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设计元素》看梁思成的“体形环境”建筑教育观与清华建筑设计基础教学
AnExplorationofLIANGSicheng's"PhysicalEnvironment"ArchitecturalEducationPhilosophyandtheTeachingofBasicDesigninTsinghuaUniversityThroughElementsofDesign
崔婉怡,许懋彦
CUIWanyi,XUMaoyan
摘要:梁思成于1946-1947年赴美考察现代建筑与建筑教育时接触到《设计元素》,并将其带回新成立的清华大学建筑系,作为推行现代建筑教育改革的重要教参之一。本文探析梁思成接触并选择《设计元素》的来龙去脉,揭示梁思成“体形环境”建筑教育思想中的现代性内容;追踪在1940-1980年代,《设计元素》及其承载的包豪斯理念在梁思成“体形环境”思想指导下的清华建筑基础教学中发挥的重要作用。
关键词:《设计元素》,梁思成,清华建筑,包豪斯预备课程,设计教学
0引言
1949年,梁思成首次提出以“体形环境”理念为核心的现代建筑教育思想[1],“体形环境”传达了“建筑”意涵向城市规划范围扩大的理念,呈现出现代特征,已是学界共识。然而,这种建筑意涵拓展背后的现代建筑思想是什么、“体形环境”理念的形成究竟受到西方现代建筑思想怎样的影响,仍值得深入探讨。
梁思成在筹办清华大学建筑工程系时就指出,“宜参照德国Prof.WalterGropius所创之Bauhaus方法”[2],1946-1947年访美回国后,梁思成随即在清华推行具有包豪斯(Bauhaus)特征的现代建筑教学改革1)[2]。那么,梁思成引入清华建筑教学的“包豪斯”,是否如同他在1945年所设想?1946-1947年访美时,梁思成所接触的“美国包豪斯”建筑教学具有怎样的特征?梁思成“体形环境”理念的形成,是否受此时美国包豪斯设计教育思想影响,又会有何异同?
因此,本文将继续以《设计元素》为线索,深入探析梁思成的“体形环境”建筑教育观与清华建筑教育的“现代性”。通过分析梁思成对《设计元素》的选择及梳理《设计元素》在清华教学中的应用,揭示梁思成“体形环境”现代建筑理念中的“包豪斯”特征,挖掘1940年代末清华建筑基础教学中的“美国包豪斯”成分,并评述改革开放后清华建筑基础教学中包豪斯“视觉语言”的延续。
1现代性零距离——邂逅《设计元素》
1.1线索一:来自纽约现代艺术博物馆的讯息
初到美国时,梁思成曾与贝聿铭、刘光华等人在纽约小聚5)[6],席间贝聿铭谈论到哈佛大学研究生设计院(HarvardGraduateSchoolofDesign)的包豪斯现代建筑教学、抽象艺术对现代建筑的影响,以及MoMA的现代艺术展。通过此次谈话,梁思成了解到了抽象艺术与现代建筑的联系,以及MoMA有丰富的现代艺术展这一信息。在旅途中,梁思成所参访的不少规划项目均由其规划师好友克拉伦斯·斯坦因(ClarenceStein)推荐,而斯坦因曾任MoMA《观察邻里》(LookatYourNeighborhood,1944)展览的策展顾问,该展与《设计元素》同属于印有展册的“多样展览”(MultipleExhibitions)系列6)。那么,斯坦因不会不熟悉该系列中最为成功的《设计元素》展,因此,斯坦因有很大概率将具有突出的教学特征的《设计元素》推荐给正在考察现代建筑教学的梁思成——后来,清华建筑系“承美国名建筑师ClarenceS.Stein先生慨赠图书七十余巨册”[7],体量不小、长63.5cm、宽50.8cm的《设计元素》图册或许就是其中之一。
1.2线索二:耶鲁大学的现代建筑基础教学
