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闭上眼睛,假装在努力地回忆,耳边有一阵风刮过。是谁开了一扇窗?窗外的房檐上落了一只燕子。
燕子与百劳,一西复一东。
两条毫不相交的轨迹,如何重叠同一种人生?
“谢谢你,我走了。”
小蝶一阵慌张,抬头看了一眼乔鑫的父母和张导,他们正聊得礼貌而克制。不得不说,上流社会的人群,总是在外人面前维持着自己的体面。哪怕乔鑫母亲已经恨透了父亲,他们依然是所谓的“利益共同体”。
“爸妈,张叔叔,我有点急事要先走一步,实在抱歉。”小蝶站起来。
乔鑫母亲关切地问,“鑫儿,什么事儿啊这么急?”然后绕着大桌子优雅地走过来,悄悄在“乔鑫”耳边嘀咕了一句,“人家娜娜还在呢,这么走不太礼貌吧。”
乔鑫父亲有些不满,“一年多都没见了,也不跟老爹说说话儿?”
娜娜此时站了起来,抓起手包里的车钥匙,“乔鑫一定有非常紧急的事儿,你们别担心,我去送他!”
两人一起出了门,家长也乐享其成。
相亲的最高境界,不就是你情我愿相见恨晚吗?
娜娜非常自然地挽住小蝶的胳膊,贴心地为“他”擦去额头上的汗珠,问了一句,“去哪儿?”
小蝶望着眼前这个女孩儿,那么阳光热情,坦率赤城,完全没有富二代的骄矜和任性。她们本可以成为很好的朋友,但这具身体实在太尴尬。
“要不,我自己去吧,你忙你的。”
正说着,电梯已经运行到负二层。娜娜不由分说地挽着他出来,径直走到一辆红色法拉利跑车前。她潇洒地打开车门,一双大长腿踏进去,系上安全带,熟练地按下启动键,用眼神示意“乔鑫”上车,然后戴上一副香奈儿的墨镜,特别有明星范儿。
据说她的妈妈也是位明星,和张导离婚后归隐,从此杳无踪迹。
小蝶生前与此等白富美绝缘,她完全无法想象一个名媛每天过着怎样的生活。她们仿佛生来就没有烦恼,对于一切皆唾手可得,是否从未经历过失败?
“去医院,看一个朋友。”小蝶坐稳,掏出手机回复黄一帆的信息,“你等我,我马上到,我会告诉你关于小蝶的消息。”
娜娜是个懂事的姑娘,她看见乔鑫眉头紧锁,面露忧愁,没有多问,只说了一句,“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可以告诉我,这个医院是我闺蜜家开的,所有资源任你调用。”
一阵惊骇。
一阵感动。
这世间果然对有钱人格外友好,怪不得大家汲汲一生都在为财富自由而奔忙。
小蝶觉得娜娜有时候很像青青,但她和青青又有本质的区别。青青感性,是可以和她一起欢乐一起痛骂渣男的人,而娜娜,更倾向于如何解决问题。
病房内,黄一帆已经收拾好行李。
这条命,总归是救回来了。
“我准备出去找份工作,给你还钱。”黄一帆恢复了骄傲,“现在你可以告诉我小蝶的事情了吧?我调查过了,你并不是小蝶的表弟。”
“是谁不重要,关键是我没有伤害你,还救了你。”
“请你别再给我绕弯子了!我只想知道关于小蝶的一切,她成为植物人之后有没有醒来?有没有怨恨过我?有没有留下遗言?”
大家不知道,在被诊断为植物人的病人中,有多达40%的患者事实上神志是完全清醒的。
植物人之所以叫做植物人,只是因为身体无法动弹。
“我在乎!我最后悔的是,在她最需要我的时候,我不在她身边。假如我坚持陪伴在她身边,每天跟她说说话,说不定可以唤醒她,对吗?”
是的,植物人的家属只能通过源源不断的爱和耐心才能打破那层玻璃罩,将受困者的灵魂解救出来。在临床研究中,来自双向奔赴的爱,对植物人促醒尤为显著。
“是她自己不想继续那苦闷烦躁的日子了,跟谁都没有关系。你不用自责,她走得很开心。”小蝶背对着娜娜,娜娜看不清他的脸,病房里突然变得异常压抑。
“你怎么知道?”
“放下吧,这样的执拗没有任何意义。你只需要记得,她希望你振作起来,好好过自己的人生。”
黄一帆从随身携带的背包里掏出一张打好的借条,塞到小蝶手里,然后默默地推起行李箱,与门口的娜娜擦身而过,连目光交汇都没有。
小蝶摊开那张借条,看了一眼,苦笑一声,然后揉成一团,一点点撕碎,扬在了空中。
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
娜娜觉察到乔鑫情绪不高,拉他去喝酒。
小蝶不知道娜娜家住哪里,干脆开了一套总统套房,托人把两个女人扛了回去。碍于性别,她本想离开,但又不放心这两个丫头,就在沙发上将就了一夜。
本是三个女人一台戏,结果第二天早上起来,新闻炸了!
