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年后职业运动员和文字工作者的体型差+体力差有,已交往设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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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苇刚下班到家就被人捉住抵在了墙上。
下一秒眼镜被没收,搁在门口的置物台上,属于木兔的气息凶狠地压了上来。
那是个迫切又急躁的吻,赤苇一开始没反应过来,于是很快就因为跟不上节奏而呼吸紊乱了起来。
木兔的攻势近乎毫无章法,像觉醒了本能的困兽,不计后果地渴望捕获心仪的猎物。
赤苇从来没经历过这样的吻。
他们无数次接吻都是温和而亲昵的,是像邂逅山间清泉一样,让人雀跃而心动的。
可现在赤苇只觉得自己好似深陷狂风骤雨中的...
可现在赤苇只觉得自己好似深陷狂风骤雨中的孤帆,在乌云密布的海面上浮沉不定,看不到出路。
让他忍不住心慌。
比起一贯温柔的搂抱,木兔这次一手扣着他的后颈,一手撑在他耳边,以一种禁锢的姿态,将他困在自己与墙壁的方寸之间。
成年后这家伙的身高又往上窜了不少,加上是职业运动员,长期锻炼,肩背也十分宽阔,以至于这个姿势下,他完全可以把赤苇整个人都拢在怀里。
招架不住这样的掠夺,赤苇起先试图用抵在木兔胸口的双臂推开对方,但一直从事文字工作的他,早已失去了和对方抗衡的力量,无论多么努力,木兔都纹丝不动。
反而是他所表现出的抗拒,越发激起了木兔的躁郁情绪。
木兔更加强势地侵了上来,把他的双臂压迫得再难施力,只能无助地转用双手揪紧对方的衣领。
指尖无意识地用力到泛白,还因缺氧在细细地颤抖着。
但木兔却完全不知收敛。
没完没了的亲吻让赤苇有些晕眩,他眉头紧皱,浑身躁动闷热,血液仿佛在体内每一寸血管里沸腾翻涌。
而他身上还裹着厚重的冬衣,对比木兔单薄的居家服,赤苇心里更加火大。
至少也让他脱件外套先!
然而赤苇连说这句话的机会都没有,他只有把握所有宝贵的空档,抓紧汲取氧气,才能让自己不至于真的窒息过去。
他的双腿开始发软,几乎已经站立不住了。
但也许趁势蹲下就能躲开木兔的桎梏。这么想着,赤苇放松了支撑腿部的力量。
可还没来得及利用下坠逃离多少,木兔撑在自己耳边的手下滑,扣住了他的腰,将他彻底锁在了怀里。
很快,大脑也宣布罢工了。
思绪一片空白,只有唇瓣间交叠摩挲的触感还算清晰。意识在渐渐远去,赤苇心底泛起了种真的会被对方吃拆入腹的危机感。
最后一次蓄力,本能的求生欲终于让他爆发出了推开木兔的力道。
新鲜空气争先灌入肺部,赤苇仰着头大口喘气,视线朦胧间,他对着好似在旋转的天花板,重重阖上了眼眸。
木兔小心翼翼地扶着他跪坐下来,然后岔开两条长腿,以一个将他圈住的姿势一同坐下,像在戒备什么,整个人都处于一种明显不对劲的紧绷状态。
但赤苇没有精力察觉这些了,他摸索着用脱力颤抖的手褪下外套,骤降的温度终于让他的头脑有了一丝清明。
伸手捂住猛烈跳动到发疼的心脏,赤苇艰难地平复着呼吸,好不容易攒够了一些力气,便立刻对木兔愠怒道:“木兔前辈你今天到底……”
可等他睁开眼,看到木兔泛红的眼圈,想说的话又哽在了喉间。
你哭什么,我还没哭呢。
心里是这么想的,可话到了嘴边,却已从责备变成了询问:“前辈这是怎么了?”
木兔不肯说话,又倾身向他靠近。
还来?
赤苇心头一凛,却没有动手阻止,甚至露出了视死如归的神情。
但木兔这次只是轻轻舔舐着他的嘴角,好像又变成了一只受伤的小兽。
“怎么从大阪跑东京来了?队伍最近没事吗?”最终还是心软占了上风,赤苇伸手揽住木兔,一下一下地给对方顺毛。
考虑到木兔现在的知名度,外出时为了不引起注意,已经不会再用发胶维持张扬的发型了。
那一头独特的黑白渐变发此刻正乖顺地耷拢着,像他这会的人一样,有点蔫蔫的。
“嗯,刚打完比赛,正好快到赤苇生日了,就跟队里请假提前过来了。”似乎是被顺得舒服了,木兔放松了身子埋进赤苇的肩窝,闷声开了口。
赤苇听得心头一暖,更加缓和了语气:“那怎么不开心?路上遇到什么事了吗?”
“我去了赤苇的公司。”
赤苇一愣,隐约察觉到了什么。
“赤苇的围巾呢?”木兔酸溜溜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果然如此!
他不过是看一位女同事在公司门口,吹着冷风等男朋友来接,就把自己的围巾借给了对方而已。
“前辈,女孩子受凉容易生病,我对人家没有别的心思。”
“唔……”某只猫头鹰似乎仍不能释怀。
“木兔前辈。”赤苇无奈地唤了声木兔。
他把人轻轻扶起来,然后在对方唇上落下蜻蜓点水般的一吻。
接着是脸颊、眼尾、眉峰……
最后一个落在额间的吻结束时,木兔的防线也被彻底攻破了。
他注视着赤苇,严肃认真得仿佛在讨论什么人类生存大事。
“那赤苇能不能不要那条围巾了?”
“等还回来,我一定悄悄扔掉。”
……
喧嚣的城市里万家灯火通明,久别的爱人却在某处安静地相拥。
END.
已交往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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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不起”
“没关系”
“请您让一下谢谢”
宫侑叉腰撇嘴,看着宫治在夜市小吃街熙熙攘攘的人群里总是撞到人而不停应付感到不屑
“为什么一直道歉啊?这里人本来就很多碰到很正常吧,”
宫侑把手揣进卫衣口袋,脚踢着地上的小石子儿。
不理我
“装什么乖,猪治。”(小声
宫治刚歉声笑着说对不起,回过头来秒变怒颜瞪着宫侑。
简直要瞪出一个洞来。
“还不是你非要大半夜出来吃那个什么限定狐狸布丁”
“哎哎哎?你不也想吃吗?什么叫做我非要出来吃啊...
“哎哎哎?你不也想吃吗?什么叫做我非要出来吃啊?!”
“还不是你先提出来的?!”
“切,明明阿治自己也很想吃!”
两人声音越来越高,引得路人频频侧目。
宫治意识到他们有点引人注目了,黑着脸压着恼火拉住宫侑往前走。
“想吃就别多嘴、、、”
“啧,放开我我自己会走路”
宫侑小声抱怨,却感觉手腕上的力度更大了,随即不情愿地闭麦。
吃人嘴短。
两人终于来到布丁店门前,排队的人已经连成长龙了。
今晚看起来是吃不上了
宫侑顶着一对蛋花眼无助地看着宫治
谁知宫治头也不回地越过队伍,和老板谈笑着说了几句话,便招呼侑过去。
啊勒?
宫侑把脸凑到桌上的狐狸布丁前,用勺子轻轻戳了戳狐狸脑袋,布丁晃晃悠悠,好像狐狸在摇尾巴。
“你和老板说什么了?”
怎么就水灵灵地让我们先吃上了?
宫侑抬眼,用好奇和狐疑的眼神瞅着治
“我之前找这个老板聊过天了,顺便问了问预约布丁的事情……”
宫治“啊呜”一口吃掉了狐狸耳朵,仰头抬眉露出眯眯眼,嘴角上扬
幸福得要融化了
“唔!现做的果然好吃啊”
侑突然意识到什么似的直起身子。
“果然嘛,都提前预约了,明明就是自己想吃非说——”
“反正你本来就很吵……”宫治皱眉,大嚼布丁。
“不对啊,这店要是能预约,怎么会排那么长的队啊?”
宫治无视侑的质疑,细细品味嘴里的布丁,咽下去。
“只是用了一点敬语而已。”
还有一些拉家常,攀老乡而已。
“敬语有那么厉害?鬼信。”
宫侑死死盯着治,气鼓鼓地狠闷一大口布丁。
我趣!这也太好吃了!!!(起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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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好的,侑吃布丁,我吃侑。”
“那可比布丁好吃多了”
宫侑笑嘻嘻拉住宫治的领带
“才没有布丁好吃。”
治顺着惯性往前倾倒。
却一个侧身仰面躺下。
把宫侑那句那滚你别吃噎了回去。
?
“哥哥,”
这个称呼……那就不是不想的意思喽。
要启程是吧
宫侑自以为会意,无可奈何又戏谑地笑着,正要越过去。
“能劳烦您自己云力吗?”
宫侑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这乖吗?”
宫治抬眼,嘴角微微上扬。
温温的,却几乎要在侑身上烫出一个洞
幸灾乐祸
这表情别太欠揍。
宫侑嘴角一抽,一下子缩了回去。
“还请您务必不要食言,谢谢配合。”
“猪治你不会好好说话吗?!”
“你一定要我说上来自己恸吗”
“你……”
宫侑肉眼可见地红温了
香了
想到℃的时候也会说敬语就很好吃
给我点灵感题材,我要嘎嘎写文
笨蛋小狗勇敢追爱/攻略冷酷前辈大作战
2w很长的成长史
“这里就是排球部了。”
领路的排球部经理把休息室大门推开,一众男高中生纷纷停下看着来人,前辈们都穿着白色西装外套明显是下课刚过来,每一个人脸上都没什么生动的表情,气氛显得有点严肃。
...
五色工夹在新生里不免得吸了一口凉气,前辈们的气场强大,他看向明星球员牛岛若利,神情冷峻,真的和传言一样。
直到有一个胆子大些的率先鞠躬开始自我介绍,僵局才被打破。轮到他时他大着舌头差点把“Goshiki”说错,赶紧捋直舌头纠正,好在前辈们没有注意到他的失误。
……这个前辈怎么看起来神叨叨的……五色工偷偷望一眼边上唱着奇怪歌曲梳着奇特冲天发型的前辈忍不住腹诽,他用了多少发胶啊?
……这个前辈看着脾气真好,应该不会怎么凶我吧。深灰色头发在刘海处挑染几簇的前辈笑得还挺温柔的。
“白布贤二郎。”清淡平稳的声音言简意赅,语句掷地,冰冷得有点撕裂本来就没有多热的气氛,五色工下意识追着声音的方向看过去,是个留着整齐刘海的男生,西装外套穿得很板正,是风纪委员最喜欢的类型。
他长得好看清秀,面上却带着冷漠毫不在乎的表情,五色工心里暗自给这位前辈打上“不好接触”这一标签。
“这是我们队内的正选二传手,大家可以把自己擅长什么位置和他说一下,我们也需要你们与他磨合,他会托出你们想要的球的。”
终于轮到我了。
五色工内心雀跃,他终于可以说出来这里的目的了。
“我要做主攻手!我要做白鸟泽的王牌!”
年轻的男孩说话声音不算小,周围的人面面相觑,『白鸟泽王牌』这一个称号分量并不小,牛岛若利还站在白鸟泽一天,就没有人可以超越他成为白鸟泽的王牌。
浅麦短发的人掀起黑色睫毛来看面前的新生,他淡咖色的瞳孔里映着男生瘦高的身影,五色工清楚地看见这位前辈动了动嘴唇,开口,薄嘴唇一张一合扔出了几个字:“就凭你吗?”
自视甚高的新生比自己高出不少,身高倒是一个优势,但也是个没脑筋的妹妹头,一上来就报出自己要成为王牌,刚入部不懂得收敛自己的锋芒,白布贤二郎觉得没必要留情。
面前的人表情丰富,浓眉大眼的小鬼瞪大眼睛,似乎是第一次被人如此恶意针对,但考虑到对方是前辈咽下了这口气,下三白眼的目光变得乖顺起来:“不好意思,是我唐突了,请前辈不要在意。”
倒是那个神叨叨的学长,凑过来笑眯眯地拍着五色工的肩膀:“你要做王牌吗?我倒是很看好你哦!”
我会做王牌的。五色工心里想,我会成为正选队员的。
“集训前成绩不要太差哦!不然没办法去的。”濑见英太好心提醒道,五色工显然并不在意,他沉迷于练习直线扣钱头也不回地应道:“谢谢前辈提醒,我可以的。”
“这人……”濑见英太问身边一直记录练习情况的经理:“工的成绩是不是偏科来着?”
“对啊,他的数学真的很差。”
“嘛,数学完全可以让贤二郎来教嘛!贤二郎,到时候你教教他呗,不然这孩子去不了集训营的。”
“不要。”白布贤二郎拒绝得又快又狠:“如果自己要去就应该做好准备。”
“嫌麻烦还说得这么冠冕堂皇你这人真是恶劣啊哈哈哈哈。”
写着鲜红数字的测试卷被送到面前时濑见英太差点昏倒,他倚在窗边无奈道:“你还是没及格啊,重测不及格的话你不会被批准去集训的吧,教练也会说你的。”
一想到那个长脸阴晴不定的教练跳脚五色工就头大,他叹口气抓着自己的头发:“可是前辈我数学真的一直都不好啊……”
“这题你怎么写错了……”濑见英太粗略地扫一眼试卷后差点昏倒,这小子当初是怎么考上白鸟泽的,这么简单的数学题都算错?真让白布教他他会被那人换着方骂死的吧。
“你让贤二郎给你补习一下吧,这小子数学很厉害,当初白鸟泽入学考试数学是满分呢,他现在数学也常常在年级前列。”
五色工果断拒绝了这个建议:“白布前辈老是骂我,他估计也不愿意教我的。”
“你求他两下就好了,他就这样,刀子嘴豆腐心,很容易心软的。”
于是便有了现在这一幕。休息室里五色工追上白布贤二郎勇敢地请求:“白布前辈,可以给我补习一下数学吗?”
“不好。”白布贤二郎头也没回,他打开储物柜取出换洗的衣服往里走,随后被急切的五色工拦下:“前辈,教教我吧,你这么厉害。”
“我要洗澡,很热。”白布没有松动,他一头扎进淋浴间没有搭理自己,五色工只好收拾了东西洗澡。
平常淋浴间都是一窝人各种味道混在一起五色工根本不注意,大家隔着墙聊天吵吵闹闹,此刻只有两个人倒是安静地要命,五色工愁眉苦脸地往自己身上搓沐浴露,盘算着怎么样混进集训营,毕竟自己的数学真的救不了了。
有股淡淡的香飘进自己鼻中,他嗅了嗅,空气中的薰衣草味越发浓烈,想来应该是白布沐浴露的味道。
好香。
洗完澡两个人收拾体育馆残局准备去上下午的课,把球挨个捡进网篓里,最后一个被精准投中,五色工沾沾自喜,沉浸在自己精湛的技术时白布贤二郎突然喊了他的名字:“五色。”
白布很少喊他的名字,两个人通常用眼神交流,白布用眼神攻击他,而他接收,白布和他说话也不会带主语,因为五色工可以凭借他说话的语气和内容判断出他是在和自己说话。
“高二是四点半放学,要么去冷饮店等着要么在教室等。”
这是答应的意思,五色工几乎要飙出眼泪,白布贤二郎见他那副泫然欲泣的夸张样子嫌恶地往门口走:“我是嫌教练骂你的时候太吵,别自我感动了。”
男生一个人在偌大的空教室里晃悠了一会还是坐不住了。
五色工拎上书包蹭蹭蹭跑到高二的教学楼停在白布贤二郎所在的班级,此刻还在上数学课,他看到那些数字就想吐,于是鬼鬼祟祟地往窗口挪。
清一色的白色西装,重点升学班的听课效率很高,老师已经讲了半张卷子,五色工往里张望,一眼望见夹在中间还在听课的白布贤二郎,指尖的zebra黑色按动笔转得飞快。
轻轻皱着眉似乎是白布前辈惯有的思考方式,在球场,在学校,在团建路上,他思考时淡色的眉毛就会蹩起,堆积成一处丘壑,虽然如此有观赏性的画面五色工还是害怕这个表情,因为前辈对自己不满意时,也是这个表情。
攻手不能让自己的二传手不满意,这是他的信条,二传手才是决定攻手能否进攻的审判,五色工不能让二传手不满意。
他眼巴巴往里望的样子比课堂吸引人很多,教室靠窗一圈的人很快把目光全部投向这个陌生面孔,邻桌在记笔记空隙撞了撞白布的手肘:“那是有个一年级吗?”
白布贤二郎把目光从卷子里抽出来往玻璃窗上望,看到了熟悉的齐刘海妹妹头小鬼正在无聊地揪着窗户边缘还没拆卸干净的封条。
有女孩子见他是一年级学弟,又有张可爱乖巧的脸忍不住泛起怜爱,从书抽屉里抽出一盒海盐巧克力递出去:“你要吃吗?”
当事人面对热情漂亮的学姐有些羞涩,他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居然选择看向正看着这边的白布贤二郎。
男孩生的一对下三白眼尾有点锋利,此刻乖乖敛了锋芒讨好又怯生生地看过来,小心地用眼神询问自己的意思,白布贤二郎再次蹩起眉,他的目光往黑板回望,轻轻皱了皱左眼。
“不好意思学姐,谢谢你的好意。”五色工把扒在胸口的书包往上提了提,悄悄撤走,目睹一切的邻桌讶然,他说:“等你的啊。不是……他谁?”
“排球部的后辈。”
“额,还怪像来等对象一起回家的。……我可以这么说吧,他还挺听话的,这种类型的帅哥很受女孩子喜欢吧。”
白布贤二郎没什么表情地看他一眼:“你喜欢吗?我介绍给你。”
“……”
冷饮店里充斥着果汁的香甜味,五色工叼着吸管一脸享受,仿佛一杯西瓜汁就可以把他灌醉的样子,他丝毫没注意到一边翻看他卷子的白布贤二郎越来越黑的脸。
“……五色工。”白布贤二郎把卷子翻回正面,瘦长的指节按在第一道选择题:“你连最基本的平方根混合运算都能搞错吗?”
完蛋了。五色工跟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向那道题,当时也只会写这一题了,太自信算了一遍就填上去,谁知道这题反而没算对……
他心里打着腹稿如何可以把这个理由美化得可以让前辈接受,毕竟“只会写这一题还算错”谁听了都会气个半死吧。
……前辈的手真好看。他盯着外套袖口露出来的一截清瘦白皙的手腕,小巧的腕骨突出,向上是冷色布有血管的手背。
视线里的手突然曲起食指在桌面上轻轻叩了叩,前辈的声音无情地宣布:“我觉得你没救了。”
额这可不行啊,我还要集训还要打排球呢!要不是这讨人厌的数学关系到自己的集训他才不会管,五色工撇撇嘴:“及格又不难,我可是要成为王牌的男人。”
“……”白布贤二郎扶额,“你真的没救了。”
虽然白布嘴毒但他讲题还是很好的,甚至可以算是体贴(如果非要形容的话只能这么说,虽然和他本人完全联系不起来),虽然这人很爱打击人在讲题间隙抓住每个机会反复敲打五色工已经麻木的心。
“这里。你为什么要这么用?”白布贤二郎低下头在试卷上画出五色的草稿:“用这个公式你是想求什么?”
他的视线逐渐飘忽到旁边的侧脸上,高挺的鼻梁线条小巧的鼻尖,再向下……对方盯着题目还在思考,冷漠的声音砸进耳朵里:“再看我你就等着重测的时候考二十分吧。”
“好……。”
你眼睛长鼻子上了啊。五色工心里咋舌,默默按下按动笔开始记笔记。
城市的傍晚已经灯红酒绿,两个人隔着一步不到的距离一前一后地走在人行道中,路过的中学生骑着自行车飞驰而过,五色工手里扔着空荡的便当袋,大声问:“前辈,明天我给你带我妈妈做的姜炖肉吧,我妈妈可拿手了。”
“不用,我讨厌吃姜。”
“那玉子烧呢?玉子烧总可以吧?或者炸饼?我妈妈也很会做这个哦!”
白布贤二郎轻轻叹了口气。这人说为了感谢要送自己回家,一路上吵喳喳的已经换了十多个话题,平日不见他和自己那么多话,大概也是这里没有别人了,加上,自己给他补习,他应该是觉得这是接受他的意思,允许他再向自己走一步的意思。
实际上自己只是嫌教练太吵,他总爱揪着这个妹妹头骂,大概也是真的在把妹妹头当成王牌候补培养。
说起来牛岛前辈也要毕业了,将来五色成为王牌是必然的,他的确是最好的王牌候补。
“前辈?”男孩突然窜到自己身边,笑眯眯地靠近问:“玉子烧?”
“就玉子烧吧,谢谢你。”白布贤二郎赶紧往前走了两步。
玉子烧铜锣烧都行,你先离我远点。
“你明天认真一点。集训还是很重要的。不要小看每一次可以与别人交流切磋、与队友磨合的机会,牛岛前辈要毕业了你是王牌候补不假,如果你没有达到做『白鸟泽王牌』的水平,我不会把球托给你的。”
“我不把球托给不利于队伍、我不认可不满意的攻手,哪怕是王牌,我和你说明。”
“我直接说了,你和王牌的差距还很大。”
面前的男高中生语气冷漠,话里的意思再明显不过。
我并不认可你。
五色工表情一愣,随即表情也冷却,他说:“谢谢前辈指点,不过我不是很想接受。”
他鞠了个躬,礼貌地道别:“已经到前辈住的小区了,我不方便进去,明天也有劳前辈了,前辈再见。”
穿着西装制服的男生肩膀已经宽阔,背影逐渐褪去了青涩开始有了男人的轮廓,恰巧是体育生又给他的身形带上了健壮的饱满有力,五色工头也不回地走入茫茫大街里,白布贤二郎盯着消失不见的人没入的街道发呆。
明明只是个妹妹头小鬼。
接下来的几天五色工真的安静下来专心地听白布贤二郎的讲课,重测也拿了个不错的分数。
此次集训选择在神奈川的一个强校里,大家对此还是很激动的,毕竟集训某种程度上可以被定义为可报销的旅游。
自由练习时五色工和濑见英太搭档,好脾气前辈见到五色工有点走神忍不住打趣:“怎么了?吵架了?”
“没有吵,一直都这样好吗。”五色工将球扣出,他抹了一把颈间的汗,濑见英太看着那边还在练习的白布和牛岛,拍了拍五色的肩膀:“牛岛的强大大家都是知道的,贤二郎当初就是为了他才考进白鸟泽的,他也算是为了牛岛才做二传手,……不接受你……也很正常啦。不过你的强大他也是知道的。”
“……”五色工悄悄看一眼那边喘着粗气的人,瓮声瓮气地说:“我知道我很强。”
夜间几个人窝在房间里闲聊,其余人去洗澡,五色工和另一个一年级生忙着玩游戏机,被濑见英太把psp抽走了才反应过来要洗澡,站起来往门口走。
他正巧和进来的白布贤二郎撞个正着,男生的颈间搭着一块白色毛巾,两个人面对面时掀起睫毛没什么温度地望来,眼神轻飘飘的。
即使在冷战五色还是会怕他这副样子,但迫于尊严表面波澜不惊地抬脚想往外走,他迈出两步后熟悉的清香突然飘过来,一只手扶着他的肩把毛巾甩上来:“你毛巾掉了。”
手指有点凉,按在衣服布料上有点软软的,好舒服。
铺好床后大家都各做各的,五色工按着按键玩得不亦乐乎,视线却悄悄瞟去不远处还在看书的白布。
升学班的作业很多,这时候白布还要忙着看课内读物做读书笔记,他捧着书垂着头很专注,浅色发顶在灯光下将光晕出水面。
他在看什么呢?
五色工手指在软面按键上按了一下,视线追着白布贤二郎翻动书页的手指,再翻转,来到男生宽大的针织衫下露出的一截因为垂头紧绷的颈侧线条,纤细脆弱,骨感。
等他被同伴拍了一巴掌才把目光收回来,山形隼人顺着五色的目光四处张望:“你发什么呆,有什么好看的吗?”
“还是说想到哪个可爱女生了?”
被半揭穿的五色工恼羞成怒地把游戏机丢回被子里撇嘴:“才不是!”
“诶呀不要害羞啦!”前辈大咧咧地拍拍他:“……我……”
“不要大声讲话了前辈!会打扰到别人的!”
山形隼人一愣。
这里有谁需要安静吗?他望一眼聚成一团下五子棋的几个人已经要扭打在一起了,要么就是两个人坐在电视机前打电动嘴里爆出脏话,……有人会被打扰吗?看起来他俩更像是会被打扰的吧!
今晚没有做梦,半夜突然醒来睁开眼睛,五色工很轻地舒出一口气,翻身往被子另一侧,窗边的厚窗帘被风吹起有些鼓动,他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看着,然后被濑见英太的梦话吓了一大跳。
“五色你倒是冷静点啊!”
“……”五色工腹诽,我难道很令人操心吗?为什么梦里都在说我?
虽然有些不服气,但他确实没有牛岛前辈厉害。
想到这里他再次叹了口气。
五色工视线模糊地发着呆,忽略掉几位不省心前辈的梦话呼噜以及磨牙,安静地思绪乱飞。
他打了个哈欠团团被子往上拉,还是没有困意。
大概是发出了声音,不远处的软垫上的人苏醒睁开眼睛。
浅色短发散落在雪白枕头上看着莫名地显着柔软,麦色眼睛在睫毛的簇拥下带着困意的泪光,他静静地侧躺着,和十几米外的五色工对视,两道目光相遇。
几秒后他轻轻皱起眉,似乎是在嗔怪五色为什么还不睡觉,会影响到明天的训练,五色工连忙把被子往上拉闭上眼作乖乖睡觉状。
等被看着的感觉消散了,胸腔里心脏跳动的声音在被褥里还在吵闹,他悄悄翻过身,把被子蒙过脑袋。
这怎么办!
看来今晚真的要睡不着了。
“左翼左翼!”山形隼人大喊,一边道:“我来!”
大家都在跑动,场外观战的濑见英太摇摇头:“有点不妙呀,这个球太刁钻了,一传没办法处理好,二传的压力就更大了。”
蓝黄相间的排球在空中抛出,白布贤二郎稳住心神去追上这枚球,脑中构思着如何处理好这记二传。
牛岛前辈的扣球强劲,基本上可以保证不被拦下。
但是。
他跃起,双手向上托起这枚球,下达指挥道:“五色!”
“Goshiki”的声音在整个训练场回响,五色工应声而上全力跳起达到最高点,手腕带动力量将球全力扣出,打了一记三人拦网都无法阻拦的直线球。
“砰”地一声排球砸到墙面再回弹,所有人欢呼:“好球!”
五色工被前辈簇拥着夸奖,天童觉晃着手指直接肯定道:“让若利君下去休息一下吧,我们小五色也是担起王牌的责任了,正好若利君也累了。”
男生刚要说“这是什么话”,牛岛若利认真地说:“对,我累了。”
“做得好,五色。”
“……”五色工反应过来之后叉着腰大笑:“哈哈!我都说了我是要成为王牌的男人了!牛岛前辈!请交给我吧!”
