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卡日记》：IS统治下的生活实录

描述天堂广场昔日景象的插画。IS统治期间，这里成了行刑地。

一座曾经平和的沙漠古都，历史可追溯到巴比伦时代。市民们文明而虔诚，年轻人崇尚自由恋爱，学生喜欢泡咖啡馆，人们在泳池边消夏。

3年前，一群高举黑色旗帜的武装分子占领了这里，将它变成了与世隔绝的“恐怖之都”、无数震惊世界的恐袭事件策划地，酷刑、斩首和轰炸成为当地人生活中的家常便饭。

这里是叙利亚，这里是拉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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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生命书写《拉卡日记》

2014年1月，极端组织“伊斯兰国”（IS）占领叙利亚拉卡，宣布在此“定都”。在其高压统治下，拉卡被切断了和外界的联系，收看国际频道、与外界通话成了“非法行为”，违者会被投进监狱，甚至处死。一位化名萨梅尔的年轻人冒着生命危险，把目睹的一切写进日记、编成密码，辗转交给英国广播公司（BBC）。

在阿萨德政府掌控拉卡的时期，萨梅尔的父亲因检举腐败被关进监狱，家人倾家荡产才把他赎出来。萨梅尔参加反政府抗议游行后也被投进监狱，受尽折磨。他设法逃出拉卡，直到叙利亚自由军驱逐了政府军才回到家乡。

但萨梅尔没过上几天太平日子。在随后与IS的交战中，自由军节节败退，不得不撤离拉卡。至于IS的统治，已不能用高压来形容——男女都须按规定穿衣，女性只能在男性陪同下出门；凌晨5点必须赶去做祷告，晚上则要参加沙里亚法规课程，“重新认识伊斯兰”。IS将“犯法”的女人用乱石打死，把同性恋者从高楼推下，“叛教者”被打入地牢，反对者则当街斩首示众。

萨梅尔记得，他第一次见到“宗教警察”时，他们拦下一名妇女，训斥她的衣着伤风败俗。在萨梅尔看来，长袍及地的她“按本地标准已相当得体”，只因没戴面纱，被他们用“大部分人说不出口的脏话”辱骂。一名德高望重的长者与他们理论，最后在激动中因心脏病发作倒下。

“IS经常把我们召集到广场，观看‘叛教者’受惩罚——斩首。我尽力不流露情绪，因为‘宗教警察’在暗中观察每个人的反应。有一次，我认出其中一名受罚者是我的邻居，控制不住悲愤之情骂出了声，结果被抽了40鞭子。”萨梅尔在日记中写道。

他怀孕的姐姐因受到惊吓而大出血，但没有医生敢接收女病人。一场空袭中，他们的房子几乎被炸平，父亲当场身亡。“看到父亲的尸体那一刻，过去我生命中发生的一切都无足轻重了。”悲愤的萨梅尔偷偷参加了反IS组织，甚至做好了死的准备。然而，日渐虚弱的母亲希望他逃到别处好好活下去，于是他再次逃离拉卡，来到土耳其边境的一座难民营。

那里有成千上万个难民，不是来自IS控制区就是阿萨德控制区，物资匮乏、伤病无数，时时处于空袭威胁中。很多人说自己生不如死。一部分人等待时机，企图突破重兵把守的边境，逃进土耳其。

萨梅尔唯一的慰籍是随身携带的相册。“里面有家人、同学、朋友，还有我爱过的美丽姑娘，她已被迫嫁给了IS士兵。这些故人中，有的已经死了，在世的人想重逢亦是希望渺茫。我每天都要翻看这些照片，怀念再也回不去的故乡。”

偷偷记录“在沉默中被屠杀”的拉卡

默默与IS斗争的不只是萨梅尔一人。地下记者团体“拉卡正在沉默中被屠杀”（RBSS）把拉卡发生的一切记录下来，通过可靠的网络渠道发送出去，为外界了解这座笼罩在黑暗中的城市打开了一扇窗。他们因此获得了联合国教科文组织颁发的世界新闻自由奖。

“早上5点，我就得去做祷告。结束后我看看天，如果上空没有战斗机就一路飞奔回家，因为‘宗教警察’经常无缘无故上街抓人。最后，再找点吃的。这就是我的一天。”有3个孩子的穆罕默德告诉RBSS，“我害怕失去孩子们，害怕妻子因为没穿对衣服被毒打。”“IS来了以后，（拉卡）物资短缺，价格飞涨，每天只供水两小时，只有少数地区有电，还征收重税。”他补充道。