此时,耶鲁大学建筑系适逢教学方法的现代转型期——1947年,现代主义建筑师乔治·霍伊(GeorgeHowe)担任耶鲁建筑系主任,同年开始在基础课程中引入抽象形式训练,次年,聘包豪斯预备课程在美国的重要推广者阿尔伯斯(JosefAlbers)为该系基础课程咨询委员会委员。在阿尔伯斯的推动下,耶鲁大学建筑系开设了包豪斯式的基本课程(BasicCurriculum),该课程是艺术、建筑和艺术史方向的学生的共同基础课,其首要教学目标即使学生掌握抽象元素语言12)[10]——为辅助其教学,介绍线、空间、色彩等抽象元素的《设计元素》成为耶鲁大学建筑基础教学中的重要参考(图4、5)。
耶鲁大学建筑系对《设计元素》的使用,印证了图版在建筑院校中的影响力,以及在包豪斯基础教学中的重要作用。实际上,梁思成访美时,包豪斯正在美国的建筑院校中扩张其基础教学的影响力——在格罗皮乌斯(WalterGropius)的推动下,哈佛大学研究生设计院于1946年在入门课程(DesignI)中引入了抽象元素教学[11];同年,《设计元素》的插图作者之一、曾任教于作为“美国包豪斯”的芝加哥设计学院(InstituteofDesign,Chicago)的杰尔吉·凯普斯(GyrgyKepes)13)则在麻省理工学院(MassachusettsInstituteofTechnology)建筑与规划学院开设了视觉基础(VisualFundamentals)课程。可见,基础教学的包豪斯化是美国东北部这批建筑院校教学变革的总趋势,梁思成在1946-1947年参访建筑院校时,恰能观察到这种基础教学模式,并有机会接触到《设计元素》、认识到它在包豪斯基础教学中的价值14)。
2“体形环境”建筑教育观的现代性——以《设计元素》解读
在评估了梁思成接触《设计元素》的客观条件后,有必要考察其认可图版的主观动因。实际上,梁思成在《设计元素》中看到了他正探寻的建筑教育的现代性。
2.1“体形环境”理念:双重现代性内涵
在理念层面,《设计元素》承载的“设计无处不在”(DESIGNiseverywhere)的包豪斯总体艺术观(Gesamtkunstwerk),与梁思成逐渐形成的“体形环境”现代建筑观相契合,这是梁思成认可图版的根本原因。梁思成在访美时就曾与邬劲旅谈到,未来中国需要一种总体环境(totalenvironment)的规划15)。回国后,梁思成最终形成了“体形环境”现代整体环境设计观,认为“建筑”现在涵盖“人类一切的体形环境……细自一灯一砚,一杯一碟,大至整个的城市,以至一个地区内的若干城市间的联系”,并构想将清华建筑系更名并扩建为“营建学院”,下设建筑、市乡体形计划、造园、工业艺术和建筑工程系[1]。
梁思成“体形环境”理念的整体设计观具有明显的包豪斯总体艺术观特征,而这种包豪斯总体艺术观的底层逻辑,其实是对一种共通的设计原则、一种普适的设计方法的探索——格罗皮乌斯指出:“任何一种设计——一把椅子、一栋建筑、一座城镇或一片区域——其设计方法在本质上是相同的”16)[12],这也指向包豪斯现代设计教育的理性内核,即通过对“设计”进行客观的“元素化”解构,以在工业时代的机械化生产中建构“总体艺术”17)。而《设计元素》正承袭了这一理念——图版旨在展示各领域、各尺度的现代设计中的基本“设计元素”。
因而,梁思成对《设计元素》的认可,其实揭示了其“体形环境”理念的双重现代内涵。从外部来看,“体形环境”与包豪斯的现代总体艺术观颇为相似,是意涵扩展了的现代“建筑”概念——这一点梁思成已用自己的语言阐释;而从内部来看,“体形环境”实为一种对物质世界在形式上的抽象,对于是否有进一步的“解构”意味,梁思成并未明言,但是,他选择通过《设计元素》在教学中阐释并辅助建构他的“体形环境”理想,其实暗含了他对包豪斯将设计“元素化”的理念的理解与认同。因此,“体形环境”理念也具备与包豪斯理念相似的现代理性内核。
2.2“视觉语言”与“体形环境”
在方法层面,《设计元素》对各“设计元素”的抽象的视觉化呈现,则反映了包豪斯来到美国后,在追求设计的“元素化”过程中选择了“视觉语言”路径。在格罗皮乌斯、阿尔伯斯、莫霍利-纳吉(LászlóMoholy-Nagy)和凯普斯等人的影响下,芝加哥设计学院、耶鲁大学建筑系、哈佛大学研究生设计院、麻省理工学院建筑与规划学院等一批美国建筑院系在基础教学中都实现了抽象视觉元素的引入——在“美国包豪斯”的推动下,由抽象元素构成的“视觉语言”正在成为一种现代的设计工具18)。而梁思成在考察美国建筑院系时,观察到并认可了这一趋势,因而,梁思成在清华引入《设计元素》也是出于帮助师生学习这一新工具的考量。
