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良高，中国社会科学院考古研究所二级研究员、夏商周研究室主任，中国社会科学院研究生院教授，曾获聘日本东北学院大学客座教授。
1986年毕业于北京大学考古系，现主持西周都城——丰镐、周原遗址的考古发掘与研究工作，主要从事商周考古和考古学理论研究；主持的考古发掘项目——苏州木渎东周古城发掘与研究曾获评2010年国家文物局“全国十大考古新发现”和中国社会科学院“全国考古六大新发现”等荣誉；迄今已出版学术著作3部，论文与考古报告100余篇；个人曾获“‘九五’国家科技攻关计划先进个人”荣誉，研究成果曾获第二届胡绳青年学术奖。
我今天讲的题目就是“封建诸侯，以屏周室”，主要是讲西周封国考古的主要发现。
首先简单介绍下它的时代背景。我们讲西周的建立应该是在公元前1046年。当然，关于武王伐纣和建立西周王朝的年代到底是哪一年，争议巨大。自古以来，至少在汉代以来就有几十种说法。我们采用夏商周断代工程的观点，将公元前1046年作为武王伐纣灭商，建立西周王朝的开始之年。（图一）
图一：利簋铭文记载了“伐纣克商”历史事件
到公元前771年，周幽王被犬戎所杀，西周阶段结束。周平王迁都洛阳，也叫成周（在当今洛阳一带），历史进入东周时期。作为西周王朝，在这一时段里周王具有绝对的权威，所有诸侯的分封跟周王、周王朝的统治策略有关，周王对这些诸侯有强有力的控制力，能够对这些诸侯国予以控制，这些诸侯国也要服从周王的权威。进入东周以后，东周列国也基本是建立在这些诸侯国基础之上的。
关于西周这段历史，它“上接殷商，下启春秋战国”，是中国历史上非常重要的一个时期。周公制礼作乐构建了西周礼乐文化，奠定了后来文化认同的基础，诸子之学也奠定于这一时期，比如一般认为儒家就是建立在周公“制礼作乐”基础之上的。
今天讲的分封制，是周代另一个非常重要的政治制度安排，它导致了东周列国这样一种诸国竞争的局面，在中国历史上产生了非常重要的影响。秦汉以后的中国历史虽然皇权专制占据主导地位，但在不同时期都有分封现象的出现，如汉初、明初等。所以说分封制对两周社会及其后的中国历史有非常重要的影响。
西周考古有什么特点？为什么讲它非常重要？首先，西周时期的文献记载是不完备、不精准的，具有明显的文本性。这时候有许多文献记载，比如三礼、《尚书》、《诗经》等等，关于它们的文本形成有诸多争议，这些文本记载的准确性是有争议的。疑古学派所提的诸多问题正是基于这些传统文献的不准确性、不完备性而提出的质疑。
其次，新史料的局限性，即考古发现的古代遗存和青铜器铭文，也是具有文本性的。很多新史料，比如地下出土的简册、甲骨文等文字资料，尤其是西周时期开始出现的长篇青铜器铭文，无疑是重要的史料。但铭文并不是如大家想象的那样属绝对的历史实录，它往往具有很多的政治目的性，由此影响到铭文记载内容的客观准确性。
在这种情况下，对于西周考古来说，必须要将传统文献记载、考古发现的古代文化遗存和青铜器铭文结合起来，才能建构一个科学合理的历史叙述。比如，我们提到某一个西周封国，为什么这个封国叫这个名字？又是怎么样和考古发现以及文献记载联系起来的？都体现出这三类资料的有机结合。这是西周考古的一个非常重要的特点。我们后面讲分封，讲为什么这个考古发现是文献记载的某某诸侯，某某诸侯国，都是这三类史料互相结合得出的认识。
首先，我们简单讲一下文献中所见到的诸侯分封。我们知道，周人是以小邦周战胜了大邦殷，从现在考古发现也能看出周人兴起于西方，它并不是一个高度发达的文化，而是向商王朝不断学习的，最早还是商的属国。据文献和甲骨文记载，它应该是商的一个属国，受商控制，后来逐渐从西方兴起，最后才战胜了商王朝。当周人面对文化发达、面积巨大的新占领的东部，它如何控制这么大一片地区？
