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作家去世三十年了,人们还在深情地怀念他,还在谈论他的作品,这本身就是对一个作家最高的奖励。
路遥的伟大和崇高,是因为路遥的作品能给人们带来希望,激励人坚毅向前。今天,我们再“读”路遥,愿生在这个平凡世界的人们深深热爱生活,勇敢面对生活,这是对路遥最诚挚的纪念!
路遥与平凹
——读《平凡世界里的路遥》《废都里的贾平凹》有感
文/王新民
提及很久前的往事,无意苛求古人,不是说老胥预言的失准,而是讲路遥和平凹的大象破相和难以预测。不过读了陕西人民出版社出版的《平凡世界里的路遥》《废都里的贾平凹》,对二人有了较为全面和深刻的认识。首先知人论世。路遥生长于陕北,有匈奴人的血统和游牧民族的基因,充满英雄气概,敢作敢为;而平凹生长于陕南,有楚湘文化的熏陶,为人低调,伏低伏小。比如近40年前,在陕北召开长篇小说促进会,会后组织游览镇北台,当地驻军的士兵要没收相机中的胶卷,路遥大怒,与辩理交涉;而平凹见势不妙,就知难而退。再说二人对待疾病,从不示弱的路遥发现肝癌后一直保密,也不积极治疗,以致耽误,铸成无法弥补挽回的遗憾;而以弱示人的平凹多病,但不讳医忌疾,一直是著名病人,却积极设法治疗,至今康健。
其次说创作规律。路遥曾写过创作谈《早晨从中午开始》,说的是他常常创作到凌晨,休息到中午才起床;而平凹基本按照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的生活规律运行,上午下午写作,晚上写字绘画或会客。路遥绝对按照既定计划写作,《平凡的世界》计划春节前夕要写完,哪怕很不舒适也要撑着写完;而平凹随遇而安,写作《废都》时受路遥去世的刺激,先到户县朋友单位写作,鉴于住处窗户为寒风所破,又迁到大荔县朋友家写作,终于完成安妥灵魂之书。在路遥纪念馆,笔者看到平凹致路遥的一封信,大意是为某杂志或出版社,路遥约平凹写书稿,但平凹因故爽约,路遥动怒,平凹写信解释一番后,感谢路遥的认真负责,认为“确实也是对我爱的一种,我看在你的面子上,拼死拼活为小李写吧。”
再次说创作态度。路遥和平凹都非常敬业,以创作为生命,但路遥走向极端。那次,刚获茅盾文学奖的路遥到京夫的房间,京夫看到的不是兴高采烈的路遥,而是满面痛苦的路遥,并且听到惊世骇俗的话:我想自杀!京夫呆看路遥半天无语,而路遥再无二话,抽完烟就默默地走了,路遥就是这样的人,不断在寻求突破,追求新的目标,一旦受阻,就会痛不欲生。而平凹呢,也有受到误解或创作受阻时,他抱着默雷止谤、圣贤庸行、大人小心的态度,继续顽强创作,以更好的作品回答人们质疑,在创作中得到解放和自由。
我曾经拥有一幅照片,是路遥、平凹和金铮的合照。正值夏季,路遥穿着黑色体恤,平凹穿着红色体恤,金铮穿着白色体恤。黑色太沉重,路遥活的太沉重,加之超负荷甚至透支生命的创作,使他过早陨落。金铮是原《喜剧世界》杂志主编,人如其名,是一个刚板硬正的硬汉,刚则易折,英年早逝;平凹则如其名,正视人生之路的坎坎坷坷,活像当代的苏东坡,随遇而安,随物赋形,行于当行之时,止于当止之际,在不适应中求适应,在适应中寻求新的突破,在创作中实现生命价值和做人的尊严。
路遥虽逝,但其“像牛一样劳动,像土地一样奉献“的精神将与世长存;平凹仍健,正如孙犁先生所言:“像是在一块不大的园田里,在炎炎烈日之下,或细雨濛濛之中,头戴斗笠,只身一人,弯腰操作,耕种不已的农民”,继续为读者奉献着精神的“麦粒”。一个在天堂,一个在人间,或在冥冥之中,或在作品之中,都在激励着我们在生活中消除“浮躁”寻找“带灯”获得高兴,在“平凡世界”里笑看惊心动魄的一幕,活出不平凡的“人生”。
