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日来，本报连续接到不少群众投诉称，广州一些大型正规医院附近长期盘踞着大量职业“医托”。这些“医托”专门骗取病人救命钱，每天都有很多人上当受骗。本报记者选取中山大学附属第三医院和广州中医院作为样本展开深入调查。
广州到底有多少“医托”？多名医务工作者告诉记者，广州各大医院附近都有不少“医托”，其中一些专科医院“医托”更是猖獗，甚至有“医托”为了争地盘在医院外面大打出手。然而，目前“医托”越来越狡猾，要想证实诊所雇佣“医托”的行为举证十分困难。另外从法律上来讲，如果“医托”未引发严重后果，司法机关很难介入对其定罪，卫生部门对于一些有资质的诊所雇佣“医托”的行为也难以处罚。举证难、定罪难、处罚难，三大难题导致广州尚无有效方法打击“医托”。
■受骗案例
两人演戏欺骗患者
◎受害人：席小姐
◎受骗地点：中山三院侧门外
昨日，席小姐谈起被“医托”骗去小诊所的经历时，依然十分气愤。短短两三个小时，她就被骗走了近千元，这对于收入并不丰厚的她来说是一笔不小的损失。
席小姐回忆，当天10时许，她因为妇科病去中山三院就诊时，在医院侧门时有人把她拦了下来。“今天医院装修，专家都去外面出诊了。”一名穿便装的男子告诉她。此时，一名约40岁妇女刚好从医院出来，同样也表示医院当天不开业。
得知席小姐要看妇科后，这名妇女告诉她，自己也要去看妇科，她认识一位原本在医院上班的专家唐医生，正准备去外面找唐医生看病，然后热情地邀请易小姐一同前往。
席小姐见医院内确实人不多，便信以为真，随这名妇女去了位于黄埔大道一家名为“广州中白力德”的门诊部。
到了门诊部之后，一名所谓的专家“唐医生”随便问了几句之后就让席小姐花300多元做了各种检查，之后又开了500多元的药物。前后不到3个小时，席小姐花费了近千元。临走前医生还告诉她，明后两天还要继续来治疗，到时候还要花钱。
“那些药是什么我都不知道，只有一堆看不懂的检查单，不会被骗了吧？”席小姐越想越不对劲。她回到中山三院询问，才知道自己遇到了“医托”，医院当天正常营业，那个所谓的唐医生也并非医院医生。
“这些‘医托’太可恶了，直到现在仍在骗人！”昨日，席小姐告诉记者，7月10日她到中山三院复查时，看到骗她的“医托”又在“热情”地跟一个女孩说话。“我当时就冲上去问她，那‘医托’一句话也不说。”
市价30元药物卖120元
◎受害人：李小姐
◎受骗地点：广州市中医院
除了席小姐之外，最近还有多名读者反映就诊时被“医托”骗到了广州中白力德的门诊部。孙先生反映，7月5日12时，他在海珠区赤岗解放军421医院看骨科病时，在两位“热心人”的指引下，他坐公交来到了广州中白力德门诊部，之后他花了近千元医疗费，病情却毫无好转。事后他才知道遇到了“医托”。
接报料后，记者来到这家诊所调查。7月11日12时至15时，记者在该门诊部门前观察发现，该诊所门面很小，进出该诊所的患者也很少。诊所一侧还挂着一块白癜风研究所的牌子，门前玻璃上则印着妇科、内科字样。
14时许，记者见到一名20多岁的女孩从诊所走出。这名女孩姓李，她告诉记者，自己是一名刚毕业的大学生。因为月经不调，前几天她去广州中医院排队就诊。在市中医楼梯转角处，一名妇女上来跟她搭话。这名妇女大概30多岁，表现得非常热情。她告诉小李，自己认识一个唐医生，以前就是在他那里治好了同样的病，今天也是继续来找他看病的。在女子口中，这名唐医生医术了得，除了在医院上班，也在广州中白力德门诊部看诊。
小李信以为真，跟随女子打的到了门诊部。“我一下车看到门诊部这么小，当时就有点怀疑，但没往深处想。”小李表示，第一次问诊时，唐医生随便问了她几句，就让她去做了300多元的检查。虽然直觉价格偏高，自己之前在家乡做过的类似检查只需要几十元，但李小姐见与她同来的女子一样看病买药，就没有再怀疑。
当天是小李第二次来到诊所就诊。这次唐医生开了一盒价格不低的某品牌妇可馨药片。唐医生还告诉她，吃了药还要继续治疗，如果要根治月经不调，总共大约需要花费2000多元。
小李拿出诊所收费单据，上面显示该药片价格为120元。记者通过网络查询得知，这种药片市价为30元，仅为诊所售价的四分之一。
