访谈侯建新:一切学术努力都是为了中国中世纪大分流侯建新

侯建新,天津师范大学资深教授,欧洲文明研究院院长,中国世界中世纪史学会会长,南京大学特聘教授,曾是剑桥大学高级客座研究员和丹麦哥本哈根大学客座教授。在我国史学界,他无疑当下是最为重要的学者之一。而在这些成就的背后,是他三十余年来守望学术,传承文脉的信念。

侯建新:这样很好。您不用到天津来,我也不用到北京去,要谈什么就请您提出问题吧!

一、探索西欧农民生活与现代化发生

侯建新:确实如此。我曾经说过,进入高校历史系学习以后,我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一百多年以来,我们的民族为什么经历了那么多苦难?中国曾是一个东亚强国,怎么就会衰落了呢?直到20世纪70年代末还很不像样。国运如此曲折艰难,令人迷惑,百思不解。这个问题对辍学10年又重返学校的这一代人有特殊的诱惑力。从读历史系的本科开始,我都在思考这个问题。我为什么选择了中西历史比较研究,就是想试图面对这个问题寻找一些答案。

上世纪80年代初,思想开始解放,庞卓恒先生关于中西历史比较研究对我很有吸引力,所以很高兴做他的研究生,庞先生注重人本身研究的思想对我有长期影响。在研究生阶段我主要研究英国中世纪晚期到近代早期这一段,以英国为主,然后看中国,与鸦片战争前后的中国农民比较。

以前我有在农村生活的体验,深知农村对于中国社会太重要了,所以特别想知道西方、尤其英国农村的历史,它曾经是什么状况,又是怎样发展起来的。英国中世纪晚期为什么能够率先出位,以后又发生工业革命,与农民、农村的发展有无必然联系,是暴力掠夺农民的结果还是别有更深沉的力量;英国及西欧的封建制如何过渡到现代民主制度,内在的依据是什么。我认为我们的研究应该试图回答这些问题,至少使自己摆脱一些困惑。对我来说,三十年的英国史学习与研究,包括中国史及史学理论的研习,这个总的主题一直没有变。

我的第一本书《现代化第一基石:农民个人力量与中世纪晚期社会变迁》,就是关于这个主题的专著。我先后主持了“七五”、“八五”、“九五”和“十一五”4项国家社会科学基金项目,这些项目的主旨都是关于英国及西欧经济社会转型的历史、现代化进程的历史。这样的研究使我较深入地理解了欧洲文明的来龙去脉。

邹兆辰:您关于英国和西欧历史转型期的“三农”问题研究,大家知道的比较多了,首先我提一个新问题,就是美国人彭慕兰《大分流》的观点您是如何评价的?该书认为1750年以前英国和中国没有什么不一样,甚至中国农民的状况还好于英国,其后才不一样,开始“分流”,此书一出,沸沸扬扬,不知您是什么看法?

侯建新:对于《大分流》的基本观点不敢苟同。说到这里,不禁想起北大张芝联先生在一次会议上的发言,当时正讨论美国人的另一本书《白银资本》,此书与《大分流》类似,张先生说,洋人这样的书似乎在说我们的好话,很对中国人的胃口,使得有不同看法的人有点难以启齿。然而,历史就是历史,学术就是学术,不能与情感混为一谈。

这里涉及到现代化的起源问题,这是一个老话题了。国际学术界自从20世纪中叶曾经有过几次大讨论,先后出现过一系列流派,其中一个广受诟病的观点就是“人口根源说”。

《大分流》认为,在18世纪中叶以前,英国及欧洲跟中国没有什么区别,都是劳动力过剩,土地短缺。为什么西欧解决了问题呢?拿英国来讲,首先是发现了浅层煤矿,不需要复杂的开采技术,因而使煤炭使用得以普遍化。煤炭是一种新能源,称为“鬼田”;其二是海外殖民,新大陆不断进口的燃料、糖、棉花、谷物等,缓解了西欧的土地资源。所以18世纪中叶以后,欧洲起飞,而中国没有这两个条件,仍然土地短缺,走上劳动力密集的道路。请注意,虽然彭慕兰从土地资源提出问题,但最后还是落在人口上。

邹兆辰:这样说来,《大分流》仍然是比较传统的观点了?

