dependingongeologyandpurpose.CertaincoffinpathsinCumbriahaveflat‘restingstones’ontheuphillside,onwhichthebearerscouldplacetheirload,shakeouttiredarmsandrollstiffshoulders;certaincoffinpathsinthewestofIrelandhaverecessedrestingstones,inthealcovesofwhicheachmournerwouldplaceapebble.TheprehistorictrackwaysoftheEnglishDownscanstillbetracedbecauseontheirclosechalkysoil,hard-packedbycenturiesoftrampling,daisiesflourish.ThousandsofworkpathscreasethemoorlandoftheIsleofLewisintheOuterHebrides,sothatwhenseenfromtheairthemoorhastheappearanceofchamoisleather.IthinkalsoofthezigzagflexureofmountainpathsintheScottishHighlands,theflaggedandbridgedpackhorseroutesofYorkshireandMidWales,andthesunkengreen-sandpathsofHampshireonwhoseshadybanksfernsemergeinspring,curledlikecrosiers.
基于地质差异和目的不同，不同的道路具有不同的特征。坎布里亚的一些运棺道在上山的路段设有扁平的“休憩石”，抬棺者可以将灵柩置于其上，甩甩疲惫的胳膊、转转僵硬的肩膀；而爱尔兰西部的一些运棺道则设有嵌入式的休憩石，悼唁者可以在其凹槽中放上一块卵石以寄哀思。英国唐斯丘陵的史前古道依旧有迹可寻，因为经过几个世纪的踩踏它们原本质密的白垩质土壤变得愈发紧实，开满了雏菊。数千条工作小道使外赫布里底群岛中的刘易斯岛的荒野布满褶皱，使得那片荒野从空中俯瞰时仿佛一块羚羊皮。当然，我还想到苏格兰高地上之字般曲折的山路，约克郡和威尔士中部铺着石板、架着石桥的驮马路，以及汉普郡低洼的海绿石砂小道，每到春天它们阴凉的路边便长出许多蕨类植物，枝叶卷曲着好似主教的权杖。
Theway-markingofoldpathsisanesotericloreofitsown,involvingcairns,greywethers,sarsens,hoarstones,longstones,milestones,cromlechsandotherguide-signs.OnboggyareasofDartmoor,fragmentsofwhitechinaclaywereplacedtoshowsafepathsattwilight,likeHanselandGretel’spebbletrail.Inmountaincountry,bouldersoftenindicatefordingpointsoverrivers:Utsi’sStoneintheCairngorms,forinstance,whichmarkswheretheAlltMorburncanbecrossedtoreachtraditionalgrazinggrounds,andontowhichhasbeendeftlyincisedthepetroglyphofareindeerthat,wheneveningsunlightplaysovertherock,seemstoleaptolife.
在古代，标记道路本身是一项深奥的学问，它涉及到石冢、砂岩原砾、古界标石、长石、古里程碑、环状列石和其他导向标志。在沼泽众多的达特姆尔高原上，人们在地上放置白色陶土碎片以便在黎明和黄昏时分为行人指示安全的道路，汉塞尔和格雷特尔的卵石小径即是如此。在山区，大卵石往往表示河流的涉水点，例如位于凯恩戈姆的尤西石就标明了从何处可以穿过阿尔莫河到达惯用的牧场；它上面还刻着一头驯鹿的精美岩画，每当夕阳洒在这岩石上时，驯鹿也仿佛活了一般跳跃起来。
Pathsandtheirmarkershavelongworkedonmelikelures:drawingmysightupandonandover.Theeyeisenticedbyapath,andthemind’seyealso.Theimaginationcannothelpbutpursuealineintheland–onwardsinspace,butalsobackwardsintimetothehistoriesofarouteanditspreviousfollowers.AsIwalkpathsIoftenwonderabouttheirorigins,theimpulsesthathaveledtotheircreation,therecordstheyyieldofcustomaryjourneys,andthesecretstheykeepofadventures,meetingsanddepartures.IwouldguessIhavewalkedperhaps7,000or8,000milesonfootpathssofarinmylife:morethanmost,perhaps,butnotnearlysomanyasothers.ThomasDeQuinceyestimatedWordsworthtohavewalkedatotalof175,000–180,000miles:Wordsworth’snotoriouslyknobblylegs,‘pointedlycondemned’–inDeQuincey’scattyphrase–‘byall…femaleconnoisseurs’,weremagnificentshankswhenitcametopassageandbearing.I’vecoveredthousandsoffoot-milesinmymemory,becausewhen–asmostnights–Ifindmyselfinsomniac,Isendmymindouttore-walkpathsI’vefollowed,andinthiswaycansometimespacemyselfintosleep.