“一男两女玩3P,贵公子一夜风流好快活!”
“张导千金一夜未归,和陌生女郎共事一夫。”
“乔氏集团与张导的这场联姻,两败俱伤!”
“知名女演员的儿子与知名男导演的千金共度良宵,夜夜笙歌。”
我……
“你会害死娜娜和张导的!你爸现在很生气,后果很严重!我说一定是仙人跳,被别人摆了一道。对,是那边的人开始行动了!”
小蝶插不上话,她完全没有想到,她们三个女人会因为乌七八糟的性事登上头条。真是匪夷所思。怪就怪她现在是个男儿身,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娜娜酒醒后,也试着解释,无功而返。
网暴一轮接着一轮,有口难辩,白的也变成了黑的。
人言可畏。
最痛苦的是小蝶,她该如何解释这场乌龙,把两个无辜的女孩干干净净地择出去?难不成要说自己是同性恋?性无能?这丢人可丢大发了。
无从应对之际,娜娜提出一个建议——两人结婚。
就跟媒体说另一个女孩是娜娜的好友,婚礼策划师,帮助他们规划婚礼流程的。只要两人结了婚,闲言碎语必然不攻自破。
大家纷纷说好。
只有小蝶强烈反对。她要用一个男人的身子与一个女人进行鱼水之欢,乍一看,没毛病,但心里属实有点别扭。毕竟,她的灵魂是女的,女人和女人的交合……咦,太恶心了!况且她迟早要走,不能害了娜娜。
她给乔鑫发消息,“坦白告诉我,你是不是爱上了别人?如果是,我绝不纠缠。”
“不是……是。”小蝶语无伦次,她不忍心伤害乔鑫深爱的女子,“是我的问题,对不起。”
“到底发生了什么,我感觉你和以前不一样了。”娜娜时常觉得乔鑫判若两人,很多生活习惯和自身技能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改变。
比如乔鑫以前不喜吃辣,而现在无辣不欢;以前是专业的小提琴手,现在连五线谱都不认得了;以前总和各种富二代在一起玩,现在唯恐避之不及;以前天不怕地不怕深知有人给他兜底,现在的他谨小慎微,开始照顾每一个底层人的情绪。
更离谱的是,他突然多出了一些奇奇怪怪的朋友。
太多太多变化了。
事实上,乔鑫母亲也察觉到了,但她抱着乔鑫时又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血脉相连的流动,不可能有问题。
小蝶无心戏弄他们,只是命运使然。
他们不知道,小蝶已经冷冻好了乔鑫的精子,做好了随时离开的准备。
再说青青这边,经历了一场莫名其妙的网暴,心里都快抑郁了。小蝶就带着她到处散心,结果又引来一轮新的揣测。
“都怪你,我这辈子都找不着男人了。”
“有我在,要什么男人!我给你留了两千万,等我走了,你要好好生活。”
“我不要钱,只想让你留在我身边。”青青哭得梨花带雨,“我不能接受失去你两次。”
“别哭了,我只是提前交代你,还有两年,我会处理好乔鑫的事情。”
生命被倒数的感觉太可怕了。即便小蝶已经死过一次,这种等死的滋味儿也不好受。她不知道将来会以什么样的方式离开,但离开已成定局。
“你和娜娜怎么办?看得出来,她是真心爱着乔鑫。”青青问。
“还是不要结婚了,不然她年纪轻轻就要沦为一个寡妇了。以后,她还会遇到更好的男人。”小蝶是真心心疼娜娜。
“你总是替别人谋划,能不能替自己想一想?”
“我有什么可委屈的,本就是偷来的三年时光。我应该感恩这三年的馈赠,让我重返人间,圆了曾经的梦想。”
青青狐疑,“你的梦想是什么?”
“我所爱的人一生平安喜乐。”
绯闻沸沸扬扬地嚷了一阵子,终于慢慢平息。
娜娜去了哥伦比亚大学进修,给乔鑫留下了一段话,和一只手环。
信上是这么写的:
落花有情随流水,流水无情恋落花。再见了,乔鑫。曾经我以为,我们默契十足惺惺相惜,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奈何缘分没有知会我,就悄无声息地消失了。这不怪你,也不怪我,我们都会遇到更好的另一半。你16岁时送我的手环,我完璧归赵,希望它可以找到真正的女主人。祝福你。
小蝶心里隐隐地难过,应该是来自于乔鑫的挽留。
他的灵魂死掉了,身体出于本能还会为至爱的离去感到痛楚。都说爱一个人,是全身心的托付。
是的,每一个细胞都镌刻着回忆,直到七年之后细胞更新换代完毕,才会真正的淡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