侯建新:是的,不难发现,《大分流》背后的核心观点仍然是“人口论”,只不过是加了一个曲折而已。浅层煤矿是这个曲折中的重要因素,似乎是一个新发现。其实浅层煤矿在中国既不稀罕,也未见神奇,称为“露头矿”。中国不缺煤矿,而且有长期采矿的历史,为什么这些煤矿没有使中国发生工业革命,免于走上劳力密集的道路?英国的浅层矿为什么在18世纪中叶以前未被发现和利用?显然,《大分流》很难回答,因为它完全回避了人类社会发展的内因。从“大宪章”到英国革命那样异彩纷呈的历史进程,从斯密到马克思那样丰富的人文精神财富,都不见了,流露了一种历史虚无主义。

邹兆辰:您一直认为,英国率先起飞的首要原因不是海外殖民,也不是某项技术的发明,而在于它社会内部结构的变化,其中农村社会和农民群体的变化又是一个基础性的变化,是这样吗?

邹兆辰:有一个问题似乎是您研究的亮点,就是关于英国富裕佃农的问题,我看到您在一些高校的讲学中常常涉及这个问题。探讨富裕佃农的问题有什么重要性吗?

邹兆辰:英国的富裕农民是怎么发展起来的呢?

侯建新:应该说从14世纪他们就小成气候了。那个时候,一个村庄总是有耕种大约60英亩到100英亩规模的土地,饲养几百头牛羊的富裕农民。他们占有的土地大概可以折合为几百市亩,已经具有一定的规模。这样规模的土地,农户自己肯定种不过来,一定要雇工,付给工资;这样规模土地的收获物也不是自身消费,也就是说,种田主要不是为了自己吃穿,而是瞄准市场,为市场而生产。

值得注意是,到15、16世纪这样的生产、经营者已经不是个别人,也不是极少数人,而是一个群体,这个群体改变了生产,影响了社会,以至于逐渐并深刻地改变了社会基础。雇佣经济很早就有,但这样的规模、这样广泛地影响了社会生产的主流,却是欧洲历史也是人类历史上从来没有过的现象。

改变原有的生产方式,势必冲击庄园共同体经济。大家知道,欧洲庄园是领主为核心的经济,同时具有浓厚的村民共同体色彩:地产上领主直领地和佃农的份地共存;实行条田制、轮耕制和公用地制度。大农的发展首先是蚕食邻居的份地。雇佣经济使他们有足够的发展生产的动机,在利润的刺激下,急于扩大生产,对土地充满了“饥渴”,但他们蚕食土地基本靠经济手段。比如,有的小农经营不善,或者在城镇有了更好的生计等,都可能把原来的条田转租或出卖,然后获得某种形式的补偿。这样,慢慢地富裕农民就把周围的土地连成一片,并围圈起来,这就是最早的圈地运动。所以戴尔说,“最早的圈地运动是以零敲碎打的方式进行的”。在这种情况下,轮耕制、庄园制逐渐就难以维持下去了。

邹兆辰:原来最早的圈地运动,是富裕农民的圈地。那么,他们与领主又是什么关系?

侯建新:大农的发展一方面蚕食小农,另一方面就是侵害领主。从13世纪晚期到14世纪初期,货币地租在英格兰逐渐占据主导地位,也就是说,佃户不再去领主的直领地服劳役,代之以货币支付。领主用货币去雇工,不得不搞起雇佣经济。他遇到的主要对手就是已经小成气候的大农雇佣经济,二者相比,谁会经营的更好呢?若论身份、地位乃至财富,任何佃户都无法与领主比肩,但面对市场和市场原则,这些就变得不那么重要了。你看,大农直接经营土地、管理雇工,而领主则要通过庄官体系间接管理;大农身体力行,精于算计,领主多出身贵族,不屑于经济琐事。更重要的是,农业资本主义经济是大农开创的,领主不过是被逼上“贼船”的,难免“水土不服”,不得要领。领主们习惯于身份社会里惯用的强制手段,例如,曾经推动议会颁布“劳工法”,试图人为压低雇工的工资以减少经营成本。这表明领主在与大农的竞争中力不从心,出不起好价钱雇佣好劳工,不得不借用政治权力。可是社会环境在变,天平正在向市场一方倾斜,行政干预形同虚设。

