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是1937年农历7月2日出生的,卢沟桥事件刚过了一个月,日本人在华北疯狂肆虐的那会儿,估计陕西关中农村还没有太多关于侵略的消息。出生在黄土台塬上的庄稼人,没有太多的心思去操心民族大事,贫瘠的土壤,干旱的气候,填饱肚子,多收个三五斗才是人们日日惦念的。
生活是举步艰难的。家底薄可谓是根正苗红,但一家10口人的吃饭问题才是最现实的,妈妈是家里的老大,很小的时候她就跟着外公外婆去北边的县城拉煤,然后运到南边换来吃的给家里贴用,那会儿全是土路,晴天厚厚一层土,雨天厚厚一层泥。家里还偷偷弄着豆腐作坊,趁夜色出门到远处贩卖,怕被割资本主义,被批斗。外婆在家照顾着老小的吃穿,还要随时应对大队干部的质询。她知道读书识字的重要性,家境虽穷,但五个孩子的学业都未耽误,她因为是女娃,小学二年级毕业,便不能读书了。无论孩子能力几何,她和外公都是尽最大力撑着。妈妈当上了老师,大舅全镇第一个考上煤炭学院,二舅第一个考上西北农学院(西农大),三舅如今也从事农技行业,二姨没读太多的书,如今日子也过得挺好。
外婆自己也好学。她旧旧的小字典我现在还记得,大学时每次回家,都要去她那儿溜达一圈,每次她也都毫无例外地拿着字典追问我关于字或者词语的问题,70多岁的老人,民国小学文化基础,戴着老花镜,靠着一只好使的眼睛,拿着老版的新华字典,她能认识的是目前的台湾仍在使用的注音字母,但有些却很难完全靠她自己的记忆发出音来,我很难想象,她是如何一页一页地从字典中找出所要的字来,毕竟对于拼音,她一点都不懂,而字典的内容全是按照拼音排序的。询问的内容不限于此,一心向佛的外婆,对于佛经内容理解的困惑,有时也会让我或者看望她的爸妈去释疑。在我大学挂课无数的日子里,爸妈偶尔向我提起外婆的好学精神,以此鼓励我,当时甚是惭愧。
外婆的晚年过得安静祥和。不知从何时起,她开始信菩萨,和太姥姥的信仰耶稣不同。每日她都会给家里的菩萨像上香,旁边一直播放着表姐萌买的梵音播放机。之前是个褪色的菩萨挂像,我出差时带回一幅3D版的菩萨画,让人用铝合金框包边后,她就一直用这个供奉着。每到家里人遇到了不顺的事情或者孙子们面临大考时,外婆都会更虔诚得念经诵佛。阅历让她看淡了一些人和事,信仰让她的内心更平和。在乡邻眼里,外婆家永远是老太太们汇集娱乐的中心,数年前,外婆还会和老人们一块摸纸牌,表妹盼表弟凡在后边看着,其乐融融。这几年外婆已没有精力玩牌,太姥姥还在的时候,她得小心伺候着,忙前忙后。之后她的身体也不允许她去打牌,更多时候,都是老太太们在玩,她在旁边拿着竹扇子坐着,要么看着牌桌,要么呆呆看着巷子口。养猫儿和种花草是她晚年的日常。
外婆生前最后数日的图片一直存在手机相册里,很难接受在医院精神头尚可的外婆倏然离世。她很少被人伺候,不习惯。太姥姥数年前辞世,终年91高龄,她一直伺候到老,五个儿女都是她和外公一手拉扯大。还有一大群孙子外孙子,都得到她的照顾。最后的日子,甚至连弄脏的裤子都舍不得让我去洗,手上挂着针头使劲抢,说身体好了后她弄。操劳了一辈子忙活了一辈子,生病时给我说过最多的话便是“如今像驴一样被栓着。”,她一生闲不住,自己的寿衣很早都买好,甚至为每一个孙子备好了孝服。
外婆是2014年农历12月12日凌晨2点多因病在家去世的,腊八刚过,一年中最后的节气大寒的余威即将散尽,没能等到新年的春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