路遥侧记
文/邢小利
路遥是那种内向、深沉、严肃的作家。他具有一个真正的作家具备的气质和素质。他不像有些文人那样,有很多的逸闻趣事甚至是荒唐事。大音稀声,大美无言,他常常是默默的,有一种雨中白桦林般的忧郁。名声、地位都已显著,但不喜欢广于交游。正午的阳光下,他爱在空落落的院子里独坐。夜里常常一个人在树下转悠,或久久地仰望深邃的夜空。获茅盾文学奖后,他请作协的青年人到“太阳神”酒家喝酒。那一天下着雨,百叶窗外雨中的街景有一种凄迷的美。柔曼沉郁的音乐声中,一群青年朋友喝得淋漓酣畅,笑语喧哗,路遥则坐在一旁,微笑着默默无语。大家向他敬酒表示祝贺时,他对弟兄们只说了一句话:“以后要靠自己。”
有一天,是中央电视台播放《平凡的世界》电视剧的时候,谈起摄制这部电视剧的种种曲折及其他,路遥感慨万端,说他将来要写一部书,名字就取沙俄时期的诗人涅克拉索夫等人主办的一份杂志的名字——《祖国纪事》,把他的一些所见所闻写下来。我听后想了想,特别赞赏这个名字,认为意味深沉。但遗憾的是,这个《祖国纪事》未见面世。可能他没有来得及写,就远离祖国而去了。
路遥是个体育爱好者。但在世界杯足球赛和亚运会之间,他似乎更热衷于前者。像大多数男子汉一样,他无疑是个球迷。足球赛,特别是世界杯赛是当今世界最有魅力的体育比赛。它不仅水平高,使人大开眼界,而且,球场上的风云变幻,对机会的把握以及力量与技术的角斗,更给人以多方面的启示。世界杯赛期间,路遥差不多每场球都看,看完后仍然激动不已,和作协大院里的球迷议论、评判一番,俨然专业评球员。当然,他的这个专业球评更多地带着作家看球的特点,球与社会,球与人生,球与生命,往往有着特别多的联系。
小说作家王观胜新疆之行,回来后带了不少新疆的音乐磁带。雪后的一个夜晚,王观胜敲我家门借录音机,说路遥要听新疆歌曲。在王观胜温暖的小屋里,路遥、王观胜和我,围着火炉,一边喝着苦茶,一边欣赏歌曲。都是五、六十年代的老歌,《新疆好》、《高原之歌》、《冰山雪莲》、《塔里木河》、《草原之夜》等,距离现在很遥远,带有那个时代鲜明的特点,但听起来既熟悉又亲切。路遥靠着椅背,仰着头,沉浸在歌曲的旋律中,不时随着歌曲低声唱起来。这里或许有怀旧的意思,但更多的,是这些旋律符合他的心理、气质。他说他特别喜爱新疆和蒙古歌曲,那里边有一种深沉的感情。
这个来自陕北黄土地的北方汉子,对雪山、大漠、草原这些能给人以严峻、辽阔的审美感受的自然景观,有一种来自天性的爱好。他从严峻、忧郁、深沉而辽阔的旋律中似乎找到了心灵的回声。子夜已过,《塔里木河》的歌声分外深沉动人:“塔里木河呀故乡的河,多少回你在我梦中流过,无论我在什么地方,我都向你倾诉我心中的歌……”
沿着路遥的足迹
文/高鸿
第一次听说路遥,应该是1984年。那时《人生》电影在全国如火如荼,我高考落榜,惶惶如热锅蚂蚁,到处乱撞。县文化馆推荐我去乡文化站工作,奈何人还未报到,便被人顶替了。失魂落魄之时,有人给我介绍了个对象。姑娘很贤惠,不嫌我家穷,我们便匆匆地订婚了。
那天我正躺在炕上发呆,未过门的媳妇骑着自行车来了。她带来了一些苹果并副食,邀请我跟她一起去镇上看电影。我说工作的事泡汤了,你还愿意嫁给我吗?媳妇愣了愣,咯咯咯地笑了。她说我是看上你这个人,又不是那份工作。农村也挺好的,有一茬人呢。
