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世纪初,北馆文书的残片在吐鲁番出土之后,最终都流传到了日本。目前所知的这些残片,主要分布在三个地方:
1、京都市龙谷大学大宫图书馆
如上所述,对于“北馆文书”的研究,是从对于龙谷大学大宫图书馆藏大谷文书开始的。
大庭脩的《吐魯番出土的北館文書—中國驛傳制度史上の一資料—》是北馆文书当代研究的最早成果,他第一次辨认出了今天编号为大谷3495、4930、2841、4905、4921、2842、1032、1422、2843、2827为“北馆文书”的残片。
此后内藤乾吉发表《西域發見唐代官文書の研究》,又辨认出大谷2844、1421、1003、1259、4895、3162、1423、4896、3163也是“北馆文书”的残片;这个时候,收藏在大谷探险队成员橘瑞超(1890—1968)个人名下的一件北馆文书,也经由藤枝晃先生提供照片收入其中(橘瑞超的文书后来捐赠给龙谷大学,编号11035)(图1)。
图1、龙谷大学大宫图书馆藏“北馆文书”之一(编号大谷11035)
2、东京都台东区立书道博物馆
台东区立书道博物馆的前身是日本书画家和书法史研究家中村不折(1868-1943)于1936年以自宅创建的私家博物馆。中村不折从1895年开始收集中国书画文物,而敦煌西域的出土文献,作为古代书法的遗品,也是他大力收集的对象。经过多年的努力,他陆续获得了晚清任职新疆的官员王树枬、梁玉书所藏,以及日本收藏者田中庆太郎、江藤涛雄等人的收藏品,使得书道博物馆高居日本私家收藏敦煌西域文献之首。
荣新江教授主持“吐鲁番出土文献散录”的整理工作,在北馆文书中,也补入了《流沙遗珍》中的第24号图版。至此,中村不折旧藏文书编号中有11个残片被确认为是北馆文书的组成部分。
表1、中村不折旧藏“北馆文书”引用编号对照表
排序
《目录》
《中村集成》(册/页)
大庭脩编号
金祖同(图版编号/录文页码)
内藤乾吉编号
SH.177上9
下134
/
图7,文11
中村A
SH.177上7
下132
图6,文10
中村B
SH.124-1
中272-273
中村一号文书
图4-1、2,文6-8
中村C
SH.177上1
下130
图11,文13
中村D
SH.177下8
下139
图13,文14
SH.124-2
中272
中村二号文书
图4-3、4,文7
中村E
SH.124-3
中273
中村三号文书
图4-4,文7
中村F
SH.177上10
下135
图23,文23-24
中村G
SH.177上2
下131
图9,文12
中村H
SH.177上8
下133
图25,文24
中村I
SH.177上6
图24,文24
图2、书道博物馆藏“北馆文书”之一(编号SH.124)
中村不折收购王树枬旧藏品,在其《禹域出土墨宝书法源流考》的绪言里就有叙述:
3、千叶县国立历史民俗博物馆
设立在千叶县佐仓市的国立历史民俗博物馆是日本唯一一家收藏和研究日本历史、考古和民俗文物、资料的国立博物馆。该馆自1983年起陆续开放,收藏的文物、文献以日本本土文化为主,但也时有其他文物入藏该馆,编号为H-1315-20的“唐仪凤北馆厨残牒”即是其中之一(图3)。
图3、国立历史民俗博物馆藏《唐仪凤二年北馆厨残牒》及前后题跋局部(羽田亨旧照)
这件文书最早出现于公开场合,是在1990年11月东京古典会的“古典籍下见展观大入札会”上,《古典籍下见展观大入札会目录》(1990年11月)第1924号标题作“西域都督府北馆牒”,41页刊载了文书的彩图。很快,大津透发表于1993年的《唐日律令地方财政管见—馆駅·駅伝制を手がかりに—》以“新出文书の检讨と配列”一节,专门讨论了这一新公布文书的情况,并将其缀合到了大谷11035号文书之后。同时,也对之前在《大谷、吐鲁番文书复原二题》中绘制的“北馆文书”的复原图进行了修正(图4)。
图4、大津透缀合“北馆文书”示意图(上,1990年;下,1993年)
(二)出土情况
以上回顾了已经被辨认出来的“北馆文书”36个残片流传和最终收藏的情况。现在来看分别收藏在龙谷大学、书道博物馆、国立历史民俗博物馆的这些残片,除了内容上的一致性外,在形制上也有一些共同特点,如:从被洇渍的痕迹来看,似乎都是从墓葬中出土者;而根据这些废弃的文书原纸的高度没有被破坏、没有人为的剪绞、甚至有两纸上下粘贴的痕迹来看,它们可能都是被用来制作在同一个大型葬具(如纸棺)上的,因此即使其中也有因为年代久远、挖掘破坏等因素带来的残破、零碎,总体上,还是有出土于同一个墓葬的可能性。