“我从来没有听说过‘医托’的事情。”小李听记者说她可能遇到“医托”后，显得极为惊讶。“我之前都没有怀疑过女子的话，也没有怀疑过所谓的唐医生。现在回想一下，我还真是被他们骗了。”小李一脸懊恼地对记者说。
男子被骗到妇科医院看骨科
◎受害人：黄先生
◎受骗地点：中山三院
被骗到妇科医院看骨科，黄先生的经历很是奇特。“当时我就像傻了一样，”黄先生愤愤地说道。7月3日，他在中山大学附属第三医院看骨科排队挂号时，一位貌似医院人员的男子说看骨科的专家不在，专家去了康乃馨专科医院坐诊。
“事后想想，这件事其实有很多疑点。”黄先生甚至一一列了出来，“那个男子的行为方式和长相打扮都很像医院领导，但是我一和女骗子要走了的时候，他就飞快地转到了侧门，速度很快的，可能是看我已经上钩了。”
“去看病时也很奇怪，居然是叫我先看，而不是复诊的女子先看。我们分开后，我被叫去检查用了185元。那个女的还凑过来问我花了多少钱，我报了价格，她说她也是。肯定是在核对价格，她要分红的嘛。”黄先生很详细地说了事情的经过，“那个医生根本都不问我有没有什么中药不可以吃，他说我是粉碎性骨折，很严重，还说什么要是不治疗会有生命危险。”吃中药和打消炎针，医生大手一挥，黄先生就交了700多元。
黄先生在朋友的提醒下才发现自己被骗了。他告诉记者，7月4日他和警员一起找到了康乃馨专科医院。在他的一再坚持下，医院最终答应全额退款。
“出来的时候，警察悄悄对我说，之前也有人被骗了几千块。我拿到钱后，医院叫我签了一个条子，但我没细看，拿到钱我就赶快跑了，他们这些人我们小老百姓惹不起。”黄先生最后无奈地说。
记者了解到，康乃馨专科医院是一家以妇科为主的医院，男人看骨科居然去了妇科医院？黄先生表示当时只是以为很多大医院的医生也会在外兼职坐诊，没有往这方面想。“我当时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就晕乎乎地上当了。”
若未引发严重后果司法难介入
■律师说法
盈科律师事务所律师王思鲁：
盈科（广州）律师事务所律师王思鲁表示，从法律的角度来说，“医托”等同于中间介绍人，把患者介绍到某某诊所，这并不是典型犯罪行为。“医托”虽然从医院拿了回扣，但其主体身份并非公务人员或者公司职员，不构成受贿罪。
如果说将“医托”定义为诈骗，但诈骗罪需要满足隐瞒事实真相，并骗取了他人财物等条件，“医托”如果是把患者带到了完全不具备行医资格的“黑诊所”，确实可以定义其为诈骗。如果“医托”把患者带到合法的医疗机构，只是夸大这些机构的能力，这并不能一概以诈骗论处。
但有一点可以确认的是，“医托”无法在工商部门登记，肯定是违法行为。查处这种违法行为公安、工商、卫生等部门都有相应的权限。对于医院来说，医院有私权保护，也有权禁止这些人进去拉客。
就目前而言，“医托”确实扰乱了医疗秩序，由于刑法存在空白，如果“医托”行为未造成严重后果，司法难以介入处理。
如何识别“医托”？
■贴士
喜欢与人套近乎。“医托”为了取得患者的信任，往往自称患者或患者家属，主动与患者搭话套近乎。
诉说假的就诊经历。取得患者的信任后，“医托”往往称自己或者朋友也得了类似的病，以“亲身经历”现身说法，谎称大医院不但贵而且治不好，某某教授、某某专家正在某医院坐诊，某医院便宜且疗效好。“医托”还会主动帮患者联系该专家，甚至自掏路费帮患者去其介绍的医院。
如何举报“医托”？
■回应
“患者怎么来的不管，我们只负责看病”
中白力德诊所：
7月11日，记者表明身份进入了广州中白力德门诊部。讽刺的是，这家“医托”拉客屡屡到此的门诊部墙上居然有一块绿色的小牌字，上面写着“提高警惕，谨防‘医托’。”
接受记者采访时，该门诊部负责人刘先生否认“医托”是诊所雇用。他表示：“患者是怎么到诊所的他们不管，我们只负责替患者看病。”刘先生承认，诊所确实有一位“唐医生”，但“唐医生”只是偶尔请来上班，唐医生是否像患者所说的那样在大医院上班他不清楚。
■治理之困
广州到底有多少“医托”？估计超过2000名，分成约70个团队
“‘医托’骗的可都是救命的钱啊，这些人真是社会的毒瘤！”前日，广州市政协委员、广州市卫生局副局长张立接受南方日报记者采访时痛陈“医托”谋财害命、道德沦丧。