“别推脱两句就蹬鼻子上脸。”还在擦汗的白布贤二郎无情地打破他的得意:“刚才你再慢一点就要追不上我的球了。”
被泼了一身的冷水的五色工整个人颓然,他抬起一只脚说:“刚才地板有点滑!我已经跑得很快了!上个月校运会我还拿了高一组短跑第一呢!”
他说话的每个字都带着感叹号,完全忘记自己还在和白布冷战的事,一边鹭匠教练已经在招呼人了:“五色!你刚才跑得太慢了!要不要我给你配双滑冰鞋滑过去呀?省得让你接球跑得累着您了。”
“……啊,教练居然对你用敬语,看来今天他对你很不满啊,打完还要开会呢,加油哦您,『未来的王牌』。”
五色觉得自己太不对劲了,他现在越来越喜欢观察白布前辈的脸色眼神,之前是在打排球训练的时候,因为他需要二传的反馈,而现在……只要白布贤二郎在场,他的眼睛就会追着前辈转。
太糟糕了。难道自己有受虐倾向?五色工叼着吸管趴在栏杆发呆,可是自己明明很讨厌被管束的感觉呢?
啊。他眯起眼睛躲避日照,楼下池塘边的男生伸出双手鞠躬,等待女孩的回应。
啊。五色吸了一口牛奶,女孩子羞涩地握住了男生的手,意为接受。
啊。他们在一起了,真好。
如果……
啊?自己不会是喜欢白布前辈吧!五色工被牛奶呛了一大口,猛烈的咳嗽中对面教学楼走廊走来两个熟悉的人。
濑见英太冲他这边挥挥手,五色工看清他身后的人后立马装作正常甚至还用了个帅气的姿势也挥了挥手,只不过那人没有加入这场打招呼。
等两人走后五色工看着走在左边的背影,身形清瘦端正,他一阵发愣。
“我说啊,五色那小子脸怎么这么红,看什么了这么激动。”
“没准是喝牛奶呛到了硬撑着。”白布贤二郎目不斜视没有感情地猜测。
“啊?真的假的。”
“我猜的。”
我喜欢白布前辈?五色工手腕向上抬,一记发球。
“太用力了,容易出界。”站在线外的白布贤二郎指了指他的脚:“你把力量分散些,不要全部集中于手上。”
今天和我说话的态度和语气还是一样的。
“……全垒打。”白布贤二郎扶额,“你要去打架吗?”
“冷静点啊工,待会贤二郎可能要打你了。”天童觉提醒道:“贤二郎生气了很可怕的哟~”
他不生气也很可怕啊。
“脚往后撤,容易踩线。”白布贤二郎抬抬下巴,往后靠了两步,“你先自己练习吧,我还要去那边。”
“啊白布前辈!”五色工拦道:“我哪里有做得不好的吗?”他斟酌着问,带着婴儿肥的脸上表情别扭:“比如发球?”
白布贤二郎耷拉着眼皮看他,无情道:“哪里都不好。”
五色工差点晕厥,虽然知道他会这么说但是还是很不甘心啊!
“发球强劲是好事,但是也要张驰有度,今天的扣球不错。”
依然坚硬的语句生出了柔软的罅隙,五色工惊喜地睁大眼,白布贤二郎已经向另外的一年级生走去,留下颀长的背影。
窗外落下阳光的金斑,流动着光影向树梢靠近,五色工扬起嘴角。
偶尔也对我这么温柔吧,前辈。
我喜欢白布前辈。
学生会通知所有新成员下周要在礼堂举行佩戴会徽仪式,五色工晃着便当袋心不在焉地往教室走,学姐不放心地嘱托:“记得把制服外套穿好呀!”
“谢谢前辈,我知道了!”
他回到位置上收拾桌面上散落的新试卷,看向楼下的操场,几个人稀稀拉拉地往这边走,肩上别着红袖章,是风纪组来检查了。
哦。五色工心不在焉地掉头,然后猛地扒住窗户往下看。风纪委员,白布贤二郎。这就够吸引他的了。
“……贤二郎,那是你排球部的后辈吧?”
刚结束数学课就要来检查白布贤二郎累得要命,他揉着眉心闻言往对应教室看,果真看到伸着脖子往这里看的男生,眼睛睁得很大,齐刘海脑袋上有许多碎发,在光下跃动成了金色绒毛。
……白布贤二郎一脸难言的表情,这人要跳窗吗?他皱着眉意为警告五色,男生便讪讪地收回脑袋坐正,在这里只能看到半颗脑袋。
同行的人是白布的邻桌,他忍不住笑,勾住白布贤二郎的肩膀道:“诶不是,他真的很听你的话啊,他有点像……”
“你还未驯养成功但其实已经被你牵着鼻子的小狗狗?”
“还是那句话,你喜欢的话给你介绍。少废话。”
“舍得吗你,他又不是谁的话都听。”
五色工再次下定决心,于是休息室里又出现了他追在白布贤二郎身后请求的画面,男孩很诚恳:“前辈,下周麻烦你给我戴会徽吧!”
“不好,你是活动部我是风纪部,本来就不会分到一起,别痴心妄想。”
前辈把毛巾甩到肩上头也不回地往前走,五色工大致摸清楚他这人吃软不吃硬外加嫌麻烦嫌吵的特性,径直跟上去:“前辈!可是我真的很想要你为我戴会徽!一下子的事情,不会很麻烦的对吧?要是前辈觉得麻烦的话我就不打扰前辈了。”
……这是什么话。白布贤二郎侧头冷冰冰地瞟一眼低头无辜的人,他接着往前走:“少玩这套,我不是三年级前辈他们。”
人声鼎沸的会堂里五色工站在排成两队的学生会新生里打了个哈欠,身边的男生还在摆弄领带,嘴里嘀嘀咕咕地和五色搭话:“不知道给我戴会徽的会不会是礼仪部的学姐,她们都好漂亮可爱呢!想想就让人兴奋得很,我必须要注意仪容,五色,你看看我的领带歪了吗?”
“好得很。完美。”五色称赞,他转过脑袋去看台下的一众学生会前辈,此刻聚在一片在分发会徽准备排成两队上台。
“不好意思,借过一下。”白布贤二郎侧着身子轻轻伸出手掌穿过人群,向面前的宣传部部长商量:“我可以和你换一下位置吗?我想帮这个位置的人戴会徽。”
“啊啊,可以的。”女孩子点头,转身往白布原本的位置去了。
“啊咧,我们在外从不说话的白布主动说话了呢,还是为了那个后辈……”领桌小谷点头,做出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垂着头发呆的男生余光里见到许多制服鞋往这边走来,一双又一双擦得锃亮,他发着呆,等待前辈,那人伸出手,轻轻拍拍自己的肩,语气不咸不淡:“抬头。”
那双素色眼睛的眼神依然没什么感情,此刻动作庄重地把那枚金属徽饰往五色工的胸前佩戴,手指轻轻把徽章别好,按照仪式嘱托道:“要加油哦。”
他的眼睛里有亮亮的光,闪烁着雀跃和悸动,白布贤二郎错开视线,两边的人已经开始拥抱,他叹口气,上前抱住了面前的人。
柔软,带着恒温的热,五色工的双手松松地往回收,小心翼翼地把比自己矮上一些的前辈搂进怀里,白布头顶的发丝蹭过耳朵有些酥麻,他悄悄地笑,窃窃地敛起嘴角。
“这个球,你完全可以这样。”白布指导道,“还有,你的鞋带怎么总是松垮垮的,你很爱踩线。”
男生几步走到白线之外用脚踩了踩那根界限:“你过来看好。”
他蹲下来指着界限外说:“我知道往这里多走一步发球会更顺手……”
前辈的脑袋怎么那么圆,毛绒绒的,是因为刘海很整齐吗?好想摸一摸。
他怎么还是皱着眉。他又不满意了。
他的鼻子好翘。
他的嘴唇看起来好软好红啊。
……目光里的主角突然抬头,皱着眉盯着自己:“你在听吗五色?”
被抓包的五色工立马瞪大眼睛摆手:“没没有没有。”
啊。
面前的人很少仰视自己,此刻蹲在自己面前皱着眉,浅色瞳孔的目光从上目线看过来带着一些不耐,淡色的嘴唇还在一张一合地说教。
……五色工自觉地转头,点头道:“前辈我知道了,你别这么和我说话。”
……在附近的濑见英太差点把嘴里的水吐出来:“五色你居然敢这么和贤二郎说话了?果然是长大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哨声吹响的那一刹那,五色工跑动的脚像是被锁链勾住,他的重心突然消失了一般,脚底一软几乎要趴伏到地上。
他转头望向分数板,数字写着相差两个球,两个球而已。
五色工的手不停颤抖,然后把目光投向另一端的白布贤二郎,男生面无表情,望着自己没有说话。
属于三年级前辈的故事到此结束了。
天童前辈往前走了几步带着他们往观众席谢幕,五色工已经哭得满脸泪水,他的第一场宫城联赛,还没有决出宫城打进春高就草草落幕。
“五色,今后就拜托你了。”一直以来沉默寡言的前辈突然诚恳庄重地嘱托,五色工瞪大眼睛,面前的几个三年级前辈都看着他。
薪火相传是每一个团队的传统,白鸟泽的强大不可战胜在今天被打破了,乌野冲入春高,而他们止步宫城决赛,这对今天的他们来说或许是天大的事,足以抱头痛哭流涕,等到很久以后再看,其实那只是一场普通的比赛,时针秒针不会停止转动,他们也不会在这场比赛止步不前。
五色工的脸上再次沾满湿漉漉的泪水,他点头:“是!”
这天教练带他们去居酒屋聚餐,让店家扛了几箱子酒来,老头子扛着酒瓶细数他们这一年的种种不足,五色工捏着筷子夹菜都胆战心惊,窃窃道:“教练待会就要骂我了。”
“你低头吃就对了,他估计有点酒精上头了。”
“啊。”五色工点头,他余光里抽空瞥一眼白布贤二郎,后者坐在斜对面一脸无欲无求地夹菜吃饭,抽空劝了一下跃跃欲试想喝酒的濑见英太:“你注意着点,待会要被抓起来的。”
“嘛,喝一点不要紧的,这里都是自己人,只许这一次,今晚之后别偷摸着喝酒。”鹭匠教练突然松口,随即把身边那个堆满酒瓶的纸箱打开冲他们招呼。
教练大概是真的喝大了,他开始说一些真情实感的废话,比如他揽着天童觉和他碰杯,感叹天童的“guessblock”是一绝,比如他按着五色工的脑袋说“做了王牌之后有你好看”。
场面一度被点燃。
白布贤二郎沉默地夹菜,濑见英太抱着他的肩吆五喝六,面色酡红,他喝了口乌龙茶把玻璃杯往里推了推避开濑见乱挥的手,男生叹了口气:“待会还要回去啊,你们给我清醒一点。”
他看向面前的众人,三年级举杯互诉离别意,大概是男性酒桌文化天赋,几人拉着五色工大道排球、人生之道,天童觉像老母亲一般把五色拖进怀里,嘀嘀咕咕。
……白布伸出筷子往五色面前的盘子夹了一片生菜叶,吃点寡淡的东西可以去酒意,男生眼睛亮亮,泛着小麦啤酒的水光,感激到:“谢谢前辈,我想吃生蚝。”
……白布哑然,夹了一只生蚝送过去:“你没救了。”
一群醉醺醺的人被为数不多清醒的人带着返回学校,五色工步伐稳得要命,拎上书包往宿舍楼走时和每个人打了招呼,精准地叫出了每个人的名字,当然,包括鹭匠教练。
“再见,鹭匠炼治。”
白布贤二郎几乎昏厥,所幸教练也醉得脑袋发红,不然五色这小子得被教练揍一顿,他揪住男生的领子往前拽了两步:“走了,一直待在这被发现有一群醉鬼就完蛋了。”
月夜静悄悄的,白布贤二郎走在三步之前,身后的少年安静乖巧地跟着他,不吵不闹,不会像常见的醉鬼咿呀学语骂骂咧咧,他走进树荫时提醒道:“跟紧点,这里很多树。”
“我看得见哦前辈,是榕树,绿色的。”
……白布贤二郎沉默一阵,罕见地主动挑起排球以外的话题:“你校服什么颜色的?”
“紫色的,我的袜子是白色的,上边有勾。”
他没忍住被这句傻气的话逗笑,发出愉悦的笑声,在初春的夜里抹开寂静的气氛,五色工跟着白布贤二郎走了十分钟,他能很清楚地看到路,偶尔走得急些离白布前辈只有不到一步距离。
从这个视角看只能看到前辈头顶一些还未长齐的短头发,乘着月光在白色光晕下晃悠悠的,不知道在前辈脑袋上种花,会不会结出很多个前辈。
或者是玉兰花?感觉前辈很适合那个花。
被酒精灌得晕沉的大脑转动迟缓,两个人停在马路上等待红绿灯,只有零星的轿车停在路边,五色工打了个哈欠,说:“这个红灯真久啊。肚子都饿了。”
白布贤二郎难以置信地转头看他,冲他伸出一只手:“你吃了五盘烤肉和一盘生蚝,外加喝了一瓶酒,哦,还吃了糯米圆子。”
他狐疑地扫了一眼五色工发红的脸:“你是肚子被酒胀的吧,哪里是饿了。”
好在五色工在自己面前一向很好说话,他马上改变想法:“哦,那就是撑了。”
两个人又恢复一前一后走的三步距离,白布贤二郎感受到对方停留在自己身上的视线,大概是空无人烟的街道上只能看自己,他加快步伐。
啊前辈走得也太快了,他要练短跑吗。
白布贤二郎领着五色工回到学校住宿楼,两个人摸着黑进了白布的宿舍,因为五色的课本和运动服还丢在这里,进了宿舍白布把外套脱了坐下,嘱咐慢吞吞还在收拾的人:“多喝一点水,把醒酒药吃了。”
“哦——”男生拖长声调,他把课本往书包里塞,拎上运动服冲前辈挥手:“前辈再见。”
于是乎五色工在门口被空气绊了一下,眼看着他要一个人爬两层楼白布叹了口气,跟着他出门:“我送你吧,那么晚一头栽了也没人来捡你。”
来到楼梯拐角对应的宿舍门前,白布贤二郎把人往前拱了拱:“记得吃药,不然头疼。”
“啊……前辈,你要走了吗?”男生问,他上前一步拿过白布贤二郎手里拎着的药瓶:“好吧,前辈拜拜。”
白布贤二郎皱起眉,他伸出手指敲了敲五色的肩膀:“你还有什么话想说?快说吧。”
“前辈……可不可以亲亲我?”五色工开口说,似乎把想法说出来后胆子也大了不少,他往前一步再次重复:“前辈亲亲我吧?”
他线条锋利利落的眼尾此刻似乎有点耷拉着,安静乖巧地恳求自己,白布贤二郎往后撤了一步,指节掐住白色t恤的边缘。
搞什么。他为什么要考虑一个醉鬼妹妹头的要求,这里还是宿舍。他伸出手推了一下面前的人:“往后站一步,不行。”
“可是今天我真的很努力了呀,前辈要不要那么狠心,亲亲我吧?”那人逻辑清晰地分析:“醒了我就忘记了,因为我喝醉了。”
……白布贤二郎抿嘴,你自己也知道啊。
他抬起目光去看五色的脸,在月光下还带着稚嫩的脸被银色分割成两部分,一半笼在月色里看得清脸上细小的绒毛,还有一半在拐角的黑暗里被微弱的光模模糊糊看不清,眼睛却是亮的,十来度的酒精在他身上发酵成为清晰的欲望。
“前辈,亲亲我吧?”
“你啊偶尔也为自己的行为负个责啊,别真的是喝醉了想接吻而已。”
“你最好记得。”
白布贤二郎收起,面前的五色工显然还是懵的,睁着圆溜溜的眼睛,脸颊上带着樱桃酒的颜色。
酒精麻痹人的神经壮胆,白布贤二郎以为他是被吓懵了,结果喝酒后的五色工比清醒时胆子大很多。
少年垂下头微微俯身,一只虚虚放在墙边上的手扣住围栏,然后去追白布的嘴唇。
气息带着酒精味,很急,很乱,没有技巧可言,有点像小狗撒娇讨好,五色工完全是在乱吻,白布贤二郎默默环上他的肩,安静地接受这个吻。
默许,允许他再靠近一点,再靠近一点。
五色工现在很想死。坐在数学课堂里,自己却能清楚地回忆昨晚发生的一切,他抓着齐刘海几乎要把刘海薅掉,心里已经翻云覆海。
会被扔出排球部的吧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他托腮作沉思状,似乎在思考数学大题,脑子里却想起昨晚白布前辈的脸,柔软,纤细,漂亮。
前辈的嘴唇有点凉,当时醉热的他被白布亲的时候觉得很舒服,那人的嘴唇像冰凉贴,贴上就觉得好舒服。
前辈的嘴唇好软啊,真的和看起来一样,五色工睁眼偷看过,白布前辈闭着眼,安安静静地和自己接吻,睫毛翕动。
嘿嘿。他忍不住笑出声,前桌面如菜色地转头提醒:“老师看你很久了,上去做题吧。”
虽说他兴奋得要命,真的要去排球部训练时他还是害怕,拎着书包肩带推开大门,天童觉莫名其妙地看着他:“怎么不进来?”
“啊没有,前辈好早。”五色工拎起鞋往场馆里走,濑见英太突然冲后边打招呼:“贤二郎早哦。”
……五色工整个人僵住,白布贤二郎若无其事地从他身边经过,点头:“今天老师拖堂了。”
啊,那应该是不生气的意思。五色工自我安慰,说不定前辈自己也喝醉了呢!
后脑勺突然被砸中,伴随着山形前辈慌张的抱歉:“诶呀不好意思五色,我没看到你站在那。”
该死。现在一点也不想和前辈独处一室。五色从柜子里取出衬衫一把把t恤从身上拽下来,套上衬衫开始慢条斯理地系纽扣。
一分钟,然后拎上书包马上离开体育馆,路过便利店的时候买一个圣代吃,好像有新口味。
“五色。”
抹茶味儿的?上回吃感觉好苦,奥利奥味的好像又没有那么甜。
“五色工。”
“啊……是!”五色工站直身体,看向一脸不耐烦的白布:“怎么了前辈?”
“记得写部活日记,别想偷懒。”
……义正言辞的话打破他的计划,五色工抽了一张椅子坐下开始对着那本日记埋头苦写,白布则忙着收拾休息室,两个人无话。
“写完了?”白布贤二郎头也没回地把箱子放回原处,五色工连忙把目光收回去,佯装有事可做地动笔:“啊,前辈你要丢垃圾啊。”
“……”白布抬头看他一眼,再次感叹:“你真的没救了。”
“昨天晚上的团建你也一起写了吧。”白布贤二郎走到五色工身边,瘦长的指节按在纸面上:“团建聚餐,把时长写上,好像是五小时。”
五色工听到“昨晚聚餐”就紧张,提笔写得飞快,前辈那两道目光横在脸上存在感极强,他几欲开口询问自己脸上是有东西还是怎么的,最后还是忍住了。
把本子合上的时候五色工起身把部活日记往架子上放,嗫嚅着道歉:“前辈,啊……我……其实有点喝断片儿了,如果冒犯了前辈请见谅!”
他的鞠躬又快又标准,白布贤二郎没忍住闭了下眼忍住自己就要飞出来的白眼,摆手道:“我也不记得了,你别乱给我鞠躬。”
结果这个难缠的妹妹头又不高兴了,他小心地望着自己问:“前辈你不记得了啊?”
……“你想我记得还是不想我记得?”
“啊……”五色工声若蚊哼,说给自己听:“当然是希望你记得了,谁希望对方忘记初吻的味道。”
休息里弥漫着空调冷气的味道,有点闷闷的气息,五色工把有些乱出的本子推回原处,像在理清搅成一片思绪,随后前辈轻飘飘的声音落下来,掷地有声,在看似平静的湖泊上旋转起水花,落下一片娇嫩的花瓣。
“我全部记得,所以你想和我说什么?”
二传手是整个排球队伍的司令塔,是决定攻手能否发起攻击的审判官,此刻白布前辈也是,他无情地摆出了五色工昨晚所有的罪过越界行为,法槌一敲宣布开庭,对五色工进行冷漠的审判。
所以呢,观察,悸动,懵懂,确认,靠近,拥抱,吻,都是什么,是判据,是非物质非电子的证据,还是五色对新开始新关系向白布贤二郎的引荐。
五色工指尖紧握掌纹,校服西裤的口袋鼓鼓囊囊,是那枚白布前辈亲自为自己戴上的会徽,他事后去问才知道是前辈主动和宣传部的部长换的位置。
那位前辈是白布前辈的邻桌,笑眯眯地说:“他在外边很少和人主动说话的,这倒是很让我意外,他居然不会嫌麻烦。”
“我要追求你前辈!我不仅会担当起王牌的责任,还会追到你,前辈你做好觉悟吧!”
热血的台词说出来像热血动漫里没头脑的主角,白布贤二郎笑,转身拎上书包:“我可没打算让你追求我。”
妹妹头凑上来笑嘻嘻地贴在他脸边说其实我应该已经成功一大半了,被白布贤二郎无情地推开:“挡路了。”
手腕却被五色工一下扣住,随即他的手指攀上白布贤二郎的手掌轻轻托住,白布贤二郎不知道这小子又在玩什么把戏,放在平常他是绝对不敢这么动手动脚的。
男生的脸已经凑过来,声音轻轻:“前辈再亲亲我吧?前辈昨天可是亲我了,我觉得很舒服。”
……白布贤二郎脸上的温度已经无法控制,他拽了拽手掌却无法脱出,面前那张脸乖巧听话得要命,像个乖乖等待的小狗,想说下次再说,因为他现在甚至说不出一个拒绝的字眼。
完蛋了啊白布贤二郎。
五色工眯了眯眼睛,白布看见他下三白眼里带着促狭的笑意,随即男生探出一小截粉软的舌尖,声音绵绵:“亲亲吧?”
休息室里的冷气好像没有用,不然自己的脑袋怎么会昏沉懵懂,扭头凑过去贴他的嘴唇,五色工知道已经得逞,顺势伸手把他的后颈勾住转过前辈的身子仰头亲他。
春天,春天是多么好的季节啊,像心上人那对瞳色很浅却荡漾着与平日不同的波纹,一圈一圈让人眯起眼去瞧,却看不真切。
即使这样花了两年他还是没有追到白布贤二郎,就像他高中后两年也没有打进春高,他在高二时想办法挤进为毕业生戴花的队伍里,亲手为前辈戴上了那朵鲜艳漂亮的花。
花瓣带着点清香,白布贤二郎静静地站在原地,和五色对望,就像一年前为他戴上会徽时两人沉默的眼神对白。
“前辈,恭喜毕业。”五色工笑起来,他伸手把白布贤二郎再次环进怀里,“前辈要加油。”
他盯着那块数板,依然是冰冷的数字,他垂下头。
啊,又是一个春天。
有时候他会去白布贤二郎家里写作业,前辈上了大学之后很忙,抱着文献电脑一直不抬头,坐在沙发上一动不动。
他总是撑着头蹩着眉看屏幕,五色工从满目书页纸张中悄悄抬头,两湾睫毛簇拥着眼眸,屏幕的荧光印在上边,还有他的镜片反光。
前辈会戴眼镜呢。这样看起来很秀气。五色工没由头地想着,一边用笔戳了戳试卷。
如果不会写向白布提出来他会教自己,这倒是比以前松动了不少,不过五色工更喜欢在旁边看着他。
“啊。”他爬上沙发找了个枕头垫在脑袋下边抱怨道:“怎么还不冬天。”
“冬天有什么好的。”白布按着键盘软键:“冷死了,穿得像个西伯利亚大棕熊。”
五色工把枕头撤下来抱在怀里,向前蛄蛹了一下把脑袋靠向白布贤二郎的腰侧:“借我靠一下啦前辈。”
“……”白布懒得说教,你都靠过来了我能把一米八几的就要成年的人掀翻不成,他抿着嘴唇没说话,鼻间发出微不可察的一个短音算是答应,随后伸手去捞茶几上的书。
但五色工是不可能安静的,尤其是与自己待在一起他想说的话就更多了。
“前辈,你这副眼镜度数不是很高吧?我感觉好多医生都戴眼镜啊。”
“……一百来度。看电脑多了眼睛难受。你要睡觉就闭嘴。”
“哦。”五色工翻身仰面对着天花板,眼睛不自觉地就往白布脸上看,清瘦的下颚线条和突出秀气的喉结,还有那副眼镜。
啊,其实前辈这样好漂亮。
他总是按照本能行动,冒着被白布贤二郎数落的风险做事,五色工一下子爬起来靠近男人勾住他的眼镜往上推了几步,又急又快地舔了几下那两片温软的浅樱色,探入片刻又极快地躺下。
他躺下后没几分钟听到空调温度被调换的提示音,前辈隔着套头卫衣那一层渐渐上升的体温,他感受得清楚。
睡得很舒服,毕竟靠的是白布的腰,五色睡得迷迷糊糊时听到有陌生声音在附近说话,睁开眼揉掉惺忪的睡意才看到有个中年女人站在客厅正在和白布贤二郎说话。
是前辈的妈妈?他反应有点迟缓,便感觉到腰侧被白布贤二郎戳了戳,那人声音波澜不惊甚至算得上冷漠:“要睡回房间睡。左拐第二间。”
他迷迷糊糊地踩上拖鞋应了一声,经过女人身边时条件反射地鞠躬致意,一头钻进房间睡觉。
妈妈看到自己身边还躺着个人时很惊讶,白布贤二郎轻描淡写地说来家里写作业的小鬼,女人暧昧地笑笑没说话。
妹妹头晃过去之后妈妈收拾着厨房说:“那个孩子高三了吗?”
“嗯。”
“你可不会让别人直接去睡你的房间的。”
那边的人不回答。
高三的最后一战也结束了。五色工抚着低头痛苦的后辈的脑袋,忍住发酸的眼睛。
没能拿下呢。再也没有决出宫城打进春高了。五色工心烦意乱得要命,回家路上掉头往白布贤二郎家的方向走,直到看到那个熟悉的窗户时他才想起来前辈去大阪参加研讨会了。
噢噢。他站在自动售贩机前按下按键买了两瓶葡萄汁挨着贩卖机在灌木丛边坐下,机器的冷光映在脸颊上,五色工拉开拉扣喝下一口葡萄汁。
初春的气温还牵引着冬天的小尾巴,他瞧着掌心那枚金属拉扣,以后绝对要一直打排球,直到自己赢了直到自己满意为止。
他不要再输了。
好想白布前辈。
啊啊。他心里叹气,把喝空的罐子排列在脚边发呆,就在这里坐了一夜。
即使现在编辑大段大段的文字过去对方也没办法及时看到和自己同步烦恼忧伤,还会给对方带来麻烦,还是自己消化吧。
“我看了比赛,别哭鼻子。”
他揉着一晚没睡的脑袋匆匆忙忙赶回家洗澡换校服,在卫生间叼着牙刷听着妈妈数落:“小工!这样子很容易感冒遇上坏人的!你都多大了,冷静也要选择合适的方式啊!”