首先，在洛阳这个地方，即所谓天下之中，更靠近商王朝的传统统治区建立都城（成周），以加强控制。第二个很重要的策略就是分封，把他直系的、最相信的亲戚功臣分封到新占领区域中的一些最重要的关键点，如有的是交通要道，有的是新占领的政治中心，来对商人进行控制。
我们知道，最早在武王刚灭商之初就在商人政治中心附近分封了管叔、蔡叔、康叔三个诸侯，来监视商纣的儿子——武庚。但武庚很快与三叔一起叛乱，然后周公东征，彻底把商人的最后残余势力给解决了。随着东征的胜利，周人控制区一直到现在的山东地区，即所谓大东的地区，这样周公就进行了第二次大范围的分封，把最重要的力量或者最亲信的势力分封到更广大的东部地区，来控制他新占领的区域。正是因为有这样一个政治的安排，或者说周初为了控制新占领区的目的，进行了两次大规模的分封。
其后还有一些分封，比如说西周晚期对王子友的分封，后来王子友又将自己的封国迁到今天的新郑一带，建立了东周时期的郑国。再有，西周晚期对南方经营的时候，把原来在西部的亲信诸侯迁封到现在洛阳以南的南方地区，如申、吕。当然，最主要的两次大分封还是在周初，现在看到的很多重要封国都跟这两次分封有关。
周初分封时，除了这些亲信势力外，还有若干商人的传统大家族势力被打散，分别封赐给这些诸侯封国，这些诸侯带着他们到新的占领区去，一起在当地建立统治。这些被打散封赐的家族和新占领区当地传统的部族统治势力只要不反对周王朝的统治，周王朝也承认他们的统治合法性，给予一定特权，由此形成各地的小封国，或者叫附庸。根据文献记载，直到春秋时期，仍有很多这样的附庸小国。诸侯和这些附庸共同构成西周社会的统治阶层。
考古发现证明许多文献所记载的分封是可信的，很多文献记载的诸侯国已经被发现，比如说燕国、晋国、齐国、卫国等等。当然也有很多文献记载的封国，迄今还没有被考古发现，比如说霍国等。此外，西周考古还发现了很多文献没有记载的诸侯封国，比如说南方的曾国就是最近几年非常重要的新发现，宝鸡地区的鱼国和巴蜀文化有密切关系，也是传统文献里所没有记载的。这也体现了考古学的价值，即能够填补文献记载的空白，纠正文献记载的错误。
西周考古包括非常重要的两个部分：（图二）第一，是以三个都城——周原、丰镐和洛邑成周为核心的王畿地区考古，一直是西周考古的最重要组成部分。关于周原、丰镐以及成周的重要发现，不是我们今天讨论的重点。第二，就是今天要讨论的西周考古的第二大板块——西周封国考古。西周封国考古成果既有验证了文献所记载的诸多诸侯封国的，也有超出文献所记载的诸侯封国的发现。另外，还有很多纠正文献记载错误的成果，如晋国，根据传统文献记载，认为最早的分封地在太原一带，但现在考古发现证明，早期分封地位于现今的晋南曲沃一带，不会在以前所说的太原。这些都是考古发现所带来的新认识。
图二：西周王畿、四方与封国地理格局示意图
根据《国语·郑语》的文献记载，以成周为中心，我们来看西周的封国基本情况，即东边有哪些封国？北边有哪些封国？西边有哪些封国？南边有哪些封国？根据文献记载和考古发现，东边有齐、鲁、滕、莱、卫等，北边有燕、邢、黎等，西方有晋、杨、倗、霸、芮、秦、鱼（弓鱼）等，南方有巴、蜀、楚、邓、应、曾、噩等。这些封国有些跟文献记载相对应，有些补充了文献记载的空白。
现在，我们分别从东、北、西、南四方来介绍西周封国考古的主要收获：
第一，东方诸侯国。
东方最主要区域是现在的山东地区，因为这个地方要面对山东半岛和鲁南、淮河流域的东夷、淮夷威胁。据文献记载，当时的淮夷徐偃王势力曾经一度打到洛阳一带，迫使周穆王从西游中赶紧往回走。当然，这个记载的真实性还需要讨论。正是因为有东夷、淮夷的严重威胁，所以周王朝要在东方分封很多诸侯国，其中的齐国、鲁国、滕国是三个最重要的诸侯国。