梁思成工作笔记反映了他对抽象视觉语言和构成教学的深刻印象:密歇根大学(UniversityofMichigan简称为U.ofMich.)“最有趣是一年图案,完全由抽象designofline,space,color,form,2-dimensional而至3-dimensional入手,然后将此观念用于建筑上”19),伊利诺理工学院(IllinoisInstituteofTechnology)“Design开始与U.ofMich.相似,先有各种抽象比例,由平面至立体,然后由一小室渐及数室,乃至一小建筑物”[8]。
可见,梁思成理解和接受了这种通过抽象形式训练来学习设计的基本语言、并将其应用于建筑设计的方法。实际上,梁思成将“PhysicalEnvironment”提炼为“体形环境”而非“物质环境”或“自然环境”,正反映了其思想中的视觉形式倾向。进而,基于他对抽象视觉语言的认可,我们可以尝试还原其“体形环境”教学构想的全貌——建筑师将通过学习抽象的点、线、颜色等“视觉语言”及其法则,最终建构起“体形环境”的方方面面。
作为系主任的梁思成显然受到了他的美国同行们的启发。在清华建筑学院图书馆收藏的他从美国购进的一批书籍中,除《设计元素》外,就有格氏推荐书单中的凯普斯《视觉语言》、莫霍利-纳吉《运动中的视觉》(VisioninMotion,1947)和《新视觉与一个艺术家的抽象观》(TheNewVisionandAbstractofAnArtist,1947,图6)。此外,梁思成还为清华建筑系订购了2000张幻灯片[7]。
可见,无论是视觉语言还是幻灯、电影等视觉教具,都是此时美国建筑教学中最为显性的现代内容,“视觉”(Vision)包含了丰富的现代性。在此环境的浸润下,梁思成便最终选择了定位为“视觉教育新实验”[15]的《设计元素》作为开展“体形环境”现代建筑教学的重要教参。
2.3现代性考察:兼收并蓄的态度
应指出的是,梁思成对纯粹抽象视觉艺术的兴趣尚是节制的。《设计元素》反映的包豪斯基础设计教学方法除抽象构成外,还有经典的手工实践,这一模式在美国的建筑教学中也得到了延续22)。梁思成对此亦有理解和吸收,其工作笔记记载了匡溪艺术学院(CranbrookAcademyofArt)“以动手为尚”的手工实践教学23)[8]。尽管匡溪艺术学院并非采用典型的包豪斯模式,但其创始人受到工艺美术运动(ArtsandCraftsMovement)的启发24),相信手工艺能结合机械生产创造卓越产品,这与包豪斯手工实践教学的初衷是一致的。
3《设计元素》对清华现代建筑基础教学的影响
梁思成于1947年8月回系,开始着手以“体形环境”理念为指导,在清华开展现代建筑教学改革。1949年,他发表了《清华大学营建学系(现称建筑工程学系)学制及学程计划草案》,构建了具有现代性的系组架构和课程体系[1,13-14]。在其努力下,1940年代末,清华建筑系呈现出一派现代主义建筑的教学“新”氛围——“建筑系教师所推崇的不是古典建筑艺术,而是倡导西方的‘新建筑’。所谓‘新’,就是二次大战后西方现代资产阶级建筑界所兴起的一种建筑艺术思潮,提倡‘新材料、新技术、新结构’。”[18]
3.1《设计元素》作为梁思成现代建筑教学改革的视觉教具(1947-1952年)
1946-1952年,新成立的建筑系借用清华旧水利馆二层为系馆[19],自1947年起,《设计元素》就开始在系馆的教学空间中出现,至少持续至1950年。图版曾是大教室四周墙面上重要的挂图之一(图7),1946级学生朱自煊回忆:“[梁思成]在1947年回国后,就向我们介绍了当时国外建筑界新动向和理论。旧水利馆二楼大教室后墙上挂起了ElementsofDesign的大图片”[20],1950级学生殷一和回忆:“[水利馆]上楼梯后就是一个大前厅,挂图就在四周墙面的高处”27)(图8、9)。图版也曾在系图书室展示,1948级学生关肇邺回忆:“[图书室]除去管理员的一张办公桌外,还有两张大阅览桌、一周书架和墙上挂的‘DESIGNiseverywhere’……梁公所讲的课,那些令人终身难忘、终身受益的课程,听者不过十多人,都是围在阅览桌进行的”[21]。此外,图版还曾于1950年清华校庆时在系馆展出,该展览吸引了建筑界人士和外系师生,数名学生在看过展览后转入建筑系学习[18]。可见,《设计元素》成为清华建筑系系馆教学空间的重要教具,为现代建筑设计的教学创造了视觉氛围。