“知道了——”五色工回应,把牙刷放好回房间找校服,他随手扒拉起手机,一条未读信息跳动。
啊啊。啊啊。我……五色工怔愣片刻,鼻子开始发酸。本来是不想哭的,因为已经输麻木了,因为已经学会扮成王牌的样子去安慰每个失落崩溃的队员,五色工昨天一整夜都没有掉一滴眼泪,泪腺似乎注射了药物一样堵塞了。
他偶尔钝感的泪腺被他思念一晚上的人轻而易举地开启,五色工又想哭了。
你明明知道我最爱哭了,你明明知道我最喜欢你最黏你了,在你面前就会委屈,还要告诉我不要哭鼻子了哟,用从未出现的柔软的词汇,柔柔地捏住我的鼻子我的心脏,明明就是想让我掉眼泪。
爱原来会让人掉眼泪,幸福的,酸酸软软的,玉兰花般的。
五色工上了大学之后白布考了驾照,偶尔放下前辈高贵的身段送妹妹头上下学,一开始五色受宠若惊,坐在副驾上语无伦次:“前辈你要和我约会吗?可是我今天穿得很丑。我刚下部活很臭。”
“……都没交往哪来的约会。”白布贤二郎撇嘴,他扣上安全带无情道:“我的建议是想点实际的,小心患上妄想症,我可不打算往神经科发展。”
五色工偷偷笑,他把双肩包往怀里塞开始拉长拉短:“前辈你以后每天都会来接我?”
“不会。”
有时候白布来接他穿着一身衬衫西裤,白大褂放在车后座的纸袋里,五色看他揉着眉心发动轿车,鼻梁上架着一副眼镜,冷脸的样子有点吓人。
“前辈以后如果选科室还是不要选儿科好了。”他提议。
白布一脸莫名其妙地看着他。
对对对,就是这个表情,不耐烦,不爽,外加“你是不是蠢啊”,哪个小孩受得了啊!
更多时候五色工觉得前辈这么穿简直是耍流氓。
“好谢谢前辈!前辈明天见!”男生一下子钻出车外,几步跑上宿舍楼门前,转头冲他挥手。
这个季节大家都裹得严严实实,五色也不例外,穿着一件鼓鼓的黑色羽绒服,他身高腿长,所以好看,站在被玻璃隔绝的灯光前大力挥手,像一颗黑丸子。
像你还未驯服但其实已经被你牵着鼻子走的小狗。
小谷这么说。
白布点头算是回应。
拿到排球俱乐部邀请时五色第一个就想到要和白布说,男生在一群刚下课的大学生里挤挤挨挨,白布翻看那封纸质邀请函,总结:“好,祝贺你。应该会遇到牛岛前辈的,多向他学习。”
“啊!可是我要打败他!”五色工有点不满他最后两句话,敲着围栏表示不满,傍晚的湖边人三三两两,五色说话哈出白气,他看着一只白色的水鸟划过水面去到空中消失不见,两个人都没说话。
“五色……”
“前辈,我们去逛夜市吧?”
啊?算了,待会再告诉他吧。
喧闹的逃离灯红酒绿的圣地,夜市的一切都是烟火气,五色工抱着一堆吃食还在往前逛,白布贤二郎跟在一边也没有阻止,毕竟以后运动员就没那么自由大吃特吃了。
“啊,黄油啤酒。”五色工指着照片,“前辈要喝吗?”
……白布额角一跳,这人酒量确实不怎么样啊,万一喝醉了又追着自己讨亲岂不是麻烦死了。
“你喝吧,我不喜欢喝。”
“那我们还是去喝果汁吧。我们宿舍里有酒。”
白布皱起眉,两个人并肩穿行在熙攘的夜市里,他抱着手盘问:“有酒?你们拿酒干嘛?”
“喝呀,我们宿舍的人酒量都很好,偶尔我们喝一点聊一下天。”
显然白布并不喜欢这个行为,目光凉凉地从眼尾扫过来,说:“别总在宿舍里喝酒。”
“一次而已,当时睡不着喝了半瓶困了就睡了。”
“前辈,你这样特别像管着男朋友坏习惯的女生。”
果不其然白布贤二郎就要发作,五色工马上讨好地凑上去递了个章鱼小丸子到他唇边笑嘻嘻地喂人,周围都是喧闹,他飞快地吻了吻白布的嘴角。
白布的耳朵都要灼烧起来,这么多人,他也真的敢。
因为没带车钥匙两个人来的时候是乘坐地铁,现在十一点多站在车站等着最后一班公车,两个人的肩隔着一段距离,一步不到,五色工低着头查看课程表,半张脸颊埋入针织衫里。
“前辈,明天我们去吃烤肉吧,好久没吃烤肉了。”
一路都是沉默,白布上车就开始犯困,那人为了展示自己把白布的脑袋靠到自己肩上,他也就着宽厚坚实的肩膀昏睡过去,下车时脑袋还是发懵的。
站在宿舍楼门前白布才想起来还没有做的事,转头去看五色已经走出十几米,步行两个红绿灯外加五百米就是他的学校。
“五色。”他出声,出于犹豫和还未准备好的胆怯他叫得很轻,但还是被五色捕捉到了,男生回头笑盈盈地应了句“嗯?”
该开口说什么呢,他从未说出口。
“我们……明天开始我们交往吧。”
有一枚落叶随着风打转落在脚边,枯黄的树叶在冬天铺满小路,五色工脸上的笑意很快转变为震惊,他睁大眼睛,露出一枚有些圆钝的牙。
“哈?”五色工思路逐渐清晰,他踩中的每一片树叶发出哗啦的脆响,在白布的耳膜撞击。
“现在开始我们就已经交往了是这个意思吗?!”妹妹头牵住他的手,白布贤二郎胡乱地点头挥了挥手便往宿舍楼走。
“白布前辈——最喜欢你了!”
震耳欲聋,他怎么不管做什么都这么拼尽全力,献出自己的心,包括爱人。
情绪化就是这么来的吧笨蛋。
可是那枚素戒被一根项链串起在松开的掌心里坠落旋转着圆舞曲时,白布贤二郎正站在超市货架前挑一盒毛巾。
纸盒装着的纯棉灰色毛巾被他拿着,五色工脸上带笑,发现这人一脸懵还抖了抖项链,说:“是不是很好看?”
谁让你在逛超市的时候送戒指啊喂,还偏偏挑在一堆毛巾内裤浴巾的地方,充斥着未拆封棉织品的奇怪味道,三分钟前白布刚刚斥于五色工感冒未好就喝冰冻矿泉水。
怎么看怎么不合适啊。那人的鼻音重重,和自己说话的时候腔调本就黏糊糊现在更是上了一个度:“我挑了很久的,还问了妈妈和爸爸。”
……好庄重。
白布的手依然是发麻的,五色又笑,他半个身子倚着购物车伸手把那盒毛巾拽过来扔进车里,素色的银圈在超市的暖光下有白色的光芒,他说:“这是我拿我妈妈给她儿子未来的爱人准备礼物的钱买的,她说那是要给儿媳妇买礼物的重金,我说,有啊,但不一定是媳妇。”
他依然说不出话。
谁会在在一起一周后直接把未来的老婆本折现成戒指送上来,白布贤二郎紧抿嘴唇,接过那枚戒指。
不留余地的爱似乎真的是人群里千万之一。
“我不是要去集训营了嘛,怕你不要我了离别前还惹你生气了先哄哄前辈,前辈一定最爱我了。”
集训营那一个星期五色每天都在汇报,从今天总体的训练情况,到今天训练服的线头出来了。
中午下了一场大雪,此刻街道还散发着雪的微凉气息。等待钟声的众人闲聊,女孩子发出愉悦的笑声,五色工呼出一口白气,听见身边人轻声说:“人真多。”
“……啊确实呢,人好多,大家都在等着零点。”
两人在热闹的街道中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显得有点冷清,白布的手揣进兜里摸出手机飞快地回复实习医院的信息,五色工闲着没事做便看他打字,纤细的手指飞速工作。
那这和平日根本没区别啊……跨年总该有点不一样的。
他一个人闷闷地想,顺带把白布往自己身侧带了一步给小朋友让路。
回去一定要控诉前辈,不过这也没什么。
跨年相伴的意义是告诉对方我爱你,即使白布前辈什么都不做,他也知道前辈爱他。
23:59。
他回顾这一年都做了什么,收到了俱乐部地邀请,又长高了一厘米,还追到了喜欢的人。
随着众人倒数声,五色的心跳越来越快,他有点想牵手。
天哪,即使白布贤二郎什么都不做,现在五色工每一秒都能比上一秒更喜欢他,他才发现。
最后一秒。
数字变化时时针与分针重叠五色工兴奋地转头,口中喊道:“新年快乐!”
但是白布贤二郎的动作更快,他双手捧住五色的脸颊,亲吻他还未说出来的“新年快乐”。
分开后五色工一脸呆滞,白布说:“新年快乐”,满溢笑意,抢先了一步,他懵得头脑空白,“啊”了一声。
前辈行动了,那我更爱他了。
狡猾!怎么用这种方式抢先!喧嚣的角落无人注意他们这里,两个人退出去,明天白布有早会,五色还要上课。
五色工把白布送到楼下,突然煞有介事地拽住正欲上楼的人往下走,严肃地说:“前辈,我希望你再亲我一次。”
……白布贤二郎一脸菜色,这小子是觉得交往一个月以来他没亲过自己是吗?除去集训一星期,白布才发现这小子几乎是有亲亲癖,说着说着话就要凑上来亲一口,要么就是在身边转来转去哼哼哼,很像小狗围着忙碌的主人讨宠发出的哼哼声。
他不得不感叹小谷说得对。
白布刚要说话,五色托着下巴沉思道:“如果前辈我在你家楼下亲你阿姨叔叔会气死的吧?感觉像儿子嫁出去了一样?!”
他真的好想动手啊。
“那我们亲亲吧。”男生把脸颊凑过来,白布再次感叹这人真是蠢得没边,只好拽着他的领口把他拖到楼梯下边的拐角,隐入黑暗中。
他甚至刚刚踩入那块阴影,五色工就急不可耐地扑上来,白布因为他突然的前进后退几步,被五色垫着后脑勺来到墙边,随后就是接吻。
好热,他攥紧男生的冲锋衣领,五色的手向上攀摸到了白布颈间那枚素戒,然后倾下身,那枚戒指被项链串着,他去吻那枚戒指。
银色圆环挨着的黑色毛衣布料下是平滑的胸腔,心脏震动时连带这块皮肤一起,他吻,吻戒指,吻他的爱,吻爱人的心脏,吻两个人早已连接的灵魂。
“我吻到你的心跳了,前辈。”
fin.
这篇真的很长,谢谢耐心看完!
*A及B岩文学,全文3w+
*私设有捏造有,祝您阅读愉快
Summary:完美主义者及川彻想要百分百的人生,而岩泉一偏偏是那非百分百的0.1%
01.
人生当中百分百的事情太少,比如说中奖。
及川彻对着太阳将奖券那一行灰色的物质刮掉,指甲在方格内左右移动抠压,掉落出细小的碎隙,背后的答案呼之欲出。
——谢谢您的参与,祝您下次好运。
“啊——什么嘛!真是的!”
及川彻对着这行礼貌周到又让人心寒的字撇撇嘴,有些恼怒地把奖券对折,出于怒气折角的力度太大,发出哗啦哗啦的声音。
“又怎么了,啊咧,没中啊及川。”
花卷凑上来的时候嘴角带着笑意,大抵早就看透他们这位主将的小心思,...
花卷凑上来的时候嘴角带着笑意,大抵早就看透他们这位主将的小心思,全力以赴地奔赴在挖苦好友的第一线上。
切。及川冷哼一声,刚要把这份不给面子的兑换券扔进垃圾桶,抬眼就看到他的发小手持体检单从校医室出来,听闻声音朝他们投去平静的一瞥。
及川内心没由来因为这个眼神一慌,像一巴掌拍到桌子上震倒装着橙汁的玻璃杯,警报器叮铃叮铃地响,是冰块彼此覆盖的响声。
他于是开口去询问自己的发小——
“小岩?”
啊。岩泉一侧过头看他,心有灵犀地扬扬手中的单子,及川彻一眼望过去,从来没有哪一刻这么恨过及川大人绝佳的视力。
不多不少,四个字母。板上钉钉,无可置喙。
一个天衣无缝的魔术。
“及川?”岩泉见他没反应,皱着眉一步步走近他。发小身上清新的柔顺剂香味包围着他,笼罩在他五步以内,在鼻尖有些许得意地跳舞,戏弄着他混乱的心。
这香味几乎立刻让他在心里面对岩泉的分化结果举出红牌,声嘶力竭地大喊着wrongresult。
“Beta?”及川轻轻开口,听不出情绪。
“当然?”
岩泉很疑惑地看他,不自觉被他带着走,也用问号回应他,却表达出一个不可置否的事实,缓慢划开及川温吞美妙的梦,留下冰凉的切口吐露黑暗。
“怎么了?”
“不,没什么。”及川摇摇头,忽然改变了主意,握着奖券塞进衣兜,又挂上如常笑容,说既然结果出了,那我们回家吧小岩,反正下午没有课。
岩泉无所谓地耸肩,迈步往家的方向走,越过他默许这个决定。
“Beta啊。”花卷一只手臂撑在及川肩膀上,“如果是岩泉的话一点都不意外呢。”
“是啊。”松川此时也从校医室走出来,握着单子应和花卷的话。
“虽然感觉岩泉无论分化成什么都没问题,但果然Beta还是很符合他给人可靠的印象呢。”
花卷还没来得及点头下一秒就因为失去了支点重心不稳往下掉,险险站住之后冲着一声不吭走开的及川吼干嘛啊好歹打个招呼,差点就摔了啊。
及川没转头,提了一下挎包的带子转身就走,留给他们一个高挑的背影。
喂。花卷皱了皱眉。
“……刚才他说。”松川慢慢开口。
“说什么?”花卷回过头问松川。后者侧头打量及川在正午大太阳底下的身影,高悬的金日只投射身下一圈短短的影子,紧跟着及川那双球鞋。
“哪里符合了。”见花卷没反应过来,松川顿了顿又补充说,“他在反驳我那句话。”
两个高一生就这样在十二点沉默,乍暖还寒的初春日光晒得人暖洋洋,连带着拔高时节骨头里整日发作的疼痛感也减轻,浸泡在这份来之不易的松软中。
及川彻送岩泉上楼之后并没有直接回家,而是站在大街上慢慢掏出奖券,摊开掌心发现一路上握得太紧,展开时沙沙响。
他很有耐心地把纵横得皱褶抚平,指尖下是那行“谢谢您的参与”的字。
他盯着这几个字发了一会儿呆,又自觉站在十二点的太阳下这样做太傻,捏着它鬼使神差地贴在心口处,错觉要被烫伤,便闷哼一声。
心脏跳得过快,呼吸间都是疼痛,微微刺痛着手心。
深呼吸一次,再睁眼时及川彻的眼睛恢复了平日的冷静模样,收起要命的抽奖券妥帖地放进挎包内层,抬头发现岩泉趴着二楼的窗户望他,大概是思考为何他还没走。
及川勾勾嘴角,安抚似地招手,慢慢往家走去,感受到追随的视线,后颈上Alpha腺体烫得要命。
——祝您下次好运。
02.
这不公平!
岩泉把瓶盖扭开的时候及川彻在他旁边大呼小叫,心下叹息问他又怎么了。
发小那张脸像缩水的核桃皱起来,嘴撅着,能挂油灯。
“最近我老是没中奖,到底怎么回事,难道是因为及川大人最近人气太高把财运都匀给了桃花运?运气也是守恒的吗?上课的时候老师没讲啊。”
及川一边喋喋不休地抱怨,把他手中的瓶盖内面翻过来展示给岩泉看,上面被水光模糊得在太阳下反光,只是隐约看到“谢谢”开头二字,然而一看就知道后面是什么。
“呀,幸福的烦恼呢,因为‘太受欢迎了所以对不起啊这次也一如既往地因为桃花运旺盛所以没中奖呢’——诸如此类的装模作样的男子高中生,是这样吗及川。”
松川从及川身后探出个脑袋,吓得及川立刻往岩泉那跳了两步。
“阿松!你太吓人了!”
及川彻退后靠在岩泉肩膀上,颇有些惊魂未定的意思,如果让他知道成年后松川的工作那么他此刻肯定发自内心地认同好友的选择。
“才没有好嘛,人家在真情实感地吐槽这件事,明明以前都会中奖的。小岩你说呢?”
及川说完就求证似地看他,又注意到他旋开的瓶盖,凑上来扒开他的手要看。
及川的动作远比他想象的要迅速得多,岩泉还未说话就看到他已经掰开手心端详那白色的瓶盖,手心覆盖上一片阴影,及川在这阴影里用手指去摸他的掌纹,指尖冰凉。
“小岩中奖了呢。”
及川语气平淡,陈述一件事实。岩泉下意识觉得怪异,下一刻及川离开他的手心,伸了个懒腰,懒洋洋说小岩不会在我不知道的时候悄悄把我的好运偷走了吧?
乱七八糟说什么呢。岩泉懒得和他讲,一巴掌招呼上发小的肩膀,推着他走到路口和青城好友告别。
此时天气已是秋日,太阳的光芒并不耀眼,反而显出一种苍茫的薄凉,浅淡的白光投在发小后颈的Alpha腺体和抑制贴上,坦白无暇。
岩泉看着及川鼓起来的那块皮肉,思绪飘荡。
距离他们分化过去了几乎一年的时光,及川比他分化得还要早小半个月,在一次高烧之后重返学校,后颈腺体比体检单更快揭示青春期隐秘的答案。
分化成Alpha之后,及川身边的女孩男孩像雨后春笋般涌出,环绕在他周围转动,衬得发小像恒星。
“真好啊。”岩泉没由来地感慨。
“哈?好什么?我没中奖这件事就这么让你开心吗?!”及川惊讶转头,语气七分气愤两分不满一分委屈,恰到好处的指责他的冷酷无情。
“不,不是在说这件事。怎么说……忽然之间觉得你分化成A挺好的。”
岩泉看着及川,微微笑着。
及川这一年个子窜得极快,恐怕下个学期开学时体检单又要改掉一串数据。Alpha自带二次生长期,分化仿佛才是正式发育的起点,一切体格都会往最好的样子发展。
“是吗。”
及川像是被他的微笑刺痛了,不再像往常那样用显摆的语气说小岩就是嫉妒啦嫉妒,而是也牵起嘴角笑了一下,转身往前走了一步,微微垂下眼睛看岩泉
——他的身高成功在这一年赶超发小甚至比他还要高上两厘米。
“那,小岩对于自己是Beta这个事情是怎么看的呢。”及川问。
呃?岩泉愣了一瞬间,摸不准他想问什么,只好说。
“Beta也不错,不过按照正常道理来讲,分化成Alpha会更好吧?二次生长期、更受欢迎什么的……不知道你在抱怨什么,及川?及川?你怎么了?”
岩泉奇怪地靠近发小,及川的脸在将近消亡的日光中因为恼怒微微涨红,开口闭口好几回,却说不出任何字词。
他深吸一口气,再睁开眼时又恢复成那个游刃有余的及川大人,挂起笑容,手指探向岩泉脖颈。
“既然这样,那小岩为什么又要分化成Beta呢,和我一起不好吗?”
这下换成岩泉愕然,十七年人生头一遭直面及川彻无理取闹的顶峰,峰上风大,吹得他头昏脑胀。
“及川。”岩泉缓缓开口。“你知道你自己在说什么吗。”
及川扁扁嘴,移开眼神,目光在路边那株已经落叶的植物上逡巡,心想我当然知道我在说什么,倒是小岩你完全不知道吧。
这么想着,五指却很灵活地缠绕上岩泉的侧颈,虎口卡在喉结处,四根手指摸在岩泉平坦的后颈处,用指腹轻轻摩擦,确认一个铁一般冰冷的事实。
什么都没有,不是Alpha,不是Omega,只是Beta。岩泉的后颈没有一切多余的事物,正如他的人生没有任何偏移轨道的可能性,坦荡直白堂堂正正。
及川又想起松川那句话,漫不经心地低头看岩泉的眼睛,绿色的,翡冷翠的颜色,明明该和与之命名的城市一样有无限可能。
“小岩。”他的目光从植物游移回岩泉的脸上,岩泉无端觉得这目光有着一种冰凉的粘腻感,像蛇的鳞片,闪着恶毒美丽的光。
“你知道我是什么味道的吗。”
他不给岩泉回答的机会,说:
“你知道阿松的味道吗?小卷的呢?隔壁班的铃木同学的呢?今天早上和我们打招呼的零乃酱呢?班主任寺井老师的,教导处佐藤主任的?邻居的伊藤太太,街口的高木老板的?你知道他们是什么味道的吗?”
“我知道我知道,对,小岩是Beta嘛,当然不知道他们是什么味道,你没有,你也闻不到。你不知道我每天在这一大堆若有若无的气味里面干嘛,你不知道易感期和平时有什么区别。”
“你是Beta嘛。”
“你什么都不知道,小岩。”
及川彻终于笑了,眼角弯弯,棕色的瞳孔也眯起来,在消散的天光下像潮湿的琥珀,模糊了所有。边说边用虎口钳住岩泉的喉结,手指收紧要语气甜蜜好似太妃糖。
岩泉因为及川这句嘲弄的话莫名不爽,他艰难地吐息着,冷眼瞧他糖衣炮弹的发小,说是吗。
然后一把扯过他衣领给他一头槌。
“好痛!”及川痛呼出声,下意识放开岩泉的脖子去捂自己的额头,眼睛泛起泪花,仿佛收尽天下委屈,全当岩泉脖子上那一圈红痕不存在,漠视了自己作为罪魁祸首该有的愧疚,转而贼喊捉贼喊小岩打得我好痛。
混蛋的家伙。岩泉摸着自己的脖子,还觉得窒息的感受萦绕在身边,懒得理大呼小叫的及川,说走吧,回家晚了妈妈要担心了。
“小岩真是的,都高中生的人了还咔酱咔酱地叫,不害羞。”及川朝他做鬼脸,也不知道是谁更幼稚。
要你管?岩泉冷哼一声,走到自主饮料机旁边投硬币,“哐当”一声掉出来一瓶饮料。
及川看到那雪白的液体就知道不是岩泉买给自己的,喜欢牛奶的另有其人。
牛奶被塞到自己手中,及川错愕地看岩泉的脸。岩泉脸上没什么表情,淡淡的像他本人,说抱歉,也许我不该说那些话。
什么?
岩泉低头看及川那双运动鞋上蓝绿色的X,仿佛在看中世纪的十字架,踌躇了一会儿,慢慢开口道
“成为Alpha会更好这件事,抱歉,我不是有意……我并不是在说你分化成Alpha就不应该抱怨,只是我觉得可能那意味着更多的可能性。还是我将自己的主观意愿加到你身上了。”
不要这样,小岩。及川握着牛奶瓶,有些难过地想。
岩泉这次没有读懂及川彻的眼神,自顾自地说,他是Beta,不知道及川会经历什么,他无意剥夺发小的烦恼权,但及川无论分化成什么样子,他觉得都不会改变什么。
不要再说了。及川觉得心在胸膛里面要震掉了,难过得想死。
“总而言之,什么都好,烦恼也好快乐也好,你都会是及川彻的,我没怀疑过。”
为什么。
“……谢谢你小岩。”及川低头的刘海盖住了他半边眼睛,看不出神情。
及川抬起头的时候岩泉已经走远了,回过头疑惑地看他,及川摆摆手示意他知道了,却没有挪动脚步,而是停在原地扫视Beta平滑的后颈。
这不公平。
及川回忆着他掐住岩泉脖子时萦绕他若有若无的柔顺剂香味,不知道岩泉家里用的什么牌子的洗衣液,明明是烂大街的牌子,在他闻起来就是很特别
——当然,在及川两年后造访北美发小时他会发现这味道和蓝星花闻起来一模一样。
一开始他以为是岩泉家特调的,后来去发小家做客时确认了只有岩泉一身上有这种味道而已。
当时他已经度过了Alpha分化的发热期,又在问遍了排球部部员成功被花卷用排球砸了之后确信了只有自己能闻到这种特殊的香味,并坚信这是发小要分化成和他一样的Alpha的前兆——唔呃,Omega也行,这个念头蜻蜓点水掠过他的脑海,不敢再深入去想。
小岩,当然要和我一起分化成Alpha吧。
初三时他言之凿凿和发小说,承诺一个自认为完美的未来。
这是我能决定的吗。
岩泉当时翻着白眼,好奇地摸及川刚分化出来的腺体,及川被他摸得一激灵,不敢作声,看岩泉新奇地用撸狗一样的手法碰他的腺体,舒服地哼哼,又被问有这么舒服吗?
小岩分化成Alpha就能知道啦,到时候我也摸摸你呗。及川这样说。
打破及川幻想很简单,只要薄薄一张纸,几个字母,钉死他未说出口的未来。
但及川仍然不死心,那一周周五晚特意去岩泉家留宿,确认岩泉家长都出去后盘腿坐在床上,偷偷撕开抑制贴。
及川闻到自己的信息素以一种惊人的速度包围了整个空间,空气中是高浓度的柠檬酒涩与苦的味道,他紧紧盯着书桌前的岩泉一,发小毫无自知地奋笔疾书,分不出半个神给作业以外的事情。
小岩,你不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劲吗?他问。
嗯?你又想玩什么把戏?
优等生还在思考国文中百转千回的情感,为委婉的日本人咂舌的同时抽空回复不学无术的排球笨蛋。
完全感知不到啊。及川想着。他的信息素潮水般涌向发小,却像无法抵岸的海。
涨潮的海浪一波一波翻滚,带不来任何海螺卷不走任何贝壳,连在石头上留下湿漉漉的深色水痕都做不到。
什么都没有。没有礁石,没有沙滩,没有任何附着物。
徒劳而返的潮水愈发急躁起来,及川不自觉地开始咬食指,但信息素包裹着岩泉就像水消失在水中,当事人坐在那盏橙光的台灯下,脸的边缘也是柔光的平和。
他又开始想岩泉衣领那股若有若无的香味——世界一定是搞错了什么,哪哪都不对劲。
小岩怎么会是Beta呢?那不是信息素还能是什么?明明就闻到了,为什么只有我能闻到?真好笑,难道只有我希望小岩不是Beta吗。
及川?你不舒服吗,脸好红。发小的喊声让他回过神来。接着又听到一声惊呼,说混蛋川你又发什么疯。
15岁的及川低头,后知后觉自己不知什么时候把食指咬破了,细密的血珠从他指腹一圈一圈的螺纹中渗出,滴到床单上,染红了他身下的纯白。
岩泉凑过来作势要揍他,又给他贴上创可贴,絮絮叨叨说什么。及川什么也听不进去,五感除嗅觉全部关闭,只剩下鼻尖岩泉睡衣上柔软清新的香气。
真不公平啊,小岩。
回忆结束,及川从那张带血的床单中走出来,站在秋日的白芒原野中,愤愤不平地为一年前的自己说出没说出口的话。
他的目光若有所思地滑过岩泉的后颈,不着痕迹,像15岁滑过岩泉的信息素。
明明说好的,说好和我一起的,结果丢掉我了。什么也闻不到,什么也感知不到。
密闭的排球场赛后不小心泄露的杂七杂八的微小气息也好,女生们环绕的Omega似有若无暗示性的香甜也好,电车上五花八门的气味也好,都闻不到。
发小的脱轨让及川烦躁。作为洞察的二传,他自岩泉分化成Beta之后就不可遏制地惶恐起来,和岩泉一不一样,他无比清晰地意识到这样的脱轨指向了什么。
亲密无间这个词,在基因那一小段的不同下,编码出了前面两个字,甲基化修饰后沉默了后面两个字。
命运的一个小小玩笑,从生理上斩断了他们的前面十几年人生滋长的共膜,从前的黏密副作用似折磨着及川彻。
人生百分百的事情太少,及川彻有些痛恨这份不公,为什么就是他们呢。
下次好运?下次是什么时候。
他不知道自己这份隐秘的不满到底出于什么姿态,于是握着牛奶走向岩泉,暗自等待下次抽奖来临的时刻,哪怕最后的结果不如人意。
03.