周王朝通过这些点，既控制了山东地区的东夷，也稳定了在东方的统治，它们发挥了非常重要的作用。关于西周的齐国，有哪些重要发现？一个是在东周临淄城遗址的东北部一带，许多学者认为，早期齐国都城应该就在临淄城遗址的下面，当然这还需要今后的工作来验证。虽然现在的主要遗存是东周时期的，但在东周遗址下发掘出土了很重要的西周时期遗存，包括西周早期遗存。尽管晚期遗存对早期遗存有破坏，影响到早期遗存的保存，但重要线索是存在的，这里既出土过带有“侯”字的陶器，也出土过带有铭文的青铜器。
另外非常重要的发现是在山东北部高青陈庄遗址的发现。这个遗址有一座小城，城里既有夯土建筑，也有祭祀遗址，更重要的是发现一批墓葬，墓葬里出土了带铭文的青铜器，明确提到了“齐公”，可以直接跟齐对应起来。铭文中直接提到了“文祖齐公”，说明墓主属齐公孙子辈。这里可能是齐国公族的一支，被封到高青这里，保卫齐的北部边境。（图三）
图三：高青陈庄出土西周铜器上的“文祖齐公”铭文
这些山东北部地区跟西周齐国有关的重要发现，证明了文献记载的齐应该就在这一带。在山东中部的是鲁国，过去曾出土过多件青铜器，有鲁侯尊、鲁侯熙鬲等等。铭文记载有“令明公遣三族伐东国”，记载了鲁国参与到东方战争的历史事件。在山西绛县衡水西周墓地出土过一件鲁侯鼎，反映出当时这些贵族家族之间的政治联系，比如联姻或者别的什么交往。到西周晚期，有著名的曲阜鲁故城遗址早期遗存的发现。
图四：前掌大墓地平面图
从这些发现可以看出，西周时期在滕州一带有多个贵族家族存在，其中滕侯是最重要的一个，居于主导地位，因为他是由周王派出的，属王室亲信。其它如史氏家族等，可能相当于后来晋南的倗、霸等角色，它们一方面具有附庸性质，受到称“侯”的诸侯，如滕侯、晋侯等的节制，另一方面也有自己的相对独立性。
我们在西周铭文中可以看出，所有称“侯”的都是非常特别的，如晋侯、滕侯、鲁侯、燕侯、曾侯等。“侯”这个字的字形带箭，具有武装镇守一方的性质，所以这些侯国都是有统领一方的作用。周围有若干个以伯为首领的家族，包括史、倗、霸等，在政治上要受到侯的节制。
山东东部地区，在现在的龙口县发现有归城遗址，根据文献记载，我们认为跟东夷有关，一般认为是莱国的都城遗址。莱在西周时期，很快接受了周王的权威，承认了周王的统治，也被周王所承认，文化上被周文化同化，也由此形成一个规模很大的归城遗址。在归城遗址，我们可以看到有城墙、一些重要的建筑遗址，周围历年出土过很多重要的墓葬和青铜器。
以上是山东地区几个最重要诸侯国的考古发现。其它还有很多小国的存在，据文献记载，山东有非常多的小国。后面随着考古工作的开展，我们相信，还会有一系列的发现。
关于成周以东的河南地区，首先当推鹤壁辛村，即过去所说的浚县辛村的考古发现。辛村处于淇水之滨，在殷都的南面。这个地方在解放前就发现有一批重要的西周墓葬，近年又有大量的考古工作，发现一批大中型墓葬、遗址、手工业作坊等。根据文献记载和出土青铜器铭文，这些遗存属于西周初期非常重要的一个封国——卫国，康叔的封国，又称“康侯”。（图五）
图五：鹤壁辛村西周遗址边的淇河
康叔是周初镇守殷商传统势力核心区，监视商残余势力的三叔之一，即管叔、蔡叔、康叔。辛村遗址正位于商都——殷墟的南面，相距几十公里，西周时发挥着非常重要的监视殷遗民和残余势力的作用。过去，这个地方出土带重要铭文的青铜器，如康侯簋、康侯斧。在商都——殷墟的北边是邢台，这一带为西周时期的邢国所在。邢是周公的后裔之一。过去出土过邢侯簋、麦尊、麦方尊等青铜器，记载了第一代邢侯受封的情况。多年来在邢台一带有一系列重要的发现，包括西周时期大型墓葬、遗址等，应该都是邢国的遗存。