梁思成对新教学目标的阐释也极具现代性。新课程旨在“使学生对于手的感觉养成习惯,增进其对于‘住的空间’及对于环境视觉之敏感,以加强学生思考”[7]——手的感觉、空间、视觉环境,都是此时美国的包豪斯基础教学中最具现代性的关键词,也是《设计元素》几个重要的内容板块。
综上,1940年代末,清华建筑基础教学在引入“视觉语言”、抽象构成训练,以及“做中学”的实践教学方面呈现出显著的现代性。梁思成在教学中对“视觉”概念的强调,以及对《设计元素》等视觉媒介的重视,与此时的“美国包豪斯”教学模式同步。不过应指出,这种现代性仍是局限的。其一,抽象构成训练的教学仅停留在形式审美层面,教师强调“用点、线、面、体等组合成美的构图,对权衡、比例、均衡、韵律、对比等形式美的法则学会运用”[24],这其实延续了一种布扎式的美术思维,注重艺术表达,而尚未见类似阿尔伯斯通过抽象元素研究视觉现象的生理—心理规律的教学内容,而这才是体现现代理性思维的教学方式。其二,手工实践也同样更侧重艺术表现性,教学中也没有看到类似莫霍利-纳吉对材料客观特性的实验分析或对其结构模式的探索。
3.2《设计元素》对清华建筑系教学的持续影响(1960-1980年代)
自1952年起,全国建筑教育开始学习苏联模式,强调为国家建设需要培养专门人才的实用教学,梁思成的现代建筑教学探索因此暂停,《设计元素》也逐渐淡出教学舞台。不过,梁思成的现代建筑教学余温一直对建筑系师生产生潜在影响。当年带回的那批书籍的借阅记录便是清华建筑系师生持续学习、研究现代建筑的佐证(图12)。《设计元素》、凯普斯的《视觉语言》和莫霍利-纳吉的《运动中的视觉》等书在1950年到改革开放初期都持续有师生借阅30)。此外,接受过梁思成现代建筑教学的1946-1951级学生中,有不少留系任教至改革开放之后,他们也是现代建筑知识和教学方法更加直接的传承载体。
改革开放后,国内建筑院系普遍从美院体系引入括平面、立体和色彩构成的“三大构成”教学法,逐步更新仍以布扎模式为主体的基础教学。在清华,这种“更新”并非完全依赖被动输入,而是有一定的承载基础——实际上,这是包豪斯“视觉语言”在清华的二次引入,《设计元素》在其中同样扮演了重要角色。自1978年起,图版在教学和研究中重新发挥作用。
《建筑初步》作为教材出版物在理念更新上难免存在一定的滞后性33),而在实际教学中,1978年的“建筑设计初步大纲”中已经包含“视觉规律”和“构图与表现技巧”的授课内容,作业指示书中也出现了包括“平面构图训练”“空间分隔”和“体积组合”的“构图设计基本练习”34)。1979年的“构图练习”则加入了材料构成练习35)(图13)。在刚恢复教学时,教学计划中就出现关于视觉规律、空间构成和动手能力的概念,说明清华建筑系教师对现代的基础教学方法具有理解基础与敏感度,这与梁思成当年的教学改革不无关联。不过,相较线条、渲染练习,抽象构成在基础教学中仍处于次要地位,并非梁思成时期“预级图案”就沿袭的经典包豪斯模式,而是呈现出一种“古典与现代混合”的状态[3]。
可见,1940年代末,梁思成引入清华的包豪斯基础教学尚是一个含有手工实践和抽象视觉语言双重内涵的整体,而在改革开放后,仅有后者得到充分延续,且在教学和研究中呈现出方兴未艾的趋势——这是“美国包豪斯”视觉语言教学在清华建筑系的又一次成功引入。不过,改革开初期,清华建筑基础教学对现代视觉语言与抽象构成的使用仍是保守的,相较下,梁思成在早期清华基础教学中注入的包豪斯成分就显得更为“纯粹”。而与始终受青睐的视觉语言教学相比,经典的“德国包豪斯”手工工作坊则愈发“无人问津”。在1980年前后的构成练习中,虽然已经出现了手工模型制作,但只是作为辅助艺术性的抽象构成的手段,最终教学目标是促进学生“艺术鉴赏能力的提高”33),而不是指向对材料特性和结构模式的探索。在建筑基础教学中,手工实践内容的独立性的缺失,将在此后计算机建模技术的冲击下更加严重。