新学期开始的时候,随同着及川数字变动的体检单一同到来的还有他人生第一份恋爱,或者说,交往。
校园王子及川彻竟然在高二才开始他那姗姗来迟的初恋,实在是一个令人震惊的事情。
及川在排球部活动室被队友的哄笑调戏声包围的时候万分无语,不知道他们笑的是这是这件事的发生还是这件事这时才发生。
“明明长了一张轻浮脸的样子,结果现在是初恋吗,纯情主将。”
花卷啧啧感慨,语气好似评价市场上水灵灵却意外好价的大白菜。
“什么啦,说得好像人家随便谁勾勾手指就能过来一样。”及川大声反对,声势汹涌。
岩泉一就是这个时候推门而入,问他们在笑什么。
“及川啊,这家伙终于交女朋友了。”松川边扣纽扣边说,脸上带着调侃的笑意。
“是吗。”岩泉一没什么反应,关上门,金属扣“咔哒”一声,算一种应和。
“阿一,反应好冷淡啊!”
粉头发的好友很不满,自言自语说我还以为会有点别的反应呢,及川说还没告诉你来着。
岩泉拉开校服拉链,初春的天气仍然有点冷,刚从外面进来的脸红扑扑的,由粗变浅的眉毛此刻温顺地下垂,不那么凌厉。
他慢吞吞地回答,“我能有什么反应。”
“唔……怎么说,毕竟是妈妈酱?”花卷支着食指竖在嘴唇边,思考着。“总之就不是这种反应啦!”
“哈?”岩泉终于脱到底衣,冷得一哆嗦,伸手去捞那件球服。
“我又不是他真的妈妈,他要交女朋友也好男朋友也好,A也好O也好,都是那家伙自己的事情吧。也不是什么事情都要跟我打报告,又不是小孩儿了。”
岩泉没有侧头,小麦色的脊背随着他的动作上下活动,每日科学训练的背练得很漂亮,后腰中央处两侧起伏的肋骨中部凹下去,在起伏的呼吸中像绵延的山,看得及川想起小时候坐火车去九州时看到的屋久岛山脉,上面长满了古老的雪松林。
花卷扬扬眉,看完岩泉又去看及川,及川耸耸肩,说起今天老师又留了好多作业噢简直就是魔鬼啦魔鬼,及川先生要被数学追杀了。
及川彻,居然在讲作业?
花卷和松川交换了一个眼神,两年的相处让无声的电报交流如特工般丝滑。
松川冲花卷点点头,转过头接下及川抛出的话题,氛围有所回暖,和往日没什么不同。
花卷欲言又止,又被松川摁下肩膀,示意他稍安勿躁。
等到岩泉走后,松川才拍拍及川彻的后背,问:“你们到底怎么回事,阿吽的呼吸岔气了?”
“拜托,这跟阿吽的呼吸有什么关系啦,我和小岩是超绝信赖关系不会变的啦。”
及川彻比了个剪刀手,经典的不二家吐舌。
“可能是小岩嫉妒及川大人也说不定!”
“岩泉不会的。”松川没惯着他,淡淡地戳破他并不好笑的玩笑。
“你们到底怎么了?”
松川一静,好样的。花卷在心里对他好搭档比大拇指。
及川这才放弃他的笑,漫不经心地开始解衣服,说自从去年秋天那次谈话之后小岩就不那么盯着我了。有这种反应很正常吧。
“谈话?什么谈话?”花卷问。
及川彻没回答,沉默地解扣子又扣好,今日限定的专心穿衣服时刻。
见友人没作声,花卷也知趣地闭嘴,目光在及川身上从上到下再从下到上,说:
“你两没什么事就好,你最近信息素有点躁动——是那个Omega女生的缘故吗?有什么事就说,岩泉他又不像我们一样闻得到,不知道你情绪也很正常,别做哑巴,及川。”
“知——道——了——”及川拖长着声音应下,“小岩不做妈妈酱之后你来代职吗阿卷?”
花卷贵大作出呕吐状,松川很捧场地去拍他的背,宛如尽职的酒后朋友。
花卷说你这话只能和岩泉说,我两没这个光荣使命,折寿了。但你要是哪天挂了我可以帮你拍视频,保留你人生最后一段回忆。
“得了吧阿卷,你就是借及川大人的脸起号而已。也是,毕竟及川大人这么帅,说不定还能上排球杂志占一个版面,小卷这么想也情有可原。”
好路子啊。
松川摸着下巴,建议说可以提前找他们家做墓碑,刻字就写ZACCOPLATYPUS因水干涸死于此处。
(*ZACCOPLATYPUS意为双尾鱼,又称桃花鱼,在日文中写法读音与及川二字相同。最初出自北一岩泉画桃花鱼给及川的小剧场,成年篇及川在巴西与日向打沙排时穿着的T恤上正印的是这个单词)
“啊啊啊怎么阿松你也玩这个梗啊?是小岩告诉你们的吧?到底哪里好笑了!真搞不懂你们脑回路!”
及川有些抓狂,打开门把手要走,停顿一下,回过头说下次还是别用那个词了,总觉得怪怪的。
“哪个词?”花卷没跟上他跳跃的脑回路。“ZACCOPLATYPUS?”
“不是啦。”及川扬起嘴角笑了一下,又很快垂下去,神情恹恹,花卷从没见过好友这副样子。
“初恋。”及川彻指出,“怪怪的,我并没有……至少现在没有喜欢她。”
后背被好友惊奇的目光刺破,他摩挲着冰冷的金属握手,补充说,她说喜欢我,可是我并不喜欢她。但是她说没有关系,她想试试,让我喜欢她,所以就交往了。
噢。松川意味深长地看着他们队长,理解了:交往,不是恋爱。
“这倒是很新鲜。”松川在及川关门之后对花卷这样说。
花卷叹了口气,道:
“确实新鲜,但他真的可以吗,脑子里面只有排球的家伙,忽然说想要尝试恋爱,难道是男高生都注定逃不掉的青春期冲动?”
嗯哼。松川想着刚才不经意看到的及川盯着岩泉后颈的眼神,总觉得周身像爬满了蛇一样可怕。
虽然那蛇信子并不吐向他,但嘶嘶声还是让人毛骨悚然不是吗?
“你知道吗花卷,我们Alpha注定比别人少体验很多饱腹感。”
松川走近敲敲那个门把手,发出清脆的“当当”声。
“体质和体格决定了我们要不停地进食维持这套看似强大的机能系统,一刻不停地运转也是很累人的事情。”
“及川确实是我们当中吃得最多的那个。”花卷皱眉思考松川的话。
“你是说这是出于某种A本能的狩猎活动?因为‘饥饿’所以驱使及川这样去做吗。”
“差不多。”松川眨眨眼睛。
“不过我并不认为它指向的是任何一个女孩儿,也不认为不恰当的品尝能够填饱肚子,搞不好还会弄坏胃——饮鸠止渴,只会让你更饿而已。”
赞同。花卷想起自己有次为了戒糖上网买了奶油泡芙的平替小零食,结果一口咬下去那种劣质的仿糖剂的味道让他当场吐了出来,在以后的日子加倍地想念真正的泡芙。
“但及川想要什么?”
松川闪开身,做了个“请”的手势,花卷顺着它看过去,吓了一跳。
岩泉出门前干干净净的门把手此刻沾着血,花卷目光移来的瞬间那滴血从反光的冷金属上滴落,在花纹纵横的木地板上形成一个血点。
“你和岩泉聊天的时候,及川下意识在咬自己的食指,出血了。这是他出门时沾上的。”松川好心解释。
这下什么都明白了。
花卷嘶了一声,去看那血迹斑斑的门把手,像开头一样啧啧称奇:明明长了一张轻浮脸的样子,结果现在是初恋吗,纯情主将。
“你这话可别给及川岩泉他们听到。”松川体贴地说。
“当然,不过说了也不会往那方面想,你说他什么时候能意识到啊?”
“意识到什么?”
花卷笑了,说:
“饮鸠止渴,只会让你更饿而已——这件事。”
好饿。
及川彻站在街头这么想,有些茫然:明明出门前已经吃过甜点了,为什么还会这么饿。
“及川君,怎么了吗。”
旁边的女孩子拉拉他的衣角,那张白净的脸是掩不住的担心,谁看了都会心软。
及川心中叹了口气,按捺下心中升腾的莫名的不快,谦逊有礼地笑,说没事呀美奈酱,只是今天风有点大,看到你戴了围巾实在是太好了,要注意保暖噢。
“啊……嗯。”女孩儿脸上浮现出一层红晕。
及川熟悉这样的红晕,大多数女孩和他约会都是这样,比起恋爱,更像是低度数红酒注水,是一种温淡的兴奋。
“及川君真的很体贴呢。”女孩这样说,眼角余光若有若无地飘向他。
体贴吗?及川垂下眼睫,这一年他谈过几任对象,每个女孩交往前都信誓旦旦说相信自己会让及川喜欢上她们。
然后在一个月内分手,说抱歉及川君,虽然你很体贴很关心我但我真的感受不到你在喜欢我,我想我不想再继续在没有希望的恋情上空耗彼此了。
及川当时歪歪头,打量了一下女生,又很放空思维,说好啊。一如答应交往时那样随和的语气。
然后过了没几天,又有女生前仆后继冲到他面前,或者是手作礼物,或者是祈福礼袋,或者是手写情书。
一腔热忱,无怨无悔,像每一任一样坚信自己会是被爱神丘比特偏爱的幸运女孩。
你们喜欢我什么呢。及川刚开始会问交往的女生。
女生们的回答各色各样,有说喜欢你在排球场上认真的发球模样,有说喜欢你对待别人礼貌谦逊的态度,有说喜欢你开朗的性格,更直白点的说喜欢你长得高模样好。
后来及川彻就渐渐地不再问了,他发现女孩儿们爱他有点儿像爱奢牌包、一本封面漂亮的书、一只色泽艳丽昂贵的口红。
她们骄傲地说,我是及川彻的女朋友噢。然后在分手时失落地说原来及川君不像我想象中的那样啊。
想象中的那样,是哪样?
及川彻不想去揣测女孩们的心意,他还没有混蛋到那个程度,毕竟她们对他的热爱与怜惜有目共睹。
女孩儿们的眼泪会让他觉得被积雨包围,比起难过意外地更接近不知所措的窘迫。
他一直在交往中学习恋爱的模式,排球场上的“洞察”在场下依然不失秋色,卓越的观察能力让他极为快速地学习了如何当一个模范男友。
他体贴入微,换位思考,思虑周全——尽管他没什么去做的积极性,但仍然强打起精神去应付各色笑脸。
可惜女友们对他的评价就好像油管上那些可恶的探店主播:
灯光很好,音乐很有品位,氛围感特别足,非常适合打卡出片,就是东西不好吃,四星半吧。
“及川君?”女孩的呼唤下及川终于回神。“我们去逛街吧,逛完去吃饭。”
“好啊,都听你的。”及川点头。女孩试探性牵住他的手,Omega耳后那隐约的甜靠近他。
及川只想抑制贴是不是该多贴一层,早知道出门就不偷这个懒了。
中午他们在一家好评超高的寿司店里落座,及川出门一向本着不亏待女生的观点,看着菜牌点了招牌的寿司鳗鱼饭和三文鱼,又要了碗味增汤。
及川端起麦茶小口抿着,虽然一路上饥饿的感觉总是如影随形地跟着他的胃,真正坐下来的时候又罢工一样不吭声,拉扯着他自己进行食欲冷战。
“及川君?不吃吗?”女生小心翼翼地问。
“不是很饿现在,你吃吧。”及川微笑着安抚她,侧头去看窗外的山,开始怀念九岁那年和岩泉一家去九州南部海岸登山的时候,他们在山脚下吃的一家店。
他还记得岩泉当时要了一份竹筒鱼糕,九州盛产鲜鱼,对马海域养殖着的金枪鱼更是被称为“金枪鱼之光”,鲜美的鱼肉打碎后再烤,做成糕点甜而鲜。
而及川则要了一份海胆盖饭,起因是觉得发小很像海胆。
虽然告知后果不其然被敲脑壳,但小海胆还是认真和及川彻煞有介事地讨论起不同地区的海胆风味。
靠近宫城的北部代表地区北海道海胆口感偏甜,而九州因养殖气候原因甜味占比不大,取而代之的是海风般绵延的鲜味。
九岁的及川彻看海胆论海胆,觉得有趣,又不能真的笑出声,否则难免脑壳二次受伤。
于是只能拼命往嘴里塞饭填满嘴挽救自我,又因吞得太急呛到被岩泉拍背递水:吃这么快干嘛,你很饿吗笨蛋。
及川彻一看,饭碗不知何时见底,有些遗憾地舔舔嘴角推脱说都怪小岩,看着小岩就觉得很有食欲,不知不觉就吃完了。还没来得及品味就全进肚子里了,小岩全责啦!
滚啊。
小岩泉朝他挥拳头瞪眼,头发因刚进店脱毛衣时冬天静电的缘故大半往上竖,倒也真像海胆。
是真话噢小岩。十七岁的及川彻在寿司店想。
跟小岩一起吃饭很有食欲是真的,寿司也好拉面也好米饭也好,见底速度惊人。
他回想海胆盖饭的味道,遗憾地发现自己真的一点都不记得,得不偿失啊。
店里面放着标准的日式轻音,太鼓定着基调,日本筝和三味线筝鸣共响遥相呼应,先弱后强互为主角,尺八的吹奏声响起来时悠长又沙哑。
及川心下对这家店的品味做出肯定,低头去看粒粒饱满的寿司米粒,走神想雪松林的冷冽,肃杀神秘,幽灵公主所居之地。
“美奈酱啊。”及川彻托着腮忽然发问。
“你说九州也能种出这样的稻米吗。”
欸?女孩短暂愣了一下,又捂嘴笑起来,说。
“那里不是有比这更好的稻米吗?”
“唔?”
这下轮到及川愣住了,他美食经验实在贫乏,基本就局限于本县内哪家店比较可以入口的水平,如果有人向他询问他只会答学校附近的拉面店。
“元気つくし。”女孩回答。
“是九州产地,特A级别的米呢!和新潟的越光米、北海道的梦美人米一样噢。虽然大家普遍认为越光米是最好的,但其他也有自己的口感吧?饮食习惯也有所差别,偏好也不同,不能一概而论啦。”
“说得也是呢,我小时候喜欢某个牌子的牛奶,但后来停产了,为了这件事难过了好一阵子,即便它并不是公认的最好喝的、或者最有营养的,但我还是舍不得啊。”
及川露出点温软的笑意,心想何止难过了好一阵,那时候简直要用眼泪把方圆八百里内都淹了。
爸爸妈妈对他毫无办法,说小彻,我们不能换一款牛奶吗,那个也很好喝呀。
好不好喝是一回事,能不能接受又是另一回事。六岁的及川彻哭得真情实感,觉得好像失去了世界上一位亲密的好朋友。
比起没办法再喝那款牛奶,他敏锐地意识到这件小事藏着比表面更沉重的生活真相:
世界上相同的事情不计其数,停产的牛奶,转学后再也见不到的邻居小孩,和他打招呼后擦肩而过的慈祥老奶奶。
告别是如此地艰难又轻而易举。他后来在中学时期读到日本俳句,只在心里面冷笑。
告别根本就没有里面描绘的月亮、落花、长亭,有的只是某年某月某日,超市货架上再也不会出现的牛奶。
后来是怎么解决的呢?及川用手指碰汤碗,瓷白的碗壁微烫,立刻让他想到六岁发小递给他那瓶温热的牛奶。
岩泉在听到他哭泣时支零破碎的词语了悟到发小未说出口的恐惧,在某个下午拉着他来到厨房,锅中心的滚开的牛奶。
小岩?及川闻到熟悉的奶香味,去看他最好的朋友。
妈妈最近去新西兰玩,我拜托她带了两罐当地牧场的牛奶回来——你,你那个牌子的牛奶产地不是就是这个地方吗,应该差不多吧?我还拿了糖,你要不要试试自己调?也许能还原那个味道也说不定。
岩泉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
哇,小岩好厉害!
及川彻太激动,跳起来后冲过去贴他的脸,岩泉被他贴得红着脸说又不是幼稚园的小孩子了能不能改改你随便贴人的坏习惯。
于是两个小孩就开始兴致勃勃地捣鼓那一锅牛奶。说白了是毫无章法的乱来。
他们并不清楚新西兰有很多个牧场,牧场奶和加工奶中间有多么复杂的工序,只知道自己像魔法炼金师,要重现旧日的荣光。
最后调出来的牛奶味道很怪,浓厚的鲜奶味和过多的白糖甜味混合在一起,说不上好喝或者难喝,及川却感到满足。
临走时岩泉塞给他没喝完的一瓶牛奶,问他笑什么。及川彻说和小岩在一起的话,牛奶停产也不是什么不能接受的事情了。
反正总有一天,会调制出来的吧。那款牛奶的味道。及川笑得灿烂过头了。
结果到现在还是没能百分百还原啊。
及川这么想着,喝了一口味增汤,心中评价盐加得太多,太咸,反而削减了原料的口感。
一顿饭过去,非但没有饱腹,反而因着回忆勾起的海胆饭和牛奶更饿了。长大后果然很难像小时候一样轻易地丢掉饥饿感。
及川叹了口气,去结单,预备再逛一会儿送女生回家,恶意地想要给这家店打四星半:
氛围很好,就是东西不好吃。
04.
世界上多得是比东西不好吃的灾难,比如现在。
及川没想到那群Alpha能在人潮汹涌的街头打起来,更没想到他们不要脸到在密集人群释放信息素就为了给对方施加压力。
他刚走到人群边缘时几乎立刻就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及川是级别优越的Alpha,五感极为敏锐,与之交付的代价是承受比普通Alpha更杂乱的嗅觉世界,以及更为剧烈的过渡期生理反应。
他高一时对岩泉的怨恨的确无可置喙,尽管他也知道这毫无道理——不,也许还是有点的。
过渡期的他被乱七八糟的气味折磨得快要疯掉,强迫症似的在家里和书包衣服上喷满了香水才不至于在别人凑过来时露出不礼貌的神情。
青春期的孩子费洛蒙太容易因为情绪的起伏控制不好漏出来一点,及川身边的同学太多,这种东西积少成多,每时每刻都在挑战着他过于敏锐的五感,压力排山倒海般扑来,不比初中的生长痛轻多少。
凭什么啊。凭什么只有我一个人在忍受这种非人道主义的折磨啊,小岩一点都闻不到吧?没有易感期发q期,没有信息素,没有野兽一样的生理反应。
他在青春期折腾得灰头土脸,一直以来长久站在身边的发小手握体检单挥挥手就走了,徒留他在Beta无知无觉的日常艰难喘息。
现在也一样。
及川用手捂住口鼻,刺激性的味道无孔不入地绕着他打转,浑身的毛孔都在战栗,天性中本能的攻击欲在叫嚣,比这更糟糕的是身边人似乎在加重的甜味。
该死,该死的。
及川比女朋友更快更迅速地反应到她不合时宜的信息素,抓起她的胳膊就往外围跑,一口气冲到药店里面挑了好几款抑制剂抑制贴付款给钱,塞到女生怀里让她赶紧贴上。
女孩儿这时候才意识到自己有点外溢的信息素,红着脸和男友一起贴多了几层抑制贴,又在对方的陪同下回到家门口。
“如果闻到不太对劲的信息素下次就不要往人堆挤了,可能有危险。”
及川叮嘱了几句就挥手告别,脚步不急不缓,好像全然没有受到那群Alpha的影响。
女孩边上楼边往群里面发消息,夸赞及川的绅士风度,收到回复后噼里啪啦地打字。
而在及川大人的绅士美名流传于Omega群中的时候,她们不知道“打着灯笼都找不到的绝世好A”本人正在盥洗室扶着洗手盆干呕,神情痛苦,额角全是冷汗。
什么味道?
及川头很晕,痛苦地握着瓷的边缘,他的刘海来不及剪,太长遮住了他几乎半个眼睛,湿哒哒地垂在睫毛前。
一种黏腻的痒,模糊他的视线。
女生的信息素让他半秒内想起了过渡期的痛苦。
草莓?橙子?薰衣草?茉莉?大洋雏菊?加百利玫瑰?他想不起来了,Omega的信息素大多甜腻得过人,实在有点超过及川平日的口味。
他用手去抚胃,一开始摸错了位置,只摸到心脏出于生理原因剧烈地跳,不由自主地疼痛。
Alpha的反应太自然,符合及川和岩泉看过的一切生物纪录片。旁白是客观冷静的叙述,语气起伏不大,陈述自然的法则。
春季要发啨,夏季要求偶,秋季要产下子嗣,冬季要死去,基因操控延续的子嗣在雪下蜷缩,又在春醒时轮回。
及川忽然感到一阵强烈的恶心,酸水从胃袋底部冲上食管,喉头都是腐蚀性的咕噜水声。
他一手捂住嘴一手去摸罪恶的源头——多亏了这次反酸,他总算精确地找到胃的位置。
和女生约会其实压根没怎么吃东西,这会子悲哀地没什么可吐的,又胃袋空空,绞杀似地抽搐,像被塞进强力滚筒洗衣机,要把所有液体绞干。
好难受,好可怕,好想哭。
及川鼻子一酸,觉得全世界都欠他的。
他抬头去看镜子里面的自己,掀开湿漉漉的头发,里面的人也跟着照做露出光洁的额头,脸上明明潮红一片,神情却是在苍白脸色的病人身上才有的疲倦,这些矛盾出现在同一张脸上。
及川深吸一口气,摁捺下想要打碎什么东西的冲动,打开水龙头开始低头洗脸,冰冷的水从掌心流向他的脸颊,温柔地冲刷他发烫的皮肤。
水龙头一直开着,他还埋在不断溢水的手掌中闷声憋气时裤兜的手机就开始响,隔着布料震动。
及川在这个时候不想理任何人,数了三十秒之后终于安静。
他从小瀑布底下的手掌中起身,长出一口气,关掉水龙头,手机又震动起来,三长两短,恍惚间以为sos摩斯电码。
这次他没有数到三十秒,而是用湿润的手掏出那不安分的电子设备,瞄到备注时停顿了五秒,按下绿色的接听键。
及川睁着眼睛,在镜子中看到未蒸发的水流从下目线蜿蜒而下,悬而未决挂在下颔,小部分滴进毛衣高领,流成他生命中的一条河。
“小岩。”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很沉,听不出什么情绪。
“不,我没事。”
他捞起洗手台上的围巾,重新系在自己脖子上,绑得很紧,整张脸都要埋在里面。
围巾是岩泉周末前送他的,还残留着前主人家柔顺剂的味道。
及川把围巾往上拉遮住口鼻只露出一双眼睛,酸涩得又想流泪。
“只是忽然很想念你的气味。”
他鬼使神差说出这句话,又说,“我知道啦我知道啦,小岩没有气味,开个玩笑嘛。”
他一边说一边走出盥洗室,走得很急,雪地上脚印一串串,前脚挨着后脚,左步交替右步,像他和岩泉并肩一样自然。
走到一半停下,心想糟糕,走到哪里了,有点忘记回去的路了。
雪落在及川的睫毛上,他就仰头,看纷纷扬扬的雪花一丝不差地落在他周围,天上乌云停在头顶堆成大圈,圈外却灰茫茫一片,好像量身定做的陷阱。
流水声再次在寂静的雪后世界响彻,不再平和,而是螺旋式的强弱音。
脑海里面是寿司店交响的日式和音,日本筝弦音融在流水中,低低戚戚缓慢如母亲的哼歌声。
“晚上来我家吃饭吧,九州的亲戚今天过来了,海胆品相很好,你不是最近一直叨念饿吗,上次你吃的时候太急了,这次总能吃个够了。”
“上次都九岁了啊,小岩。哪有这么久远的上次。”
及川笑出声,呼出来一片白雾。
“……你别管了,反正过来就对了。”
岩泉那边传来细细簌簌的塑料袋摩擦声,大概是在备菜。
“小岩。”及川撒娇说,“我还想喝牛奶。要A牌子的”。
“那个?早停产了,你还惦记呢?”
岩泉打开了水龙头,声音在背景哗哗水声中显得邈远,及川幻觉自己就站在岩泉家的厨房,旁边的水还在烧,咕噜咕噜响。
“今天忽然就想起来了,之前一直觉得能调出来的,现在觉得好幼稚,不过当时玩得很开心。”
他和岩泉东一句西一句地闲扯,踩着地上的雪,看靴子陷在凹凸的雪坑,再提起来重复这个过程,乐此不疲。
那顿饭他没能吃到最后,在岩泉把饭端出来的时候就嗅着海胆饭蒸腾的香味脸颊发烫,嗓子火燎一样疼,除了吃饭很少说话。
他还在一勺一勺往嘴里送米饭的时候感到手被人扒开,他抬起头疑惑地问:“小岩干嘛啊。”
发小的脸色在看到他正脸的时候变得很难看,眉头皱在一起,看起来凶巴巴的。
别皱眉了,本来就不好看了,更凶了。
这话还没说出口岩泉冰凉的手就搭在了他额头上,又去探他后颈,本意只是摸摸他脖子的温度,却被及川扣住了手说:
“就这样,小岩,冰冰的,好舒服。”
真是烧糊涂了。岩泉一看着及川那张通红的脸,不知道说什么好。
后颈的腺体更是烫得惊人,他合理猜测是及川易感期提前了。
然而这一个月他和及川家里人出差,岩泉一个Beta也闻不出来信息素,只好问,你是不是易感期了。
及川缓慢地眨眼,满脑子只剩下没吃完的海胆饭,含糊说:“不知道,应该是吧。你让我先吃完饭小岩。”
“体温都高成这样了还谈什么吃饭!”岩泉有些恼了。
“要用药吗?还是抑制剂?我记得爸爸好像留了几支在房间抽屉里,我去拿。”说完就要推开他。
及川彻这会儿是真的急了,拦腰抱住岩泉死死框柱他,手臂收紧用力得很,卡得岩泉肋骨发疼,刚要骂他说你发什么疯,却感受到颈窝处湿湿哒哒的触感。
他用两只手去掰及川的脸,愕然发现他的发小不知道什么时候哭了,眼泪止不住往外涌流到脸颊两侧,惹得他掌心湿润。
及川咬着下唇,呼吸间都是滚烫的热度,在这热中流泪,说,
“可是我好饿啊,小岩,我好饿啊。”
饥饿感在胃里面膨胀膨胀再膨胀,反胃与食欲是可以共存在同一个器官体内的,就像他和岩泉,无感与亲昵是毫不冲突的真理。
岩泉去揩他的眼泪,表情复杂,很认真,又很难过。
你在难过什么呢。及川想,靠着岩泉的肩膀,迷迷糊糊喊他的名字,“小岩,小岩。”
眼睛却亮得吓人,盯着他平滑的后颈,平生第一次有想咬人的冲动。
然而不可以,他是Beta。岩泉一是Beta,你知道的,你明明就知道的,及川彻。
这是百分百确定的事实。
好不公平。及川又开始想哭了。
这次易感期来得凶而猛烈,不知道是不是Alpha和Omega的信息素的缘故,他觉得自己泪腺发达了很多——又或者只是因为他第一次在岩泉家迎来易感期,周围全是小岩柔顺剂的香味和海胆泡饭的温暖。
“及川,及川!别咬了,你嘴唇出血了。”
岩泉去推他,及川的传出神经才迟钝地反应,嘴上传来刺痛感,用食指一摸果然指腹中心划下血痕。
“你……你是不是要咬着什么东西?Alpha的口欲期?现在还有这种习惯?”