据多件青铜器铭文记载，丰镐的井叔参与了多起周王的政治活动，并和宝鸡的鱼国、南方的邓国有联姻关系，即异姓联姻。从这个例子中，我们可以看到周代的大宗小宗之间的宗法关系，也可以看到周代的世卿世禄制度以及异姓联姻制度，非常有意思。这也是周代统治方式和政治制度的反映。（图六）
图六：丰镐遗址张家坡井叔家族墓地出土的邓仲铜牺尊
第二，北方诸侯国。
北京房山琉璃河燕国都城遗址：除了发现董家林城址，重要的发现是黄土坡墓地，其中的M1193，被认为是第一代燕侯墓。关于该墓墓主，有人认为可能是召公，也有人认为是召公的儿子克。墓中出土了2件著名青铜器——克罍、克盉，上面的铭文明确地记载周初封建燕国到北京地区的历史事件。这也是北京建城的起点，一个非常重要的发现。从中也可以看到周人的直接控制范围已经到了燕山南侧。另外，在燕山北侧也有燕侯器的发现，如喀左出土的燕侯铭文铜器。（图七）
图七：琉璃河燕国墓地M1193出土克盉
从山西到华北穿越太行山脉有几条路线，即所谓的“太行八陉”，尤其是靠南侧的几陉是从关中经晋南到华北的重要通道，因此有若干重要的封国与此有关，其中非常重要封国之一就是黎国，位于现在的黎城县。黎国墓葬虽然被盗严重，但仍是重要发现。
黎城西周墓地出土铭文中记载有“楷侯”，有学者认为与文献记载的黎国有关。黎城西周墓地正位于太行八陉之一的通道上，所以我们说周代的分封都是有目的的，是周王朝统治策略的一部分。
第三，西方诸侯国。
在成周的西边，首先是晋南地区，从成周所在的洛阳来看，正好处在它的西侧。文献记载晋南有很多重要的封国，比如说霍、虞、虢、晋、杨等诸侯国。现在考古已经发现的有几个，一个是晋国，即天马——曲村遗址。在这里，不仅看到大量的西周家族墓地，更重要的是晋侯家族墓地的发现，除了第一代晋侯墓葬未见外，其后的西周历代晋侯墓葬都已发现，晋侯墓地中的每一组墓葬都是一代晋侯及其夫人。（图八、图九）
图八：晋侯墓地平面图
图九：晋侯墓地出土猪尊、兔尊
晋侯墓地的发现证明早期晋国政治中心就在现在的天马——曲村一带。墓地内出土了非常重要的西周青铜器，包括晋侯苏钟和杨姞壶。杨姞壶是晋国与杨国联姻时的杨国陪嫁器物。
与晋侯墓地相隔不远，东侧有位于翼城县的霸伯家族墓地，南侧有位于绛县的倗伯家族墓地。晋侯称“侯”，而霸、倗都只称“伯”，晋为姬姓，而霸、倗皆非姬姓。倗伯家族墓地出土的铭文显示，他与姬姓的毕联姻。在翼城县东的大河口霸伯家族墓地出土的铭文也显示他与姬姓贵族有联姻关系。很多人推测，我们也赞同，霸、倗这两个家族很可能就是周初分封给晋的怀姓九宗。晋侯发挥着非常主导作用，这两个家族受到晋侯的节制。
晋南在黄河东侧，黄河西侧的陕西那边近年也有重要的发现，即韩城县梁代村和澄城县刘家洼芮国遗存的发现。在文献和铭文记载中，西周早期芮伯一支就开始出现，山东归城遗址也出土过芮国铭文铜器，芮伯是周初非常重要的一个大臣，经常参加周王的政治活动。这个家族一直延续到春秋中期。
在河南三门峽市，从关中丰镐到洛阳成周之间的重要交通要道上，发现了虢国家族墓地。虢也是周初的几大王室家族之一，有东虢、西虢、北虢等不同分支，一直延续到春秋还存在。三门峡的虢国家族墓地有许多重要的发现，如虢国家族墓地、虢季墓等等，出土的玉器非常精美。（图十）
图十：三门峡虢国墓地M2001
图十一：宝鸡鱼国墓地出土铜人像
图十二：鱼国墓地随葬的多元文化因素陶器
西周中期以后，鱼（弓鱼)国墓地消失不见。我们在多处可以看到西周时期同姓封国、贵族不断强盛，异姓封国、贵族不断受到削弱的趋势，这可能与周代宗法制度有关。
石鼓山墓地位于鱼（弓鱼)国墓地以东约10公里处，应该是另一个西周家族的墓地。与石鼓山墓地隔渭河相望的还有戴家湾斗鸡台西周墓地，1930年代，北平研究院的徐旭生、苏秉琦两位先生在此开展考古发掘，是周秦文化考古的肇始。苏秉琦通过对该批墓葬资料的整理，初步形成了器物类型学理论，对后来中国考古学的发展发挥了重要影响。因此，该处遗址的考古工作在中国考古史上占有重要地位。
