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在右翼民粹主义政治和算法控制的今天,我们值得重新回去阅读拉克劳在20世纪八九十年代提出的后马克思主义的思考。在拉克劳看来,马克思主义不是恪守固有的教条,更不是一种放弃斗争的生活哲学,而是需要结合不同的时代背景进行的政治斗争,这意味着马克思主义始终是一种以幽灵方式在场的政治学。在拉克劳看来,在政治斗争中,重要的是要解构身份政治的概念,从而在作为虚空能指的普遍性的基础上,进行领导权斗争,从而利用领导权建立等价链条的连接,不断形成新的“人民”概念,而这个“人民”成为拉克劳意义上的“民粹主义理性”的主体。不过,由于拉克劳放弃了马克思主义的政治经济学批判,转向空洞的领导权斗争,也并没有防止领导权斗争滑向右翼民粹主义,尤其在大数据技术和算法控制的今天,领导权越来越成为大数据平台控制的产物。所以,我们看到,拉克劳的激进民主的后马克思主义已经穷竭,要让马克思主义和人民概念重新获得生机,必须重新回到政治经济学批判和技术政治学批判。
关键词:拉克劳;幽灵;领导权;解放
厄尼斯特·拉克劳(ErnestoLaclau)
01马克思的幽灵学与在场的政治学
雅克·德里达(JacquesDerrida)
在德里达的《马克思的幽灵》第一章开头,他就故弄玄虚地将莎士比亚《哈姆雷特》中的一段话作为开场白:
哈雷姆特:安息吧,安息吧,受难的灵魂!好,朋友们,我以满怀的热情,依赖着你们两位,钥匙在哈姆雷特的微弱的能力以内,能够有可以向你们表达他的友情指出,上帝在上,我一定不会辜负你们。让我们一同进去,请你们记着无论在什么时候都要守口如瓶。这是一个颠倒混乱的时代,唉,倒霉的我却要负起重整乾坤的责任!来,我们一块去吧。[1](P5)
毫无疑问,拉克劳受德里达的影响很深。尽管早年他认为自己是在阿尔都塞主义下完成了对马克思主义的思考,后来他提出对他影响更大的是葛兰西,但实际上他只是从表面上采用了葛兰西的一系列概念(如市民社会、领导权等等),但对他产生根深蒂固影响的是拉康(这一点显然与齐泽克有关)和德里达。如果我们分析一下上面那段话,不难发现,拉克劳并不是在本质主义基础上来理解马克思主义的,他尽管早期阅读了阿尔都塞的《保卫马克思》,并且积极吸收了阿尔都塞的一些重要概念,如多元决定(overdetermination)、不平衡性等等,但是拉克劳对阿尔都塞的《读〈资本论〉》表达了不满,因为拉克劳认为《读〈资本论〉》封死了阿尔都塞主义中的创造性活力。与追求症候式解读不同,拉克劳更看重的是一种幽灵式的在场,一种不能被完全和解的本体论逻辑和生活世界彻底消化的幽灵成为他重新激活解放政治学的关键。
为什么是幽灵在这里,拉克劳给出了德里达并没有解释的幽灵性(spectrality)的内涵。拉克劳说:“正如我们看到,幽灵性预先设定了在精神和肉体之间的难以判别的关系,这个关系反过来影响了这两极。在这个意义上,幽灵预设了一个弱化的化身形式。”[2](P71)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拉克劳对幽灵性的解释类似于阿甘本所说的门槛(threshold),在阿甘本那里,门槛是用来区分内部和外部的界限,在门槛外的任何一点,我们都可以确定它究竟是在内部,还是在外部。但是这里有一个问题,在门槛上的点究竟是属于外部还是内部这样,门槛成为内部和外部之间无法判定的区域。这个就是德里达对于幽灵性的判定。自从笛卡尔以来,心灵与外延,精神与身体是截然二分的两个领域,但是,幽灵的出现让这个二分出现了一个无法判定的地带,也就是说,在拉克劳这里,幽灵性代表着既非精神,也非身体的区域。幽灵并非纯然的内在世界,因为它萦绕着在场,并对之产生影响,它也不是身体,因为幽灵没有道成肉身,成为具体的对象或主体。
02身份与虚空能指
所以,他必须将马克思主义的革命主体看成一种不确定、不透明,始终开放的主体,在这个意义上,拉克劳曾经十分明确地指出:“工人阶级——像所有其他成分一样——是一种社会作用力,但此一作用局限于它自己的目标及可能性之内,它并非马克思主义传统中的‘普遍阶级’,并非全世界解放的必然代理人。”[3](P67)简单地解释一下,拉克劳的质疑是,工人阶级是在特定资本主义框架下被区分出来的特定身份,在一定意义上,工人阶级代表着部分的有限的利益,这就是为什么工人阶级只能“局限于它自己的目标及可能性之内”的原因。所以,拉克劳认为,“无产阶级”的概念并不是一个封闭的概念,在面对不同的时代状况,必须是不稳定和开放的,能够去吸纳不同的斗争和反抗的对象。
03领导权与左翼民粹主义
尚塔尔·墨菲(ChantalMouffe)
