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734年,一位叫袁晋卿的大唐少年郎,在未及弱冠(20岁)之年,遇到了一个足以改变命运的抉择:留在大唐,还是冒死东渡日本?
熟悉历史的朋友都知道,那时的大唐正处于最繁盛的时代——开元盛世。作为当时世界上最强盛的国家,不断吸引着各国民族来此学习交流,正所谓“万国来朝,八方来贡”,尤其是东亚国家,无一不掀起“大唐热”。
就在所有人都恨不得留在大唐、留在长安的时候,怎么会有人想要“逆流”而行,跑到蕞尔小国去呢?
原因很简单——大唐实在太卷了!
在唐朝,但凡想要出人头地,最优选择就是做官,想要做官,一般有三种途径:第一种是通过门荫,即凭借父辈、祖辈的功勋获得官职爵位,说白了,就是拼家世,显然普通人走不了;第二种是科举入仕,与明清比起来,唐代每年开科取士的名额非常少,有人做过统计,有唐一朝平均下来,全国范围内每年录取的士子只有100人左右,可见难度之大;第三种就是做幕僚,唐朝中后期,一些屡试不中的人往往会加入某个节度使的麾下,以期谋得一官半职。
与寒门子弟比起来,袁晋卿的起点不算太差,他的老家在河南淮阳,祖上可追溯到春秋时代的陈国大夫袁涛涂,不过到了唐代,袁家早已不复当年的荣光,想要通过门荫做官是不可能了。剩下的只有参加科举和做幕僚,科举不用说,竞争实在太大,除非十分拔尖,且擅于考试,否则搞不好考一辈子也做不了官,而做幕僚也要看运气,想凭此出人头地实非易事。
而袁晋卿本人呢,据《日本国志》记载,他精通《尔雅》、《文选》,善声学。《尔雅》是儒家经典之一,《文选》是南梁编修的一套诗文集,都属于大唐学子的入门级科目,算不得什么优势。
由此可看出,在人才辈出的泱泱大唐里,袁晋卿并没有什么竞争优势。
拼家世不行,靠才学希望渺茫,大唐实在是不好混啊,怎么办?恰好在这个时候,袁晋卿被日本遣唐使相中了,热情邀请他东渡日本教授唐音,用今天的话来说,就是去日本做一个口语外教。
要知道,白江口之战后(大唐和日本的第一次交战),日本彻底被打怕了,不仅低头称臣表示服从,还升起了强烈的“慕唐”之心,全方位模仿唐朝,为此,每年源源不断地输送人才到大唐留学交流。
日本遣唐使船队
然而,日本遣唐使来到唐朝后,却发现交流成了难题。为啥?隋唐以前,日本人学习的汉话是江南“吴音”,又叫“金陵音”,这是南朝时的普通话(官话),经百济国的一个和尚传到了日本。谁曾想,隋文帝一统天下后,定都长安,以洛阳为陪都,自此,隋唐两朝的普通话就变成了以秦音和洛阳音为基础的长安音,这就是后来的“唐音”。
唐音与吴音的说话发音差别很大,只懂得吴音的日本人来到长安,几乎成了聋子和哑巴,还谈何学习交流?所以,唐音老师就成了日本最急缺的人才。袁晋卿精通的《尔雅》,本身就是一部大辞典,是音韵学方面的著作,并且他还擅长声学,估摸着考个“大唐普通话一级”完全不成问题,如此一来,他可不正是日本渴求的口语人才。
对袁晋卿而言,以他的才学,留在人才济济的大唐很难有出头之日,但如果去周边小国进行“教化”,绝对是绰绰有余,搞不好还能名留青史。18岁的袁晋卿,正是朝气蓬勃、斗志昂扬的时候,所以,他最终做出了选择——远离父母故土,冒死前往异国搏一个前程!
奈良东大寺大殿
公元735年,历经数月的漂泊辗转,袁晋卿随着日本使者多治比广成的队伍抵达奈良。据《日本国志》记载,袁晋卿的到来,受到了圣武天皇的热烈欢迎,刚一见面,就授予他“音博士”的官职,进入大学寮(日本最高教育管理机构)教授贵族子弟大唐普通话。
这个“音博士”是多大的官呢?自大化改新之后,日本全面学习唐朝,其官职品级可分为九品(位),每品又有正副、上下之分,共36阶。袁晋卿的音博士为“从七位上”,相当于我国古代七品县令的官阶。
别看品级不高,对于一个只有18岁的外国人来说,在毫无根基、毫无经验、毫无贡献的前提下,从一介白身一跃成为七品官,这样的待遇即使放在现在,也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更别说在那个等级森严的时代了。
就这样,袁晋卿在日本大学寮里担起了外教,这一教就是32年,虽然音博士的这个头衔没有变,但袁晋卿的官阶却像做了火箭一样向上升,32年内连跳8级,经从七位上、正七位下、正七位上、从六位下、从六位上、正六位下……一直晋升到了从五位上!
奈良时代的日本官员服饰
在中国古代,五品官位可谓一个分水岭,五品以下都是低级官阶,往上才真正步入中高级官职的行列。那时的日本也差不多如此,进入“五位”官阶以后,可被称为“大夫”,享有各种特权,相当于步入贵族行列,而那时的官阶一般6年评选一次,按照正常流程,袁晋卿想要升到从五位上,至少需要48年,可他只用了32年,平均每4年升一次,达到了日本教职官位的最高峰。
袁晋卿的仕途为何如此顺遂呢?这或许与他的贡献有关。著名的日本高僧空海在《性灵集》中这样描述:
“(袁晋卿)诵两京之音韵,改三吴之讹响,口吐唐言,发挥婴学之耳目。”
空海塑像
传播唐文化,教授日本学子正宗的唐音,多年的影响下,袁晋卿从寂寂无名的唐朝“老外”,变成了日本名高望重的人物,光仁天皇因此特赐袁晋卿日本姓氏——清村宿袮。
做老师之余,袁晋卿还成了日本一方大员:公元769年,袁晋卿被封为了“日向守”。这是什么官职?
日向,即日向国。奈良时代,日本分为五畿七道,其下又有60多个国,这里的“国”并非诸侯国,而是日本的一个地方行政单位,可以理解为唐朝的“州”,下面又有郡、里等更小的划分。而“某某守”,就是地方最高长官的称呼,因此,袁晋卿的日向守一职,正如空海所说的那样,相当于“职践州牧”,放到唐朝,就是封疆大吏。
虽然以目前的资料很难知晓,袁晋卿的日向守一职到底是虚衔还是拥有实权,但可以确认的是,他在这个任职上待了近9年,后来的日本名将明智光秀也担任过此职。
公元778年,袁晋卿卸任日向守,恰逢大唐遣使访日,日本天皇遂授予袁晋卿为玄蕃头一职,相当于一国外交官,代表日本国负责接待各国外宾、使节等事宜,此外还兼管各地的佛寺僧尼。在此之前,从未有外国人任过这一官职,可见日本朝廷对袁晋卿的重视和信任。
公元785年,这是袁晋卿赴日的第50个年头,此时的他已接近70岁高龄,按理来说,差不多可以退休致仕,回家安享天年了,谁曾想,他非但没有离开官场,反而再次成了一方大员——被封为“安房守”。
50年宦海生涯,袁晋卿一路官运亨通,与日本妻子育有9子1女,整个一生算得上非常圆满了。当年的那个内心迷茫的18岁少年可能做梦也想不到,自己在故土难以实现的青云之志,竟在异国他乡逐一实现了,或许这就是所谓的“人生源于一念,命运在于选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