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是一个所有人都绕不开的地方,新生与死亡、眼泪与狂喜、失望与希冀……种种对立在这里不断的交织纠缠,人生百态也在这里不断上演,这里如同试金石,亲情的厚薄、人情的冷暖在这里显露无遗……同时,还有那全力以赴的奔跑以及热得发烫的心意,都展示着对生命无限的敬畏。
19日,是中国医师节了,8月16日深夜到8月17日凌晨,记者走进哈医大一院群力院区急诊室,与当日值班的急诊内科吴锋、神经内科施倩、急诊外科官文龙三位医生及全体护士一同,体验追赶心跳的希望。
关于偶尔和总是
"相比治疗,患者更想要知道该怎么办"
20时,天色已晚,红蓝色交替的灯光在夜色中闪烁着,120急救车开始一辆接着一辆的驶入院内,患者也开始排起了小队,这是护士们口中的"第一波儿"。
急诊内科门前,一对约70岁的老夫妻等在那里,攀谈中记者了解到,他们已经走了多家医院了,老先生一直在发着热,而呼吸科、消化科也检查不出任何炎症,老太太在轻声哭泣,老先生面色苍白,坐在候诊的椅子上也是如坐针毡。
刚刚经过了检查,医生没能准确的找到病因,炎症从何而来?发热何时能止?衰老的身体能撑过几时?老先生忧虑地说,这种情况已经一周了。此时急诊内科门外暂无患者,吴锋医生走出了诊室,来到老夫妻身边。
"医生,我们到底应该怎么办?"
"现在是有两个方案可供你们选择,一是立即收治住院,虽然找不到病根,但是可以对症治疗,随时处理发热情况;第二是可以到有感染科的门诊去检查,目前各科查不到病因,深度怀疑是细菌感染。同时,我可以给你们开一些药,缓解一下现有的症状。"急诊内科医生吴锋说。
20分钟以后,这对老夫妻再次回到了急诊内科门外,此时吴医生的诊室门前已经排了五、六位患者,再没可能离开诊室出去和他们说话了,而此时老人已经可以静静的坐在门外等待,老夫人脸上的泪早就干了,老先生的面色也有了红润,他们静静的坐在门口,就像是等待着马上接到手里的希望。
"有一句话是这样讲的,‘偶尔是治愈,时常在安慰,总是在帮助’,讲的就是我们医生,虽然这里是医院,但是患者真正需要未必完全是治疗,只是需要知道他现在怎么了,应该去怎么办。而当他们知道,有人在意他们,有人在管他们,焦虑情情绪缓解了,就可能在一定程度上改善症状。比如那个老先生,当他了解自己病情应该如何处置之后,面色已经好多了。"吴锋说。
关于路人甲和主心骨
"都是家里主心骨,这也是我们努力的意义"
"有急救车来了……"22时许,暂时的宁静被一阵急救车灯光的闪烁打破。沈悦急忙跑过去打开了120急诊通道,而一阵紧急的脚步、急促的呼喊以及带着哭泣的催促声一起随着夜风卷了进来,急诊大厅再次一片嘈杂。伤者是个孩子,因为头部摔伤而被送到了医院。
"他是我的第39个患者"急诊外科医生官文龙说,这是17日16时30分至此的急诊数字。幸好孩子的伤并不重,头皮下及颅内血肿,并无生命危险。而当听到医生说"无危险"并看见伤者入院后,刚刚的急促声、哭泣声也随即消失,家属在护士的带领下办理着入院手续,其他的家属也有序的退到医院门外等候,有的还点起了烟:"刚刚真急坏了。"
"那个写着‘红区’的房间就是抢救室,只隔着一扇门,就隔着希望与失望,或者说是人生的转折或是终点,而在那个门外,经常能看见跪在门前的人,虽然大家都明白跪祈并不会改变现实,但是也许只有这样才会让他们心里变得有所寄托,让在门前的等待不会过于漫长。"吴锋说。
"那次是一个孩子,刚满周岁,非常健康,但是因为呛到了奶而生命垂危,来院的时候身体已经青紫了。"带班护士组长沈悦说。隔着红区的门,孩子的父母崩溃了,孩子的妈妈瘫软的坐在地上,孩子的爸爸半蹲半跪的在妻子旁边,夫妻俩的情绪已经承载不了语言。而就在这时候,从外面进来一对老夫妻,衣着整洁,但是脚步蹒跚踉跄,头发凌乱、面色苍白。盯着沈悦不断的问一句话:"我孙子呢?"