4结语
至此,本文通过追踪梁思成邂逅并采纳《设计元素》的来龙去脉,揭示了梁思成“体形环境”建筑教育观的现代性内涵,力图呈现梁思成除了在中国建筑史研究领域取得了众所周知的卓越成就之外,还对现代建筑与现代建筑教育有着深厚的兴趣、研究与实践。
1946-1947年的访美经历促使梁思成最终形成“体形环境”现代建筑教育观,对《设计元素》的考察加深了我们对“体形环境”建筑教育理念与实践的认识——梁思成对《设计元素》的认可,勾勒出“体形环境”理念与包豪斯的“总体艺术”观和将设计“元素化”的理性内核的交织与融合。
本文同时指出,清华建筑基础教学中的现代特征始终具有局限性。在梁思成时期,师生在教学中对抽象视觉构成和手工实践的理解仍停留于形式审美层面。当时的教师并未亲历包豪斯教学,且尚存美术化的布扎基础教学思维,这一思维恰容易与抽象视觉语言“嫁接”,并放大形象本身而非其内涵的重要性。而在改革开放之初,在经历了10余年的苏联模式之后,这一美术化倾向继续存在,清华便再次吸收了来自美院的、本质上是包豪斯视觉语言变体的“构成”教学。与此同时,手工实践模式则逐步消匿。30余年后,清华建筑设计基础教学呈现出一种传统与现代混合的情状。
同样在1980年代,同济大学在引入美院“构成”的同时,已经加入了更加针对建筑教学的“空间限定”内容,东南大学亦从苏黎世联邦理工学院(SwissFederalInstituteofTechnologyinZürich)引入了以空间和建构为核心的基础教学法[3]。实际上,1950年代,德州大学奥斯汀分校(UniversityofTexasatAustin)早已反思“美国包豪斯”以视觉语言为重点的基础教学中建筑空间的缺失。改革开放后,国内建筑院系从美院教学引入“构成”这一事实,反映了包豪斯视觉语言在传播中更容易在美术教育、而非建筑教育中取得成功,再次印证了单一维度的视觉语言在具有综合性的建筑设计教学中的局促。当年包豪斯在美国建构的“视觉语言”的“现代性”,已经化为一种历史性。今天,反思包豪斯教学,探索适合国内建筑基础教学的“新”方法,始终应该回归并立足于物质世界的建筑本身,只有多维度地感受建筑,不局限于“视觉”,才能理解、探索并创造属于“建筑”的丰沃内涵。□
注释
1)1947年回国后,梁思成已开始在清华建筑教学中引入现代性内容。1949年梁思成根据“体形环境”理念将建筑工程系改称为“营建系”,并持续至1952年全国院系调整。1947-1952年为梁思成在清华大力推行现代建筑教育改革的时期。
2)张轶伟、顾大庆在《溯源与流变——“包豪斯初步课程”在中国建筑教育的两次引进》(2019)中,以及张晋维在《另类包浩斯抑或后布杂建筑?梁思成在北京清华大学的论述形构与现代转型》(2021)中已对《设计元素》在清华建筑教学中的应用作了初步讨论。
3)梁思成还出席了普林斯顿大学远东文化与社会(FarEasternCultureandSociety)和人类体形环境规划(PlanningMan'sPhysicalEnvironment)会议,近距离接触了勒·柯布西耶(LeCorbusier)等现代主义建筑师,聆听了格罗皮乌斯(WalterGropius)、吉迪恩(SigfriedGiedion)等对现代建筑教育改革的最新见解。梁思成也参访了多所采用现代教学方法的建筑院校,并考察了雷德朋新城(RadburnCity)、田纳西河流域管理局(TennesseeValleyAuthority,TVA)的水坝和新村等现代规划项目。
4)现有史料为梁思成1947年6月22日-8月1日的工作笔记,尚未发现1946年11月-次年6月的笔记。
