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家行医、一族行医,这种家族行医的传统是岭南骨伤科的一个特点,何氏骨科也不例外。
何竹林父亲何良显,精通武术,擅长骨科,行医为业,方圆数十里都小有名气。他们从南海来到了广州,在西关开设跌打医馆。
在既往,骨伤科医师素有医武兼修,功术同练之传统,多有习武强身的习惯,甚则兼任武术教头。何老的亲身经历就是这种理念的真实写照。
何老受父亲影响,自幼酷爱习武学医。他8岁起,先后拜广州光孝寺一和尚和番禺一民间武林高手为师。及长则昼间行医,夜间习武;与大侠霍元甲之子霍东阁结为忘年交,任广东精武分会顾问及教练;直至老年,仍亲身指导后辈练气练力。
18岁那年,他满怀壮志,决定按照以前跌打功夫的行规“走江湖”。从广州出发,经粤北珠玑古道入江西,北上嵩山少林寺、九朝古都洛阳,抵历史名城北京,再跨越万里长城前往哈尔滨。南返时,经山东半岛到石头城南京和长江入口处上海等地,然后由水路回广东。
一路上,他行医卖药广交朋友,不仅学到了各地的方言,也锻炼了他与别人沟通的技巧,尤其还学到了枪火伤、内伤等的处理方法,比如怎么用药敷将子弹取出来。三年游历,提高了医术武艺,磨练了坚强意志,同时也让他感受到了更多的人间疾苦。
1904年,二十岁出头的何竹林游历归来,立志悬壶济世。他继承父业,在广州西关文兴大街开馆行医,挂招牌称“城西何氏,世传伤方,专医跌打,善取炮马”,炮马就是子弹,意思是他不仅可以治跌打损伤,还可以治枪伤。
开业不久,他便因成功救活一位坠楼重伤的老妇人一举成名。一位家住海珠区紫薇街的老妇被人送来求医,她从5米高的楼上坠下,重伤头部,当时便不省人事。家人先把她送到长堤的工人医院———一家法国天主教会办的韬美医院救治,洋医生见怎么都拍不醒,便连连摆手摇头,说已无药可救。
家人听说何老治疗跌打很厉害,便抱着最后一线希望找了过来。何老检查一番,通过中医按点的手法使病人苏醒之后,给病人服下“通脉止痛散”,经过一周精心调理,这位老人便可以起床走动了。
这件事一传十,十传百,何老妙手回春,救活了洋医生认为活不了的垂危病人的消息便不胫而走,轰动全城。
1924年,广州爆发了商团冲突,在一次火拼中,有位市民被流弹射穿肚皮,肠管外露,流血不止。伤者被送到何老医馆救治。何老仔细察看后,先用“银花甘草水”外洗,再用米酒消毒,把肠管推回腹腔,最后用麻线缝合伤口,外敷“解毒生肌膏”。
伤者康复后,感激涕零,特制一块牌匾送给何老,上书“破腹穿肠能活命”七个大字。在很多人看来,一个跌打大夫能够治疗枪火伤是一件很了不起的事情,大家都把他看做“神医”,何老的名声也越来越盛。
1935年,西关一间破院因年久失修而倒塌,受伤者众。其中有一年逾八旬的老大爷被压在残墙之下,遇救时已昏迷不醒。只见头部重伤,脑浆外流,鲜血淋漓,惨不忍睹,在场的一些人都认定他快到阴曹地府了。
但经何老精心医治,老人死里逃生,其家人感激不尽,赞扬“何君仁心仁术,不啻再世华佗”。
何老医术高,医德也同样高尚。他不仅对贫苦病者赠医施药,还与中医同业者组织西关赠医所。
日机轰炸广州时,何老便组建长寿街民众救护队,自任队长,把自己的医馆作为队部,免费为群众治伤诊病。
抗战胜利后,他重操旧业,对劳苦大众送医赠药,分文不取。广州解放前夕,国民党炸海珠桥,何老一如既往积极投身抢救受伤市民。