石鼓山墓地和戴家湾墓地出土的铜禁是目前所见的三件西周铜禁中的2件。
图十三：西周时期秦文化主要遗址
图十四：大堡子山秦公大墓祭祀坑出土青铜镈
西方诸侯国的另一个重要考古发现就是近年在宁夏彭阳县发现的姚河塬遗址及其周边遗存。姚河塬遗址包括城墙、河渠水系、宫殿区、墓地与大型墓葬、车马坑、铸铜作坊等，出土的甲骨文记载了当地统治者如何管理边境，如派人巡视边境等活动。周人的控制地域能深入到宁夏南部这么远的地区，周人在西部的势力扩张及其控制区域超出了大家原来的想象。
第四，南方诸侯国。
图十五：平顶山应国墓地出土应侯铭文铜甗
图十六：平顶山应国墓地出土铜簋
另一个非常重要的考古发现就是近年在随州发现的两周时期曾国遗存，包括叶家山墓地、庙台子遗址、苏家垄墓地和遗址、郭家庙墓地、曾侯乙墓等等。根据春秋时期曾侯舆编钟铭文记载，曾国属周初重要人物南公括之后的封国，曾、随本为一家，但文献失载。通过考古发现，我们知道，曾国不仅是周王朝控制南方地区的重要封国，而且为周王朝控制铜锡等重要资源的生产与运输，即铭文所记载的“金道锡行”。曾国是通过考古发现的一个失落的西周封国，通过考古发现书写了两周曾国历史。（图十七）
图十七：叶家山曾国墓地出土南公簋
在曾的附近有以羊子山遗址为代表的非姬姓的噩国，噩国跟周王朝的关系时好时坏，西周晚期被周所灭，噩人被分迁它处，南阳市新店乡夏饷铺村发现过西周晚期至春秋早期的噩国墓地。多件西周青铜器铭文提到周王朝与噩的关系。（图十八）
图十八：噩侯方罍
在东南地区，有以土墩墓文化为代表的西周时期遗存。从考古发现看，西周时期该地区有多个区域政治中心的存在，如宁镇地区、衢州、屯溪、浦城、温州等地都有大型的西周时期土墩墓的发现，出土有青铜器、原始瓷、印纹陶、玉玦等。虽然这一时期的东南文化已经接受了中原礼乐文化的影响，并为东周以后吴越融入华夏文化奠定了基础，但吴越两国在西周时期是否已经出现，还不能确定。（图十九）
图十九：镇江出土宜侯夨簋
有关西周封国，还有很多发现，以上这些重要发现只是对西周封国考古发现的简单梳理，提纲挈领。通过简单梳理，我们可以基本看到西周封国考古收获及其所反映的西周政治体制、政治地理格局和国家运行方式。
第一类，亲戚功臣类；第二类，政治盟友类，如齐国、鱼（弓鱼)国；第三类，承认周人统治权威的新征服区的传统部族方国，如焦、祝、杞等；第四类，抵抗周人失败后的归附部族集团，如宋国；第五类，或叛或服的周边部族方国类，如楚国、噩等。
二、周初分封诸侯的目的。
首先，小邦周战胜大邑商后，满足控制大片新占领区的迫切需要，即需要通过分封来控制这片新区域，目的是“封邦建国、以屏周室”。分封所控制的地点都是不同地域的重要战略要地、交通要道和资源产地。其次，对参与伐纣灭商的亲戚功臣和盟友的回报、补偿。
三、周王与封国诸侯之间的关系。
诸侯的合法性来自周王的分封，通过周王颁赐的各种青铜礼器与兵器等来象征自己统治权力的合法性。周王赋予诸侯统治、征伐等权力的合法性，诸侯对周王要承担镇守地方、出兵从征、缴纳贡赋、朝覲谒见等诸多义务，这个文献里都有诸多记载，铭文里也有记载。
通过封建诸侯和分赐采邑，西周社会形成了一大批高等级贵族统治家族，构成西周政权的统治核心。贵族家族的同姓之间通过宗法制，异姓之间通过联姻关系来建立起彼此之间的上下等级和政治关系。
诸侯在自己的控制区域内具有相对独立的军事权、行政权和司法权，根据世卿世禄制度，权力原则上代代相袭。因此，西周政治统治结构相对稳定，但高等级贵族家族的权力与地位固化现象也很突出，这也是后来东周列国出现的原因。