作为虚空位置和虚空能指的普遍性,实际上解决的是逐渐陷入困境的身份政治和斗争问题,即当以阶级、种族、性别等划分形成的身份差异的特殊性作为斗争的目的,实际上无法实现从特殊性向普遍性的转化,也无法让无产阶级从一个有限的阶级,变成代表全人类的阶级。在这个方面,拉克劳和墨菲的策略是成功的,因为一旦打破透明的固定的身份政治的限定,那将为激进左派和后马克思主义开启新的可能性。普遍性和虚空能指的功能仅仅在于解构,即解构了阶级和身份政治作为先天规定性概念的合法地位,从而让左翼的斗争找到更灵活的道路,然而,普遍性和虚空能指没有解决的问题是,在面对资本主义仍然是一种压迫性和统治性的体制时,当人民和大众仍然需要面对斗争时,如果身份政治不能为他们的抵抗和抗争找到合法性的基础,那么他们依赖什么东西进行抵抗。
拉克劳和墨菲给出的答案是领导权(hegemony)。对于熟悉西方马克思主义发展史的人来说,领导权是西方马克思主义创始人之一的意大利革命政治家和思想家葛兰西常用的词汇。在《狱中杂记》中,葛兰西对领导权的描述更多是政治性的,例如,“在下层集团内部,人们会或以往会通过一个政党的斡旋来行驶某种领导权,这也必须通过研究所有其他政党的发展加以确定,只要它们包含着领导权集团或接受这种领导权的其他下层集团”[7](P55)。可见,葛兰西对于领导权的认识是认为在整个下层集团中存在着诸多不同的政治力量,而这些力量之间的斡旋和协商,达成了某个集团的领导权,所以这种领导权并不是先天给定,而是在具体的政治斗争中形成的。拉克劳在一定程度上承袭了葛兰西的领导权的概念,拉克劳谈道:“因此,领导权主体只是在这样的意义上才是阶级主体,在阶级立场的基础上,某种领导权是在实践上被连接的。”[4](P70)
不过,拉克劳对领导权的关心,更多是在话语上,即在面对某个虚空能指时,或者面对一个从未存在的普遍性时,如何用具体的内容来填充这个虚空能指对于这个问题,首先需要解决的是,在一场斗争中,什么的区别才是本质性的区别。例如在一次集会中,有男性、有女性、有黑人、有白人、有亚裔、有拉丁裔等等,这些区别当然是具体的区别,但是这些不构成根本性的区别,因为在斗争中,“真正的界限不可能是中立的界限,而是预设了一个排斥……真正的界限是斗争性的界限”[2](P37)。比如说,在反抗资本家的剥削和资产主义政府的压迫的斗争时,男女之间的性别差异便是一种内部的差别,它是一种中立的差别,不构成斗争中的主要差别。而在这场斗争中,统治者的压迫与剥削才是最致命的威胁,而反抗这种压迫和剥削自然会形成一个最高的斗争界限,在界限的这边,无论男女老幼,无论来自什么族群,他们都悬置了彼此之间的差异,而共同面对统治集团的剥削和压迫,在这个意义上,反统治集团的剥削和压迫,便成了领导权。
不过,拉克劳和墨菲基于虚空能指的领导权的斗争和解放也在现实的政治中带来了两个问题,而这些问题正在今天的政治格局中造成巨大的后果:
*原文刊于《江苏行政学院学报》2022年第1期*
参考文献
[1][法]雅克·德里达.马克思的幽灵——债务国家、哀悼活动和新国际[M].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8.
[2]ErnestoLaclau.Emancipation(s)[M].London:Verso,2007.
[3][英]拉克劳.后马克思主义[M].北京:中央编译出版社,2007.
[4][英]拉克劳,[英]墨菲.领导权与社会主义的策略[M].哈尔滨:黑龙江人民出版社,2003.
[5]StuartHall.IdentityandDiaspora:EssentialEssays[M].Durham:DukeUniversityPress,2019.
[6][英]拉克劳.偶然性、霸权和普遍性——关于左派的当代对话[M].南京:江苏人民出版社,2004.
[7][意]葛兰西.狱中札记[M].郑州:河南大学出版社,2014.
[8][法]巴迪欧.二哲学宣言[M].南京:南京大学出版社,2014.
[9]ErnestoLaclau.OnPopulistReason[M].London:Verso,2005.
[10]ChantalMouffe.Agonistics:ThinkingtheWorldPolitically[M].London:Verso,2013.
[11][美]南希·弗雷泽.女性主义宣言[J].国外理论动态,2019,(7).
[12][英]尚塔尔·墨菲.写给左翼民粹主义[M].香港:手民出版公司,201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