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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07.01
我从大荒走来散发着黑土味道
迎着绚丽晚霞奔去我无欲无求
东高地二中是我的母校,受王校长之邀要我为学校的读物写些东西。多少年来我一直对二中怀有一种欲说无言的感情,因为二中就在我家门口,我是看着它从一片荒芜的土地经过数年的变迁建设起来的,并且曾置身于其中。
1959年我随父母迁到东高地,就住在27栋的甲门,距我们学校原来的围墙不到三十米。那时我们的学校还是一片荒地,厂区的家属带着我们这群孩子在这里开出一片片菜地。从这里再向南走也就是现在的万源路车站、煤气站一带是一片深深的芦苇塘,星期日还有人在那里钓鱼,在苇塘的南岸有日伪时期留下的两个地堡。大约是1960年底为了建设东高地以南一分院(现在的运载火箭研究院)的房舍,这里被铁丝网圈了起来,建起了许多简易平房(工棚)住满了二建的工人,直到1963年工程结束。以后这里又拉来堆放了许多巨大的钢筋混凝土拱形构架,据说是要盖一座室内剧场,这些巨大的物件一放就是几年没有派上用场。一直到了文革初期东高地二中才在这块闲置多时的荒地上拔地而起。当时这是一座北京市最为标准的中学校舍,好漂亮啊。学校建好后几乎又闲置了一年多,我们终于迎来了复课闹革命,那是1968年1月份的事儿啦。
下面我用一篇记述自己离开学校前后的短文,向老师们汇报,也是让我们师生共同回顾那段难忘的经历。
文革中,每当老人家的最高指示经广播电台公布于众时,我们几乎是同步地要走上街头,高举红旗、敲锣打鼓地表示庆祝。热烈拥护、努力学习、认真领会、坚决执行的革命口号和革命歌曲合着庆祝的锣鼓声惊天动地。游行的队伍来来往往、喧闹声此起彼伏。然后就是学习、认识、座谈、宣讲、认真地贯彻执行,不闹腾些个日子决不罢休。
上山下乡的浪潮势不可挡,真是一浪高过一浪。那还是1968年12月初的一天傍晚,杨树叶子被一阵阵凛冽的寒风从树上刮下来,铺满了我们生活小区的楼前屋后大街小巷。我们几个半大孩子刚从南苑机场回来,怀里还抱着刚与那里同学交换的山羊青种兔。隔着老远就看到有三辆大卡车停在711医院对过儿的居民楼前,人头攒动,男女老少在往车上装着木箱、帆布箱、柳条箱、行李卷、帆布提包,还有装着洗脸盆、牙缸等洗漱用具的网兜,车厢里已被装得满满的。一问才知道,这是东高地一中老三届第二批赴延安地区洛川县插队落户的学生们就要出发了。
送走这几名女同学不到一个月,班里几个住在南苑机场里的同学(军队干部子女),被他们的父母单位集体送到内蒙兵团去了,他们中有师伟京、郝忠勤、孔繁芝姐弟俩。也就是从这时起,我们这些历经文化大革命(虽是已经复课闹革命一年多了),但还是正玩儿心过盛,好似脱缰野马的半大孩子,才对自己的前途、命运萌发了一些粗浅的认识。
1969年的暑期来得特别早,学校早早结束了课程,我们放假等待分配了。有的同学提出为适应今后到农村去、到边疆去的艰苦生活,我们不妨先到我们劳动过的黄土岗公社果园大队去劳动,去体验一下知青的生活(因为那里有二十多个六十年代初从城里下乡的老知青,至今还在大队里过着集体生活)。说走就走,怀揣宝书带上粮票、钱票,把换洗衣物、蚊帐、毛巾被、线毯和凉席打成一个背包,徒步十几公里来到果园大队当农民。我们和那里的队长已经是老熟人了,很受欢迎。被安置在办公室旁的杂物间里,三顿饭和老知青们一样在这里的食堂买着吃,虽然是粗茶淡饭,但每顿有稀有干我们很适应。白天我们和社员一起出工,给果树锄草、施肥、看机井、疏通垄沟为果树浇水,有时还能分到一些伏果吃呢。好梦不长,当我们刚刚适应果园里的劳动生活,就接到要求我们返校的通知。