这样的消息似乎非常普遍,因此也很快传到内地,蒋芷侪《都门识小录》(1911年)记载:
蒋芷侪记录的古文书之争,就完全变成了第二次大谷探险队与王、梁之间的争夺战,这其中必定也包含了北馆文书收购的是是非非。而大谷探险队和王、梁所获的这些文书最终都流传到了日本,作为中国近现代文物外流的沧海一粟,“北馆文书”的流传确实也是一段值得深思的历史。
二“北馆文书”的早期研究
北馆文书在其被收藏、流传的过程中,就已经开始了它们被研究的历史。这个早期的研究,就是在1959年大庭脩之前的一些以题跋形式来展开的探索。如今,它们也与北馆文书一起,成为了历史的文物。这些题跋,主要集中在书道博物馆、国立历史民俗博物馆的北馆文书上。以下的篇幅,即对这些题跋做出录文、笺注和分析。
(一)王树枬、段永恩的题跋
王树枬与段永恩的北馆文书题跋,应该都是在新疆任职期间所作,虽然不是题写在同一份文书之上,但期间的继承性也非常明显,因作一并分析。
1、王树枬
王树枬的北馆文书题跋,题写在书道博物馆藏SH.124文书尾部残缺处。该文书卷轴装,有中村不折题签作“唐仪凤北馆厨牒”。王树枬题跋,录文如下:
右牒二纸,宽虑傂尺一尺二寸二分,出土鲁番三堡,皆草书。三堡为唐西州故址。柳中县,据《元和郡县志》:“西至州三十里。”《太平寰宇记》:“州东四十四里,《汉书》旧县。”盖在今鄯善境内。贞观灭高昌麹氏,置西州,升安西都护府。二十二年,徙都护府于龟兹。高宗永徽初,还治高昌。显庆三年,复移置龟兹,改置西州都督府。此牒当系都督府厨中所需柴酱诸物,下柳中县采供者。都督府官属有录事参军、录事史、市令诸职。牒中府史即史,市司即市令也。所供物件皆具诸主姓名、官属手押,井井有条,可以考见当时之制。
新城王树枬识。(末钤“树枏”朱方印、“新城王氏”白方印)
图5、《新疆访古录》中的王树枬题跋
这一题跋,也被王树枬收录到其《新疆访古录》卷二中(详前注13,图5),题作“唐仪凤二年北馆厨牒”(“仪”字避溥仪讳缺末笔);其中文字,“《汉书》旧县”作“汉旧县”,“贞观”作“贞观时”,“都督府官属有……诸职”作“都督府有诸官属”,可见重新抄录时更加精审凝练的文笔追求。这卷文书目前已经分离为并不相连的三个残片,而在王树枬得到文书的时候,后两个残片因为制作葬具的需要被粘连在一起,所以其题跋有“右牒二纸”的说法。题跋的内容,主要提示了文书的尺寸、出土地、书法形态,以及文书提及的“府”(西州都督府)的沿革、柳中县的归属、都督府官属名称的对应,以及文牒反映的事项,肯定了作为唐代文书实际行用考察的重要价值。所以,王树枬的题跋主要在于对文书所反映的史实及其书写制度给予的重视,体现了作者在文书研究中以出土文献补订传统史籍的治学方法。
2、段永恩
段永恩的北馆文书题跋接裱在国立历史民俗博物馆的梁素文旧藏北馆文书H-1315-20之后。卷轴的题签作“唐仪凤二年北馆厨残牒,吐鲁番出土,素文珍藏”,“仪”字缺末撇笔,对勘笔迹,也是段永恩所题署。这个题名,显然也是受了王树枬命名的影响。兹将题跋全文录出如下:
素文先生以为是否?姑臧段永恩敬跋。(钤“季”、“承”白朱合璧分体小印)
(二)罗惇曧、胡璧成、罗惇的题跋
在国立历史民俗博物馆的梁素文旧藏北馆文书H-1315-20前后,还有罗惇曧、胡璧城(1885—1925)、罗惇三人的题跋,属于同一时期在梁素文内地寓所浏览而作。因文字简略,一并抄录如下,再作分析。
唐仪凤二年北馆厨残牒,文字简古,当时庭人固自不凡也。甲寅(1914)五月顺德罗惇曧。
馆厨文字古简如此,真是卖菜佣皆有六朝烟水气也。写此以志眼福。安吴胡璧城记。
右厨牒文字可诵。当时风雅,于此令人神往。惇。
1、罗惇曧
2、胡璧成
题跋中的安吴,是东汉时的旧县名,唐时并入泾县。
3、罗惇
罗惇,字照岩、季孺,号复堪等。广东顺德人。罗惇曧之堂弟。肄业于京师译学馆,曾任邮传部郎中、礼制馆第一类编纂。民国后历任教育部、财政部、司法部参事,国民政府内政部秘书等。新中国成立后为中央文史馆馆员。好诗文,擅书画,尤精章草。此则题跋也可看作是与罗惇曧、胡璧成同时浏览梁素文斋中,信手题写。