富裕农民的翅膀越来越硬,与此同时领主的庄园却越来越“亏本”,在市场竞争中领主败下阵来,唯一出路就是将直领地承包出去。承包给谁?给骑士,给商人,但重要候选人还是富裕农民!因为他们既有资金垫付能力,又有农场实际管理经验,在种种博弈中,富裕农民发展起来了。

邹兆辰:这批富裕农民的成长,对社会经济发展起到什么作用呢?

侯建新:资本主义的效率,带来了近代意义上的经济增长,也就是人均产值的增长,如同马克思在《资本论》里所说,这样的效率创造了人类以往生产力的总和,而这种效率最早的创造者就是这些普通农民。伴随农业商业化发展,十五、十六世纪英格兰产生了一个大农阶层,他们把从土地中获得的利润重新投回土地,引发了农业技术的进步,增加了土地的实际价值,不断开拓扩大再生产的空间。土地的增值进一步推动土地市场。随着剩余产品的增长,财富的创造,市场流通机制逐渐形成,到中世纪晚期,市场在英格兰星罗棋布,大部分农民都可以当天往返市场。由于市场交易与生产是密切联系在一起的,所以英格兰市场的发展具有不可逆性,而且为世界贸易打下了坚实的基础。

邹兆辰:您讲的英国的富裕农民问题,怎么样一步步从保有地起家,合并邻居的土地,怎么样从领主那里争得或购得更多的权利,再怎么样跟领主竞争,最后终于把领主挤出去。这个过程是非常生动形象的,给人非常深刻的印象。

侯建新:大农阶层在争取自己发展空间的斗争中,有暴力,有赎买,还有法庭争辩,核心是一种权力、权利的博弈,在博弈中积累权利,积累物质财富也积累精神财富。随着力量对比的变化,在斗争中同时不断更新游戏规则,使游戏规则不断向有益于自己一方倾斜,并使之与新的社会力量一起发展起来。在新的游戏规则中,领主和贵族逐渐被边缘化,先是生产管理领域,再是政治管理领域,从一定意义上讲,领主不是被消灭掉的,而是一点点被淘汰出局的。这是英国社会革命和社会演进的一个重要特点。

邹兆辰:但是,为什么英国能够产生富裕农民阶层呢,或者说产生这样阶层的社会条件是什么?您曾谈到主体权利的概念,与之有无联系?

侯建新:这是一个相当深刻的问题。1992年我访问牛津大学农民研究所,牛津教授也提出类似的问题,他们是反问:中国历史上为什么没有产生富裕农民阶层?在这里,我只简要回答两点:其一,英国大农的形成和发展不是孤立的,是在小农普遍发展普遍积累的基础上形成的。上世纪80年代有幸与著名经济学家陈翰笙先生相识,记得他见面第一句话是:“你用一系列数据证明,最初是农民的富裕支撑了英国的资本主义,这对纠正世人的偏见是一个功劳!”是的,是农民的普遍富裕而不是普遍的贫困产生资本主义。不难发现,英国中世纪的农民生活是普遍宽松和宽裕的,这个进程从13世纪就开始了,16世纪一个标准的农户可以年产5吨谷物,且不计畜牧业等工副业的收入,可见一般农民的生产和消费已经到达了一定的水准。我曾用“前原始积累”一词来形容资本主义产生前英国农民的普遍积累、普遍发展,在此基础上才能产生出大农阶层,注意,不是产生个别的富裕农民,而是一个阶层。

邹兆辰:啊,的确是一个深刻的、令人感兴趣的话题,以后有机会再听您讲。

二、中国与西欧社会转型期的比较研究

我认为只有在中外两个方面都有一个落脚地,比较研究才有所依托。所以,跟随南开大学魏宏运先生读中国史博士学位并非偶然,魏先生对中国近现代农村特别华北农村研究有很深的造诣。至今感谢魏先生在博士论文选题上给我充分的自由,表现了老一辈学人宽阔的学术视野。我选择的题目是20世纪上半叶的冀中农村经济与社会变迁。

邹兆辰:据说选择这个题目还有一些具体缘由,与陈翰笙先生对您的指引有关系?