从那一天起,几个小伙伴开始为我们自己的东北之行忙活起来。买高腰球鞋为的是下田跟脚,买背包带、绑腿是为了适应那里的军事化生活。我还特意到王府井百货大楼,扯了块劳动布跑到楼上最讲究的服装部做了一身工作服。
最操劳的还是母亲,自打学校批准我那一天,母亲就夜以继日地为我亲手缝制棉衣、棉裤、棉被、褥,签袖口、纳鞋垫,直到现在我还保存着妈妈为我用粗布一针一线纳的鞋垫呢。虽然箱子票早就发到手里,可就是买不到,上山下乡的学生太多啦,这股狂潮的袭来也造成了当时一些特定物资的紧缺。眼看出发的日子即将临近,父亲只得到天桥信托行为我花20元钱买了一个大楠木箱子(文革抄家无人认领的)。大大圆圆的铜合页,长方形的别棍锁,装进了我所有家当还有富余。其间我们还怕哪个伙伴被落下(不获批准),一起步行去大红门18中,去找于永理和那些来接收我们的人。得到的答复是,让我们回去耐心地等待,只要是报了名,一个都不会少,他们照单全收并坚决支持我们的革命行动。在我们临走之前还去为奔赴内蒙兵团的同学们送行,同样是在永定门火车站,那是人的海洋、红旗的海洋,歌声一浪高过一浪,当广播里《大海航行靠舵手》的曲目响起,列车徐徐开动,站台上就变为哭泣、泪水的海洋了。那阵势太叫人把持不住,太叫人伤感啦,自那一刻起我就下定决心,决不让自己的父母来车站为我送行。
就要离开学校啦,应名儿是应届毕业生,感觉在这一年半里自己没有学到真正的知识。父亲曾对我说:托党和毛主席的福,学校都建在了咱家门口,你再不好好学习咱还对得起谁呀。是呀,我自己都对不起自己!今天斗老师、明天斗同学,就连区里的教育局长都被揪来斗个半死。最终我在和某个同学(排委)争执中说了一句:“学习毛主席著作要靠自觉”。在那“帽子”满天飞的年代我被一些爱诡辩的人抓住了辫子:你学得学,不学也得学!足足批判了我两节课。我说的可是心里话呀!我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一根筋的我本想就这么和他们顶下去。是邹俊峰,我最要好的哥儿们化解了我的危机。他偷偷传递给我一个纸条,上面写着:“咱要学那韩信吃得起胯下之辱!!!”我立马改变了应付策略,低头、认错的直往自己头上扣狗屎盆子,才从危机中解脱出来。那段日子我迷茫、我厌恶、但我还是得违心地跟着潮流走啊。上山下乡、去兵团、去边疆、去换一种活法儿,对我来说是多么的新鲜和诱惑。
临行前,几个同学来到天安门广场,我们无拘无束的惯了,没像有些人那么严肃来此宣誓,以表示要去干出一番事业。真的,没有一点儿到这里告别的感觉。我双手插在裤兜里无聊地看着那些留影的人们,越是这样越是觉得这些日子里,自己的心总是慌慌的。若不是大家都要合个影,我才不花那冤枉钱呢,直到现在我也搞不清自己是否收到那张纪念照片。记得我们还在一起下了馆子,吃了一顿很丰盛的午饭。吃的什么可能第二天大家就忘记了,而我吃到嘴里都没有了生熟的感觉更别说味道了,嘴里木木的。我总是这么想,我可是土生土长的北京人,这回跟着大伙儿出远门锻炼锻炼,总有一天我还会回来的。
学校离我家只隔条马路不到百米,人民汽车公司的三辆大客车早早停在校门口等候着我们(就是那种当时北京最好的大捷克)。
我个子小第一个上车,坐在了司机对面最好的位置上,居高临下我望着下面送行的老师、同学和亲友们。我突然意识到自己的母亲不见了,我急切地向车下的弟弟比划着:咱妈哪?大概是心有灵犀吧,弟弟向着马路对面我们家的方向指了指,我看到了!