岩泉回忆着15岁的及川和混乱的床单,及川是这么跟他解释的。
“对啊。”及川被高热烧得头晕,清晰地察觉不仅是脑袋,连指尖也发烫,难受得哼哼,闭上眼在黑暗中开玩笑似地说。
“怎样,小岩能不能体谅一下及川大人,让我在后颈咬一口。Beta没有腺体,咬一口也不会怎么样吧,就当是照顾Alpha病号……”
他还在给自己找理由的时候就感到怀中人动了一下,轻飘飘说了句话。
嗯?他睁开眼,模糊的视线内只有岩泉展露给他的脆弱的后颈。
这是答应了吗,小岩。
及川彻觉得心脏在砰砰跳,错觉靠近心脏的岩泉贴近的皮肤也在颤,胃像是被人捏住,酥酥麻麻传达一种酸痛的快感。
“垃圾川,要咬快咬,五秒钟内不然我反悔。”
岩泉还在骂他,及川彻就探头迫不及待地触他的后颈,柔软的嘴唇贴紧那块血肉,亲昵地厮磨两秒,一秒张嘴,一秒犬齿陷进皮肤,一秒咬合。
信息素排山倒海地释放出来,整个房子都是柠檬酒的海洋,苦而涩。
真是完蛋了。
及川最后一秒这么想,闭上眼彻底在黑暗中睡去。
05.
醒来的时候他躺在岩泉的床上,床帘没拉完,碎金般的阳光从床边书桌下一路偷跑到窗前,给趴在床边的发小脸上抹上半边金色。
小岩……及川张了张口,没喊出声,伸手轻轻碰了碰岩泉的脸颊。
这人睡着时比醒着的时候要柔软地多,眉目是硬朗的,但睡觉时眼角会垂下来,不自觉咬下唇,更接近猫。
好可爱。
他一边感慨一边去感知自己的身体状况——易感期好像退了,或者说暂时抑制住了。
没有进行任何纾解行为的易感期在下一次会卷土重来时更剧烈,但在此前他需要确认一件事情,来保证他有足够的耐心去谋划。
啊呀,小岩醒了。
岩泉唔了一声去看及川,脸上都是压出来的红印子,说:
但说最好还是要自己注意。你稳定期还没多久,属于Alpha易感人群,少去人群聚集的地方。”
什么嘛,把这种事说得好像什么流感一样,易感期可不是这么简单的事情啊。不过怎么说,不愧是小岩。
及川没有把想法说出来,静静听着发小的妈妈式叮嘱,想他们有多久没这样呢。
幸好第二天是周天,不需要上学,所以及川心安理得地赖在岩泉家的沙发上,一边翻家庭医生留下来的ABO科普杂志,一边嗅厨房在炖的芥菜鸡丝粥的香味,又想念昨天浪费掉的海胆饭。
“小岩啊,你会感觉‘饿’吗?”
及川撑着下巴问他。
“‘饿’?谁都会觉得饿吧,这不是生理反应吗。”
岩泉的声音从厨房里传出来。
“不是通俗意义上的饿啦。”
及川摆摆手,思考了一下解释道:
“大概是一种第二性别的捕食欲望吧?常见于A和O,闻到信息素之类的会觉得胃袋空空,要吃很多东西来遏制这种莫名其妙的饥饿感。
话说身体接收这种东西为什么要消耗这么大啊,真不知道造物主怎么想的……”
“噢。这样啊。难怪你们吃得要比大家多很多。”
伴随着岩泉回答声的还有燃气灶熄火的声响,然后是碗与勺碰撞的清灵声,“那还挺辛苦的?”
“是吧是吧,我也觉得。所以高一才这么烦恼呀。”
及川把杂志翻到下一页,看到右下角的彩板小科普,凑过去看看。
“不过,也不一定吧?”
岩泉把粥放在桌面上,说。
“嗯?”
及川的手指指着那几行字一行一行读过去:
Beta在大部分时候都被人们认为是闻不到信息素的,无论男女,这是基于WTO持续二十年的人口调查得出的结论,然而——
“有时候,也会有那种感觉……”
岩泉有些迟疑,但直觉告诉他也许可以说出来。
“你靠近我的时候,我会闻到一种若有若无的很轻很轻的柠檬味——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你总吃那个牌子的糖的缘故——
但是又不太像,比那要苦点,我很难形容。但那个时候胃会抽一下,想起之前喝柠檬汁的感觉,然后就会觉得很饿。”
岩泉回忆着,手指有一下没一下敲着碗,浮现着一种罕见的困惑。
“真的只存在于AO之间吗?”
及川没说话,岩泉转头的时候他用杂志把自己的脸遮起来,岩泉只能看到那本生理杂志的白色封面,上面是很极简风的DNA双螺旋分子,攀升的两侧是内文标题。
“我不知道,小岩,万事皆有可能,毕竟世界上百分百的事情很少。”
及川把杂志拿开随手扔到沙发角落,坐起来抬头看他,眼睛在阳光照耀下像透明的琥珀。
话虽如此,他却没动,而是在岩泉转身的时候盯着他。
岩泉今天不出门,毛衣也选的低领,后颈上一圈明显的牙印,分外惹眼。
及川现在觉得自己的心情像被摇晃到极致的汽水,一拧开盖子就“砰”地爆出来,冒着泡外溢,喷了自己一脸酥麻的气泡甜,每一个鼓起破碎的小泡都在感恩着这个世界。
——然而在Beta如此庞大的人口基数中我们也能发现一些例外,数据显示有极少部分Beta能够闻到亲近之人的气息,将志愿者的描述与对方的测定结果两相对比后,我们发现这种气味和本人信息素重合度达到惊人的99%。然而这却并不是以信息素的形式传递,而是另外一种我们未查明的化学生物途径。
令人遗憾的是,由于样本过于稀少,占比不超过0.1%,所以至今研究仍然处于探索阶段,期待未来能有更多的突破。
老天啊,这世界百分百的事情太少,他简直要爱死这漏掉的0.1%了。
及川捂住自己发烫的脸,低低笑出声,想起高一那张过期的抽奖券,怀疑在做梦。
“及川,快点啊,要凉了!你这家伙在磨蹭什么。”
啊啊。及川彻抬起脸,笑得像六岁那年一样灿烂,不是在做梦,小岩啊。
这次是真的百分百中奖了啊。
Chanceball。
06.
扣球落地的时候哨声在不大的馆场响彻,尖锐的音调硬是被岩泉听出几分激动的悦耳。
记分牌轻轻翻上去,露出下面硕大的“25”,宣告他们的胜利。
岩泉雀跃地回头寻找发小,猝不及防被队员拥住抱在一起。
男孩子们的笑声从他左肩传到右肩,后背被队友狠狠拍上,又变作赞赏式的抚摸,得分的快乐是岩泉唯一的感受,膨胀着叫嚣要找到他的搭档。
不,这个不是,啊,那边没有。
岩泉的目光在人群逡巡,结果是无。
“及川呢?”岩泉抓住一个队员些许急切地问。
高一的后辈吓了一跳,不知道是该说您可以不用这么大力好还是您不用这么着急好。
顶着岩泉直勾勾的目光斟酌一番还是选择直接回答问题,说:
“及川前辈似乎身体有点不舒服,比赛结束之后就回去了。”
“不舒服?”岩泉追问。
“呃,您可以稍微放松一点。”
学弟晃了晃被抓红的手臂,委婉地提醒。
“啊,抱歉,我不是有意的。”岩泉急忙放开学弟的手,愧疚地同他道歉。
对方只摇摇手说没事,又说:
“是易感期啦,Alaph的易感期。会比较难受,所以才一早就回去了吧。我以为岩泉前辈知道这回事来着,毕竟你们这么亲密。”
易感期。
岩泉脑海里面浮现出来的是月初初雪那一天,及川望向他低垂的睫毛,颈边滚烫的呼吸,流血的下唇,一下又一下蹭过他的白毛衣,留下一道蜿蜒的痕迹,流向左胸膛处的印花,如同倒置攀爬的藤蔓。
小岩。那时候及川很亲昵地叫他,说我好饿。
岩泉只记得最后发小的犬牙扎破他的后颈,留下一个触目惊心的齿痕和漫长的疼痛。
但是,不是已经过去了吗,易感期?岩泉有些迷茫。
回到活动室时他果然没见到及川,换衣服时扯过同为Alaph的花卷贵大,低声向他请教及川的易感期问题,真诚地发出疑问。
“哦。”花卷眨眨眼,解释说:“正常来讲是没错的,但有一些特殊情况下一个月会有多次易感期。”
“特殊情况?”
“就是信息素紊乱啦。上个星期及川他们班不是有Omega在体育课的时候忽然发情吗,除了他们班的Beta之外几乎全班人都进医务室了,及川也不例外吧。而且他离得最近,是最辛苦那个。”
岩泉哑然,事发当天他完全了解这件事并在课间做了及川的第一探访人,进去的时候及川倚在一片白色中,看着天花板发呆。
岩泉被刺鼻的消毒水和气味奇怪的抑制剂味道激得直想打喷嚏,靠近发小后那种感觉又消失得无影无踪,便坐下来看他。
没事吧?岩泉当时是这样问的。
当然没事啦,完全100%没问题,毕竟可是及川大人!
岩泉深知幼驯染的死德性,不打算浇灭他旺盛的表演欲,却在看到袖口下几个针孔怔住,扯过及川彻手腕就要翻开衣袖察看。
不翻还好,一翻就看到苍白的手腕上歪歪斜斜分布着几个大号针孔口,被病号服长袖半遮半掩盖住的小臂隐约被这种伤口一路攀岩向上。
只是一些抑制剂,为了防止Alpha暴动发情。
及川彻淡淡地解释,抽回有着触目惊心的针孔的手,语气像在谈论今天的天气。
可是要扎这么多支吗?
岩泉握着及川的腕骨发呆,没能问出口。
一行行文字游鱼般穿梭在岩泉的手指间,轻巧地绕着他打转。
岩泉看易感期、看Alpha的五感、看信息素,一个陌生的世界在他面前敞开,尽管他并没有通行证。
本能啊。他想。
岩泉合上书本走出去的时候,十一月的风与雪裹住他,岩泉只得把围巾重新打结,思考出门前毛衣是不是该多加一件。
路过街口的高木家时裤脚被小狗咬住,岩泉就蹲下来去摸他。
小狗是本地常见的柴犬,长相憨厚可爱,岩泉忍不住搓了一把它脸上的毛,摸它的眼睛。
啊呀,阿一你回来了。
高木老板从店内探头。
刚好,你有空吗?我想拜托你帮忙看一下店吧,我现在要去处理点事情。
啊,没问题,你放心去吧。岩泉拍拍小狗的头应承下来。
阿一真是可靠呢。唉,都是同龄人,我们家那混小子就知道出去鬼混,分化成了Alpha之后更是灾难,气味也不学着收一收,我都不想和他待同一个屋里面,熏死。现在还因为这点事和同学打架,不省心,还不如分化成Beta。
高木老板摇摇头。
你看我又跟你说这些有的没的了。不过过渡期小孩都是这样的,应该很快就好了吧。
高木老板抱歉地朝他笑,挥手告别。
岩泉蹲在原地,想是吗,是会更好吗。
Alpha和Omega在享有着其他方面的优惠时,必然会支付一部分代价。岩泉十五岁读到茨威格的《断头皇后》时就已经深知命运所赠礼物皆标价码这个道理。
交付部分人性,换取基因的本能进化编码。
岩泉不觉得A一定比B强大,即使他真心羡慕那可能会让他身高有所增长的二次生长期。所以他对自己分化这件事接受良好。
但遇上秋日下及川的眼神时,他忽然间就有点消化不良了。
岩泉很难形容及川当时的目光,撞进去像跌进五彩斑斓的调色盘,左手是委屈的蓝,右手是不满的红,头发丝泡在冰凉的石灰白。
小狗还在舔着岩泉的掌心,舌尖柔软,温度紧紧贴着他的肌肤。
岩泉想起及川卡在自己喉咙处的手指,也是这样的温度,在微凉的秋日摸索他的后颈,眼尾却红了,怨恨又可怜,指责他的游离与不解。
那是从小到大,及川彻第一次对岩泉发出的控告,“你什么都不知道”这几个字硬生生将岩泉从自以为亲密的幻觉中拉开。
他不理解及川为什么这样生气——然后迅速为这种不解惊讶。
那一刻他觉得或许有什么不一样了。
后来他道歉,及川接受,他们若无其事地和好,仿佛只和往日一次小拌嘴没什么区别。
但岩泉就是知道,有什么地方不一样了。
柴犬摇摇尾巴在他怀里拱他,岩泉一给它顺毛。
图书馆里那些字在脑海打转,却始终无法落实——他坚信及川和世界上其他Alpha都不同,无法一概而论地将他粗暴分在A的大集合里。
及川也会像其他Alpha一样无法控制自己本能,顺从自己的天性吗?
岩泉不知道,也无从知晓。
他曾经询问过花卷,爸爸,老师,却始终无法拼凑一个Alpha的及川彻全面出来,站在一堆散乱的拼图碎片发呆。
就像现在这样。
然而没等他发呆很久,他就撞进一个温暖的怀抱中。
及川彻的头埋在他的颈窝里面,双手环着他的腰,脊背塌陷下去,一下又一下蹭他,像高木家那只亲昵而热情过度的小狗,埋首处的呼吸也像湿漉漉的舔//吻,让岩泉头皮发麻。
岩泉犹豫半天也没真的推开他,就这么纵容他蹭了半天蹭得校服领子全歪,才抬臂用手覆在Alpha突起的腺体上——
及川分化后他察觉到这种抚摸近似Alpha的充电模式,便沿用至今。
及川彻果然受用万分,语气轻飘飘,说,小岩的味道真好闻。
是吗?岩泉一手护着及川的腺体一手抬起衣袖闻了闻,不出所料地什么都没闻到。
硬要说的话大概是家里面一款很大众的洗衣液的味道,此洗衣液荣登日本销冠,大街上约有三分之二的家庭会使用其中的家庭装,实在算不得什么罕见的气味。
在某种未知的心理促使下,他们维持着拥抱的姿势足足五分钟,分开时及川的脸色已经好了很多,跳下床轻巧地牵起他的手腕就说可以走了。
岩泉感受着手腕处的温热,确定没事后放下心,朝发小腰窝处捅了捅,收获几声嗔怪。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
看似。
岩泉的回忆结束,肩膀不知何时被花卷的手搭上,粉发的友人用肢体语言示意他不必太在意,如果不是闻到及川彻上场时几乎要喷薄而出又被瞬间压下的攻击性信息素,任谁也看不出及川彻会如此轻易地在一个月内陷入两次易感期。
松川听到后也表示赞同,顺路吐槽一口及川彻差点让全队的Alpha都要打起来——
不过不是对彼此,而是对及川。同类强烈的排斥反应如磁铁的同极,是血液流淌的法则。
是这样吗。岩泉没作声,却觉得这个比喻并不贴切。
他同及川才是磁铁同极,无论怎么靠近都始终存在着磁场中天然的隔膜,这种隔膜甚至不是排斥,而是一种无知无觉的漠然。
即便作为幼驯染一起长大,他再如何了解及川,也绝不可能在这方面感知丝毫。
岩泉是Beta,本身没有信息素,当然也闻不到及川彻的信息素。
曾经他出于好奇问过幼驯染他的信息素是什么味道的,二传手当时眼睛亮了亮,说小岩来猜猜,猜对了及川大人就告诉你。
什么和什么。岩泉没有那个兴趣陪发小玩猜谜游戏,瞬间兴趣索然——反正及川彻无论是什么味道也不影响岩泉怎么看他。
而他的发小见他摇头后罕见地没有闹腾,选择把头靠在他的右肩保持沉默。
就在岩泉想自己是否说错了什么话时,及川开口了。
小岩,不想知道吗,我的味道。
细不可计的音量,要不是岩泉贴在他身边差点要听不到。
仿佛是不想也不需要知道他回答,及川就自顾自地嘟嚷说算了,反正小岩是Beta嘛。
岩泉没有回答,闭上眼睛感受车厢的晃荡,电车上人很多,他想象着如果是及川会闻到什么味道,一定很不好受吧?
各种气味混合在一起,杂乱无章,像颜料加入白水,到最后底部沉淀下黑色。
及川就这样在他身边呼吸,放学前刚吃了一根柠檬味的棒棒糖,外包装卡通人物的形状神似巴啵酱,被岩泉怀疑是故意为之。
此时他平稳的吐气中也洋溢着柠檬的清甜,嗅得岩泉头脑发晕,很快睡过去,梦里面都是柠檬做的床与云。
那时他们理所应当地坐过站,仿佛是随口提出的问题就这样被抛在了列车奔驰而过的黑夜中。
07.
回过神来的时候岩泉已经站在了东京开往宫城的电车里面,晚间的班次人多,这次他窘迫得无从下脚,自然也没有座位给他睡着的机会。
他向上握着把手,身体随着把手轻微摆动,与路人肩膀靠着肩膀,摩肩接踵的样子很像是罐头里的沙丁鱼。
他在这罐头里面闻到女士香水、男士香水、护手霜、止汗剂,甚至还有花露水。优质与劣质的香水在他闻起来没有任何区别,都是一样的混沌。
什么都没吃就急匆匆坐上最快的班车回家,胃袋空空如也,却强烈地反酸,酸水在满车的香味里活跃万分,试图向上冲刷喉咙。
以前电车里面有这么多难闻的气味吗。
岩泉捂着嘴竭力按捺下想吐的欲望,拼命回忆过往及川靠在身边的那一抹微不可闻的柠檬香。
好容易熬到了下车,岩泉心烦意乱地走出车站招手坐上出租车,摇下车窗大口呼吸窗外呼啸而过的空气,却依然不得要领,被各路气味冲撞得直皱眉头,索性不管它,往中间坐。
司机在后视镜上看到他不悦的脸,贴心地问他是否晕车,并不知从何处变出一瓶黄色的车内香薰。
送风机呼呼作响,送来一阵清新的香甜
“柠檬?”他敏锐地察觉,心情好上不少。
“好多了吧?”司机边开车边安慰。
“晕车的时候闻点清新的水果香很有用噢,大叔我就是这么克服晕车的毛病的,后来甚至还自己开起了出租车,全靠当年朋友送的这瓶香薰。”
岩泉心想他倒不是这个毛病,不过仍然对好心的司机心怀感激。
窗外呼啸而过的风抛下了飞驰的房屋,路灯在回闪着明灭,好像他们坐过站的那班电车上坏掉的车厢灯,连鼻尖的柠檬味也相似。
但还是少了点什么。
岩泉嗅着,觉得不太对劲——比起纯粹的甜,还应该是涩的,甚至微微发苦的味道。
他第一次觉得柠檬不应该是这种味道的时候,是在高二的暑假。
09.
雨,倾盆的雨,打湿了世界。
第一滴雨落到他脸颊的时候,他正站在本州岛东北部的金华山岛上,台阶下是发小气喘吁吁的脸。
小岩走慢点嘛,你是哥斯拉吗,这么多力气。及川撒娇耍赖说。
快到了,还有几步路。岩泉伸出手去拉他。
而且,好像要下雨了。
嘀嗒。
仿佛是为了应验他的话,第二滴雨滴落在了他牵住发小的手背上。岩泉紧接着感受到第三滴、第四滴雨滴滴在他的脸上,和及川的脸上。
还愣着干嘛,跑啊!!岩泉怒吼一声,扯起及川的手就开始往山上目的地狂奔。
小岩——!
及川的声音消融在接连不断噼里啪啦的雨声中,雨点在岩泉耳边打下流过,后颈、上肩全是流动的湿润,凉凉地绕过他全身。
视线在雨雾中模糊,老天把银色帘子自上而下洒在岩泉面前,给予他迷蒙的梦。
梦的尽头是古朴的神寺,红色的檐角遮住他们头上的雨。岩泉和及川一起靠在古砖墙上,抬头去看灰蒙蒙的天和猛烈的雨。
真是的,怎么好好的忽然下雨了,衣服和包包全湿了。
及川边抱怨边把衣角下摆扭成绳状拧干,水浇了地板一淌,溅到岩泉鞋子上。
白痴,用毛巾啊。岩泉从背包掏出毛巾扔给他。只有一条,自己又不带,快点擦完给我。
遵命。及川笑起来,食指中指并拢示意知晓。
啊,好烦,抑制贴沾水后黏黏的。能摘吗。及川摸摸腺体吐槽。
摘呗,附近没有人,今天天气预报有雨,也就只有你这种人才会在这个时候登山了。
岩泉扫视了周围,郁郁葱葱的树林在雨中摇摆,风中传来松林的气味。荒废的寺庙堆在角落的木头腐朽,在雨中闻起来有种特别的气息。
那小岩等会儿帮我贴上。及川说。
为什么啊?自己来也是可以的吧?
因为小岩不是要我快点擦完吗,人不能一心二用。及川眨巴眨巴眼睛,很真诚的语气。
岩泉拗不过他,取出抑制贴催促说快点。
及川在前面盖着毛巾擦他的头发,岩泉摸上他突起的腺体,撕开贴纸对准,五指从中央往外沿着边缘慢慢推平,轻轻按了好几下确保不会卷边,抒了口气准备离开。
从他指尖带出来的一滴水,在抑制贴中央闪着光。岩泉刚想伸手抹掉它,就看见它慢慢往下滑。
鬼使神差,他没去动,而是顺着它去看,思绪漫无目的发散。
那滴雨先是从Alpha的腺体上滑到了肩胛骨中央的谷地——发小的肩膀其实很宽阔,从后面抱住他的时候总是能环住他整个人
——然后钻进几乎透明的白T里面,顺着腰线蜿蜒而下,腰线很狭长,让岩泉想起芭莎里那些男模特,只不过脸换成了及川的。
小岩?及川转身来看他,恶作剧似地把毛巾翻面盖在他头上,岩泉眼前顿时剩下白和黑。
干什么啊混蛋川。
他要拿开毛巾,却发现及川坏心眼地拽住了毛巾两边下摆,不让他动。
小岩一直在发呆嘛。说起来我转身的时候吓了一跳,眼神好可怕噢,要不是知道小岩是Beta闻不到信息素,我还以为小岩因为我没控制好的信息素戒备了。
及川的声音从湿漉漉的白色后传来,不真切。
什么和什么。快放开,否则我揍你了!岩泉见扯不动毛巾就去扭及川的虎口,威胁道。
好痛好痛,知道啦,这不是和你闹着玩嘛。及川说。啊呀,真是来得快去得也快。
下一秒,岩泉头上的毛巾被掀开,白和黑消失,睁开眼时只看到及川那张放大的脸凑在他前面,刘海被拨到脑后,露出光滑饱满的额头。
一双琥珀般的焦糖色眼瞳在两弯眉毛下眯起来笑,像被太阳照透的玻璃珠般晶莹,眼尾下垂,温柔又缱绻。
小岩,出太阳了。
他的吐息在岩泉鼻尖跳跃,身后的松林在阳光下闪着青翠的光,要亮瞎岩泉的眼。
……那是什么。岩泉没回答他,看着他身后问。
及川转过头去,只见到绿色中消失的棕色鹿角,像一个童话的梦境。
是“神明的使者”噢。及川笑了。这个时候倒是比较少见到野生鹿呢,小岩看到它了?超lucky的。
唔。岩泉扯住毛巾重新盖住了自己的脸。
小岩?!干嘛啊,不是说不让我这样玩。
闭嘴,让我自己呆一会儿。岩泉闷闷地说。
搞什么啊——岩泉攥紧毛巾,在黑暗中呼吸也急促,心脏好像打开盖子的沙漏,哗啦哗啦倾倒一地心动。
那一刻他分明看到了那只鹿圆而漂亮的眼睛,湿润明亮,静静地注视他。
他们的目光在夏天海岛上茂密的绿叶中相逢,然后他闻到了一种浓烈而清甜的柠檬香,后调酸而绀,沉淀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苦与涩。
那样的气味几乎让他瞬间回想起了15岁的及川,滴血的床单,空气中几乎要消亡的一缕气息。
他想起他们此次登山是为了到神社去为下半年的IH联赛祈福,而岩泉在后院中的树上发现了一个祈福袋,里面装的不是祝福语,而是两个疑问:
爱or天性?喜欢or本能?
烦人的Alpha。岩泉咬牙。
Beta的世界太简单,没有发q期或易感期,没有信息素的干扰。一切都是理性的思考,极少放纵于声色犬马的失乐园。
他们逃脱了基因的审判,冷眼旁观人类世界的野性与文明,亚当与夏娃的伊甸园从不属于他们,更无须谈论苹果与毒蛇的天枰。
正因为生来被剥夺,所剩的才珍贵。
所以从来就不是选择题。岩泉在柠檬的气息中有些绝望地想。
10.
“小伙子,现金还是刷卡?”大叔问。
“根本就没有pos机吧,叔叔。”
岩泉有些无语,把钱递过去。
“开个玩笑嘛,祝你回家快乐。”司机大叔笑着招手,留下他一脸纠结站在原地。
岩泉一停在漆黑一片的及川宅门前,心中对发小是否在家这个事实起疑,低头翻找短信再确认了及川彻半个小时前同他发的报平安信息,犹豫了两秒数上钥匙串上第三条,开门进屋。
推开及川房门,岩泉“啪”地拧开房灯,角落里裹着被子那团不明物体蠕动了一下,探出个头恼怒地说谁啊门上挂了闲人免进看不到吗。
岩泉挑眉,背靠着关上门,落锁时发出“咔哒”清脆的响声,及川彻一下子就想起竹马拿到分化报告那天脑海中摇晃冰块的橙汁杯。
“小、小岩,你怎么来了,快出去啊。”
及川浑身上下除了脸都被薄被裹得严严实实,像岩泉小时候托在手心上的蚕宝宝。
这种想法令他往前走了几步,及川彻退无可退,在角落里被他用手背贴上额头。
“还好,没发烧。”岩泉长舒一口气,又有点好笑地看他,“喂,你这是什么表情?”