沈悦知道,老人就在等着她说一句"已经没事了,在办住院手续",就像眼前这个头部血肿的伤者一样。只要听到这一句话,也许老夫妻会立即坐倒在地上,但是憔悴的神情会从脸上一扫而空,但是她无法回答,含在眼圈里的眼泪终于没能掉下来,她能清楚的感觉到,这个家的主心骨塌了。
"每一个人在陌生人眼里都是平凡的,而对于他们的亲人来说,却每一个人都是家中的主心骨,无论年长与年幼,都占有着不可替代的位置,这也是我们必须努力面对每一个患者的意义所在。"官文龙说。
关于眼泪与理性
"表面的冷漠,只是为患者预留的理性"
23时许,喧闹了半夜的急诊室再一次短暂的安静了下来,急诊室只有两个酒醉的年轻人,手上打着吊瓶,躺在担架车上胡乱说着醉话。室外拥挤的停车场已经空空荡荡,外面住宅楼的灯光多已熄灭,院里红字写成的"急诊"灯箱在夜色下格外显眼。
诊室内,三个诊室外都没有人,三位医生静静的坐着,仿佛刚刚看到的流血、痛苦、呼吸困难都已经翻页,甚至不曾发生过。人言,医者父母心,医生的心应该是最软的,而生活中极少有人见到医生在为患者的病痛而流泪,于是又有人说,他们早已看透人间聚散,他们的心应该是最硬的。
"大约在六年前吧?那个患者是一个肿瘤的患者,大约50多岁,对于当时我的来讲,是一个大叔。"官文龙今年33岁,六年前也就是他刚毕业不久的时候。因为疾病,他的伤口不能愈合,手术后整个刀口就是裂开的状态,皮肤、肌肉、软组织,就这样暴露了三个月。
"在住院一百天的时候,他糊涂了,把我当成了自己的同事。"官医生说,在自己去查房的时候,他请医生坐,还叫了一个陌生的名字,和他聊起了工作单位的往事。"不知道我还能不能回到工作岗位上去了?"面对这样的问题,官医生撒谎了,他解释说,当时自己并不是以一个医生的身份,而是客串着以前的同志。那个大叔笑了笑,他对自己的身体状态大约也是了解的。
第二天官医生再想以同事的身份去安慰他的时候,已经不可以了。因为大叔此时的状态是清醒的。"医生啊,我不想再治了,就让我走吧,我快没有钱了吧。"大叔对官医生说。"后期治疗的费用并不高,而且刚和你女儿沟通过,她说晚上就会续交费用,希望还是……"没等官医生说完,患者就打断了他:"我知道我还有点儿钱,不过不想再这样花掉了,我想留给我女儿,这是我这个当爸爸的,对她最后的疼爱了。"
病还是要治的,但官文龙躲在医生办公室里哭了个一塌糊涂。为患者?为父爱?还是为自己作为医生的无力,直至六年后的今天,官文龙仍然说不清,只觉得心里被一块大石头压住了。
"在医院急诊,人生百态看得清清楚楚,亲情厚薄一览无余,有听到高昂费用就果断离院的;有亲友将患者送到医院后悄悄离开再无音讯的,当然更多的是不惜代价抢救亲人……我们是医生,不评价目睹的每一个选择,因为这是每一个家庭慎重选择后的考量,我们要做的只能是理性认真的提出解决的方案。"吴锋医生说。
"合格的医生都是从不再被情绪渲染开始,因为我们要理性的面对疾病,而不是感性的情绪宣泄,我们的情绪不能被左右,我们还有下一个患者,他或她,同样是一个家庭不可缺少的人,冷静的心态是对他或她最大程度的负责任。"神内科急诊医生施倩说。
关于无力和全力
"我们可能会无力,但并不影响下一次全力以赴"
凌晨1时,这座城市似已睡去,急诊门前一伙一伙的吸烟人早就散去,院子里除了蟋蟀的声音外已经没有任何声响。在急诊护士站,除了"滴滴"的设备声,就只有护士来回忙碌的脚步声。
大半夜过去了,红区的门一直没有开启,"真希望今夜没有抢救,哪怕是普诊的患者多点儿也行。"带班护士组长沈悦说。
"赶快送胸痛中心"听了医生的话,护士立即拉着担架车。从急诊到胸痛中心大约走三分钟,三分钟对于平时来说没显得多重要,但是对于一个已经心梗的人来说则不同。
"叔,求求你,你真别睡着,你再挺一会儿,马上到了。"沈悦说,她不记得她在抢救的时候嘴这么碎,这段话还是在同事的口中听到的,心肺复苏持续一分钟就需要换人复苏,但是沈悦坚持了三分钟,直到患者推进了胸痛中心。
"我真的非常累,但是我很清楚自己累不死。可是如果我停下来,他就真的死了。"沈悦自嘲的说,下来的时候自己喘成了"狗"。她知道,自己的每一下按压,都代偿着心脏原有的功能:"我们是陌生人,他也许记不得在自己生命中还有过这样不一样的三分钟,但这是我们做医护的心意,我们能做的只有这些。"
"生命是值得敬畏的,我们总在说‘与死神赛跑’,但是并不是每一次都跑得赢,在跑输的时候,无力感真的很强烈。不过这并不影响我们下一次的全力以赴,无论成功的机率是多少,都不影响。"官文龙医生说。
后记
祝你们健康,
哪怕余生不再相见
四点钟的时候,哈尔滨已经在朝阳下渐渐苏醒。麻雀和喜鹊的叫声以及偶尔经过院外的汽车马达声音揉碎了一夜的宁静,新一天的第一抹阳光洒在院区的伍连德像上,闪烁着光辉。
清洁工大姐已经在打扫卫生了,昨夜焦急的脚印、惊心的血污已经随着洁具荡然无存。在护士站的交班记录上,16日整夜的急诊数字定格在了340人。吴锋、施倩和官文龙三位医生在向白班医生交接着病例。"一夜虽然急诊量不小,但幸好没有抢救,希望我的夜班一直会这样。"吴锋说。
而在采访结束的时候,施医生的话也代表着所有医生的心声:"我是一个医生,我希望下次再见到他们中的任何一个人的时候,在街上、超市或者是公园,而永远不是在我的岗位上。祝他们健康,哪怕余生再不相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