邹兆辰:您的研究就是在陈翰笙先生提供资料的基础上进行的吗?

侯建新:这样的比较确有相当的难度。同期比较的方法似乎更简单,比如19世纪中英农村比较,它可以明了回答该时期中英农村的异同,然而为什么会产生这样的异同的问题似乎无从置喙,因为当时英国已经完成工业化,而中国还在清王朝统治下,处于完全不同的历史背景下。因此,应该还有另一种历史比较,那就是同态比较,所谓同态就是由系统的同一性所决定的状态。绝对时期不一样,但二者的历史背景却有同一性。从这个意义上讲,工业化前的英国与中国,包括20世纪上半叶的中国,不仅可以进行比较,而且易于发现工业化发生和不发生的历史条件。从现代化、市场化和社会化角度上讲,从长时段历史讲,社会转型远未结束,因此,20世纪上半叶的中国农村与工业化前英国农村的比较是可行的。

邹兆辰:您对当时冀中农村经济生活,有哪些比较突出的印象?

侯建新:不少人认为中国农村经济是完全停滞的,30、40年代战乱不绝,似乎更当如此。事实上社会发展极其复杂,近现代中国农村社会经济,既有不变的一面,也有变的一面。旧的传统中有趋新的倾向,新的潮流中依然保存旧时代的背影。从短时段看,中国农村似乎并未被外部世界的政治风暴与喧嚣所惊动,农民依旧在那里重复着世世代代都差不多的生活;然而从长时段看,随着外部经济与社会条件、尤其市场条件的变动,农民艰辛的生活中还是融入了未曾有过的因素,发生着缓慢的静悄悄的变化。

邹兆辰:关于20世纪30年代冀中农村的发展,可以举一些具体实例吗?

侯建新:20世纪30年代冀中农村面貌仍然是相当传统的,但仔细观察就会发现,市场经济已经启动。即便不那么发达的冀中农村,实际上已经逐渐纳入了国内市场、甚至世界市场的轨道。30年代所谓“农村经济破产”,是与世界经济大危机联系在一起的。和中国大部分地区一样,冀中人多地少,工副业即土地之外的收入至关重要,世界市场萎缩,手工制品出口渠道受阻,相当一批人失去生计,农村越发萧条,反证了中国农村经济的市场化的深度。90年代我们课题组重访30年代重点调查的11个村庄,那里农民正在大力开发商品经济,笔者惊异的发现,他们并非从头开始,而是重操旧业,不论苇箔、猪鬃手工制品,还是原料和产品推销的渠道,几乎都是30年代就已经在做的事情,只是规模更大了。

农业生产条件也有所改善。比如农地灌溉,深井数量和水浇地面积有了明显的增加,战争频仍,三四十年代水浇地面积还是增加三成以上。挽畜缺乏,但1930年与10年前相比仍有一定的发展,骡、马、驴、牛至少增加了三分之一。农作物品种改良与引进,大田种植结构等也有一定程度的改善。

工副业是支撑中国农家经济的另一重要支柱,二者就像是维持农民生活的两根手杖。1930年冀中一个中等农户的家庭收入中,工副业产值占总收入的1/4以上,也就是说,耕地以外的劳动及其产值已占一定的比重,而工副业产品大多有较高的商品率,表明了小农家庭经济顽强的生命力和适应能力。

邹兆辰:那么,是否也有不发展的一面?

