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社会既定印象中,手机、iPad等电子设备是睡眠的天敌。《2018年中国睡眠指数报告》指出,超过一半的90后睡前玩手机,近四成人玩手机超过50分钟。在《中国睡眠研究报告2023》中,15.8%的受访者因睡前玩手机而失眠。
但在临床上,越来越多的医生开始用手机等电子产品治疗失眠。他们给患者的医嘱或是:“记得回去每天玩一会儿。”
“我们是欧美的跟跑者,应该很快能追上去。关键需要更多临床医师参与、实践。”张斌说。
王先生的失眠自救就像“莫比乌斯环”,努力睡、睡不着、再努力,循环往复。
结合国际数字疗法协会等定义,数字疗法是用软件程序驱动,提供基于循证医学的治疗、管理等方案。通俗地理解,人们服用传统药物治疗,吞的是胶囊,起效的是其中有效成分。而在数字治疗环境下,软件就是“胶囊”,承载的治疗流程是“有效成分”。
以认知行为疗法为例,国内外多份指南都推荐它是失眠治疗一线方案。美国睡眠医学学会提出,失眠治疗以心理和行为干预为主,短期药物治疗为辅。“大家觉得有效的安眠药物,证据推荐等级大都是弱或不推荐。”张斌说。
不少数字疗法产品经过随机对照试验,已经证明了效用。2020年3月,美国FDA批准“Somryst”上市,成为首个失眠“电子处方药”。该软件发布248例患者的真实世界数据,称平均失眠严重程度指数降低37.2%。2021年,苏格兰地方医疗服务体系(NHS)将数字疗法“Sleepio”纳入支付范围,后者能降低失眠者对助眠药物的依赖,帮助76%的使用者实现临床级别的睡眠改善。
美国波士顿医疗中心引入一款数字程序,作为福利发放给全院1200名员工,约20%的人注册使用。9个月后,该院员工每周睡眠时长平均增加3小时,报告缺勤率下降50%。
我国不少医院、医生也在积极探索。2020年1月至2022年8月,中国临床试验注册中心官网注册、开展40多项非药物治疗失眠的临床试验。其中近10项属于数字疗法,包括张斌等人申请的《失眠障碍数字疗法降低失眠障碍患者的抑郁症状发生率的多中心、随机对照研究》。
“我们在广州做过纯自助式失眠数字治疗,有400余人参加。只是干预1周,就能减少一半的持续性失眠。”张斌告诉“医学界”。
因此,“失眠”几乎是打开话匣子的万能钥匙。如果你在一场饭局上聊起自己几天没睡好觉,或是做了什么、突然睡好了,这场社交能在瞬间完成破冰。
由此也催生出庞大的“睡眠经济”。据天眼查数据,截至2023年4月,我国名称或经营范围含有“助眠、失眠、睡眠”,且状态为在业、存续、迁入、迁出的企业超3000家。iMediaResearch(艾媒咨询)称,预测到2030年,我国睡眠经济的市场规模有望突破万亿元。
“失眠正越来越普遍且年轻化。”张斌说,现代社会充满挫折:失业、失恋、失财、失友、失去自我……有些人可能因此出现急性或短程失眠。一部分人及时调整,重获一夜好梦。有的则从急性失眠转为慢性。根据定义,超过3个月、每周发作3次以上,就属于慢性失眠。
但相较于日益严峻的失眠现状,我国的睡眠医学研究起步较晚,直到1994年中国睡眠研究会正式成立才逐渐发展。
根据《我国睡眠障碍防控研究现状及建议》,由此导致的问题是,我国睡眠障碍诊疗资源分布局限,现有临床干预手段存在局限性。尤其是后者,体现为治疗理念落后、以对症为主,专业人员严重数量不足,治疗成本也显著增加,推广和普及都不是易事。北方地区某医院的线下认知行为治疗以8次为一个疗程,每次时长近1小时,费用约为千元。
美国存在类似情况。失眠数字疗法“Sleepio”的开发者彼得·汉默斯(PeterHames)毕业于牛津大学心理学专业,曾是失眠受害者。他有足够的知识储备,知道问题源于不良睡眠行为和习惯,可以做认知行为治疗。他向医生倾诉自己失眠的痛苦,后者听完,略表同情,给他开了一张安眠药处方。
有时,患者自身也更愿意吃药。他们很难频繁、长期去医院看病。行为治疗需要预约,但很多人随时要加班。还有人担心请假时实话实说,公司会因此辞退自己。
“为了挽救睡眠,患者做过各种各样的努力,大部分存在焦虑症状。现在,我们能提供一种便利且有效的方式,患者接受意愿是高的。”张斌说。
有人担心使用手机治失眠,会越治越重。对此,《共识》有明确的规范要求,比如数字疗法要设置使用时长提醒,有亮度、色温调节等多种模式。
张斌坦言,失眠数字疗法和认知行为治疗曾经历过沉寂和萧条。
2012年,人民卫生出版社上架张斌等人翻译的《失眠的认知行为治疗:逐次访谈指南》。第一版印了3000本,一度堆在出版社库房里,卖不动。“最初认可度不高。有人会质疑,谈话怎么可能比安眠药管用。”张斌回忆。
在主编新书的过程中,张斌开始研究数字疗法。随着信息技术快速进展、合作者越来越高级,失眠数字疗法的体验感不断提升,迄今发展出不同类型,包括全自助的人机互动型,以及治疗师参与或部分参与型。
张斌等人发现,患者依从性和人际支持关系密切。经过多次调试,张斌和团队确认,数字疗法需要治疗师部分参与。这势必会增加治疗费用。“除了治疗师的个性化支持,付费本身也是一个筛选过程,能留下那些治疗意愿高的人。”张斌说。
2019年11月,我国第一款数字疗法产品正式获批为医疗器械,用于乙肝病毒母婴传播阻断的辅助管理软件。此后,一系列数字疗法产品成功获批。预计到2025年,全球数字治疗市场将达到106.2亿美元,年复合增速26.1%。
这个行业被泼过冷水。2023年3月,美国数字疗法明星公司PearTherapeutics宣布破产保护,它的一款失眠数字疗法被同行接手。此时距离该公司上市仅15个月。在此期间,医生共开具4.5万张由该司提供的失眠数字处方,仅53%被调剂。最终,公司2022年的营收达1269万美元,运营亏损为1.23亿美元。
在张斌看来,我国的失眠数字疗法会像美国那样成为“电子处方药”,这是一种趋势。只不过看哪家医院、公司先做出来。“经过大浪淘沙,很多失眠数字疗法初创企业已经消失了。剩下的、未来新加入赛道的,总会让这个行业越来越好。现下,我们需要展开培训,让更多医师们知道这种疗法。”
张斌
参考文献:
1.失眠数字疗法中国专家共识.中国全科医学.DOI:10.12114/j.issn.1007-9572.2023.0602
2.HowAnInsomniaPatientTurnedTechEntrepreneurIsTacklingMentalHealth.Forbe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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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互联网巨头下场,超千家机构布局,睡眠健康“线下大战”一触即发.动脉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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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One-WeekSelf-GuidedInternetCognitiveBehavioralTreatmentsforInsomniainAdultsWithSituationalInsomniaDuringtheCOVID-19Outbreak.FrontNeurosci.2021Jan21:14:622749.doi:10.3389/fnins.2020.622749.
7.我国睡眠障碍防控研究现状及建议.SichuanDaXueXueBaoYiXueBan.2023Mar20;54(2):226–230.doi:10.12182/2023036010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