及川彻咬着下唇,一张脸在易感期被蒸得通红,连带着眼尾也泛着红,焦糖色的眼睛因着生理原因难耐地干涩,不得不泌出几滴眼泪,显得水光潋滟,看起来好不可怜。
“别过来,小岩。出去,我——”
及川彻从比赛结束到回家几乎快半天没喝过水,喉咙干哑得厉害,强忍着粗粝的沙感开口哄发小出去。
他自觉信息素愈发躁动,房间里的每一处气息都游弋着包围自己的幼驯染,呼吸间都充斥着空虚的饥饿感,没进食的胃灼热地痛。
然而岩泉有自成一套的行事准则,虽然不算离经叛道的不良少年,但绝不是传统意义的乖小孩。
他自上而下地扫了发小一眼,说我不知道你这个月还有第二次易感期。
“别扭头及川,看着我。”
及川被他掐着脸转回来,唔唔地吱声瞪他,双手却不知道何时探出来勾住岩泉的手腕,压低声音道:“小岩,我再说一次,出去。”
“为什么不找你女朋友。”
岩泉没理会,继续面无表情地盯着他,陈述高一时图书馆游鱼一样的文字。
“Alpha易感期待在伴侣身边会更好吧?我记得是美奈子吧?是个Omega来着。……你笑什么?”
及川忽然在岩泉手中笑出声,笑得太剧烈以至于此前一切伪装都在颤抖的背脊中缓缓脱下遮羞的衣物,心灵要赤身裸体地面对发小。
“小岩啊,完全不是那么一回事噢。”
及川的眼角弯起愉悦的弧度,棕褐色的眼瞳眯起,甜得要滴蜜。
他凑近发小的脸,滚烫的气息呼在岩泉墨绿的眼睛上,一点一点舔舐着他的理智,火燎一样烫着他,睫毛也下意识要闭上。
“伴侣,是爱人的意思吧?美奈酱,她不是我的伴侣噢。”及川说。
岩泉看着他漂亮的脸,脑海中女生的名字一个接一个飞过来,嘴上报菜名般快速道,和子,真由,夏那,美佐纪……
“都不是哦。”及川小幅度摇头。“她们都不是我的伴侣。”
岩泉无名火自心头起,发小性格恶劣不是一天两天,他在女生中众星捧月,但到底有没有拿起过谁?岩泉有时候会这么想着,甚至不是疑问,而是心知肚明的直觉。
只是他到底没想到及川彻能混蛋到这个程度,扯过他衣领往墙上面撞,撞得及川头昏眼花,耳边听到岩泉那干嘛和她们谈恋爱啊你这个混球的愤怒质问。
“我没有和她们谈恋爱。”及川有些委屈反驳,“只是交往而已。”
“而且,和我交往的女生都知道的,我没有欺骗她们。小岩不知道而已。”他补充。
岩泉觉得自己随着长大越来越看不懂幼驯染在想什么了。
正如他不明白Alpha为什么会有易感期,为什么被抚摸腺体就会安静,为什么交往和恋爱是两回事,为什么及川彻会变成这样。
为什么所有人都知道及川彻在交往而不是恋爱,所有人都知道及川彻信息素在蛮横无理地四处乱窜难受到比赛结束就逃回家,所有人都知道他陷入了第二次易感期。
他在高一时被及川亲昵而残忍地掐住脖子,在海岛上闻见从未闻过的奇异的柠檬香,在及川易感期时被他咬了一口。
他们在医务室拥抱然后埋首,好像他们从未因为分化闹过别扭。
好像一切都是他自顾自,就因为及川说他不理解他,于是他去翻书,去拼拼图。
及川彻像金华山岛上那时刻笼罩的阵雨,将他从头浇到脚然后再将他晒透,轻飘飘说一句,出太阳了。
他在那一刻有些崩溃地再次感知到某种隐秘的、无法言说的事物在将他们两个隔离开,镌刻在基因深处的两极,让他们拥抱时也裹在薄膜里,而及川在那层膜中朝他微笑,伸出根本无法贴合的手掌,说只有你不知道而已。
“好啊。”岩泉听到自己说。
“既然她们都不是伴侣,那你想和谁谈恋爱呢?”
及川一下子安静下来,一如在电车上忽如其来的沉默,警告着岩泉不允许被踏入的禁区。
行,行。
岩泉怒极反笑,也没了和他争论的心情,打算放手让他的混蛋竹马待在圈里面直到死掉,手腕却被勾着的及川的手用力攥住,捏得腕骨发疼。
“你干什么!放开我!及川!”
岩泉快要被这个人气疯了,猛地抽出手腕,结果被更狠厉地捏住,痛得动弹不得,呼咝着冷气。
“小岩真的想知道吗。”及川直勾勾地看着他,要将他一并拖入沼泽。
被及川这么盯着,岩泉反而冷静了。
他嗅到及川睡衣上香皂洗过的清甜,一晚上摇摆不定的心踩下刹车向前倾,就撩起眼皮冷淡地看他,默许着发小的自问自答。
“讲。”他这么说。
及川并不意外这个答案,缓慢地眨了一下眼睛,再开口时一只手放开岩泉被囚的手腕,转而环上发小的腰,眼睛亮晶晶,深情款款好似在郑重其事地告白,眼尾狡猾地上挑,出卖所有。
“我想和你谈恋爱。小岩。我想和你谈恋爱。”
岩泉俯下身,看及川的眼睛被自己覆下的阴影盖住,失去了头顶的打光不再明亮,变得幽暗不明。
柠檬味越来越接近,岩泉想起很多,分化体检出门看到的发小抱怨连天的抽奖券,海岛酸涩味的风,血染红的床单和毛衣。
他报以同样的微笑,说,“好啊。”
所以其实从来就不是选择题。
11.
“小岩。”
及川抬头的时候,岩泉下意识去看那张漂亮的脸,第一次意识到虔诚和恶毒,可怜同狠戾,是可以在同一张脸同时出现的。
“来要我吧。”
12.
岩泉醒来的时候,窗外阳光普照,空气中飘来芥菜鸡丝粥的香味。
坐起身的时候嘶了一声,昨晚被及川由里到外折腾了个遍,全身上下没一块完整的皮肤。
岩泉叹了口气:人是自己选的,门是自己要进的,只能受着了。
他洗漱完慢悠悠踱步到及川家客厅,及川从厨房端出来两碗粥,说,“怎么这次穿高领了?”
岩泉一翻了个白眼,“晚上还有排球部聚餐,你走太早没听到。”
“唔嗯,这样。”及川叼着勺子,含含糊糊说。
“可是低领也行啊,这样大家百分百知道我喜欢你了。好痛!小岩怎么还这么有力气。”
“抽你那点力气我还是有的。”岩泉说。
“还有,那种事情早就知道了吧?”
“啊?”及川有些呆滞。
“自从你咬了我一口之后,我身上全是你的味吧?”岩泉拉开椅子懒洋洋坐下来。
“……你知道啊。”
及川心虚地把勺子插进粥里乱搅。
“花卷告诉我的。”岩泉抬眉看他。
“我还知道你那天回去之后就和美奈分手了。”
“?!那小岩昨天晚上干嘛还提她?!”
“不这样你什么时候才会说真心话。”岩泉看着及川凑近面前微瞪的眼睛觉得好玩,心想像海岛上那只鹿。
“和你说过了吧?饥饿感不是只有你们Alpha有的,狩猎也一样吧?”
岩泉慢慢说。
“在Beta这里从来就没有爱和天性的选择题,为什么爱不可以是天性呢。”
岩泉心想,就像我不知道为什么可以闻到你的信息素一样——噢,这个是他高一去图书馆翻书看到的研究文献。
“小岩,那你爱我吗?”
及川彻不吃早餐了,用双手托住他脸,语气颤抖,要确定一个惊天事实。
岩泉忽然就笑了,绿色的眼睛,翡冷翠的颜色,里面装载了及川从小至今无限的梦想和可能,此刻看着他,在十二月末的暖阳下闪光。
“百分百啊。”岩泉一说。
及川觉得易感期实在太过分了,动不动就想流泪,比如现在,在他还没意识到的时候就有凉凉的触感滑过脸颊两边,落进衣领里,流成他生命中一条河。
他在水流声中俯身衔住岩泉的唇,蜿蜒而下的河,有九州冷冽的雪松林和热气腾腾的海胆泡饭,有六岁甜蜜的牛奶和岩泉衣领上蓝星花般的柔顺剂香味,有高一时珍藏的抽奖券和那本DNA生理杂志。
及川彻是个百分百完美主义者,排球要百分百热爱,比赛要百分百全力,形象要百分百完美
——他自认为人生应该纯粹到底,从分化到恋爱,从场上到场下,都应该是百分百的。
然而世界上的百分百太少,及川也不例外,就像他无法百分百保证岩泉一分化成Alpha,无法百分百中奖,无法百分百赢下每场比赛,无法百分百学会区分喜欢和本能。
然而岩泉偏偏是非百分百中那0.1%,他站在那0.1中朝及川微笑,说没关系。
下次好运。
超Lucky啊——及川在岩泉闭眼的时候想。
在Beta身上寻找百分百这件事有错吗?当然没有。无法感知也好,无法标记也好,没有生理绑定也好,这些都没有所谓。
百分百论支持者及川彻如此说。
毕竟世界上唯一一件百分百早已被他抓住,牢不可破,死亡也不能将其消解。
那就是,及川彻与岩泉一永远百分百相爱这件事。
———————————————————————————
『简短后记:
写了一个月终于拉磨拉出来了……本次想探讨的命题是:食欲,本能和爱。
笔力不足,不知道能不能把想要表达的东西写完……
过几天陆续放出本篇番外,大概会有三篇,一篇世界线收束补充番外,一篇第三人视角番外,最后一篇是和本章关系不太大只算是个引子背景的新故事(?)会探讨一些新命题。
还会有一则百分百后日谈,记录一下我创作时的想法和对及岩的理解,补充一下读者可能会忽略的点,AB及岩宇宙就完美收官啦。
愿你阅读愉快。』
小红书刷到的模板,太可爱了,遂画
虽说都没见过庐山真面目,但警厅里的各位都知道泽村警官是有妇之夫。
无他,因为他无名指上亮闪闪的婚戒,而且身上除却剃须水和男士香氛的味道外,总有一股若有似无的香甜的气息。
这是厅里其他各位单身族们羡慕不来的。
不止一次有人趴在泽村警官的工位前,无比艳羡地说:“泽村,你真是有一位甜美的好妻子啊。”
这时,泽村警官总是报以一笑,然后温和地取出糕点分与辛苦忙碌的同事们。
于是总是能沾...
于是总是能沾光获得口福的警厅各位们,对于泽村警官的妻子,也生起了大大的好感。
有一次,泽村警官罕见地有些苦恼地坐在座位上,轻轻叹着气。
平常那个总是来打趣他有着“甜美的妻子”的同事,照旧发挥了敏锐的观察力:“怎么了?泽村?一副妻子不见了的样子。”他知道泽村非常爱他的妻子,于是故意这么开玩笑问。
“喂,揍你哦。”泽村也不气恼,笑着回敬。接着浅叹了声气,揉了揉被打理得清爽的头发:“没什么大事…只是家中那位,答应班上的孩子们,数学小考能过A点的话,就奖励一枚小狗贴纸。”
“哦?泽村君的妻子是老师?”
泽村点点头:“是小学教师。”他仰起头、眨了眨眼:“但似乎激励效果太好了,一共有三十五名孩子都达到了奖励标准,稍微、有些忙不过来了。”
“相当厉害啊。”同事吸了一口气:“看来平常是非常尽责的老师呢。”
泽村闻言笑了,毋庸置疑地点了点头:“那当然,每天都会为孩子们兢兢业业撰写个人成长计划的哦。”
“我明白了。”同事握拳敲了敲掌心,扭头冲办公室喊到:“喂——谁有裁纸刀、剪刀和彩色卡纸吗?”
接着他飞快地向好奇围上来的同事们解释了来龙去脉,收获了一系列惊叹:“我家孩子/弟妹也在那里念书呢!”“超负责的优秀老师啊!”“泽村是好警察、爱人也是好老师呢!”
一阵切切查查的喧闹后,无奈的泽村坐在风暴正中央,含笑应对着各种回话。“我明白了。”那位家中末男正是同校就读的同事一拍手掌:“就由我们来帮助泽村君的妻子分担吧!”
“咦——?这怎么好意思、大家都还要忙。”
“没事啦没事,平常我们也多受你关照了。都是同事,没必要这么客气。”同事笑了笑,竖起大拇指:“况且,是为了孩子嘛!某种意义上也算是我们的工作。”
泽村眨了眨眼睛,轻轻地笑了:“那么,有劳各位。”
于是原本气氛严肃的警局里立刻热火朝天的忙碌起来,擅长手工的已经开始动手,暂且有空闲的跑出去买彩色卡纸,有几个人中途被叫去出勤还唉声叹气、郁闷不能继续为孩子们做贴纸。——众人拾柴火焰高,很快,一摞摞色彩明丽、造型简约可爱的小狗贴纸被放上了泽村的办公桌。
“よし!完成!”最初搭话那位同事负责将成果护送过来,笑嘻嘻地挥了挥剪刀手。
泽村眼中生出欢欣与感动,他朝办公室内扬了扬手臂:“真是谢谢大家了!”他笑着说:“改日一定代替家内请诸位吃饭!”
他同样收获一连串笑语:
“不客气——!”
“是为了孩子们啊,泽村真见外。”
“平常也感谢泽村夫人手艺的关照啦。”
“泽村,我要吃烤肉!”
泽村警官一一应下,然后细帖地将这些剪纸收了起来。
“我回来了。”
泽村贪恋地嗅了嗅空气中甜美的气味,轻手轻脚地走到了厨房,从背后一把抱住正在忙碌的菅原。
“哎呀、!大地真是,我正在打蛋液呢。”
菅原回头笑道,捏了捏爱人的鼻尖。
“今天是什么呢?”泽村眷恋地依偎在爱人肩头,不忍放开。
菅原愉快地弯起眼,指了指正在工作的烤箱:“是小狗饼干哦!”
“哦?”熟悉爱人的泽村立刻意识到了什么,他扬了扬眉:“是为孩子们准备的?”
菅原点了点头:“嗯,怎么说一天内赶出三十多份贴纸也太勉强了……这次孩子们真的是,给了我大惊喜呀。”他笑了笑,无奈的笑意中不无满溢的骄傲:“所以决定用更加‘可口’的奖品来鼓舞孩子们!”
泽村为这份美好弯起了眼,他故意坏心眼地咬了咬菅原的侧颊——白皙、软乎乎的,像蛋糕:“请问菅原老师,泽村同学有份吗?”
他这番应答无论言辞还是动作都太过幼稚,菅原无奈地眯起眼,腾出一只手揉了把泽村经过一天忙碌稍显蓬松的头发:“泽村同学是大孩子,要做第一位试吃员哦。”
就在这时,烤箱滴地一声,第一炉饼干已经考好了。“呀!完成了。”菅原立刻放下手中的活,挣脱泽村的怀抱,在其幽怨而恋恋不舍的目光中奔向烤箱,小心翼翼地取出了托盘。
菅原吹了吹气,带着烹饪手套的手拿起一枚形状不太好的,吹去上面的热气,笑盈盈地喂向泽村:“泽村同学,来、啊——”
泽村警官已经习惯了充当孩子们的甜品的“试吃员”,他无奈地咬住饼干——还有些烫,但是黄油和焦糖的气息一下子在口中纷飞四溢,好吃得他眯起眼睛。
“怎么样?”菅原看到泽村这副表情就知道大功告成了,但他还是笑意盈盈地问道。
毋庸置疑地,泽村竖起了大拇指:“菅原老师的手艺一如既往地不可思议。”
菅原噗呲一声笑了,上前愉快地吻了吻爱人的侧颊,揉了把警官的脑袋:“去休息吧,忙碌了一天辛苦了。”
爱人的柔声细语让泽村甜蜜地弯起了眼眸,他这时才打开了手中一直拎着的纸袋,而菅原一直忙于烹饪,居然没有注意到。
“请猜猜这是什么。”
虽然这么说着,泽村却一点没有卖关子的动作,他轻轻从纸袋中抽出了盛装贴纸的纸盒,并在菅原惊讶的目光中打开了它。
“这!”菅原惊异无比,大眼睛亮闪闪地看着泽村:“怎么会!大地——这是你做的吗?”
泽村摇摇头,将今日发生的事情和盘托出。
菅原的眉眼弯了起来,幸福与喜悦逐渐充盈在他那温柔的五官间,左眼下的小痣一跳一跳的,似乎在为这份惊喜雀跃。
“这真是——”菅原有些语塞,感叹:“这真是不得了的惊喜——”
“那么明天用塑封袋包装一下饼干,在上面贴上贴纸,”泽村笑着提议:“是完美的奖励吧?”
菅原激动地点点头,眼底几乎有了泪花:“收到了这些,下次恐怕还会继续考到A呢!”他轻轻失笑:“其实成绩是无所谓的,无论怎样我都爱他们。”
爱人这份柔软让泽村心中蓦然升起万千温馨的绮念,他揽住菅原的腰肢,贴在人耳畔轻轻地耳语:“也要让我独占一份这份爱,菅原老师。”
警官轻软的耳语让菅原立刻软了心跳,他轻轻地回吻爱人,手掌自然地耷在了对方肩上:“那是当然。辛苦了——警官先生。”
ooc致歉
内含影日/月山/大菅/及岩/牛天/黑研/兔赤
黑尾铁朗×孤爪研磨
黑尾知道研磨不愿意动,可是研磨连声音都懒得发出,黑尾表示很不满意,同时解决了木兔的问题,黑尾也找到了,专门对付研磨的方法。
“小黑,我好了,好困,好想睡觉。”
“小黑?你不是已经好了,为什么还要?”
“小黑,不要,我真的好累,唔唔唔...”
黑尾将研磨固定在身上,摸了摸研磨的头,表示研磨睡就可以。
“研磨累了,睡就好了,我自己来。”
“可是可是,小黑什么时候学坏了,啊!小黑!”
“我真的没有了,小黑!明天你,啊,你不许进来。”
月岛萤×山口忠
对付害...
对付害羞的山口,月岛选择最简单的方法,没有声音,那就是不到位。
见月岛越来越厉害,山口第一次感受到这样的月岛。
“阿月,等一下,等等....”
察觉到山口愈发紧绷的小腿,月岛觉得自己应该再努力努力。
“阿月,阿月,停,停....呜呜我好难受。”
“难受小忠可以不用那么害羞,这里就我和小忠两个人。”月岛附身吻了吻,山口湿润的眼角。
随着灵魂交流,山口突然弓起了腰,“啊哈,阿月,我变得好奇怪。”
“呜呜呜呜,阿月,你变坏了。”
木兔光太郎×赤苇京治
木兔虽然觉得害羞的赤苇也很好看,但是更想看到不一样的赤苇。
听了黑尾的建议,选择在这个时候,问赤苇问题,以赤苇的性格,是不回不认真回答问题的,如果同时加以刺激,应该容易看到不一样的赤苇。
“Akaashi,有没有觉得今天我有什么变化?明天想做什么?”
“嗯..木兔前辈和往常一样帅气,感觉气味有一点熟悉?”
“不愧是Akaashi,我今天换了新的沐浴露哦,跟赤苇的是一样的,这样我们的味道也相同啦。”
“木兔前辈,自己本事的味道就很好闻,不过这样的味道也很适合木兔前辈,我都很喜欢。”
“等...木兔前辈,不要亲我的耳朵。”
“Akaashi,你还没有回答我剩下的问题,要专心回答问题。”
赤苇闭眼强迫自己的注意力,转移到回答问题,却没有看到木兔,作战成功的笑意。
木兔慢慢往下移,呼吸扫过皮肤,最终停留在赤苇的胸口,木兔低下头。
“啊!木兔前辈,你在做什么,我,我还没有想好明天做什么。”
牛岛若利×天童觉
天童一直都知道,牛岛想让他在运动的时候,跟他多一点交流,虽然牛岛的交流,可能更想是单方面听,天童的声音。
又是一次安静的运动,悉悉索索的声音,时不时传来的咯吱声,这一刻的世界,其实并不安静,只是没有人声。
牛岛思索了一番,整个人翻了个位置,躺在了床上,这个位置好,天童应该没有试过。
努力运动,臀桥是个一项好的健身方法,起码牛岛练习的很好,锻炼的愈发用力。
“若利君,我说,安静...啊哈,明天还有训练,这样...我要请假了。”
感觉在bed上,suga是那种玩火自焚的类型
看番的时候就感觉他总是在不自觉地向大地撒娇,隐藏的钓系
在一起之后就不隐藏了,是一个活泼可爱的钓系美人,总是gy大地
有时候还会用“泽村警官”这样的称呼来调情
每次都是引火上身,第二天腰疼得下不来地,但是不长记性,下次该怎么样还怎么样
其实最让suga有点震惊的是,大地平常看上去是一个很传统的人,没想到那个的时候也会说一些dt
有一天,suga很认真地问:“你真的不是闷骚吗?”
大地笑眯眯的:“明天是周六。”
suga十分警觉,跳起来就跑:“昨天晚上刚来过!今天不可以啦!”
——
而大地呢......
而大地呢,表面上看会是那种闷不吭声的实干派,事实上人家是会玩qq的实干派
每一次的开始确实是suga主动gy的,但是最终占据绝对主导权的是大地
大地喜欢自己在上的姿势,因为他和suga有体型差,可以把suga完全抱在怀里,这样的姿势可以满足他的占有欲,没有什么比老婆在自己怀里爽到发抖更幸福的事情了
而且他还有点隐藏的那两个字母属性,喜欢把人欺负得说不出话,然后再逼着suga用绵软沙哑的声音叫“老公”或者“daddy”
然后就更兴奋了
阿弥陀佛
ooc是必定的,不喜欢请退出
彩蛋是关于月岛萤辗转反侧的一夜。
非典型性失声症:由于过度惊吓或紧张导致失声,内心不安定而开不了口,吃了定心丸才能好。
正文
他们吵架了,当然,这或许是山口忠单方面认为的。
山口忠没有像往常一样走在月岛萤身边,而是落后半步跟在他身后,低着头。
刺耳的刹车声响起时他只来得及抬头。
背脊挺拔的人被惯性抡到地上,车子冲过来时不知道撞到了哪儿,过了好一会儿月岛萤艰难的撑坐起来。
什么声音都听不到了,只剩下刺目的红,山口忠冲过去捂住他的额角,可血就像止不住一样顺着他的指缝往外涌。
想说点什么,开口却发......
想说点什么,开口却发不出声音。
“山口,别哭”
失血过多让月岛萤觉得头晕,但他能明显感觉到山口忠的不对劲。
可他分不出神来说点什么,头晕眼花的让人想吐,只好抓紧那只手。
回过神来时,山口忠已经在急诊里坐着了。
月岛萤的家人匆匆赶过来,他想解释点什么,张嘴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小忠,没事的,会没事的。”
明光哥看着不停流泪的人,上前拍拍他的肩膀,在这样的情况下,安慰都变的无力。
明明只是正常的过红绿灯啊。
直到月岛萤被推出来,众人才松一口气。
医生说明情况后匆匆而去,月岛明光转头就看见山口忠小心的贴着沉睡的月岛萤,似乎是在试探他是不是还活着。
“小忠”
受惊的猫炸起毛,捏着被单的手都在泛白,那双含着泪的眼还没回过神。
“没事了,小忠。”
月岛明光走上去,把半跪在床前的人扶起来,轻声安慰。
“医生说最严重的只是在花坛上撞的那一下,其他地方都是擦伤,过两个星期好了”
月岛萤醒来的时候山口忠还在,拉着他一错不错的盯着。
见他睁眼整个人肉眼可见的高兴起来,嘴巴张着又没说什么,转身去找护士。
还好只是撞伤严重点,休整也很快,半个月能好全。
只是月岛萤是好了,可山口忠却一直说不出话来。
月岛萤以为山口忠是怕他头昏才没像以前一样叽叽喳喳。
后来去拆线的时候,医生问起来山口忠才比划着解释是失声了。
医生点头倒也没过多的担心,只说是过度惊吓和紧张导致的,过几天就能好。
可现在已经一个月了,山口忠还是讲不出话。
首当其冲受害的就是排球部的低年级学弟们。
最开始月岛萤还在医院时,山口忠想说话就拿笔写,后来月岛萤回来了,就由他来替山口忠说。
被迫说很多话让月岛萤很烦,可他也知道是自己把人吓很了,又没办法。
整个排球部的空气都紧张的不行,低年级的学弟每天眼巴巴的望着山口忠,恨不得是自己失声。
连影山和日向都开始怀念之前的月岛萤。
山口拉拉月岛萤的衣角,指着对面拦网的一年级学弟。
带着看白痴的眼神,月岛萤没好气拿着水壶帮他指导。
“你是傻子吗?山口说过很多次拦网的时候手要往前,这个姿势是准备欢呼万岁吗?”
一年级学弟讪讪的点头,讨好的笑着,心里只想逃。
山口前辈什么时候你能好!
部活结束,月岛萤第20次替山口忠总结训话。
只见山口对着月岛比划到一半就被他一把推开,没什么好语气的对着众人道。
“山口说你们打的太烂了,拦网拦的比当初的列夫还差,如果还不加紧练习可以直接退出了。”
“山口是这么说的吗?”
日向翔阳指着山口忠,就见他憋的满脸通红,手不停地拽月岛萤衣角。
“他就是这么说的”
月岛萤才不理他们,转头看了一眼继续说。
“总之就是配合还不到位,要尽快磨合,还说日向和影山两个笨蛋,好歹也顾及下别人”
“哈?”
影山飞雄歪头不满的看着他,那样子满脸都是嫌弃。
“难道这说的不是你吗?”
“造谣,绝对是造谣,笨蛋岛。”
日向跳起来要和月岛萤单挑,被月岛灵敏的闪躲掉。
“山口说我今天表现的很好”
眼看就要鸡飞狗跳了,山口忠赶紧拍手,求救似的看向仁花。
“好啦,大家今天表现的都很好,月岛君说的问题大家之后都要好好注意,今天先到这儿吧。”
果然,整个排球部除了山口队长只有仁花酱最靠谱。
众人四散,山口忠跟着月岛萤收拾东西往回走,揪着衣摆用眼神控诉他。
“山口不是这么说的吗?可我明明就看到这些。”
要说坏心眼,排球部就月岛萤最黑,好好的一句话从他嘴里出来真是仇恨值拉满。
山口忠还是盯着他,瞪的眼睛都红了。
“咳,那山口快点好起来自己说啊!”