侯建新:当然。20世纪上半叶,冀中农民家庭的生产、消费、收支以及投入都没有走出传统农民家庭的经济模式。生产工具简陋依然,大型农具甚少,地主、富农合2家才有一部犁铧。畜力短缺,地主、富农合2家以上才有一头骡子、4家一头牛、6家一匹马。看来,所谓富农实际上并不富。反观工业革命以前的英国,很久以前,大约13、14世纪中等农户平均有1匹马,还有数量不等的公牛等。16世纪以后农业生产要素的改革已成不可阻挡之势,如长柄镰代替短把镰,马拉锄和马拉播种机的使用,脱谷机、饲料切割机的发明等,都明显提高了生产效率;而畜牧品种和农作物品种的改良,使科学技术走进生产领域,更是影响重大。这都是在蒸汽机没有进入农业之前完成的。

邹兆辰:工业化前冀中与英格兰农业生产条件的差距确实很明显,不过,最重要的差距还是人均产量吧?

上述数据合理性如何?让我们看看近年问世的英国学者麦迪森的宏观统计数据:历史上中国及亚洲的GDP总量占优势,19世纪中叶以后,欧洲快速上升,亚洲陡降到世界总份额的38.3%,明显落后于欧洲。至于人均GDP水平,中国似乎从来没有什么优势,1500年之后明显不及西欧国家;19世纪中叶后,进一步降为西欧的近四分之一,英国的近六分之一。令人感兴趣的是,上述数据完全出自不同的估算路径,可参考。

邹兆辰:冀中11村的农业劳动生产率是一个非常重要的国情数据,一项实证性研究成果。读您的那部著作,印象最深的是冀中农民的贫困和超低消费水平,是吗?

侯建新:确实如此。在仔细研究冀中农民农业收入、工副业收入、生产支出、生活费用支出的基础上,做出了1930年中等农户收支一览表。由此表可知,当时中等农户的负储蓄率(即负债率)为9.1%,中农以下的贫困户可想而知。农民的消费状况,更是令人吃惊!恩格尔系数即饮食费占总生活费用的比例,乃是生活水平的重要指标。11村农户的恩格尔系数平均为79.2%,显然是绝对贫困型。照此标准即便上层村民也难脱贫困。饮食结构中谷物所占比例为90%,不用说吃肉,一般农民连吃“葱蘸酱”都非常难得。其实,谷物也得不到充足的供应,不得不靠糠菜来充饥。这样超低消费水平,难怪冀中乡村中难觅一家酒馆。

最初英国农民的饮食也主要是碳水化合物,同样不是肉食者。到中世纪中晚期后,其饮食结构大为改善,蛋白质的比例不断增加,被称为“饮食革命”。至工业革命以前,英国农民家庭普遍都有一定比例的剩余,衣、食、住等方面的生活质量不断改善,一部分人开始进入享受型消费。就拿农业雇工来说,汉普郡农场雇工一日三餐的消费情况是这样的:早餐是牛奶、面包和前一天剩下的咸猪肉;午饭是面包、奶酪、少量的啤酒、腌猪肉、马铃薯、白菜和萝卜;晚饭是面包和奶酪。通常是星期天可以吃上鲜猪肉。雇工属村民的较低层次,可见农民的生活水准之一斑。乡村啤酒馆早已相当普遍。消费推动市场,推动生产,消费与经济发展的关系问题由来已久。

邹兆辰:所以,三四十年代冀中农村社会也没有发生根本的改观,是吗?

侯建新:是的。雇佣经济所占比重很小,几乎没有现代意义上的生产组织,没有经营性的大农群体,也没有形成一大批独立的、自由的雇工队伍。即便有一定剩余的上层农户,鉴于社会动荡、天灾频仍、法治缺失,农业投入风险过高,不敢将资金投入再生产,很难形成规模经济。可悲的是,一方面生产领域资金极度匮乏,一方面资金被屏蔽于生产之外。出于安全考虑,人们往往将剩余产品换成银元,埋藏地下,进入所谓“沉淀状态”;或放高利贷,同样不进入生产领域。高利贷是危难中小农的最后一根稻草,同时是置其于破产的致命绞索。

就社会条件而言,农民的赋役量不确定为害最烈,赋役名目、次数和数量几年一变,一年一变,乃至朝令夕改。官府既是赋役征收机关,也是司法审判机关,不受任何机构的监督,中国农民面对层层盘剥的官府,几乎没有任何有效的抵抗手段。这种恶劣的税收体制,势必影响农民的普遍积累,当然也阻碍再生产的投入。显然,让农民普遍发展的社会与法律保障环境没有改善,何论大农群体的形成、农村社会的根本改观?