“IS用钱诱惑家徒四壁的孩子们。他们成立青少年训练营，把很多孩子拐到那里接受洗脑。”他说，“城里每天都有人被处死并示众，孩子们经常目睹血腥场面。”

每次空袭过后都是尸横遍地、疫病盛行，然而医院早已被IS占为据点，医生们四散逃命，病人只好去买疗效不明的黑市药物。逃进难民营的娜迦一家告诉美国有线电视新闻网（CNN），在拉卡时白天他们不敢出门，扛起一家人生计的是9岁的小女儿哈尼恩，她从路边的汽车里抽出汽油，当作做饭的燃料，从被轰炸过的楼里搜集死伤者遗留的水和食物。

有些IS士兵为赚外快当起了蛇头，只要偷偷给他们塞几百美元就能被送到城外。对贫困交加的拉卡人来说，这堪称天价，何况城外也非净土——各方势力仍在激烈交战，一不小心就可能踩到地雷。

城里的人想逃出去，城外却有人想进来。在拉卡居民冒死偷拍的一段视频中，两名妇女在公共网吧里和家人通话。她们裹得严严实实，不辨长相，以地道的法语告诉视频通话另一端的人，她们是看了IS的宣传片后来这里找丈夫的。据英国《每日邮报》报道，她们告诉哭泣的家人，拉卡“一切安好，媒体报道都是假的”，她们再也不回去了。

“拉卡被许多双手摧毁”

10月20日上午，叙利亚民主军宣布攻克了IS在拉卡的最后堡垒，正式解放这座城市。美国总统特朗普在推特网上表示：“随着拉卡和大部分IS领土被解放，IS的末日已指日可待。”

但在CNN看来，“解放”未免代价太大。镜头中，这座历史名城已形同废墟，每栋楼都千疮百孔。为了清除IS布下的地雷和炸弹，幸存者被疏散，留下一座“鬼城”。

如今，IS的暴行得以展现在世人面前：拉卡市中心的天堂广场曾是许多当地人心中的“净土”，这片草地广场在IS治下成为行刑地，很多人在昔日安置充气城堡的地方被斩首，头颅被悬挂多日。

拉卡体育场成了另一处臭名昭著之地，作为IS的总部之一，无数恐袭事件在那里被策划。体育场地下的厕所和储藏室被改造为密不透风的地牢与行刑室，关押战俘、“罪人”。

在一间牢房被炮弹洞穿的墙壁上，有几行用英文写就的模糊小字。“如果你来到这里，以下就是你被关起来的理由：你犯法被抓了现行；使用社交网络的GPS定位，或没有关闭手机的GPS定位；未经允许就通过可疑WIFI源上传视频和照片；‘宗教警察’有充分理由把任何可疑分子抓起来。”

墙上的涂鸦记录了囚犯的信息：霍桑·阿卡瓦，死于2016年2月25日；玛丽亚，被关押113天；卡拉姆，来自法国。还有用俄语书写的“噩梦”，署名为阿布·杜阿。没有人知道，这些人是死是活。

一名侥幸越狱的男子向CNN讲述了他被关押的日子。白天，他们接受极端主义的洗脑，拳脚和酷刑是家常便饭，和外面的人一样时刻担心被空袭。晚上，他们用偷藏的金属片在墙上挖洞，最终有20人上演了现实版《肖申克的救赎》，成功逃跑。

最可怕的监狱用来关押战俘。IS只给来自伊拉克和库尔德族的战俘留一口气，以备交换战俘之用。“但遭到沉重打击时，IS会杀掉一些战俘泄愤，有时为了振奋‘士气’也要杀几个。”这名男子说。

眼看家园被毁令拉卡人痛心和愤怒，但多方军事干预被许多人视为“为消灭IS而跟魔鬼进行的交易”。“拉卡被许多双手摧毁了……当然最大的问题是IS。”塞勒告诉美国福克斯新闻网，“城里大多是平民，但空袭根本不在乎我们的死活。IS强迫我们穿和他们一样的衣服、留同样的胡子。每当战斗机瞄准我们，就会有无路可走的人被逼得干脆加入IS。”

叙利亚民主军里有很多库尔德人，塞勒担心他们“掌权后利用打击IS的名义铲除阿拉伯人”，希望战后让叙利亚人自己管理国家。RBSS也认为，“解放”只是换另一位手上沾血的统治者上台而已。

如今，随着叙政府军收复IS在该国的最后一个据点，政府军、民主军和自由军三方鼎立的局势在该国成型。在各方割据下，从解放到和平之间的路会很漫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