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态文学是一种具有跨学科性质的文学类型
所谓“生态”,是指生物在一定的自然环境下生存和发展的状态,包括生物之间及它们与环境之间相互作用的状态。人类作为生物之一种,本身亦是一种特定的生态,并与各种自然环境形成环环相扣的关系。但人是“一根会思想的芦苇”,随着启蒙思想的普及,特别是科学技术的进步,人类逐渐意识到,作为拥有主体意识的生物,人类有理由也有能力不断改善自己的生存状态,由此形成了生态意识。在这种意识的主导下,不仅创设了生态学,而且不断将生态学融入人文社科领域,涌现了生态伦理学、生态经济学、生态人类学、生态文化学等,其中也包括生态文学。所以从概念演变过程来看,生态文学不是一种按题材分类的文学,而是一种具有跨学科性质的文学类型,并受到人类生态意识的内在支撑。
认识到生态文学这一特殊性质,我们再来讨论生态文学,就不会简单地将生态文学视为“自然文学”或“环境文学”,也不会站在人类中心主义立场上,将自然环境视为可以随意征服或改造的对象,而是立足于生态的整体性、系统性和综合性,探讨人与自然之间稳定、和谐及可持续的发展关系。
因此,我比较赞同王诺教授的定义:“生态文学是以生态整体主义为思想基础、以生态系统整体利益为最高价值的,考察和表现自然与人之关系和探寻生态危机之社会根源,并从事和表现独特的生态审美的文学。生态责任、文化批判、生态理想、生态预警和生态审美是其突出特点。”这个定义突出了生态文学的核心价值标准,以及它的主要审美特点,强调了生态意识是其内在的主体观念。
生态文学在中国是一个社会发展的历史产物
从整体上看,经历了二十多年的创作实践,中国当代生态文学已初现雏形,并在小说、散文、非虚构写作等领域,都出现了一些相对重要的作品,如姜戎的《狼图腾》、迟子建的《额尔古纳河右岸》《候鸟的勇敢》、阿来的《三只虫草》《蘑菇圈》《河上柏影》、沈念的《大湖消息》、李娟的“羊道系列”等。但是,这些作品还是局限于人与自然内在冲突的书写,反思人类过度追求自身利益,破坏了人与自然的平衡关系。至于生态内部各种相互作用的科学形态,尤其是生物生存的各种智慧和奥秘,都未能获得鲜活精妙的呈现。这也表明,当代作家的生态意识还只停留在现象认识层面,未能深入必要的科学领域,对生态内部彼此影响、相互作用的系统问题,形成卓有成效的思考。应该说,从创作主体的观念到具体的创作实践、理论批评,中国当代的生态文学还没有形成相对成熟的美学形态,也未能形成较为系统的评判体系。
这方面,最突出的表现,就是绝大多数作品都是书写生态危机问题。或者说,将生态文学简化为一种环保文学,特别是一些有关水危机、粮食危机、土地和空气污染之类的报告文学,虽然也探讨了危机背后的社会、经济、文化问题,但作家的主要意图还是聚焦于人类生存问题,其骨子里依然在捍卫人类中心主义,奉行以人类生存为最高价值标准,忽略了人与自然之间的主体间性。
生态文学创作质量有赖于作家的深入思考与审美表达
若从生态文明的高度,有效推动中国生态文学的发展,还必须围绕作家主体与创作实践,着重解决几个根本性的问题。
生态系统的稳定、平衡及可持续性,生物与自然环境之间的和谐发展,从来都是一个相对的概念,或者说是人类预设的理想状态。只要地球上存在着不同的生物,只要每种生物都追求自身的生存和发展,就必然会出现各种生态问题,甚至面临各种生态危机。因此,生态危机,在本质上是包括人类在内的各种生物在生存与发展中所遭遇的危机,是生态系统的整体性、系统性和综合性被破坏、阻断或外力干预的结果。在这方面,人类当然负有主要责任。这是人类技术发展的内在悖论,也是人类社会发展的两难之境。中国的生态文学,如何从各种生态危机出发,从生物命运共同体的角度,探讨不同生物之间相对稳定、健康、和谐共生的发展状态,是创作的重心所在,也是建构中国生态文明的使命所在。现在的问题是,无论是现实书写中的生态危机,还是科幻文学中的生态灾难,我们看到了太多有关生态的焦虑性表达,亟待更多有关构建生物命运共同体的探讨与实践。
最后,作品需要呈现文学应有的审美价值。生态文学毕竟是一种文学,应该展示文学特有的生动、可感、想象等审美情趣,从而区别于生态文化学、生态人类学、生态伦理学等其他人文科学。文学是主情的产物,是作家与表现对象经过情感密切共振的结果。由于生态文学有了生态意识的注入,与其他文学创作相比,理念介入可能更为凸显,这就需要寄理于情、情理交融。我们读到了大量视野宏阔、情感丰沛、表达严肃的“大生态文学”,却很少看到以日常生活为中心的生态书写。真正优秀的生态文学应该是润物细无声的,通过日常生活的审美表达,唤醒人们的生态意识,吁请人们改变某些不良的生活方式,转换某些危及生态的生存观念,自觉改善人与自然的关系。同时,生态文学也离不开细腻而丰富的想象。作家如果能够立足于主体间性,将自然万物都视为一种生命的存在,那么,其作品就有可能真正激活自然的主体,在解放作家想象力的同时,展示人与自然或不同生物与自然之间饶有意味的生命同构关系。当然,生态文学也不能放弃生态理想的诗性建构,在传承我们古代“道法自然”“天人合一”的哲学基础上,尽情演绎现代生态文明的丰富内涵及其应有的生命情态。
(作者:洪治纲,系杭州师范大学人文学院教授、文艺批评研究院主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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