他常说:“道无术不行,术无道不长。”意思是有医术没有医德行不通,有医德没有技术也不长久,道和术要兼修。
传统中医骨伤科强调正骨与理筋,重视手法的应用,讲求力劲、巧劲、韧劲。其中,力量可谓是基础。
何老说:“中医骨伤科医师就是中医内科医师加上一双懂得续筋接骨的手。”
怎样才算是“一双懂得续筋接骨的手”呢?何老认为第一要懂得解剖学,特别是筋骨关节的解剖学,第二有强健的体魄。
他说:“中医向来重视解剖,‘解剖’一词出自《灵枢·经水篇》,《医宗金鉴》又提出学习手法时要先‘识其体相’,就是说,学习骨伤科必先要学习解剖学。我学医之初,师傅送给我一副骨骼标本,用布包裹起来抚摸,再抚摸正常人体骨突位置,然后抚摸伤肢,反复练习,熟能生巧,就能判别畸形和复位效果,更好地掌握手法。”
他又说:“未学拳头,先学跌打;未学功夫,先学扎马。”可见中医骨伤科和武术关系极为密切。他在家里设有习武厅,晚上和门生一起练武。他认为有强健的体魄,才有足够的力量,否则,到施行手法时就有心无力了。
此外,还要推杠铃,以练腰腿功,举石锁以练臂力,插沙袋、捏钢球以练指力。“无论理伤手法和夹缚固定皆讲究力学,所以,学习骨伤科也要学一点力学原理,要向建筑工人、木匠学习。”
何老以精确的手法和独特有效的固定技术著称于世。他说:“不通晓理法方药辨证施治就不是中医生,不懂理伤手法和夹缚固定就不是骨伤科医生。”
学习中医骨伤科,首先要学习中医经典著作和历代骨伤科文献。如果只重视复位手法和夹缚固定操作,而忽视基本理论学习,就会成为一个仅懂得操作的“工匠”,遇到危重证候便束手无策,甚至误人性命。
何老严格遵循中医的理、法、方、药,既用经方,也用时方,既用传统中药,也用岭南草药。
解放前,何老一直恪守家规,视验方为传家宝,只传男不传女,更遑论传给外人。但是解放后,何老受到政府和社会的影响,想法开始慢慢转变。
1956年,广州中医学院建立后,何老受聘执教该院,并兼广东省中医院骨伤科主任。
他遵照古人“师者,所以传道、授业、解惑也”的教诲,不仅在教学上呕心沥血,还把自己几十年来积累的疗效显著的骨科秘方、治疗手法和用药经验,毫无保留地公诸于世。
比如现在人们称道的“田七跌打风湿软膏”,就是根据他老人家献出的秘方制成的,临床应用有效率高达98%。
1957年,他主编了广州中医学院教材《中医骨伤科学》,并用600多元私蓄购买了一部录音机,一丝不苟、废寝忘餐地在家里备课,先自己试讲录音,听过满意后,才到讲坛向学生讲授。他还利用照相机将自己的理伤手法和典型病例的X线照片拍摄成相片和幻灯片,供学生们观看,加强直观教学。他勇于接受实践的检验,以精确稳准的手法和独特有效的固定技术著称于世。
1964年,他已达八十高龄,还手不释卷地学习中医学院二版教材《古文讲义》。
他说:“做一个骨伤科的大学教师要能做、能讲、能写。不懂临床操作,缺乏临床经验,理论讲得天花乱坠,空洞无物,不切实际,就会误人子弟。但只会做,讲课不生动,学生缺乏趣味,就不能学到知识。写、讲、做,以写最难。”
何老培养了一大批具有专业知识的学生,还悉心授徒60多人,其中高徒高北海、岑泽波、黄宪章、谭昌雄等已成为岭南名医。他的学生中有不少担任骨伤科教授或主任医师,有的在海外和港澳地区设馆行医,把何氏的精湛医术和高尚医德传播到海内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