6)MoMA在1944-1945年共推出了4次“多样展览”,此外还包括《什么是现代绘画?》(WhatisModernPainting,1945)和《创意摄影》(CreativePhotography,1945)。
7)伊丽莎白·鲍尔·莫克(ElizabethBauerMock,laterKassler,1911-1998),美国建筑师、教育家。梁思成于1947年7月2-4日在伊丽莎白的陪同下参观了3个田纳西河流域管理局项目。参访时,梁思成亲切地称呼她为“贝蒂”(Betty)。
8)伊丽莎白曾策划MoMA的著名展览“美国建造:1932-1944”(BuiltintheU.S.A.:1932–1944,1944)、“明日的小住宅:模型和平面图展”(Tomorrow'sSmallHouse:ModelsandPlans,1945)等。
9)访美时,梁思成在普林斯顿大学的“人类体形环境规划”会议上还曾与凯瑟琳相会。
10)清华大学建筑学院图书馆闭架书库藏书目录,通过作者“Museumofmodernart,N.Y.”检索。
11)华裔建筑师邬劲旅(King-luiWu,1918-2002)毕业于哈佛大学研究生设计院,于1945-1988年在耶鲁大学艺术与建筑学院任教,他开设的“日光与建筑”(DaylightandArchitecture)、“中国园林艺术”(TheArtofChineseGardens)课程深受学生欢迎。
12)学生在掌握视觉语汇后,在课程的第二阶段开始使用该语汇练习三维空间的构成。
13)关于吉尔吉·凯普斯的建筑教育实践,详见参考文献[4]。
14)在美国东北部,梁思成除了在纽黑文、纽约和普林斯顿活动外,还经常去拜访费慰梅、费正清位于剑桥市(Cambridge)的家,因此尽管在梁思成访美最后一个月的工作笔记中未见对哈佛大学研究生设计院和麻省理工学院建筑和城市规划学院的记录——也正可以此推测——梁思成很可能早已参访过同样在该市的这两所学院。
16)原文为:“Theapproachtowardanykindofdesign-ofchair,abuilding,awholetownoraregionalplan-shouldbeessentiallyidentical…”
17)关于《设计元素》体现的包豪斯设计教育的理性内核,详见参考文献[4]。
18)关于包豪斯设计教育在美国的“视觉转向”,详见参考文献[4]。
19)密歇根大学建筑学院是埃米尔·洛奇(EmilLorch)领导的美国本土的建筑教育现代化实践。其基础设计教学法“纯粹设计”(PureDesign)虽然并非为包豪斯人所创,但也旨在传授一种适用于所有艺术设计的基本原则,与包豪斯将设计“元素化”的理念在本质上是一种同源的、现代的理性教学观。而梁思成参访密大时也是他在美国的最后一个月,此时他应已了解美国建筑教育整体的“包豪斯”趋势,因此在观察密大教学时,他已带有一种观察“包豪斯”抽象构成的视角。
20)凯普斯指出,当今人造世界,亦即“第二自然”,是环境失真、尺度失调、混乱肮脏、空间扭曲、用色阴暗胆怯的,这种混乱的社会、虚假的环境使人在情感和心智上双双受损。想要恢复生存环境的秩序和健康,我们需要重新获得视觉感知的健康,应减少在失序世界中的暴露,找回组织视觉秩序的能力。
21)书单包括:赫伯特·拜耶(HerbertBayer)、沃尔特·格罗皮乌斯、艾斯·格罗皮乌斯(IseGropius)《包豪斯1919-1928》(Bauhaus,1919-1928,1938);莫霍利·纳吉《新视觉》(TheNewVision,1946)、《艺术家概要》(AbstractofanArtist,1944)、《运动中的视觉》(VisioninMotion,1947);《新精神》(L'EspritNouveau)杂志的1-28期(1920-1925);杰尔吉·凯普斯(GyrgyKepes)《视觉语言》(LanguageofVision,1944);保罗·克利(PaulKlee)《教学速写本》(PedagogicalSketchBook,1944);勒·柯布西耶《今天的装饰艺术》(L'Artdecoratifd'aujourdhui,1926)、《精确性》(Precisions,1930)、《现代建筑年鉴》(Almanachd'architecturemoderne,1925);阿梅德·奥占芳(AmédéeOzenfant)《现代艺术的基础》(FoundationsofModernArt,1931);康定斯基(W.Kandinsky)《点、线到面》(PunktundLiniezuFlche,1926)。