电影《人生》之后,我开始喜欢上了路遥,到处找他的作品看。我觉得他笔下的那些人物就是我们村的,甚至有些故事就是写我自己:饥饿、贫穷,自强不息。后来,我与媳妇之间,确实相继发生了许多曲曲折折的故事,如果写成小说,一定很动人,但我当时的职业是工人,没有创作欲望和写作技巧。直到2000年之后,我离开了企业,在一个合适的环境下,才开始了我的文学梦。
成为作家以后,经常会有人问:你和路遥熟悉吗?我尴尬地摇摇头。岂止不熟悉,我是连他本人也没见过的呀。路遥辉煌的那些年,我正在工厂忙活,学的是陶瓷工艺,与文学几乎绝缘。如今,陕西的著名作家我都熟悉,甚至成为朋友,而路遥,则成为我心中无法弥补的缺憾。
路遥与《延安文学》
文/高其国
1973年路遥进入延安大学,就陆续结识了延安文艺界的人士。1976年延大毕业以后,分配到《陕西文艺》担任编辑。路遥把《延安文学》杂志社看作自己的半个家,他来杂志社的次数,要比回清涧老家和延川老家合起来还要多。他的几个弟弟,也把杂志社作为寻找路遥、联系路遥的一个点。
路遥的三弟弟王天乐在延安打工期间,路遥把他带到杂志社与大家认识,从此,天乐有空就会到《延安文学》来。因为天乐是路遥的弟弟,他每到杂志社来,单位的人都对他很热情、友好。天乐的个性比路遥活泼,有见面熟的优点,加上人勤快、口又甜,把比他大点的叫哥,比他大多的叫叔,叫的自然、亲切,单位的人很快就和他熟悉了。天乐遇到饭时,单位的几个年轻人就会凑到一起做饭吃。那时不太讲求吃喝,很少下馆子。开始做饭时,天乐是积极的帮手,但做着做着,他就成了主角,说你们拉话去,我来做。吃过饭,也不要我们收拾碗筷,很麻利地就拾掇了,而且井井有条,生活能力很强。所以只要天乐在场,大家就想在一起做着吃饭。但路遥不同。路遥从不插手别人做饭的事。这可能与小时候生活环境和忌俗有关。
在陕北,男人是不管家务的,特别是对期望很高的男孩,不让他们做女人们做的事,恐怕影响他们以后做大事情。在大伯家,有最疼路遥的俩个女人,一个是养母,一个是奶奶。她们两个人做家务,供一个下苦的,一个上学的。路遥应该属于那种穷人家的“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幸子”。
家务活也许不是路遥不想做,而是不让做。这导致路遥的自主生活能力差,在后来创作《平凡的世界》的艰难时期,全靠天乐照顾。路遥曾有把天乐安排在《延安文学》的想法,天乐也有此想法,但后来安排在《延安日报》社,又调到《陕西日报》驻铜川记者站。
另外,我们还想请他担任《延安文学》公开发行后的编委,不知他愿意不愿意。一个省作协的副主席和著名作家,担任一个地方刊物的编委,有点不合适。只能担任名誉上的职务,比如顾问。但当时《延安文学》请的几个顾问,都是革命老前辈延泽民、李若冰、贺敬之、胡采、肖军。路遥年龄太小,放在一起不太合适。但担任个虚职编委,是不是合适呢?当时路遥与《延安文学》的关系很好,我们也把路遥当自己人看待。征求他的意见,路遥完全同意,他不计较在名分,乐意成为《延安文学》的一份子。
1992年,路遥把自已亲手编定的《路遥文集》后记在文集未出版前,放在《延安文学》1992年第三期发表,前面还加了一段编者按。后记不长。这也是路遥在《延安文学》上发表的最后一篇稿子。
难忘路遥
文/马腾驰
路遥老师离开我们已经30年了,抬头看着书房“驰风轩”里墙面上和路遥老师的大幅合影,我从内心里老是感觉到:他仿佛没有走,仍静静地抽着烟,摇动着手中的笔,专注地抒写着“平凡的世界”里不平凡的人生,仍继续着“早晨从中午开始”的创作岁月……
我崇敬路遥老师。路遥老师是一代文学巨匠,是我心目中挺立的大山,是我文学之路上跋涉前行的楷模与榜样。