三、关于经济-社会史学科及其他

其次,我个人的研究实践也使我对单纯的经济史能在多大程度上回答问题,存疑于胸,久久不能释怀。如果没有多种因素的相互作用,任何单一因素都不能实现伟大的历史整体性变革。比如我们估算了劳动生产率与资本主义发生的关系,这样的数据与论证不无意义,不过仍不能回答问题:西欧为什么能在生产效率上取得突破?农业劳动生产率的增长推动了西欧的社会转型,那么推动农业劳动生产率增长的原因又是什么?显然,经济现象不能完全由经济因素来回答。

侯建新:经济-社会史兴起后,在国际史学界发展很快,时至今日,它倡导的理念、取向与方法已基本取代了传统的社会史与经济史。之所以如此,是因为越来越多的人认识到,单纯的经济史与社会史并不能解释所有问题,而经济史与社会史的“联姻”才能赋予社会问题研究应有的深度和广度。

经济-社会史在开拓历史学研究领域方面已经获得了显著的成功,它将不同的社会层面,诸如经济、宗教、法律、教育、社会结构、生活方式、文化与文化传统等纳入历史学家的认知范围,使历史学家的视野扩大到人类活动的一切方面。一些普通的历史现象,例如饮食结构、住房、服饰、旅游、婚恋和性、私人财产继承、生活水准和消费等日常生活,都可能成为重要的话题。通过长时段的动态追踪,这些具体的、生动、分散的社会现象成为宏大历史解释的基础,见微知著。同时经济-社会史始终着眼于结构性的社会整体的历史。于是,引出它的第二个特征,大概也是最重要的特征:长时段的历史,整体的历史,大众的历史。所以,它可以做到具体而不琐碎,宽阔而不零散,“剩余的历史”不被剩余却因赋予新的内涵而鲜活起来。所以,该学科特别适于宏大、复杂历史题材的研究,例如传统社会向现代社会转型、文明多样性一类问题的研究。

国际史学界关于“转型”问题研究的最杰出的作品,大多出于经济-社会史学家之手。近年代表作当属英国著名史学家戴尔的《转型的时代:中世纪晚期英格兰的经济与社会》,推荐大家阅读。

邹兆辰:这样看来,经济-社会史研究确实是一项可以大有作为的事业,而且您和您的团队在这方面确实取得了令人瞩目的成绩。另外,教育部刚刚颁布了义务教育课程标准,你作为历史课程标准修订组第一召集人,可否做一些简要的介绍?

侯建新:历史课程标准的修订工作自2007年启动,工作小组集中了全国一批优秀学者,由著名史学家齐世荣先生做顾问,历经数载,努力工作,才使这项任务得以完成。我们的目标是,向几千万孩子负责,服从真理,服从学科发展规律,争取取得大家都满意的结果。就内容而言,两方面似有所改善,其一是体例上的变化:以基本的、生动的历史人物和事件为“点”,以历史发展的基本脉络为“线”,点线结合,通过具体的人与事感悟历史,感悟历史的发展。其二是史实的确切和丰富,结合近十年历史学的巨大进步,更新历史知识。由于种种条件的限制,仍然有许多不尽如人意之处,期待着各界的批评。