大手盖在山口忠的脸上,推着人往前走,冒着小脾气。
“害得我每天要讲好多话。”
可爱的雀斑舒展开来,那双浓绿的眼睛里带着笑,分明在说“阿月偶尔也不要那么任性嘛。”
“走了。”
他已经习惯每天放学听山口忠说点什么,没有山口忠的说话声,一路上都很安静,安静到让他觉得不自在。
分开的岔路口上,月岛萤在跟他挥手再见前说。
“山口快点好起来啊。”
别扭的人说话又觉得不好意思,带上耳机转头就走。
山口忠对着他还是那样挺拔的背影挥手再见,默默地了口气。
他挺想说话的,但语言系统总和他做对,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这将进一个月已经够麻烦,还迫使阿月做他不喜欢的事,山口忠总是觉得不好意思。
可每次不管是人多还是自己独处时,尝试发声都以失败告终。
这夜两个人都没睡好,一个烦恼自己讲不出话,一个烦恼怎么让山口讲出话。
闭眼前,月岛萤觉得问题可能出在他身上,于是下定决心要山口忠明天就说出话来。
所以,在日常的训话前,月岛萤把山口忠拽走了。
熟悉的体育馆背面,他们所有的悄悄话,都在这里讲。
“山口,你到底在担心什么?”
这一个月的沉默,他不想再忍受哪怕一分钟。
依旧是张嘴吐不出任何声音,山口忠无措的摸着自己的喉咙。
月岛萤低低叹一口气,抬手把他搂进怀里。
耳下的心脏沉稳而有力的跳动着,一声一声,像舒缓的鼓点般,彰显着它的存在感。
山口忠蓦地红了眼,揪着黑色的队服,上面有月岛萤惯常的味道,宁静悠远。
“我还在这里。”
“听见了吗?它在跳。”
“你不是每天睁眼就能看见我吗?”
运动后的身体冒着汗,带着潮气的语句落在山口忠的耳边,他真切的听到。
他还活着。
他这一个月都没睡好,后怕让他一闭眼就是满目的红。每天都会回头看他无数次。
“我还活着。”
活着。
山口忠把脸藏进月岛萤的脖颈里,眼泪再也控制不住的往下掉,他听到了皮肤下的脉搏。
“阿月——”
带着嘶哑哽咽的声音就像仙乐似的让月岛萤松了口气。
他不在像之前一样发不出任何声音。
“阿月——!”
“在呢。”
小狗哭的全身颤抖,月岛萤抚着他的背,希望他不要那么难过。
“我——这辈子都不想再看到阿月从病房里被推出来了。”
“对不起,山口”
他很少道歉,但就这么一句自然的从月岛萤口中跑出来。
山口对他来说是最重要的人。
即使不是他的错,他也想要对山口说抱歉。
轻柔的吻落在墨绿色的发顶,那根呆毛怏怏的趴着,他想看它再次翘起来。
在lof也发一下吧
只是月山间情感觉醒和关系转变的故事
全文1.8w+
1
“月岛你真的挺自私的。”
交往了不到一年的女友在一次意见不和时给月岛萤发来了这条line。
月岛萤不能理解为什么女友要这么评价自己,明明只是小小的意见分歧,这样刻薄的评价是不是有些过头了。
2
山口在一边看着发小为了手机传来的讯息发愁。
总感觉挺出人意料的,山口把视线移到另一边,日向正在和影山比饭量。
以为阿月会是那种恋爱典范,至...
以为阿月会是那种恋爱典范,至少不会是这样总是闹矛盾的情况。
山口忠这么放空视线继续在脑子里乱想。
“月岛你这幅样子,又和女朋友吵架了吗?”
菅原前辈放下筷子,捧起茶杯戏谑地看向月岛萤。
这么一问,吵闹的饭局倒是安静下来了。
月岛这时候已经关上手机继续吃东西了,“我们并没有吵架,只是意见有些分歧。”
“喂喂喂——月岛你小子这么冷淡可是不行的。”田中前辈凑过来勾住月岛萤的脖子,“要对女朋友多点关心啊,展现出你的男子气概!”
山口看着敷衍点头的月岛心想:在讨女孩子喜欢方面田中前辈的意见真的可行吗?
今天是排球部每个月的团建活动,吃完饭后菅原前辈建议再去唱k。
“我得去接女朋友,大家玩得开心。”
在饭店门前,月岛萤和大家分别。
山口则继续和大家进行第二场活动。
3
“说起来真的觉得很不可思议呢。”大家都三三两两地聊着天走在前面,仁花因为清水学姐没来转来和山口搭话。
“月岛同学竟然是一年级里最先恋爱的。”
山口低头看着仁花,又往前看看大部队的前进方向。
“是吧?我也没有想到阿月会答应奈奈子同学。”
仁花抬头看向山口,总觉得山口有些难过呢。转头看向地面,仁花没再说话,自己好像找了个很烂的话题。
“我还帮奈奈子递过情书,也能算他们半个红娘了。”
察觉到气氛有些冷场,山口忠笑嘻嘻地开了以月岛为八卦中心的话头。
仁花只好接上这个并不太愉快的话题。
“是奈奈子先追的月岛嘛?”
“是啊,”山口忠点点头,“奈奈子大概算是阿月后援会的副会长呢!”
“真的有这种东西吗?那会长是谁?”仁花惊讶地扭头,真的很难想象月岛同学的人气。
仁花的惊讶眼光逗笑了山口,“没有啦,开个玩笑。不过真的有的话,那么会长肯定是我啦。”
“奈奈子,她对月岛有些狂热在,的感觉。”山口忠舔舔有些干涩的嘴唇。“但是...阿月有些特殊。”
仁花不明白现在的山口,她能明白山口对于月岛的情感,也明白月岛的恋爱对于山口的打击。但现在山口看起来是单纯对月岛失望?
前面日向影山在大喊大叫地比较,大地前辈在后面追着制止他们,田中和西谷前辈在一旁为白痴二人组加油打气,菅原前辈和二年级的前辈们聊着天,仁花也在自己旁边与自己轻声地交流着。
明明是幸福快乐的场景,但换做阿月,肯定无法体会吧。
4
山口忠在小学六年级的时候发现,阿月对于“爱”的感知好像并不是很敏感。
原因是有一些小男生为了好感女生吃醋来找阿月麻烦的时候,阿月的茫然并不假,“有人在暗恋我吗?”
阿月的发问那么真挚,和平时的阴阳怪气或是咄咄逼人完全不同,问住了气势汹汹的小团体,他们就这么落荒而逃。阿月又一次用自己意想不到的方式赶走了霸凌者。
但是最让山口忠印象深刻的还是月岛萤的问话。阿月的疑惑不是假的,女孩们的爱慕却也不是假的。山口忠把女孩子对月岛的示好看在眼里,也看得见月岛的无动于衷。
原来以为阿月是不喜情爱,结果是感知不到吗?
5
发现自己对月岛产生了爱慕的山口第一反应是侥幸。
反正阿月不能感知到,自己完全不用担心被揭穿后没得做朋友。
他开始用充满暧昧的颜色盯着月岛萤的栗色眼睛,开始对月岛露出更多完美笑容,开始更明显地表现对月岛的偏爱。
反正阿月都不会注意到。
阿月的眼睛对自己说。
6
那样狂热的女生出现的时候,山口忠是没有感觉的。
反正最后也会因为没有回应离开吧。
山口忠紧贴着月岛萤坐着,在吵闹的KTV里想着今天那个轰轰烈烈表白的女生。
朝雾奈奈子?
昏暗的灯光和晃眼的灯球让山口有些晕晕乎乎的。早知道不来班里的团建了,阿月也被自己拉着一起来了,好讨厌。
“阿月,”
一个热乎乎的脑袋靠在了月岛萤的肩膀上。
“我们走吧?”
端着玻璃杯正准备把饮料送进嘴里的月岛萤放下玻璃杯,“那走吧。”
月岛萤觉得KTV包房里的空调有点冷,但是山口好暖和。就像在这个吵闹的地方,山口给自己带来唯一的安静。
只是自己的心跳有点吵。
7
最终月岛萤牵起奈奈子的手的瞬间,山口忠只觉得很窒息。
为什么是奈奈子?
是那种陈旧老套的剧情吗?阳光少女感化冰山美男。
明明自己对月岛的爱要更深更久,为什么选择她不是我?只是因为她说出爱你吗?
月岛萤,你很渴望爱吧?你真的感受到爱吗?
月岛萤看着眼前好像有些僵硬的发小,不断凑近的新女友身上的香水味让自己有点晕,明明不是很浓郁的味道。
“恭喜你们呀!要好好的。”
山口忠走上前好兄弟似的拍拍月岛萤的肩膀,往相反的方向走。
月岛萤不自觉地攥紧女友的手,山口他明明从来不做这样的动作。
也许他们之间出了什么问题。
8
在接受月岛的恋情之后,山口出乎意料地收到了奈奈子的短信。
最后两个人约在了周六晚上的咖啡厅。
当山口忠推开咖啡馆的门时,奈奈子素颜朝天地坐咖啡馆的角落里低头敲手机。
“这里!”
看见山口忠走进来,奈奈子放下手机朝山口挥手。
“有什么事吗?”山口走到位置上坐下,奈奈子已经点好了饮品一人一杯地摆在桌上。
听了山口的询问,奈奈子低下头搅拌自己的饮品,慢慢地开口。
“和月岛交往的过程并不是很顺利。”
山口忠点点头,示意奈奈子继续往下讲。也是没想到奈奈子是这么开门见山,小小地吃了一惊。
奈奈子抬起头,撑着脸眼神看向远处的地面,“我能理解月岛可能性格不会很好,但是他不能带给我任何情绪价值这点是我没想到的。”
扶正吸管喝了一口后,奈奈子继续说:“不管我怎么跟他表白,怎么为了他惊心打扮,怎么给他准备惊喜,他都无动于衷。他从不跟我表白,永远都只有那么一句谢谢。”
山口忠听着倒是有了画面感,对象是阿月的话,这倒也不奇怪。
“山口君。”
听见奈奈子如此郑重地喊自己的名字,山口忠下意识地挺直了背。
奈奈子那双平日里因为美瞳而总是五颜六色的眼睛今天保持着原本的黑色,正直直地和自己对视。
“我该怎么做才好?”
山口忠看见那双不加修饰的眼睛里流露出悲伤。
“我是真心喜欢月岛,但我也对一味的付出感到疲倦。要怎么样,才能打动月岛呢?”
9
山口最终还是没能对奈奈子的问题给出答案,对于奈奈子为什么会和自己聊她与月岛的恋爱问题山口忠也想不明白。
在周六晚上的咖啡厅会面后,奈奈子对于月岛的冷漠逐渐失去了耐心。
他们开始频繁的争吵,月岛说每次他们都会因为无关紧要的小事吵架,不管他对奈奈子的选择让步与否,奈奈子都不感到满意。
月岛扭过头看着走在自己旁边的山口忠,自己的发小正低着头踢着路上的小石子。
“山口?你在听吗?”
“我在呢,阿月。”
山口忠听见自己的问话后就立刻抬起头来,用那双明亮的眼睛看向自己。
月岛萤看着山口忠那双墨绿色的眼睛,感觉好像被电住了。自己好像好久没这样直视山口的眼睛了,山口的眼睛在看向自己的时候,一直都是这样的吗?
耐心,等待,温柔……这么一想完全就是——
爱意...?月岛萤脑子里蹦出这个词。
那天是从月岛恋爱后两个人第一次一起回家,夕阳的余晖照在山口忠脸上,月岛萤觉得自己心脏跳的好快好快。
10
自山口说完月岛有些特殊后,山口就再也没说话了。仁花也不知道怎么继续这个话题,两个人就这么沉默着跟在大部队后头。
好在ktv离饭店不远,一行人很快到达目的地。
大地去前台开了个大包厢,点了些润喉的饮料。活泼四人组就已经迫不及待地跑去包厢开始点歌了。
山口坐在靠近门口的包厢,准备打开手机和母亲报备一下,却发现月岛给自己发了信息。
“山口,我来找你们。”
再看消息是3分钟前送达的,山口发了ktv的地址过去,也告诉大家月岛要来一起唱歌。
仁花在一旁看着,心里也有疑惑,月岛同学,不陪女朋友吗?
山口给自己倒了杯荞麦茶,发现仁花正盯着自己看,便放下手中的茶杯看着仁花。
“怎么了吗?谷地同学?”
“没,没有。山口你点歌吗?我们一起去?”
“好。”
11
月岛萤来得很快,在田中前辈唱到第三首的时候他就推开了包厢的门。
“哟!月岛!怎么不陪女朋友?”
看见月岛萤进门,田中也停下自己的歌喉招呼月岛。
月岛萤没回话,只是点点头然后坐在了山口旁边。
山口忠还在低着头喝热茶,直到月岛萤带着冷气坐在自己身边山口才抬起头。
“阿月,怎么来了?”
山口凑近月岛耳边轻轻问话,不等月岛回话先自己站起身去为月岛萤倒茶。
“谢谢”月岛萤伸手结果山口忠递来的热茶。
山口忠和自己坐的很近也贴得很紧,可能是不想太过冒犯一边的仁花同学,但是月岛萤还是感觉到温暖。
他看着山口正在静静地喝茶,“我和奈奈子分手了”
月岛萤侧过头对山口忠耳语。
12
“咳!咳咳…”
山口被茶水呛到了,尽管罪魁祸首是身边坐着的黄发男子。
“为什么?”
“奈奈子说的,她说我不喜欢她。”
“那阿月怎么想?”
“我不知道。”
月岛萤看着山口忠,包厢灯光很昏暗,他看不清山口的表情。
田中前辈和西谷前辈的合唱让这对发小几乎听不见对方的声音。
尽管如此他们还是小小声地交流,几乎变成耳语。
山口忠不知道发小在想什么,只好低头打开手机看看母亲有没回复。
母亲没有回复,倒是收到了奈奈子的信息。
“我们分手了。”
山口忠不明白奈奈子为什么还要发个短信告诉自己。他也不知道怎么回,索性关了手机继续喝茶。
冬天喝暖暖的茶真的很舒服。
山口忠把茶杯放下,准备给影山正直嘹亮的歌声鼓掌。
月岛萤这时候却伸手来抓住山口被茶杯温暖的双手。
“山口,我们走吧。”
他把头靠在山口忠的肩膀上。
13
和奈奈子交往后,月岛萤感觉自己人生中的冲突都变多了。
他不明白为什么原本开朗的女友变得喜欢和自己吵架,也不明白为什么女友总是斥责自己自私。
奈奈子说“月岛萤你根本对我就没感觉吧?”
月岛萤看着生气的女友,扪心自问。
如果奈奈子不说,他察觉不到奈奈子喜欢自己;就算奈奈子说了,他也感觉不到奈奈子对自己的心意。
他只是相信了奈奈子说的喜欢,但他体会不到。
而现在,奈奈子要和自己分手。
“你只一味接受别人的爱,你不懂得感激,也不懂得反馈。”
奈奈子没有很激动,她就是平静地走在月岛萤身边,像好久之前山口忠走在月岛萤身边那样。
“我不讨厌付出,我也不在意付出与收获不成正比。”
奈奈子今天也没化妆,好像这是她第一次素颜出现在月岛眼前。
“但是我无法忍受一点回报也没有。”
月岛萤看着前女友抬头看向自己,漆黑的眼睛带着和语气截然不同的愠怒和埋怨。
他没有感到难受或是愤怒,相反的,他想起了山口忠。
那双墨绿色的眼睛。
总是那样安静温柔地看着自己,带着无限包容和耐心。
“不明白山口怎么能容忍和你做朋友那么多年。”
奈奈子看月岛萤一直没有回应自己,低下头小声地嘟囔。
她对这段不成熟的感情有着很复杂的感情。她有点埋怨月岛萤,又有点可怜月岛萤。但是明明自己才应该是最可怜的吧。
两个人就这么各有所思地往前走,很快就到了奈奈子的家前。
“拜拜啦,萤君。”
“回见。”
奈奈子站在家门前回头看着月岛萤头也不回地离开。
这段恋情真的结束了。
她也转身走进家中。
14
月岛萤身上的冷意还没退却,又拉着山口忠出了KTV。
“怎么了阿月?”
山口忠不明白为什么阿月突然拉自己出来,是因为失恋伤心吗?可是阿月看起来完全没受影响。
还有...牵着的手还没放开呢...山口暗示地捏捏两人牵着的手。
感受到山口手心的温度,月岛后知后觉地松开山口的手。
好像有点冷,两个人都不约而同地想。
月岛萤开口把奈奈子对自己说的话原封不动地讲给山口忠听。
山口听到奈奈子那句不明白自己怎么和阿月做那么久朋友时忍不住笑了出声。
一旁讲述的月岛停下嘴巴扭过头来看着发小。
山口也抬头和月岛萤对视。这次是带着笑意的眼睛,月岛萤想。
还有点悲伤。
是因为我吗?月岛萤深深地直视着山口的脸庞,想在其中看到更多。
可是山口忠却匆匆地转过头去了,只留给月岛萤侧脸和不知是被冻红还是羞红的耳朵。
月岛萤也不再盯着山口,转过头直视着沿路街景。
冬天天黑早,才6点不到天色已经昏暗了。
路灯也已经亮了,有对情侣站在路灯下牵着手面对面聊着天。
那天被夕阳照耀着的山口的脸庞又浮现在自己脑海里。
那双眼睛里出现了直白的爱恋。
月岛萤闭上眼睛,感觉耳朵烧红。
15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月岛萤发现自己好像不太能感知到他人投向自己的好感爱意。
一开始他并不在意,反正他对于情爱也不感兴趣。
所以当奈奈子出现的时候,月岛萤罕见地感受到了一丝鲜活。奈奈子的肉眼看见的对自己的狂热让他以为只要与她更近一步,他就能体会到爱、被爱的心情。
很可惜并没有,那种感觉像是短保质期的冰冻鲜牛奶,很快就过期了。
可能是因为奈奈子在不断强调她需要情感的反馈,但是山口从不提出这样的要求。
可能山口是爱着自己的?
又一次想起那双墨绿色的眼睛时,月岛萤这么想道。
16
最后两个人什么也没做什么也没说,一起回了家。
“阿月,明天见啦!”
山口忠转过身和月岛挥手道别。
出乎意料,这次月岛没有转身回家,而是站在路口等着自己回头。
“明天见。”
月岛萤笑着跟山口忠挥手道别。
17
山口爱自己,那自己呢?
自己对山口又是什么感觉?
晚上,月岛萤坐在书桌前写着功课,思绪却飞到山口身上。
如果只是因为山口爱自己就去向山口索要爱,那也太自私了。
月岛放下笔开始专心盯着墙壁发呆,和山口认识快7年,自己好像越来越离不开山口。
或许在山口用崇拜的眼神看向自己的时候,或许在山口每次大声为自己打气的时候,也或许是山口冲上来揪住自己的衣领的时候。
大概是山口造就了现在的自己,在体检量身高时他会想到山口得知自己又长高时的崇拜目光,在路过快餐店时会想起山口一根根吃薯条时鼓动的脸,在训练想打退堂鼓时会想起山口坚毅的眼神和对自己说的话。
月岛萤眨眨眼睛回过了神,继续拿起笔开始完成功课。
自己好像越来越离不开山口了。
18
月岛萤分手的消息很快就穿到了排球部。
知道消息的大家都尽量不去提起有关的话题,就连影山都选择减少和月岛的斗嘴。
这反而让月岛萤很不自在。
“明明只是分手了,为什么大家都好像我遭遇了重大不幸那样对我?”
部活结束后,月岛萤有些抱怨地和山口忠提起这个怪象。
山口笑的倒是开心,头顶的呆毛都在乱颤,“我也不知道。”
“...”看着发小乱动的呆毛,月岛萤突然伸手握住了那一撮翘起来的墨绿色头发,“不许笑了,再笑就拔掉山口的呆毛。”
这倒是把山口唬住了,去看阿月的眼睛,认真的不像是在开玩笑。
“好吧好吧。”山口也伸手去摸自己的呆毛,抓着月岛萤的手指,确认阿月不会拔掉自己的呆毛。
“去甜品店吧,阿月?这顿我来请?”
这样月岛萤才松开那撮柔软的呆毛。
“走吧。”
山口看起来很开心,月岛萤看见发小笑着晃晃脑袋,那根被释放的呆毛也跟着晃,晃得月岛萤心跳好快。
19
月岛最终还是决定要去和山口忠表白。
很意外地,在这之前,仁花找上了自己。
坐在甜品店里的仁花也感觉到后悔,为什么脑袋一热就把月岛同学约了出来。人家竹马之间的私事自己还是不要指手画脚那么多才好的。
就这么给自己找好理由的仁花准备站起逃跑的时候,月岛萤戴着卡其色的围巾推开了甜品店的门。
仁花只好朝月岛招手示意自己的位置。
既然已经退无可退了,那么村民B也要做好自己想做的!仁花!
月岛萤在座位上坐下,服务员过来帮他点单。把菜单递回给服务员时,月岛余光看见仁花一副英勇就义的样子在给她自己打气。
是什么很难说出口的事情吗?
月岛萤推推眼睛。
等服务生把蛋糕送来,仁花也给自己做好了心理准备。
“月岛同学,”仁花声音不是很大,月岛萤需要微微侧耳倾听。
“就是,如果你想要和山口开始新的恋情,可不可以先不要那么仓促。”
月岛萤被眼前瘦小女生的敏锐的洞察力所震惊。仁花是怎么看出来的?她又知道些什么?
仁花看着月岛震惊的表情,手指攥紧给自己勇气。
“你和奈奈子同学分手后,女生们都在猜你和奈奈子分手是因为月岛同学太...自我,奈奈子同学无法忍受所以才和你分手的。”
仁花一边斟酌自己的表达,一边观察月岛的反应,希望不要冒犯到月岛。
月岛认真地听着,没有表现出反感。
仁花这才有些放心,继续讲下去。
“我能够看出来山口同学他很喜欢月岛同学,他总是在默默地看着月岛同学,给你帮助,陪伴你。”
“我想就算你冷漠地对待山口同学的每一次付出,山口同学也还是会继续无私地站在你的身后支持你,包容你。”
“所以,希望月岛同学可以好好地审视自己对山口同学的感情,不要冒然行动,去伤害了山口同学。”
一口气说完一大段话的仁花再去看月岛的表情。月岛依旧是面无表情,至少是看不出来生气。
仁花刚想找补,月岛萤抢先一步开口。
“谢谢谷地同学,我会认真考虑的。今天的甜品我请你吧。”
月岛同学的表情,是出乎意料地认真呢。
仁花有些欣慰地想到。
20
仁花的话让头脑有些发热的月岛萤冷静下来。
仁花是怎么发现的,月岛萤不想去多想。
月岛萤走在回家路上,路灯不算很亮,只能勉强照亮飘下的雪花。
对于山口的爱,月岛萤说实话自己是有些沉迷的。
没有办法否认,这样的感觉太好了。会有个人站在那里,不记回报,愿意无界限地献给你所有的爱。
可能是山口忠把自己惯坏了,月岛萤又想起山口的墨绿色眼睛。
21
山口觉得阿月最近不太对劲。
聊天时阿月开始直视自己的眼睛,是有些暧昧的眼神,可能是自己看错了。部活时,自己习惯性地看着阿月时,阿月也会回头与自己眼神对视。和阿月讲平时他不感兴趣的话题,阿月也会认真地侧耳倾听,给自己尽可能多的反馈。
这种感觉真的好奇妙,就像阿月好像在试着爱自己一样。
山口忠被自己自恋的想法羞到脸红,赶忙摇头好像要把这个羞人的想法从脑海里晃出去。
冷静下来的山口又有些忧伤,阿月在慢慢改变,是奈奈子让阿月改变的吗?那又会是哪个女孩拥有阿月的爱意呢?
自己好像没什么能做的,自己只能站在阿月身后,继续默默地支持阿月,看着阿月向前。
山口忠想起部活时可能是偶发的对视,阿月的眼睛好像从没有那么专注地看着自己。
这样他也会变得贪心。
22
距离被分手已经过了三个星期,距离仁花找自己谈话也已经快2个星期。
月岛萤觉得自己在慢慢地感受怎么去爱山口,也许还是取得了不错的成就。因为仁花偶尔会用欣慰的眼神看向自己。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山口好像开始躲着自己,他好像不太喜欢自己的反馈。
山口对自己的爱意好像也没那么外露了。月岛萤有些苦恼,那双眼睛不太直视自己了,那样热烈的爱意,不怎么能看到了。
是自己有什么问题吗?月岛萤不理解。
尽管有些别扭,但是月岛萤联系了奈奈子。
“真的很不可思议。”
奈奈子看着眼前的男生,端起咖啡,拿起手机拍了张自拍。
“果然是山口吗?”
女生这次画上了浓烈的全妆,回到了她第一次跟月岛萤表白的气势。
“不过也是啦。面对山口那样的爱怎么能不被打动?不管是朋友的爱还是爱慕的爱。也就是月岛你这样的大木头,才一直感受不到。”
月岛萤没有反驳,毕竟今天是他有求于奈奈子。
见面前的男生沉默不语,奈奈子挖苦几句后就开门见山:“所以山口是怎么样的躲着你?”
月岛萤不知道找前女友聊恋爱问题是否正确,但是眼下似乎没有更好的办法。
“并不是真的躲着我,是偶尔眼神有些闪躲。”月岛萤喝一口咖啡,被苦得皱眉,“山口从不躲避我的视线。”
奈奈子轻轻地挖一勺布丁送入口中,眯着眼睛愉快地享受。
过了一会儿才睁开眼睛,猜测地说“可能山口决定放弃你了?”
听到个回复,月岛萤的脸立刻黑了,又端起苦涩的黑咖啡抿了一口。
“好啦,开玩笑的。不过山口真的有可能是退缩了。”奈奈子全身心地投入再挖出一勺完美的布丁,顺便分出一小点精力说出自己的想法。
“可能山口觉得接受你的反馈会伤害到他?可能山口觉得你们不适合在一起。也许山口是性单恋也说不定。”
奈奈子的猜测一个比一个糟糕,月岛萤觉得也许找奈奈子咨询是错误的决定。
就在月岛整理一旁的围巾准备结账离开时,奈奈子突然开口,“归根结底,也许是你没给够山口安全感。”
月岛萤顿住了整理围巾的手,看向已经把布丁吃得差不多的奈奈子。女孩子的脸上找不到半分开玩笑的神情。
23
和奈奈子的会面并不愉快,但月岛萤更多是对自己的失望。
自己的爱对山口来说是种伤害吗?自己的爱让山口不安吗?自己是多么恶劣才让山口宁愿保持单恋也不接受自己?