22)关于《设计元素》反映的包豪斯预备课程中的手工实践内容及其在美国的延续,详见参考文献[4]。
23)梁思成记录:“除建筑外,尚有绘画,[雕]塑,图案,陶瓷,纺织等课。学生以动手为尚,空气充满创作滋味……手工艺而有机械化工具,工作容易多了。”
24)匡溪艺术学院由出版商、慈善家乔治·高福·布思(GeorgeGoughBooth)和妻子艾伦·斯克利普斯·布思于(EllenScrippsBooth)于1932年创立。
25)1947年7月10-11日,梁思成在芝加哥造访的地方主要包括自然历史博物馆(MuseumofNaturalHistory)、芝加哥住房管理局(ChicagoHousingAuthority)、小欧内斯特·格伦斯菲尔德(ErnestGrunsfeld,Jr.)事务所和伊利诺理工学院等。
26)梁思成记录:“gooddraftsman的在画各种线条;平行,以同粗细线条画等距离线;递减距离平等线;togiveimpressionofgradedtone;以等距离而递加线之粗度以getsameimpression,交叉线,正角,30°60°角,‘如意’图交叉等等,各种不同Tangent图等等。”
27)笔者访谈。
28)高庄(1905-1986),工艺美术家,1949-1952年在清华建筑系任教,曾参与国徽设计。
29)梁思成工作笔记中记录了他对塔里埃森“学徒制”教学模式的观察:“全Taliesin没有一块黑板,没有讲堂,不上课。而学徒们则种菜,养牛,养鸡,打理花园,做木石金工,自己盖房子,自己修房子。”
30)如《视觉语言》在1950、1956、1965、1974年均有借阅记录。这些师生包括辜传诲(1953-1987任教)、朱自煊(1946级,1950-1993任教)、周维权(1947级,1951-1992任教)、王其明(1947级)、吴焕加(1948级,1954起任教)、英若聪(1949级,1957-1958任教)、殷一和(1950级,1954-1988任教)、徐棠仙(1954级,1969-1988任教)、单德启(1954级,1960起任教)、张复合(1965级,1970起任教)等。
31)笔者访谈。
32)原文为“Theimagesofdesignvarywitheachcivilization......theelementsofdesignneverchange.”《设计元素》24号图版。
33)后来,在1999年的第二版《建筑初步》中,“形态构成”发展为独立的一大章节。
34)计划练习持续3周,每周课内14学时。教学目的“旨在启发每一学生的创造能力、想象力,培养对空间构图的审美,鉴赏的感觉,及训练动手制作模型的技能”。清华大学建筑学院资料室.教学科技档案.JXJ78CB1.建筑设计初步教学大纲,1978.10.
35)“用你所能找到的具有不同质感的表面材料(如砂纸、绒布等)剪成大小、形状、数量不等的几何图形,粘贴在画面上,使画面有趣味”。此外还包括“线条构图”“水池平面构图”“黑白方块构图”。清华大学建筑学院资料室.教学科技档案.JXJ79CB1.建筑设计初步作业指示书,1979.9.
37)论文以“光、点、线、面、体量、空间、明暗、色彩、质感、透视”为主题分章论述。清华大学建筑学院资料室.硕士论文目录.JXY1978-6.徐畅.设计基础与视觉艺术(DesignFoundationandVisionArt)。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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