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那些在北美科技大厂工作的中国人,他们大多留学美国,毕业于顶级名校,进入Meta、谷歌、微软、亚马逊等等明星公司,人生履历又一次高歌猛进,在这之中,个人奋斗与时代进程完美融合,直到一瞬间,事情起了变化,大家才后知后觉,所谓温情脉脉,只是一层面纱,所谓个人奋斗,挡不住时代进程。
一个时代结束了
裁员突如其来。凌晨三点的Meta官宣,早上八点的私人邮件通知,就这么简单,宋真被裁掉了。没什么预兆,也没有什么流程,邮件一发,公司内部的所有权限逐渐关闭,一瞬就成为失业人士。几个工作群爆发式讨论裁员现状,她只是11000个被裁员工中微不足道的其中之一,一个早晨就这么过去了,他们都看到了扎克伯格关于裁员的公开信:“我决定将员工规模降低13%”。在信中,被裁者被称作“我们优秀的雇员”,这是属于上位者的客套话,就好像“分手还是朋友”,但分手的决心牢不可破。
对于那些在北美科技大厂工作的中国人,这其中当然还叠加了“美国梦”的因素,他们大多留学美国,毕业于顶级名校,进入Meta、谷歌、微软、亚马逊等等明星公司,人生履历又一次高歌猛进,在这之中,个人奋斗与时代进程完美融合,直到一瞬间,事情起了变化,大家才后知后觉,所谓温情脉脉,只是一层面纱,所谓个人奋斗,挡不住时代进程。
很多人把马斯克入主推特后的裁员当作这次硅谷裁员潮的开端,这位特立独行企业家在花费440亿美金收购推特后,用一封邮件就解雇了3700人,随后裁员扩大到75%——成为一场席卷整个行业的地震的开始。根据Layoffs.fyi网站估计,2022年,美国科技行业总共裁撤了近16万个工作岗位。最新的裁员大厂,是美国公司亚马逊,2023年新年伊始,宣布裁员18000人,再次创下硅谷大厂的裁员新高。
对于许多员工而言,裁员潮并非没有先兆,毕竟股价是在眼前暴跌的。截至去年年底,美国五大科技公司的市值,自其历史高点合计蒸发了4.57万亿美元(合32万亿元人民币)。去年10月27日,亚马逊股价一度下跌18%,市值蒸发超2000亿美元。
对于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无论是风暴中心的员工,还是身在局外的旁观者,都能给出许多合情合理的答案:困扰全球,特别是美国一整年的通货膨胀,压垮了市场信心;发生在欧洲的战争重创了全球秩序;创新疲软,消费者不再乐意买单;又或者三年疫情中,科技公司的盲目扩张在后疫情时代被证明是一场误会:它们招了太多的人,花了太多的钱,但预想中的让公司“更大更强”并没有发生。
以上是裁员为何发生的可能原因,但事实是,对于被裁的人来说,到底原因为何已经不重要了,对于他们,唯一的事实就是,他们失去了工作。
一位推特员工将之形容为“超现实”时刻,在收到邮件通知的半天后,她的电脑账户就被锁了,曾经光鲜亮丽的职场和她不再有任何关系,“有一种‘一个时代结束了’的感觉,而我们曾热爱我们的工作。”
没必要去问为什么是我
当裁员潮到来,公司将按照什么标准裁撤岗位?换句话说,就是怎么样才能躲过一劫?对于员工来说,这简直如同天问:不同大厂的裁员标准不甚相似,但相似的是似乎没有什么特别规律。按业绩、经验、工龄、职位等标准吗?在领英和推特上,有在谷歌工作十几年的老员工被裁,有谷歌L6级别(这是谷歌薪酬等级的正数第四档,要求既有技术能力,又有很强的领导力)的管理者被裁,也有许多技术精湛的码农必须重新寻找工作。汪科在谷歌去年每次工作评级都是EE(超常),该裁还是被裁。所有人都在猜“为什么”,但没有人知道确切的答案。
刚刚被Meta裁掉的宋真最终认识到,“裁员在一个可预期的大框架下,只是具体裁谁没有定论。”首当其冲的,当然是业务部门。Meta裁员的重灾区在招聘部门,6000多位猎头裁掉了大半。陈杰是前亚马逊员工,这次裁员他的许多朋友都受到了影响。无论业绩多优秀,所在组如果没有足够利润,如果不够核心,就会整组整组地裁掉,汪科属于谷歌的设备与服务部门,他的领导和大领导一起被裁,属于一锅端。
咨询公司员工的到来是一道催命符。在公司高层团队从上到下一层层下达裁员指令后,咨询公司会派遣员工到企业,和管理层一起商议裁员名单,他们会有自己的算法,在性别、地区、种族等等各个维度为裁员做出平衡,减少对公司的负面影响。