张立表示，“医托”问题是由于国内医疗资源不均衡所造成的。“医托”与一般的诈骗不一样，他们骗的往往是人生地不熟的外地人，处于社会底层的人。“外地人如果不是得了要紧的重病，怎么会跑到广州来就诊？钱很多的人也不会贪点小便宜被骗到小诊所去。”
张立说，广州是国家中心城市，医疗资源十分丰富，不仅广州的市民，整个广东乃至周边省份的患者得了病之后很多都选择到广州来就诊。因此，广州职业“医托”非常多，“医托”带来的问题也格外严重。
记者暗访发现，不少患者在中山三院就诊时被“医托”所骗。对此，中山三院党委办工作人员许先生表示，尽管中山三院也有不少“医托”，但据他的了解，一些专科医院，比如眼科医院等“医托”更多，甚至有“医托”为了争地盘抢客人在医院门口大打出手。
处理“医托”难点何在？
“医托”巧舌如簧，患者不明底细
广州“医托”问题如此严重，要解决这一问题难点何在呢？一位长期在医疗部门一线工作的人士告诉记者，虽然“医托”日益猖獗，但目前仍然有很多人对“医托”缺乏基本了解。她所了解的很多患者根本不知道什么是“医托”。曾经有名女患者，眼看她被“医托”骗走，我们告诉她遇到“医托”了，她还反问我们什么是“医托”？
这名人士对“医托”的巧舌如簧深有体会：有些患者已经在大医院就诊完毕了，费用也缴纳了，就差没拿药。这样的患者也有被“医托”忽悠得退了药跟他们走的。有些医院的保安或者卫生院实际已被“医托”收买，对“医托”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也客观上助长了“医托”的嚣张气焰。
同时，一些“医托”的法律意识却越来越强。中山三院党委办许先生表示，现在很多“医托”也已经懂得了一些法律知识，也知道保安拿他们没办法，所以就更加放肆了。“一些‘医托’守在医院门口忽悠患者，对于这些人就算明知道是‘医托’我们的保安也没有权力驱逐。”
张立则表示，“医托”的流动性比较大，单靠几家医院起不到实质性作用，解决“医托”问题首先要卫生部门内部统一起来。但广州目前有很多大型医院分别隶属不同的单位，有省属的，有市属的，还有隶属于大学、武警等等单位的。这需要广州地区的医院撇开隶属关系，共同协作起来，共同挤压“医托”生存空间。
打击“医托”有何手段？
“便衣保安”不断巡逻，提醒告示四处张贴
中山大学附属第三医院党委办工作人员许先生告诉记者，从医院的角度来说，肯定也不希望“医托”把患者骗走。“‘医托’问题我们一直十分头疼，那些‘医托’简直是抓之不尽。”
为此，中山三院也想了很多办法。比如让保卫科部分保安身穿便衣，在各门诊科室巡逻，或者在各个部门都张贴告示等等。但由于医院也不是执法部门，保安遇到“医托”后只能往外赶，不能采取其他措施。“有些‘医托’经常来，保安都觉得眼熟了，一看到就赶，但一不注意这些人又偷偷溜了进来，实在是防不胜防。”
如何根治“医托”问题？
需多部门配合共同治理
“对于职业‘医托’，现在不要说好办法，就连拿得上台面的办法都没有。”昨日，广州市政协委员、广州市卫生局副局长张立接受记者采访时直言，“医托”问题在北京、上海、广州等大型中心城市都十分普遍，要解决这一问题是普遍的难题，广州也没有形成好的治理方法。张立表示，目前“医托”具有诈骗性质，单靠卫生部门是不可能解决这一问题的。她认为，“医托”的性质是群体诈骗，他们已经职业化、专业化，甚至向黑社会转化。“跟他们打交道十分危险，这些人连医生都敢杀！”她表示，职业“医托”实际上已经扰乱了社会治安和公共秩序，公安部门也要介入进来积极参与。
然而，一位资深医务工作者告诉记者，在实际操作中，雇佣“医托”的诊所往往相当谨慎，基本上不可能留下证据，公安部门也很难取证。
“公安部门确实也很忙，也不可能所有的‘医托’问题都指望公安来解决。”张立表示，现在确实是没有好的治理办法，但她认为公安、卫生、工商等多部门能够共同协商，不管好坏，先出台一个方案，再慢慢完善。
专题策划：谭亦芳
专题撰文：
南方日报记者刘怀宇
实习生蔡梓瑜
您当前使用的浏览器版本过低，导致网站不能正常访问，建议升级浏览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