要之,三人的题写因为没有像王树枬、段永恩那样对于吐鲁番文书的不时摩挲和对照历史文献的比较研究,因此也只是做了浅显的评价,类似于题跋中简约的观款而已。
图6、《禹域出土墨宝书法源流考》中的“北馆文书”图版
(三)中村不折与长尾甲
1、中村不折
中村不折在获得了北馆文书的残片后,也一定是朝夕观摩。其形成的研究文字,主要发表在《禹域出土墨宝书法源流考》中(图6):
北馆牒。
高宗仪凤二年书。长二尺五寸五分,二纸。行、草杂署。草书绝妙,足以令人想见王右军之真迹。吐鲁番三堡出土。以下二牒同出此地。
……
中村不折的《禹域出土墨宝书法源流考》是通过收集到的中国西北书法文物,展示中国书法宋代以前的源流,因此对于“北馆文书”的展示,也主要是从书法的角度,对于其中连绵草书的特点予以表彰。无疑,他的这一书法价值的评述也是非常有意义的。
2、长尾甲
长尾甲,字子生,号石隐、雨山,日本赞歧高松人。著名的汉学家、书画篆刻家。曾受聘商务印书馆,在中国生活12年,与吴昌硕等中国书画家过从。返回日本后,在京都以讲学、著述及书画为生。收藏书画多配制考究的木盒,并在木盒上署名题识,世称“长尾雨山箱书”。京都有邻馆收藏中国书画,多有其题识木盒,国立历史民俗博物馆这件有邻馆旧藏品也不例外(图7)。因此,在梁素文与有邻馆之间,可能还有长尾甲收藏的环节——如果“长尾雨山箱书”不是有邻馆特别请长尾甲定制的话。
在木盒的正面(外面),是其楷书“唐仪凤残牒”楷书题名,盒盖的背面(里面),则是其题识:
图7、长尾雨山箱书题识(正、背)
唐北馆厨残牒,出于吐鲁番三堡。有“仪凤二年”字,为高宗时。此虽断简,千年遗墨,而亦足征见当时之制矣。长尾甲识。(钤印)
长尾甲的题识类似一个文物简介,说明出土地、文物年代,并从历史文献的角度,提示了文书对于唐代制度史研究的价值。
(四)金祖同的研究
金祖同对于北馆文书的研究,主要体现在他获得中村不折惠赐的文书照片而辑注出版的《流沙遗珍》中。
图8、《流沙遗珍》书影(右起:封面、首页、北馆文书图版、北馆文书解读)
四(SH.124-1~3)
《辍耕录》曰:“内庖在酒房之北。”此称北馆厨,疑系都督府内庖。莿作■(艹+刾),《隋董美人墓志铭》,刺史作刾史,隋唐俗书也。《玉篇》:莿,芒也。草木针也。■(艹+刾)柴即棘柴。“肆拾捌分”,柴以分计,不知所据。
“酱贰豆斤”,字书无豆斤字。《前汉书·平帝纪》:民捕蝗诣吏,以石计受钱。秦诏版,斗作,是豆斤即斤矣。“客”,亦不见字书,疑供客食料也。
《唐六典》“尚书左司郎中员外郎”下曰:“小事判句经三人以下者给一日,四人以上给二日,中事各经一人给二日,大事各加以日。内外诸司咸率此。”右牒凡分三节,一、廿八日即批讫;二、十三日牒,廿三日批讫;三、十四日牒,十八日批讫。
《大日本古文书》卷二有大安寺资财帐云“糒玖拾玖硕柒壹胜”,与上称豆斤为斤合。唐许嵩《建康实录》云:“韦昭侍宴,后主竟坐,率以酒七胜为限。”又云:“昭素饮不过三胜。”此原出《吴志》,皆作升。
此牒《新疆访古录》著录,有王树枬跋。兹引如下:
同又案,“付司裁分”,裁为裁夺,分为发分,公文习语也。
十一(SH.177上1)
右牒疑与北馆牒衔接。一曰十月廿八,一曰十月三旬因被责重申者。
十三(SH.177下8)
右柴米帐。
二三(SH.177上10)
案,“大爽”,姓见北馆厨片。此名上着“检”字,检吏也。与牒文向称“检案”字合。
又,本片为二件,误合裱为一纸。
二四(SH.177上6)
右为两件,裱工误连在一起。应分为:
……今未上谨牒。
(月日府史)藏牒
作者还注意到了王树枬的研究,在图版4和不在讨论范围内的图版5《唐天宝解粮残帐》的解读中,均提及了《新疆访古录》著录。但是他抄录的这些跋文,均有日期、署名等内容,并不为《新疆访古录》所有;还有“北馆文书”的题跋,引文做“《汉书》旧县”,而非“汉旧县”,均证明系直接从中村不折旧藏原件过录者。只是为了读者阅读、引用的便利,注明了《新疆访古录》的出处。
更为难能可贵的是,作者还利用了日本古文书的资料来印证唐代文书的用字,是后来从事唐日典制比较研究的先河。
(本文原刊《西域研究》2018年第1期,1—16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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