就像电影《在云端》所述的那样(当然不会那么戏剧化),西装革履的专业裁员顾问,会在你最猝不及防之时来到你面前,面带微笑告诉你一个坏消息——你被裁了。
在这几家科技公司裁员前,由员工组成的匿名社群里,已经传言满天飞,有人说在Meta看见了贝恩的人,有人看见Bcg的人去了谷歌(都是北美知名咨询公司)。但因为匿名,大家都当这些消息真假参半,也有很多人会说这是假消息,“谁知道最后这些公司都裁了”。在Meta临近裁员的那几天,匿名社群里的各种消息传言满天飞,宋真每天都感觉那柄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将落未落,“忐忑、疑虑和没什么办法”。
所有人都要降低预期
从最初的懵圈中恢复之后,王涛开始在领英上找工作。他上份工作持有H1b(美国临时工作签证),从正式离职,到获得下一份工作(必须要收到H1breceipt),还有60天的期限(Graceperiod),如果超期签证失效,他就必须出境。
相比西方同事,离职后寻觅下一份工作对于在美中国人来说更加急迫。他们面临的不只是找不到新工作就没有收入,更是找不到新工作就得离开。
最近一个多月,王涛每天都要在领英上投50-80份简历,收获10-15个拒信,20个左右回复“不帮忙申工签”,还有几个捣乱的猎头,最后剩下5%有后续可能的面试邀请。当然,面试完可能又没有后续。即使面试通过,还要面对所申公司要么开始裁员,要么招聘冻结(hiringfreeze)的可能。
对于这次裁员潮中产生的求职者而言,要找到下一份工作并不容易,不仅因为大规模裁员导致求职市场涌进了大量竞争者,又或者决定裁员的公司往往会冻结招聘,更因为裁员潮还未结束,根据追踪科技公司裁员人数的Layoffs.fyi汇总的数据,进入2023年,仅一个半月,全球340家科技企业就合共裁员超10万人。
所有人都要选择是否降低预期,原先触手可得的顶级大厂已经关上了大门。一位在领英上投递简历的码农发现,她能收到的80%求职回复都是招合同工(contractor)或者外包合同工的ICC(IndianConsultingCompany,印度咨询公司)。
被裁之后,宋真一直在断断续续地找工作,投简历,都没有什么满意的结果。1月中旬,她偶然进入一家外包公司,接受外包培训,大概2-3个月,合格之后由公司送往各个大厂当合同工(相当于外包员工服务,由于支付的薪酬福利相对低廉,这也是许多科技大厂日益青睐的降本手段),很多外包公司还会承诺帮忙办理工签和绿卡,但宋真告诉我“不要想太多”。
宋真去的这家外包服务商每周一、三、五的下午要求培训,地点在一座很空的大楼里,是租的办公室。教室里有12个学生,4个中国人,8个印度人,培训的老师也都是印度人。第一次去培训,宋真强迫自己听完一位老师讲外包的运作和面试技巧,“你可以想象一下传销洗脑”,宋真没听完就走了。
最近她又开始陆续投简历和面试,“只不过没什么回音了”。
裁员将成为常态
林兰有很强的忧患意识。从硅谷裁员潮开始,她就没有停止投简历和面试。被裁后的第十六天,她收到了一家小公司的offer,那是她在接到裁员通知前就面试的。
丈夫一直觉得她太卷,她也在反省自己,“公司不是你的家,work-lifebalance才是第一位的。”换句话说,就是摸鱼不可耻,“就像这次裁员,再卷又怎样,如果不为自己留条后路,说裁就裁该怎么办呢?”
她还见到了许多没被裁的同事,包括领导,在酒吧里聊起来,大家都无心干活,“都觉得还会有下一轮裁员”。林兰觉得要学着接受裁员是未来的常态,在这样的大环境,公司裁员是非常正常的举措,不要太把裁员当作自己的错误。
她将这一切都形容为一场巨大的“庞氏骗局”。很多人的职业生涯发展不过是整个行业扩张的缩影,站在了风口上,现在风落下了,梦也该醒了。
这一切还远未到结束的时候,毕竟资本市场热烈欢迎大厂的裁员之举。根据最新财报和实时股价来看,大规模裁员之后,科技大厂的股价都在上涨。去年11月9日,Meta首次大规模裁员,公司股价当日收高5%,次日继续大涨10%;今年1月20日,谷歌确认实施成立以来最大规模的裁员,股价当天上涨6%;本月,在视频软件Zoom宣布裁员1300人的当天,公司股价上扬9.9%。一切都真实到残酷的程度,“所以你看,我们不过都是棋盘上的一员。”王涛的说法里有着无奈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