这是上帝赐赠给我的缘份,也是我人生道路上之幸事,我在铜川矿务局焦坪煤矿工作的第二年,路遥老师挂职铜川矿务局党委宣传部副部长,在离焦坪煤矿不远,同是矿务局下属单位的陈家山煤矿职工医院写作长篇小说《平凡的世界》。作为一个虔诚的文学爱好者,我多次想去拜访路遥老师,但敬畏和自卑之感最终未能成行。后来才得知,路遥老师忍受着巨大的病痛,以生命做赌注,在陈家山煤矿写作改变了千百万青年命运的不朽经典,也就是茅盾文学奖皇冠上的明珠《平凡的世界》巨著。
“我们应该具备普通劳动人民的品质,也不丧失一个普通劳动者的感觉。像牛一样劳动,像土地一样奉献。”这是路遥的人生信条。后来,我进入了《铜川矿工报》工作,李祥云社长和路遥老师是非常要好的朋友,路遥老师多次来报社,我见到了我敬仰的著名作家,激动异常。他每次来报社,我去社长办公室给他沏了茶,都要恭敬地向问好。他都谦和地点点头,微笑着应答,并问我最近写啥呢,末了,还忘不了鼓励我:好好写,多写多思考,就会出好的作品。
每次送走路遥老师,李祥云社长都要说起路遥老师的情况,说起他在陈家山煤矿创作《平凡的世界》时的一些细节:路遥老师忍受着寂寞,全身心地投入到这部小说的创作之中。他时而坐着写,有时站着写,累得实在受不了,就把几本书叠在一起,歪着头枕着写。手麻握不住笔,用热水浸泡浸泡再写。也说不清是哪一天,在写作《平凡的世界》第三部时,突然感觉心口灼痛,两眼发黑,吐出了鲜血,血滴在稿纸上,人晕倒于桌前。那时,他似乎看到死神从遥远的地方向他逼来,他祈祷老天,能给他生命的力量,哪怕他宏愿完成之后倒下去,也无憾了。
经过艰苦的创作,《平凡的世界》杀青付梓,一时洛阳纸贵。1988年,《平凡的世界》以榜首位置荣膺第三届茅盾文学奖,为路遥老师赢得了巨大的声誉。
路遥老师对铜川有着非同一般的感情。他的弟弟王天乐先在铜川矿务局鸭口煤矿工作,后调《陕西日报》驻铜川记者站当驻站记者。路遥也把他的生活体验地选择在了铜川,挂职在铜川矿务局党委做宣传部副部长。他的长篇小说《平凡的世界》创作手记《早晨从中午开始》一书首发权交给了《铜川矿工报》,在报社时,我看到了那部书手稿,连载的每期报纸,至今我都完好地保存着。
1991年11月13日,铜川市文联召开文学创作研讨会,路遥老师应邀前来。他满心欢喜地走进了他非常熟悉,别有一番深厚情感的铜川煤矿。那天上午的大会上,我负责大会摄影,给主席台上的路遥老师单独照相时,我清楚地看到,他的右鼻孔里塞着棉球,他是带病出席这次会议的。大会讲话时,路遥老师情绪特别好。他说,他对《平凡的世界》的诞生地,对这部小说里煤矿生活的背景地有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特殊感情,他相信铜川能出熊熊燃烧、温暖人间的煤炭,同样也能出大手笔的作家,他看好铜川文学创作的未来。也许那天的心情特别好,他讲得很有激情,很有感染力,博得一阵又一阵热烈的掌声。
午间休息时,我去路遥老师的住地宾馆看望他,他弟弟王天乐恰好也在房间。天乐跟我是要好的朋友,他给路遥老师介绍了我,路遥老师说:“不用介绍啦,早都认识哩,腾驰是《矿工报》的,我在祥云社长那里见过好多回!”路遥老师的话让天乐笑了起来,也让我一下子话多了起来。天乐问起我所在铜川市铝厂新闻报道与文学创作的事时,路遥老师站在一旁,双手插在上衣左右兜里,右小腿曲起来顶在席梦思床边,平和地笑着,静静听我俩说话,如同一位敦厚的兄长,看着两个兄弟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