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一名妇科肿瘤医生，我每天的工作中要接触许多恶性肿瘤患者。在刚刚被确诊时，许多人都会问医生这样的问题：我的亲人还能活多久？
医学上目前普遍采用“五年生存期”的概念，所谓的五年也并不是说患者只能活五年，而是大部分的肿瘤在初始治疗后的五年内都是复发、转移的高发期，如果五年之内病情稳定，长期生存的概率就会大大提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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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阻且长，行则将至
几年前，我曾经接诊过一位卵巢癌的患者，因为确诊时就已经发现了肠道的转移，在肿瘤内科经过2个疗程化疗后转入了我们科，希望接受手术治疗。在对病情进行全面评估后，我们发现手术难度仍然较大，且手术中会一并切除部分肠管，术后的恢复也是大问题。摆在她面前的是两个方案：1.再进行一次化疗，观察疗效再决定是否能够手术；2.姑息性治疗，所有治疗措施以减轻肿瘤晚期的痛苦为目的。
在与家属充分沟通并遵从本人意愿后，他们选择了化疗治疗，这也意味着她要再经历一次化疗的痛苦。一般情况下，脱发和呕吐只是开始，随之而来的会是心悸胸闷、血压升高、手足麻木，没有食欲而且浑身疲乏、肌肉酸痛，这种状态会持续至少一周。之后，剧烈的呕吐和白细胞、血小板下降会伴随出血、感染等一系列的并发症，一部分人甚至会因此丧命。每个化疗过的人都会经历以上种种，每3-4周一个疗程，根据疾病的不同，一般会有6-8个疗程。
我立即给她开了住院单，她被收治入院，腹腔被置入了一枚带开关的引流管，放出部分腹水，缓解了腹胀的问题；为了控制进展的肿瘤，又进行了与之前同等剂量的化疗。这一次治疗出院后，她又再一次“消失”了。
没过多久，她再次因为类似的原因回到了医院。看着病重的妻子，这位丈夫把手术当做了最后的救命稻草。可是手术对身体造成的打击远大于化疗，几乎是可以预见的，手术之后这位患者又“消失”了很久。
其实，在我的工作中，类似的患者并不少见，他们因为各种原因出于自身的考虑而放弃了肿瘤的治疗，转而选择了较为舒适的治疗方式。本来，治疗方式的选择无关对错，抗癌之路也是一个艰辛漫长的过程，根据病情和每个家庭的具体情况，任何的选择都是被理解的。
肿瘤其实没有想象中可怕，生命也远比人们认为的要坚强。短期来看，肿瘤确实会给一个家庭造成打击，但是人生百年，眼前看似不可逾越的山，有可能也是一道可以跨过去的坎儿。站在生命的岔路口，切忌瞻前顾后、踽踽不前，重要的是选择一条适合自己的道，并坚定地走下去。
肿瘤的治疗，能走的路原本就不宽，可以留给人们做选择的余地本就有限，时机更是寥寥无几，任何选择都有好处，也都有要面对的风险。选择规范的治疗，要面对更多身心的痛苦，生活质量不如人意，但生存期会延长；选择姑息治疗，只是减轻肿瘤晚期的痛苦，余下的日子必定有限，但可以活得更有尊严。每种选择都有要咽下的苦，不可能两全其美，治病如此，生活亦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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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行好事，莫问前程
肿瘤科的确离人生的终点很近，可是肿瘤并不等同于一纸判决，生活给予她们苦难，可她们总是回以拥抱，报之以花。哪朵玫瑰没有荆棘，可重要的从来不是荆棘，只有绽放的人生才是自己的色彩。
曾经在办公室遇到过一位阿姨，她穿着素色的连衣裙，画着淡妆，梳着精致的卷发，一路上微笑着跟年长的医护打着招呼。她走到我面前，我本以为是前来探病的家属，“医生，帮我开张入院单吧，我该复查了。”
如果不是一份2004年的陈年病历，没有人会把这样的形象和肿瘤患者联系在一起。她会在我们不忙时坐下来聊天，讲述自己当年就医的经历：04年，不到50岁的她确诊了宫颈癌，由于病情严重，手术治疗并非首选，最终经过抉择，决定放疗治疗。经过接近两个月的局部放疗联合化疗，治疗效果非常令人满意，她体内的病灶全部消失，严密规律的复查也没有复发的迹象。
后来，这位阿姨逐渐减少了来医院的次数，治疗之后的十多年，每年一次的复查也变得如体检一般。每次复查，她都会以一个过来人的身份劝慰那些正在经历病痛折磨的姐妹，这次也不例外。“现在难受不要紧，一定要坚持下去，这些苦为了治病都值得，你看我，我得病都十多年了，现在孙子都7、8岁了”。
不知道这位阿姨的话能发挥多大的用处，可是她每次都会一遍遍地说。你可以说这位阿姨足够幸运，更多人经受的是命运的玩笑。可是患病之初，任何情况都是未知的，她只知道自己病情严重，医生甚至没给她一个可以选择手术与否的机会，往前走，结果如何不可知，但是站在原地，却是一个注定的悲剧式结局。
她不知道自己的努力会换来如今的幸运，努力对于她来说，甚至有可能是老天的另一个玩笑。
在病房里每每安排床位时，我们总是愿意把将要手术的病人安排在已经开始化疗的患者旁边。有时候，有相似经历的人总是更容易感同身受，同是走在荆棘路上的人，往往才能给予最大的安慰。治病是这样，生活更是如此。
有时候，人们恐惧的往往不是苦难本身，而是面对前方未知的迷茫。能独自坚定走过苦难的毕竟是少数，更多人还是需要理解和扶持。亲人和朋友的鼓励，会给人们意想不到的力量。即便等待你的不是老天的厚待，努力过的人生总归是不留遗憾的。
3
尽人事后，再听天命
办公室里，经常有一些阿姨坐下来和医生讨论病情。
“大夫，我这次的指标下降得是不是不理想？这个方案都已经试过两次了，是不是这个药对我不敏感啊？你说我要不要试试三线的方案？一、二线方案我大部分都试过了，没有用。”
“孩子，我这个血常规没有什么问题，我回家自己吃升白片就能把白细胞升上来，我自己的身体我知道，只要不流清鼻涕，白细胞就没事儿。”
“主任，您说我之前的指标下降的不好是不是因为给药计量不够，正常都是1g/㎡，但是给我用的是0.8g/㎡。”
“大夫，您看我妈妈的情况需不需要输血小板？我妈妈以前输过，她有不规则抗体。”
“最近新出的靶向药我的情况可以用吗？咱们医院可以做基因检测吗？”
说到底，病痛才是医患之间共同的敌人。老话常说尽人事听天命，不要低估人事，更不要看轻自己的力量，如果觉得一切都很难，至少说明你在走一条向前的路。天命，有时候只是坚持的回想。
往前走的路，从没有一条是容易的。日子还在继续，我的工作中，也还会遇到许多的肿瘤患者，她们病情轻重不一，家庭各种各样，治疗的结局也不尽相同。其实，不是所有的坚持都会有结果，也不是每条路都能有一个令人满意的结局，但总有一些坚持，能从冰封的土地里开出怒盛的蔷薇。
往后的日子里，希望你能不被荆棘绊住手脚，在自己的路上走出别样的风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