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物馆在对内、对外讲述国家故事、塑造国家认同方面扮演重要角色。20世纪七八十年代以来，民族文化逐渐被纳入，成为国家故事的重要组成部分。民族文化讲述国家故事的主要方式有两种：一是将博物馆及其展览当作一个“接触地带”，展示民族与文化间的碰撞交融；二是打造独立的民族文化主题博物馆或展览。中国博物馆国际展览则提供了第三种可能性，即将民族文化置于中华民族共同体的形成和发展过程之中，向世界呈现中华文明的多元一体。这既有利于消除世界对于中国的偏见与刻板印象，也有利于提升跨文化传播效果，更有潜力以中国经验启发世界博物馆实践。总之，以民族文化、民族文物、民族博物馆为代表的国际展览应在未来向世界讲好中国故事中发挥更加重要的作用。
一、民族文化讲述国家故事的两种方式
博物馆作为“接触地带”，为不同民族、社群提供交流和对话空间，进而将民族文化纳入国家历史书写和认同建构，是20世纪90年代以来博物馆讲述民族故事的重要创新方式之一。在对殖民历史文化的批判中，美国语言学家玛丽·路易斯·普拉特开创性地提出“接触地带”概念，即“帝国相遇的空间，在地理和历史上彼此分割的人们能够相互接触并建立持续关系的空间”。1997年美国历史学家、文化人类学家詹姆斯·克利福德将这一概念引入博物馆领域，强调博物馆促进跨社区、族群文化碰撞与交融的价值。在这一理念指引下，北美、澳洲、北欧等地越来越多的原住民社群或主动，或被动地参与到博物馆的改造更新之中。最具代表性的当属实施二元文化模式的新西兰国家博物馆。从幕后到台前，博物馆管理与运营的各个环节都充分尊重并呈现出新西兰本土毛利文化与欧洲裔移民文化的两种声音，或并行或融合，毛利人与欧洲移民后裔共同成为讲述新西兰国家故事的主体力量。正因如此，1998年新西兰国家博物馆新馆开馆之际，纷纷被世界各国知名博物馆学者当成新世纪博物馆改革的希望和典范。
实践之中这一模式终究过于理想，博物馆实际运营则是困难重重。民族文化书写国家历史、塑造国家认同更常见的方式，则是为其单独建馆或制作独立主题展览，国立美国印第安人博物馆和非洲裔美国人历史和文化国家博物馆是其中的代表。两馆的建立都经历了漫长而艰辛的过程，但最终被纳入史密森博物馆学会，成为联邦政府资助的“国家”博物馆，象征着印第安人、非洲裔群体在美国国家历史和身份认同中的重要地位。即便会给观众带来混乱与看不懂之感，博物馆的管理运营依然充分尊重并践行各自群体的世界观、价值观。因为有了这些独立主题展览或博物馆的存在，大多数国家历史博物馆就可以“墨守成规”，固守国家起源、历史、战争等传统故事要素和讲述方式，少数族群的文化阐释依然相对简单程式。
博物馆国际展览，因为有对外传播国家文化、塑造国家形象的价值和作用，通常也会被当作博物馆书写国家历史、塑造国家认同的延伸，博物馆对内讲述民族文化故事的思路和方式也影响着对外展览的呈现。20世纪80年代以来，民族文化逐渐成为博物馆对外讲述国家故事的重要内容。虽然在此之前已有很多展示民族文化的国际展览，但更多是以人类学的视角突出文化的猎奇与优劣，鲜有将其纳入国家历史书写或认同建构。1984—1986年，在美国巡回展出两年并取得巨大成功的“毛利”展览聚焦毛利传统艺术，是国际博物馆界第一次将毛利艺术作为“艺术”，而非人类学符号的大规模展出。展览由新西兰毛利事务部部长牵头，组成毛利委员会参与展览策展决策，因此也是第一次毛利视角下的毛利文化国际展览。它不仅是新西兰毛利平权运动进程的重要转折，也是民族文化展览作为“国家代表”走向国际的里程碑。
这一时期开始，民族文化也逐渐成为中国出境展览的特色组成部分，但代表性的民族文化展览数量依然不多。20世纪80年代以来，中国博物馆的国际交流合作，特别是对外展览交流快速发展，对外展览的参与主体、展览内容、展示形式都发生了显著变化。但整体来说过去几十年间海外众多有影响力的中国展览，仍以历代统一王朝的文物展览为主，或是青铜、陶瓷、书画等代表性中国物质文化专题展览。以中国文物交流中心公布的1971—2021年举办展览目录为例，在216个出境展览中，仅有“中国内蒙古北方骑马民族文物展”(1983—1984年，日本)、“中国西藏艺术珍宝——唐卡文物展”(1987年，法国)、“中国西藏珍宝展”(1993年，阿根廷)、“西藏艺术与考古展”(2009—2010年，日本)、“两宫藏藏传佛教及藏族文物珍品展”(2012—2013年，意大利)、“二十一度母唐卡礼赞——2017西藏艺术海外交流展”(2017年，法国)、“多彩草原——呼伦贝尔民俗文物展”(2019年，日本)等展览聚焦民族文物，展览数量占比不足10%，且展出的民族文化主题与展示视角也相对单一。民族博物馆、民族类藏品、民族文化在对外展示中华文明、讲好中国故事中发挥的作用还相对较弱。
博物馆对外讲好中华民族共同体故事，一方面需要不断提升民族文化主题展览的数量与质量，但另一方面，通过输出更多民族文化主题展览，就一定可以讲好中华民族共同体故事吗？英国学者希拉·沃森认为，尽管中国博物馆重视民族多样性，但中国历史上的跨文化对话、人与思想的交流，即真正的多元民族概念是被忽视的。这固然代表了一些西方学者对中国历史与文化的误解和偏见，但一定程度上也说明了中国博物馆展览对于中华民族多元一体中的跨文化交流与互动呈现尚有不足。独立的民族文化主题展览，一定程度上仍有区分“我者”与“他者”的风险。相比之下，在同一展览中深度挖掘文化的共生共荣，则更能体现中华民族的多元一体与国家认同。
二、博物馆国际展览中的中华民族共同体
对中华民族共同体的呈现，不仅是因为展览主题聚焦于清朝这一少数民族政权，更重要的是对于中华民族形成发展过程中的文化互动与融合的阐释。2012年英国剑桥大学菲茨威廉博物馆举办“追求不朽：汉代墓葬精华”展，聚焦汉代的生死观念与帝国政权。通过将徐州博物馆与广州西汉南越王博物馆的藏品并置陈列，如创新性地同时展出来自徐州和广州的两件玉衣，展示了汉代统一政权下，中央王朝与南越地区的共生与交融。策展人林政昇说道：通过汉中央王朝与南越王室墓葬随葬品的对比展示，可以一目了然地发现，南越的墓葬文化模仿了汉朝核心区域的风格与气派，其艺术水平甚至毫不逊色。这必将启发观众重新思考汉代中央王朝与地方政权间的关系。
三、国际展览讲好中华民族共同体故事的必要性
简而言之，以民族文化、民族文物、民族博物馆为代表的国际展览应是未来中国文物外展精品工程着力打造的一个重要“品牌”。应该充分发掘与阐释中华民族形成发展过程中的文化互动与交融，既要展示“多元”，更要展示“一体”，让多民族与多元文化，真正成为在对外展览中丰富中华文明血肉与情感的重要内容。
本文改编自《“多元”与“一体”——博物馆国际展览讲好中华民族共同体故事》，原文刊载于《博物院》2022年第2期（总第32期）。作者：孔达复旦大学文物与博物馆学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