邹兆辰:您认为我们中学的历史人文教育还有很大的改革空间吗?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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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侯建新其研究方向为英国经济社会史、欧洲文明、中西现代化进程比较。是《经济社会史评论》的杂志主编。国家社会科学基金评审委员。著有《社会转型时期的西欧与中国》《现代化第一基石》《农民、市场与社会变迁:冀中11村透视并与英国比较》“中世纪与欧洲文明元规则“等。获全国优秀教师等荣誉。[1]https://baike.sogou.com/v64590446.ht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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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中国西周分封制与西欧封建制度之异同(“史学理论讲义”摘编之六)这里,为方便起见,迁就当今中国史学的概念,称古代典籍中的西周封建制为分封制,以区别于马克思主义社会发展史关于封建制度的概念。 (二)中国西周分封制与西欧封建制度之异同 如前所述,在领主占有封土和臣民这一点上,西周的分封制与西欧中世纪的封建制基本相同,但另一方面,两者也有差异,表现在以下几个方面:https://net.blogchina.com/blog/article/688016001
11.比较西欧庄园中的农民与中国古代社会的农民的异同。(3)西欧庄园对劳动者的剥削以劳役地租为主,中国庄园以实物地租为主。 (4)西欧庄园对庄园内的农奴具有一定法权,而在庄园内,领主不但剥削和奴役农奴,而且控制农奴的人身自由,农奴的身份世代相袭,不能改变;而自由农民则有一定的权利。 结合所学知识可知,西欧庄园中的农民与中国古代社会的农民的相同点有: 他们都过https://easylearn.baidu.com/edu-page/tiangong/questiondetail?id=1728385354952996698&fr=search
12.简要说明西欧庄园经济的特点?封建主凭借土地占有及超经济强制等权力形成的剥削农民的实体.封建主凭借土地占有及超经济强制等权力形成的剥削农民的实体.庄园可有广义和狭义之分.广义的庄园和领地的概念相似;狭义的庄园指封建主用劳役地租剥削依附农民,并独立进行经营及核算的一个地段.中国学者对庄园的理解多属后者.在狭义的庄园中,耕地分为领主自营https://qb.zuoyebang.com/xfe-question/question/7a8a7927f6dcf47edf966d60b946abea.html
13.欧洲重大的改革与回眸教研活动教学研究·阶级状况:贵族—平民(农民、手工业者) 关于“学思之窗”:“想想看,与古代的埃及、印度和中国文明相比,古希腊文明产生的地理环境有什么不同?这种环境造成了什么结果?” 古代埃及、印度、中国文明属于大河文明,古希腊文明是典型的海洋文明。具体: 3、平民与贵族矛盾日益尖锐:8BC—6BC http://ah2z.com/jxyj/jyhd/content_1205
14.马克思资本起源理论与我国农村改革方向——韦伯中国命题的马克思德国社会学家韦伯(Max Weber,1864—1920)在《新教伦理与资本主义精神》一书里,给第一个问题的答案是,新教伦理促进了资本主义精神的产生从而促进了西方资本主义的发展;在《中国的宗教:儒教和道教》一书中回答了第二个问题,即中国没有最早产生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主要原因是中国的儒教和道教缺乏像西方那样的新教伦理。http://www.wyzxwk.com/Article/sichao/2019/03/400555.html
15.www.99lace.com/apleith12最后不得不提《牟氏庄园》。 这部剧以旧社会为背景,而袁立饰演的姜振帼则是剧中的灵魂人物。 她是一个反抗者,一个不甘被命运摆布的女性。 袁立用自己的方式赋予了角色鲜活的生命力。 她的每一个眼神,每一句台词,都像是在说:我不会屈服。 这样的角色演绎,不只是表演的技巧,而是一种深入骨髓的共鸣。 http://www.99lace.com/apleith_12_02/6331.html
16.2014年中国世界古代中世纪史学科发展综述我国的世界古代中世纪史学科有鲜明的学科特点,其具体表现是时间跨度大(涵盖从原始社会到15、16世纪欧洲资本主义社会形成之间的历史);覆盖区域广(包括世界所有国家和地区的古代、中世纪历史);研究难度大(需要具备古语言文字、考古学、文化人类学等多学科知识)。经过数十年的不懈努力,中国世界古代中世纪史学科已形成规模,http://iwh.cssn.cn/xscg/sjgdzsjs/201503/t20150310_5225026.s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