四、周王作为“天下统一”的象征和政治与礼乐文化认同的核心，所谓“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就是这个意思。
周王室与各封国之间共同的青铜礼器所体现的礼乐文化圈也展现出西周时期以周王为核心和象征的政治共同体、宗教信仰共同体、文化认同共同体的形成，这对于后来中国的影响非常大。
从封国的分布范围也可以看到西周时期周王朝的政治控制范围和礼乐制度的推广与认同范围，在此范围之外就是东夷、南蛮等敌对人群。
五、分封制的本质。
西周社会的基本组织是血缘家族组织，这从家族墓地广泛存在即可以看出。西周“分封制”的本质是以血缘为纽带，以家族为基础，以血缘集团组织为单位进行殖民统治，在重要的战略地区实行长期的政治控制和军事镇守，并随征服区域的变化和政治形势的需要而有所调整。“采邑制”也是以血缘家族为基础的世袭制社会组织和政治、经济制度。
六、关于西周封国性质的讨论。
关于西周分封的“诸侯国”的性质，学术界有不同观点，有人认为这些封国是城市国家，有人认为是封建国家，有人认为是分立国家，有人认为是邑制国家，或者叫“权力代理的亲族邑制国家”。
当然一些西周贵族家族的封地是否能称为“国”也值得讨论。例如，以前掌大史氏家族墓地、山西衡水倗伯家族墓地、翼城大河口霸伯家族墓地为例，他们到底能不能称“国”？我觉得它们首先是一个个大的世袭血缘家族世代控制着这些地区，到了东周以后，随着周王权威的衰落，这些世袭家族独立性越来越强，演变为国。在西周的时候，它们还要受到各种约束与管理，可能叫“邦”更合适。
随着周王的王权衰落，这些国家纷纷独立，势力不断膨胀，最终造成了后来东周列国纷争的局面。因此，西周分封是东周列国出现的历史基础，如果没有这个历史基础也不会有东周列国纷争局面的出现。
七、分封制导致西周王朝的崩溃。
一方面是世卿世禄，久居一地的各地大家族势力的繁衍与强盛，与王室的离心和独立现象不断强化。另一方面，京畿被不断繁衍的大家族势力和王族分支蚕食、划分，王权力量不断削弱，如郑的发展等。两者相向而行，王室共主地位不断被削弱，加之异姓的削弱和离心离德，最终导致西周面对犬戎入侵的无力而被迫东迁，沦为自己分封的诸侯大国的政治棋子。
另外，随着社会稳定与发展，人口的繁衍，上层人员规模增大，普通国人、野人负担大大增加，权力固化，利益垄断，一般族人、国人的政治权力被不断侵蚀，经济利益日益受损，所谓厉王专利，应该就是这一现象的反映。由此也导致一般族众的离心离德，一个上中下层民众都不合作的社会最终就走向了崩溃。
八、分封制对中国历史的影响。
1、与商代粗疏的政治制度相比，应该说它是一种更完善、更成熟的政治体制。
2、随着周王权威的丧失，导致此后几百年的诸侯并争、诸国争雄的东周时代出现。
3、在中国历史上多次出现到底是应该采取诸侯分封制政体，还是应该采用以皇权为中心的中央集权制政体的争论，这种争论和尝试从汉初到明初都出现过。
应该说，中国历史上不仅仅只有一种皇权专制政体，还有一个相对分权的分封制政体，即所谓“秦制”和“周制”之分，“周制”与西周分封制密不可分。
4、在中国文化整合与大一统意识形成中的作用。
分封制对中国文化整合与大一统意识形成发挥了重要作用。首先，通过在各地的分封，将周王朝的有效统治和政治制度、礼乐文化推广到各地，将各地整合到周王朝的统治范围内，由此奠定了华夏文化核心区。其次，因为诸侯统治权力合法性来自周王，认同周王为大宗，与周王在情感认同上有共同血缘祖先和礼乐文化，由此形成“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的“大一统”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