妈妈正在窗下冲着我招手呢。车轮在滚动,而且是越来越快,我双手扒着车窗望着妈妈,行进的车子并没有遮挡住我的视线,而妈妈却消失在我难以控制泉涌般的泪水之中。
多少人见识了永定门车站红色海洋般奇特壮观的情景啊,特别是列车开动那一刻的撕心裂肺,真的让人永世难忘。列车开过廊坊,在带队老师、工宣队师傅们的劝导下,车厢里的同学们才恢复了平静。这整整一专列硬座,一千三百多名半大孩子踏上了北去的征程,殊不知他们青春涌动的思维还在梦里徘徊,不知道将有什么样的艰苦环境、什么样意想不到的困难等待着他们去承受。我们的行程整整走了三天三夜,我们坐在老式客车的木条凳上,车上每天供应三次盒饭,困了大家就靠在一起,乏了就在车厢里走动走动。途经沈阳、哈尔滨等大站还有被组织起来的各地学生敲锣、打鼓、吹号的欢迎、欢送我们上山下乡,鼓舞着我们的士气。
49个小时后我们在一个叫做福利屯的车站换乘汽车,我们自己动手把箱子、行李装上部队的卡车,就势坐在行李上。领队为我们每个车上的知青发了一盆团里自制的小饼干,谁也没有把它们放在眼里(谁知到了连队,几天后这些饼干竟变成了香饽饽)。这里刚刚下过雨,气温也骤降下来,大家都从行李中把新发的棉大衣拿出穿在身上,车子一辆挨着一辆,排成长长的一串,打着车灯,延绵十几里一直向着东方,驶进带着寒露的夜幕中。
我们裹着棉大衣蜷缩在冷飕飕的卡车上,与在列车上的环境完全改变了。不知是离着目的地更近的缘故,还是冷风吹得我们更清醒了,大伙儿自发地唱起歌来。《满怀激情迎九大》《水兵见到毛主席》《我们是毛主席的红卫兵》《毛主席的战士最听党的话》《打靶归来》……一曲接着一曲。慷慨激昂的歌声感染了每一辆车上的伙伴儿们,歌声也伴随载着我们的车队延绵数十里,直到我们唱得嗓子沙哑,困倦再一次向我们袭来时为止。车子行进的速度越来越缓慢、越来越颠簸,同学们紧紧地靠在一起刚刚安静下来,有人开始骚动,紧接着全车的人都开始扑打起蚊子,一个个大疙瘩频频出现在我们的头上、脸上和脖子上,痒痛难忍!原来是北大荒的蚊子最先光顾欢迎我们啦。开车的司机以为出了什么事,把车停下后用随车的苫布把我们盖在车厢里,这样既抵挡了蚊子的袭击又挡住了秋夜里的寒露,苫布里的我们又慢慢沉静下来昏昏睡去。
身体的疲惫,心里的神伤,我真的模糊了,弄不清那天我是被劝、被拉还是被抱下车的。这里的老同志和先于我们到此的知青们太热情了,我们33名同学被他们三三两两让进食堂、领进他们的宿舍和老同志的家中。为我们打水洗漱,为我们端汤、送饭,抚慰着我们矛盾的心理。雪白的大馒头就着肥瘦相间的肉片炖豆角,就是在北京也算是上好的吃食了。据说这是连队为迎接北京知青,今早特意为我们杀的猪。不知为什么,我们来到北大荒的头一顿饭难以下咽,泪水不断线的滴落下来,是想家、想父母?是这里的环境艰苦?还是……莫名的委屈,真是说不清道不明啊。不到两个月,连队里增加了近百名知青,为我们抢建的宿舍还没有盖起来,我们暂且被安置在全连各家各处,就连还未彻底竣工的大砖房内也支起了床板和蚊帐。
一觉醒来我的心情好像平复多啦,我从老职工大宋屋中走出,看着眼前晨曦中的陌生世界。远处山峦起伏、河汊、泡子、农田和绿地,近处的茅草房舍,家家菜园围着密不透风的榛秸障子,被堆砌如墙的柈子垛,鸡鸣、鸭叫、鹅吆喝,老郑家的黑狗摇着尾巴远远的注视着我,一缕缕蓝白色的炊烟,夹杂着驱赶蚊虫的艾蒿味道,飘荡在如同盆地般的明山屯上空,就像是一片浮云久久不肯散去。我开始不时地感觉到大地在晃动或是周围的一切围着我在转,以至一个星期后,时时还有这种感觉,大概是我从未坐过长途车的惯性眩晕吧。从这一天起,我融进了社会,在北大荒,在兵团,在明山屯这片黑土地上,我的知青生活开始啦。
往事如烟,许多亲历往事早已淡忘,唯独那段青春的,带有苦涩让我刻骨铭心的经历还能够时时浮现在自己眼前。记得前年春节,我随中知网的老知青们到天津北辰区,去给全国知青的楷模邢燕子大姐拜年。70多岁的大姐身体已不如前,她语重心长的对大伙儿说:“有时我总觉得愧对大伙儿,许多人是受到我的影响上山下乡的,让你们受了不少的罪。现在回想起那段可歌可泣的历史,那些荡气回肠的篇章,还是值得我们回忆,值得我们总结。你们深受其害,同时你们也得到了磨练,也是受益者。因为我们这一代人是和国家的命运联系在一起的,我们无怨无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