很久以前我就对道路和它们的标记者着了迷：他们把我的目光引向上方、前方和远方。不仅是我的目光就连我的想象也被道路牵引着，它禁不住去追寻陆上的线条，随之进入更广阔的空间，同时它也回到过往，去追溯道路的历史和曾经的行路人。当我在道路上行走时，我常常好奇它们的起源，想知道人们当初创造它们的冲动，想了解在这些道路上常常进行怎样的旅行，而它们又秘密地见证了什么样的冒险、邂逅与启程。我估计自己迄今为止已经徒步行走了七八千英里，这样的距离或许比大多数人长，但还不及另外一些人。托马斯·德·昆西就曾估计华滋华斯一生总共徒步了十七万五千到十八万英里。华滋华斯那众所周知的膝盖突出的长腿虽然(用德·昆西狡猾的话说是)“遭到了所有女性鉴赏家们的尖锐谴责”，但对于长途旅行却是再合适不过了。我在回忆中也“走”过了数千英里，因为我常会在失眠的夜晚让自己的思绪重走一遍曾经走过的道路；有时这样走着走着我就慢慢入睡了。
“沿着它们前行让我感到快乐，”约翰·克莱尔在提及田间小径时如此言简意赅地写道。我也有同感。沃尔特·惠特曼在《草叶集》(1855)中友善地、或者说色情地、胁迫地宣告：“我的左手勾住你的腰，我的右手指着各个大陆的景致和那条康庄大道”。人行小径平凡无奇，体现了“世俗”这个词的最佳含义，即它向所有人开放。路的所有权是由对它们的使用决定并维持的，因而它们构成了一个自由权利的迷宫，一个柔弱的公共土地网络；尽管我们的世界私有化日趋严重，铁丝蒺藜、院门墙门、监控探头和“严禁擅入”的告示牌随处可见，它仍坚定地穿行其中。英国与美国土地使用最显著的不同即在于英国存在这样的迷宫。长久以来，美国都羡慕英国的行人道路系统和这个系统给人们提供的自由，而我则羡慕斯堪的纳维亚惯行的自由通行律(字面意义为“所有人的权利”)。斯堪的纳维亚地区不曾经历几个世纪的封建制，因而也不必服从什么地主阶级。自由通行惯例就诞生于该地区，根据这条律例，只要不造成伤害，每位公民都有权在自然荒地上行走、生火，在住所宅第之外任意一处宿营、摘花采果，或者在任意的河道中游泳(值得一提的是，苏格兰近期颁布的使用权法律受其启发，日趋接近上述这些权利)。
Pathsarethehabitsofalandscape.Theyareactsofconsensualmaking.It’shardtocreateafootpathonyourown.TheartistRichardLongdiditonce,treadingadead-straightlineintodesertsandbyturningandturningaboutdozensoftimes.Butthiswasafootmarknotafootpath:itlednowhereexcepttoitsownend,andbywalkingitLongbecameatigerpacingitscageoraswimmerdoinglengths.Withnopromiseofextension,hislinewastoapathwhatasnappedtwigistoatree.Pathsconnect.Thisistheirfirstdutyandtheirchiefreasonforbeing.Theyrelateplacesinaliteralsense,andbyextensiontheyrelatepeople.
路是风景所养成的习惯，它也是人们意见一致的共同创造，单凭一个人是很难造出一条路的。艺术家理查德·朗曾经几十次转身，试图在沙漠中踏出一条笔直的道路，然而留下的只是脚印而不是道路，因为它仅仅指向自己的尽头，别无他所。行走其上的朗就成了踱步笼中的老虎，或是直池中泅水的泳者。由于不会继续延伸，朗留下的足迹之于真正的道路，就如同突然折断的细枝之于一棵大树。路必须有所连接，这是它们首要的责任，也是它们存在的最重要的理由。从字面上说，路连接地点，引申开来，它们也连接着人们。
Pathsareconsensual,too,becausewithoutcommoncareandcommonpracticetheydisappear:overgrownbyvegetation,plougheduporbuiltover(thoughtheymaypersistinthememorioussubstanceoflandlaw).Likeseachannelsthatrequireregulardredgingtostayopen,pathsneedwalking.Innineteenth-centurySuffolksmallsicklescalled‘hooks’werehungonstilesandpostsatthestartofcertainwellusedpaths:thoserunningbetweenvillages,forinstance,orbywaystoparishchurches.Awalkerwouldpickupahookanduseittolopoffbranchesthatwerestartingtoimpedepassage.Thehookwouldthenbeleftattheotherendofthepath,forawalkercomingintheoppositedirection.Inthismannerthepathwascollectivelymaintainedforgeneraluse.
此外，路也是人们共同的创造，因为倘若没有人们共同的养护与实践，它们就会消失：被蔓生的植被掩盖、被翻掘耕种、或被其他建筑占用(尽管它们可能还固执地存留在更新滞后的土地法中)。正如海上航道需要经常疏浚以保持畅通，道路也需要人们经常行走。十九世纪时，在萨福克人们把叫作“钩子”的小镰刀挂在一些常用道路起始处的栅栏和标桩上，比如村庄之间的道路和通往教区教堂的小径。行人便可以拿起钩子，用它砍掉那些开始蔓生到路上影响行走的树枝，用完后他会把钩子留在路的另一头给反向而来的行人使用。这样，人们一起维护着道路，以供大家共同使用。
Bynomeansallinterestingpathsareoldpaths.Ineverytownandcitytoday,cuttingacrossparksandwasteground,you’llseeunofficialpathscreatedbywalkerswhohaveabandonedthepavementsandroadstotakeshortcutsandmakeasides.Townplannerscalltheseimprovisedroutes‘desirelines’or‘desirepaths’.InDetroit–whereareasofthecityareovergrownbyvegetation,wheretensofthousandsofhomeshavebeenabandoned,andwherefewcannowaffordcars–walkersandcyclistshavecreatedthousandsofsuchelectiveeasements.
当然，有趣的道路并不都是古道。在现今的每一个小镇、每一座城市中，你都能发现人们私自辟出的小路从公园和荒地中穿过，它们是那些舍弃了正式道路而选择捷径、另辟蹊径的行人们留下的。城市规划者们将这些即兴而生的小路称为“心愿线路”或者“心愿路径”。在底特律，城市布满了蔓生的植被，成千上万的住宅被弃置，很少有人能买得起汽车，因而徒步和骑自行车的人们便创造出了数千条这样的自我选择的愉悦小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