这一系列问题的答案都在山口忠手上,月岛萤觉得自己好像忽视山口太久了。
月岛萤恢复单身后,这对出了问题的发小回归到每天上学放学一起走的状态。
山口忠也察觉到了。但是他控制不住后退的动作。
以前他和月岛的距离很近,但总隔着厚厚的玻璃板,他可以肆无忌惮地在玻璃板后释放对阿月的爱意。可是现在那层玻璃板好像消失了,阿月跨越了那层板来逼近自己,自己只能一步步后退。
大概就像现在这样。
在阿月拦下日向和影山的快攻后,自己在一旁为阿月加油打气,自己的视线集中在阿月秀气笔直的背影。
阿月突然回头向自己看过来。那样温柔的视线让自己无法适从。那双琥珀色的眼睛好像有魔力,让自己感觉无力和害怕。
只能装作不知道阿月在看自己然后扭头走开去捡起最近的排球。
现在开始大家开始一个个地排队练习扣球,山口忠像往常一样站到最后一位去。
月岛萤手指缠着胶布默默地站到山口忠身后。
尽管月岛萤没有贴着山口站,但是山口还是感受到属于阿月的气息,听见阿月的呼吸声。
他又想往前走一步了。
24
冬天很快就要过去了。
山口忠看着日历数着新年的日子。
今年感觉发生了好多好多事。一头载倒在柔软的被褥上,山口眯起眼睛嗅着被褥上的太阳味道。
和阿月继续去了同一个高中,又和阿月加入了排球社,去学了发跳飘,在集训的时候“激励”了阿月,阿月谈了恋爱,赢下了春高宫城代表赛,阿月去了宫城的强化合宿,阿月被分手。
山口忠感觉软软的被褥带着太阳的气息真的太舒服了,脑子都迷迷糊糊的。强撑着钻进棉被关上房间的灯。
舒舒服服地闭上眼睛,脑子里还进行着山口忠的年终总结。
好像今年的好多事都和阿月有关...
自己一直都围着阿月转...
山口忠就这么昏昏地睡着了。
25
“山口!在这里!”
新年伊始,山口和月岛一家约出来一起旅游。
月岛阿姨依旧是那样活力十足,山口也远远地和月岛一家打招呼。
妈妈也在一边笑,“萤君和他妈妈的性格真的差很大呢。”
山口没有回答,急匆匆地跑向阿月。
不知道怎么回事,阿月向着自己张开了双臂。
山口忠来不及思考,一头扎进了月岛萤的怀抱。皮质外套上的冷气冰得山口忠脸有些疼,头顶阿月的呼吸吹得自己的头发痒痒的。
突然好多感官的刺激,山口不知道自己是该皱眉还是该笑。
可是眼泪却在思考出答案前先涌出眼眶划过脸颊。
为什么自己在哭呢?山口忠想不明白。
“山口怎么了?”
隔着厚厚的冬衣,山口感觉到阿月在安抚自己。
不想松开,山口嗅着阿月身上的淡淡体香,双臂收紧,把自己埋在月岛萤的怀抱里。
“山口别哭了。”
阿月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山口眨眨眼睛,泪珠又滚落。
26
“我没哭……?”
呢喃着,山口睁开了眼睛。
冬日的暖阳透过窗帘吃力地照亮房间,已经是新的一天了。
枕边的手机也振个不停,侧过身伸手掐掉闹钟,山口忠看着房间另一头的书桌,又闭上了眼睛。
不想起床,被窝好舒服。
山口把被子拉过头顶,再次睁开眼睛,这次眼前是漆黑一片了。
怎么会做这样的梦?好讨厌。
心脏传来不容忽视的空虚。
山口深吸一口气,只有自己的沐浴露味道。明明只是做梦为什么还会闻到阿月身上的味道呢?
眼皮又慢慢地耷拉下来,起床困难户山口转眼又要睡着了。
“咚咚咚”
是妈妈在敲门。
闷闷的木质声音像是一把小木槌敲在山口还是空虚的心上。
“山口?起床了吗?今天不是要回学校训练吗?”
妈妈的声音隔着木门传进来,像是蒙了一层纱。
“起床了!”
不知道是对妈妈说还是对自己说。
山口最终还是忍着寒冷离开了温暖的被窝,眼睛盯着地板脑中神游,弯着腰往腿上套裤子。
有点不想见到阿月。
27
挣扎着整理好仪表,山口终于坐到了饭桌前。
难得的周末,父亲还没起床,母亲给自己做了早餐也回去补觉。
木质的餐桌上只有山口一个人还有已经变得温热的早餐。
“我开动了~”
早上总是没有什么胃口,特别是没有睡醒的时候。
山口嘴里嚼着吐司,干巴巴的嚼得人口渴。可是牛奶是要留到最后一口气喝完才最好,只能持续地干嚼等着吐司整个吃完。
这吐司实在是没什么滋味,山口忠只觉得费力,眼睛又不自觉的要咪上了。
“叮咚——”
眼皮刚刚合上,突然响起的门铃又吓得山口忠睁开眼。这么一吓,睡意也跑走了。
山口忠嘴里嚼着吐司走去开门。
门一打开,月岛萤看见的就是山口忠像仓鼠一样脸颊鼓鼓的,嘴里还嚼着早餐。
“早上好。”
“我看你还没出来所以按了门铃。”
山口忠侧过身子示意阿月进来,心里也忍不住在批评自己。
月岛萤没有进客厅,而是坐在玄关处换鞋的小板凳上。
“唔——呜呜唔唔唔...”
山口低头朝着坐下的月岛萤比划,嘴里也说着什么。可惜嘴里吐司还没嚼完,导致话说出来不清楚。
月岛萤到是看懂了山口想表达的意思,“没事,今天太阳大,不是很冷。”
惊讶阿月看懂自己比划的山口顿了顿,朝着板凳上的发小呆呆地点点头就匆匆跑去给人家倒热茶。
这幅笨笨的样子逗笑了月岛萤,像慢吞吞的软体动物。
捧着热茶回来的山口忠看见的就是平日里不怎么爱笑的阿月一个人坐在板凳上微笑。
好像在傻乐哦,阿月......
一杯冒着热气的荞麦茶出现在自己面前时,月岛萤才收敛了笑意。
双手接过热茶,月岛萤抬头准备谢过山口,却发现发小正看着自己,脸颊还是被早餐塞得鼓鼓的。
“山口,嘴里的早餐再不嚼就要撑大嘴巴了吧。”
月岛萤调笑着提醒山口。
刚刚还在想阿月傻乐的山口这才反应回来,动了动嘴巴,感觉脸颊已经被撑得有些酸了。
还想说阿月呆呆的,结果自己才是笨笨的。
山口有些脸红地想。
至于那个让人难受的梦,好像慢慢被阿月的笑脸替代了。
28
清水因为预定了周六去医腿上的疤痕,倒是真的没来。
仁花想着洁子学姐高三该好好冲刺学习了,自己也要快些熟悉排球部的各种事宜,减轻洁子学姐的负担,便早早地来了体育馆。
日向和影山同学总是要在谁第一到体育馆挣个高低。田中和西谷前辈跟着也到了,开始热身。
大家都慢慢到了。仁花听着排球的击打声逐渐充斥体育馆,手里拿着名册一个个地记录到场的人。
还剩山口和月岛同学。
山口同学是有些嗜睡的,月岛同学又总是要等山口同学一起来。经常他们两人就是踩着点才到体育馆。
大地前辈提了几次,山口总是弯腰道歉,说下次不会这样了,可惜至今为止还是没能战胜睡魔。
仁花就这么拿着名册发呆呢,就听见一阵风风火火的脚步声传过来。
声音挺大,热身的大家都停下来了。
“是山口和月岛吧。”菅原前辈看向大地前辈,无奈地笑了笑。
大地前辈叹了口气,没说什么。
“这两个总是踩点到的家伙!得让他们请我们吃肉包才好!”,“好主意!阿龙!”
田中前辈总是有好多办法来整治“不良”后辈。即使山口和月岛算是一年级中最省心的队员。
“赞成赞成!”
一听肉包,日向眼睛就放光。这么冷的天,吃口热乎乎的肉包那该是多幸福的事。
影山虽然没有出声,但也在一边悄悄地咽口水。
等山口忠匆匆地推开体育馆的大门,就看见大家都不怀好意地看着自己。尤其是田中前辈,一见自己就坏笑着凑上来勾住自己的脖子。
“山口啊...作为我们乌野排球部的一员。总是迟到!是不行的!”
“可...可是我没有迟到。是踩…踩点到了。”说到后面山口反而有些心虚了,踩点到总不是个好习惯。
“哼哼!经过大家一致同意!你!和月岛!”田中勾着山口的脖子又拉着他去勾月岛的脖子。月岛没办法只能弯下腰,两颗脑袋被田中摁在一起。
“下训后请我们吃肉包!”
大家都欢呼起来,田中得意洋洋地放开后辈们继续练习。
留下山口忠和月岛萤两个人并排站在门口处。
“抱歉阿月,我一个人请大家就好了。”
“无所谓,反正我也确实是踩点到了。”
山口忠偷偷地瞥一眼发小,月岛萤盯着体育馆内练习的众人,没有分余光给自己。
“怎么还在说小话呢?来训练吧!”
菅原前辈看着这对竹马像两尊石像似的站在门口,嘴里还小小声地说着话,就招呼他们来练习。
安静地目睹了一切的仁花目光还是追随着两人,总感觉山口同学和月岛同学的关系又变得微妙了。
29
等众人做完体育馆的卫生,天色已经变得漆黑了,只有一轮弯月和零星的光点镶嵌其中。
各自三三两两地走着,把队伍拉得有些长。
仁花因为要回家给妈妈提前1个小时离开了。走在队伍最后的变成了月岛萤和山口忠。
两个人也没什么要聊的,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一些漫画情节。
“喂喂喂!”
走在前面的田中突然转过头冲着末尾的两个竹马招手。
“田中前辈怎么了——”
队伍头到尾的距离还是有点远,原本低着头的山口忠要支起身子挺起背喊出声儿才能确保田中前辈能听见。
“肉包的事情可不要忘了!”
原来是为了这个事,山口忠抬起手臂比了个OK的手势,“没问题——我记得的——”
这样子田中前辈才放心地转过头继续和二年级的前辈们聊天。
“感觉好像小学生一样。”
把手臂放下来的山口忠对身边的月岛萤说,“总是看到小朋友这样子喊着说再见。”
月岛萤倒是不记得有没有经常看见小朋友这样做,只是觉得山口这样有些可爱。
“确实”
月岛萤扭过头看着山口,认同地点点头,确实山口好像小学生一样。
发小突然这么认真的看着自己,凭借幼驯染的默契山口觉得阿月是话里有话。
“总感觉阿月有言外之意。”
山口转过头看着前面的路,不再和月岛萤对视了。
看不见那双墨绿色眼睛的月岛萤也转过头,笑着否认“没有啊。”
明明都好像要憋不住笑出来了,山口有些埋怨地用手肘撞了一下旁边高个子的竹马。
“等一下不给阿月买肉包了。”
“那我要草莓味的能量棒。”
30
都浑身臭汗的众人决定在店外等着,就让山口和月岛两个人进去买肉包。
山口倒是很快买了单,但是又拎着热腾腾的肉包返回去货架找月岛萤。这把在外面监视的田中前辈急得够呛,一直在橱窗前朝山口比划。可惜山口兴冲冲地凑到月岛旁边说话,没注意到田中前辈。
两个人终于出了便利店,等着肉包的大家一拥而上混乱又有序地分完了肉包。
“诶,山口没有吗?”菅原前辈正张嘴打算咬下第一口,就看见山口把空瘪的纸袋折好准备扔进垃圾桶。
“嗯?”山口扔完垃圾转过头,“因为阿月说请我喝热饮,我就没有买肉包了。”
“都吃的话等一下吃不下饭了。”
“哦哦,好的。”
对话结束,山口走到月岛身边。大部队又开始前进,两个人依旧包尾。
“真是敢说呢,请你喝热饮。”月岛萤握着热饮,连同饮料一起,把手放进口袋。
“嘿嘿,”山口忠边走边把月岛萤的衣袖往外拽,“阿月也偶尔宠宠我吧。”
“我可不想惯坏山口。”
月岛萤笑着摇摇头,握着饮料的手反而往衣兜里收得更紧了。
山口被阿月这幅样子逗乐了,笑得出了声。一边笑一边伸手挤进月岛萤已经被饮料和月岛萤的手塞得鼓鼓的口袋。
月岛萤的手总是冰凉,就算手里握着热饮手背也还是冰冰的。
“嘶——阿月的手好冰哦”
说着山口就要把手退出来。
这下月岛萤好像又不乐意,把热饮塞到山口口袋里,又抓着山口的手一起塞回被热饮烘得暖暖的衣服口袋。
两个人的手就这么握在一起,被揣进口袋。
阿月的口袋好暖和,山口忠不自在地动动手指,想要分开两个人紧贴的掌心。
“好像要出汗了,我把手拿出来吧。”
月岛萤知道山口忠又要退缩了。
“山口偶尔也宠宠我吧。”
说着,他更加握紧了山口温暖的手。
31
“拜拜啦~”
“再见!”
“星期一见啦!!”
岔路口离便利店不远,大家刚好吃完包子就到了该告别的时候。
“山口!下次训练不要再踩点到了!”菅原前辈走来拍拍山口的肩膀,“拜拜!后天见啦!”
“嗯好的。菅原前辈慢走哦!”
向着菅原前辈挥手道别后,山口立刻把双手插进衣兜里。
看山口这么防着自己,月岛萤也只是笑笑,没有再去逗山口。
被月岛萤塞进兜里的饮料已经变得温热了,山口把饮料拿出来喝了一口。
是热可可。
“还可以吗?我觉得这个不算很苦,还挺香的。”月岛萤问。
他记得山口忠不是很喜欢苦苦的味道。以前郊游的时候,面对便当盒里的苦瓜,山口都是闭着眼睛皱着眉头吃下去的。就算这么不爱吃,山口最后还是乖乖地把便当吃得干干净净。
“因为吃多一点,就能长高一点了!我想和阿月一样高!”
山口一边解释一边收拾午餐盒。虽然有点笨拙,但认认真真地把方巾叠好系上结的样子让同样年幼的月岛萤第一次对恐龙玩偶以外的东西产生了可爱的念头。
“阿月?”
山口忠看着发小问完话后就低着头也不说话,好像在回忆什么。
“怎么了?”回忆结束,月岛萤回到现实。
阿月的心情好像突然变愉悦了?山口忠看着表情和平时相比温柔很多的月岛萤,想不出是什么原因。
“想到以前一起郊游的事情。”
月岛萤主动解答,“你说要多吃一点,要长得和我一样高什么的。”
“虽然你现在也没有追上来就是了,哈哈。”
什么呀...山口忠扭过头瞪一眼嘲笑自己的竹马,又扭过头喝一口热可可。
“阿月怎么会去喝热可可啊?不是喜欢甜的嘛”不想和有些幼稚的发小争论,山口另起了一个话头。
“......”
月岛萤没有回应。
等不到回答的山口忠去看阿月,发现阿月恢复了往的面无表情。
我问了很糟糕的问题吗?山口忠想不出所以然。
“阿月,明天去看电影吧?那个和恐龙有关的电影不是上映了吗?”
“可以。”
月岛萤用余光去看一旁的山口忠,他低着头,自己也看不见他脸上的表情。但月岛也大概猜到,山口突然说和自己去看电影是因为刚刚到问题惹自己生气了。
其实不是的,月岛萤表情变得有些沮丧。
之所以会喝热可可,是之前和奈奈子约会的时候她给自己买的。
可是他又没办法对着山口说出口,再提起那段伤害了2个人的关系。
32
山口作为嗜睡型的人,没有熬夜的习惯。即使如此,在拥有了充足的9小时睡眠后,被闹钟震醒的山口还是想赖床。
早知道不和阿月约一整天了。山口忠翻身下床,开始换衣服。
眯着眼睛在镜子前刷牙的山口还是觉得后悔,缓慢开机的大脑还是在后悔那么早就约月岛萤出来看电影。
可能是因为,这是阿月恋爱到分手后第一次和自己出来玩吧。坐在餐桌前啃着和昨天一样的吐司,山口忠给自己找原因。
山口忠不是很怕冷的类型,穿了卫衣加上羽绒服就出门了。
阿月这么怕冷的类型,今天应该穿很多吧?这么想着打开了门,让山口吃了一惊的是,月岛萤正在门口前等着自己。
“阿月!你怎么在外面等我?也不按门铃。真是的,感冒了怎么办。”
今天早早吃完早餐的山口终于可以清晰地说出和昨天差不多的话了。
月岛萤穿着风衣双手放在口袋里,见山口开门,表情也变得柔和。
“因为想给山口一个惊喜。”
山口忠话都没听完,就急匆匆地跑回屋给月岛拿了个暖宝宝。
“明明手都总是冰冰的,怎么还穿那么少。”
边说边把暖宝宝塞进发小的风衣口袋。月岛萤笑着看山口的发顶,小小声地问:“可是这样不是会比较帅吗?”
山口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仰起头和月岛萤对视。
那双墨绿色的眼睛里写满了不可思议。
“山口不是和谷地同学说吗?‘阿月穿风衣很帅’什么的。”月岛萤嘴角的笑容还没消失,“山口不喜欢吗?”
山口被月岛温柔的笑脸和近在耳畔的嗓音弄得不知所措,只好低下头不再和那双橄榄色的眼睛对视。
“走吧,去电影院。”
转身关好房门,山口和往常一样走在月岛旁边。只是耳朵有些红红的。
33
坐在电影院,月岛萤突然想到以前好像没有和山口出来看过电影。
实际上连周末约出来次数都少得可怜,以前是山口总约自己,但自己总是不愿意出门拒绝了;后面和奈奈子谈恋爱了,就总是和奈奈子出去了。
山口怀里抱着爆米花和热奶茶,看起来确实是对这次的约会很高兴了。
“阿月,”放映厅的灯黑下来了,山口把爆米花放在月岛怀里,侧过身子与月岛萤耳语,“阿月拿着吧?这个爆米花甜甜的,超好吃。”
月岛萤其实来过这家电影院,和奈奈子一起。那次好像也点了爆米花,但他不知道是什么味道。因为是奈奈子全程拿着,偶尔的投喂也被月岛萤拒绝。他只记得那次的看电影,总是被凑过来说话的奈奈子打断。
接过山口忠递来的爆米花,月岛萤没急着吃,抓了一把放在手心里给山口递了过去。
电影已经开始,不想错过任何一个镜头的山口眼睛盯着屏幕,探过头去就在月岛的手上把爆米花吃掉。
温热柔软的嘴唇碰到掌心的一刹那,月岛萤感觉自己好像被电了一样。嘴唇摩擦掌心带来的痒意让他起鸡皮疙瘩。
他绝对脸红了,月岛萤感觉自己整个人燥热得厉害,特别是脸颊和耳朵。
另一边山口好像没什么反应,吃完爆米花后喝了口热茶,依旧是目不转睛的盯着屏幕。
月岛萤把脸转过去,自己也投入到电影中。
感觉到阿月视线离开的山口叹了口气,自己刚刚在做什么呢?!怎么像小狗一样去吃阿月递过来的爆米花啊!山口整个人羞得想藏起来,察觉到阿月看向自己也不敢扭头与其对视。只能硬撑着假装看电影很入迷,等阿月视线移开才勉强蒙混过关。
山口感觉自己晕乎乎的,是影院密闭缺氧的原因吗?山口觉得自己和阿月的关系,好像变得软软的了。
34
和月岛萤一样,山口看电影也不喜欢中途和人谈论剧情。
除去电影开头的爆米花插曲,两个人安安静静地看完了电影。
其实山口是心思很细腻的人吧。月岛萤想。
一直都能照顾着大家的情绪,和周围人和睦相处,也能看出自己集训时的不对劲,虽然也可能是对自己太了解。
毕竟以前经历了那种不好的事情。
如果那天自己没能出现在山口面前,那么之后我们会再相遇吗?
月岛萤突然想到。
那么自己会继续一个人,一个人经历哥哥的打击,一个人参加排球社,或许还会来到乌野,但是可能不会像这样努力打球那山口呢?他会怎么样?一个人继续被欺负吗?会变得更内向吗?还会来打排球吗?还会和自己成为好朋友吗?
还会毫无怨言地爱自己吗?
尽管放映厅里充斥着的二氧化碳让温度并不低,但月岛萤还是打了个寒战。
他不敢想象失去山口忠的爱。
35
等放映厅的灯光再次亮起,山口忠伸了伸懒腰。
“阿月!走吧?我们去吃饭!”
说着把两人喝空的奶茶杯叠在一起放在爆米花桶里。
一直等不到回答,山口忠又叫了一声。
月岛萤站起来跟着山口一前一后地走出了放映厅。
“阿月怎么了?怎么好像心情不太好?”
见发小好像兴致突然不高,山口忠关切地问出声。
“没事”月岛萤把手放进衣兜里,整理好自己的情绪。
“在想剧情,感觉很童趣。”
“哈哈哈哈哈哈”听到回答的山口忠忍不住笑出声,“阿月你怎么会说这样的话?”
看见山口忠笑得开心,月岛也跟着笑出来。
“很蠢吗?”
“没有,就是感觉阿月说出来了像老爷爷一样的话。”
山口忠脑子里突然想到阿月老了的样子。
阿月就算老了也还是会很帅气吧,变得更有韵味那样了。
有时候看推特上,那些女孩子是怎么说的呢?帅老头?
想到这里山口又小小地笑出声。
本来不再接话的月岛萤看到山口忠突然又偷偷地笑,低下头去问:“还在笑什么?”
“在想阿月老了的样子。”山口不避讳地说了,“感觉阿月老了也还是会很帅。”
这样直白的夸奖倒是让月岛萤有点害羞,只好转移话题:“那山口觉得你老了会是怎么样?”
“嗯....”山口皱着眉头思考起来,自己老了应该没有阿月那么帅,可能还会发福变矮?!变成超级慈祥的老爷爷?
月岛萤一直注意着山口的表情,就看见山口一会儿皱眉一会儿震惊最后看起来有些心如死灰。
“决定了!月岛萤正看着山口多变的表情心里发笑,山口突然想到什么抓住月岛的手一脸严肃地说。
“以后老了不要和阿月一起出去散步!”
“为什么?“这样子落差太大了,阿月是帅气的老爷爷而我是慈祥的老公公什么的...不可以让这种事情发生。山口笑着摇头,好像被滑稽的画面逗乐了。
听着山口给出有些奇怪的理由来,月岛萤跟着点点头。
“那好吧,那老了以后我来山口家找你吧。”
“那以后也要一直在一起。”
没想到阿月会顺着自己往下说,山口嘴比脑子快就往外说了山口低着头一边后悔自己口无遮拦一边快步迈进电梯。
月岛萤跟着站在山口身后看着山口翘起来的头发,喉结滚动。
“嗯,一直在一起。”
36
电梯降落到餐厅所在的楼层,两个人红着脸一前一后地走出电梯。
因为是冬天,阿月又是容易发冷的类型,山口忠最终决定是去吃火锅。
电影看完已经是下午两点多,但是周末的时候商店的人还是很多。
跟着服务员穿过拥挤的过道,两个人坐进了提前预定好的座位。
在角落里,靠着窗边,一扭头就能看见商场外流动的人群。
今天天气不是太好,早上太阳倒是灿烂,下午却又变成阴天了。
“阿月,这里有草莓蛋糕,要我去给你拿吗?”
两个人一起点完菜,山口忠就准备出去配蘸料了。
要是以前,月岛萤可能就让山口一个人去了。可是明白自己的心意之后,月岛萤怎么也不可能让山口自己一个人去做完所有事。
“不用了,我们一起去吧。”把包放好,月岛萤跟着山口后面跨出了座位。
调蘸料的任务交给了山口,月岛萤去拿饮料和甜点。
站在一碟碟的调料前,山口先去拿好碟子就接着一勺勺地开始调味。
阿月喜欢吃湿湿的,就多拿一些酱油吧?姜也是必不可少的。香菜我和阿月都不喜欢吃,就不要了……
熟练地装好符合两个人口味的酱料,山口忠一手一个调味碟地回到了座位。
月岛萤还没拿完回来,点的菜又上来了。山口决定先把丸子下进去再去帮阿月。
丸子刚刚下好,月岛萤就一手拿着蛋糕一手握着饮料回来了。
“看见还有薯条,就给山口夹了一点。”
月岛萤把饮料放下,把装着小零食的甜点放在中间。
“谢谢阿月!”
没想到月岛萤这么贴心,山口倒是惊讶了不少。
不是说阿月不会为人着想,但是像这样主动的时候确实不多。
山口忠又是开心又是欣慰,一直笑嘻嘻地看着对面沉默吃蛋糕的月岛。
被盯得不舒服的月岛萤只能停下吃蛋糕的动作把薯条往前一推,对山口说:“别看了,快尝尝看。”
山口忠听话地捏起一根薯条送进口中。虽然薯条吃起来没有香味还是硬硬的面疙瘩味,但山口还是觉得好吃。
阿月害羞了吗?山口看着月岛萤有些泛红的耳朵忍不住偷笑。
37
虽然不比日向影山那样有活力,但是两人都好歹是正在发育的男子高中生,一桌子的菜很快就吃完了。
下午也没有硬性的安排,买完了单,两个人就在商场里面闲逛。
月岛萤不是爱逛商场的人。和奈奈子交往的时候才来的多,也多是陪着她买衣服化妆品。偶然奈奈子也会带月岛萤去书店,月岛萤看书的时候奈奈子就在一边翻新出的漫画。和山口忠一起的经历反而没有,因为自己总是会拒绝。
看着山口开心地不停说着话,月岛萤又对以前的自己感到生气,对山口感到内疚。
等月岛萤从自责中反应过来,山口已经带着两人走到了书店。
“看到它们进了阿月一直想看很久的小说,我们一起去看吧!”
月岛萤点点头,走进了书店。
因为算是畅销小说,所以被摆在了比较显眼的地方。
两个人一前一后地拿了书,找了位置紧贴着坐下就开始看书。
山口看着冗长的人名,不自控地眼皮开始打架。
阿月看的书是不是有些深奥了啊,吃完饭就是想睡觉,早知道中午就不吃那么饱了。
书店的灯光照得白色的书页更亮,白纸黑字读得山口好吃力,眼睛不受控制地就慢慢闭上了。
月岛萤正推测着剧情的发展,就感觉肩膀一沉。扭过头去看,是山口墨绿色的头发。山口靠着自己的肩膀睡着了。
在书店看书看到睡着了,感觉是只有影山和日向两个人才会做出来的事情,怎么山口也这样啊。
月岛萤忍住笑意,也不再变换姿势,好让山口睡得更舒服。
是太累了吗?要睡到什么时候呢?
很快月岛就随着耳边山口平稳的呼吸声沉浸在书中了。
38
小说看到一半的时候山口醒了。
月岛萤感觉肩头一轻然后山口就凑来耳边跟自己道歉了。
“阿月对不起,我不知道怎么就睡着了。肩膀累不累啊。”
边说边来按摩月岛的半边肩膀。
“没有,不累。”
月岛萤不自在地侧过身,山口的气息吹得自己耳朵痒痒的,感觉又要红了。
山口侧着身子去看阿月衣服别扭的样子,也不再逗他,摆正身体伸个懒腰就准备起身。
“不看了吗?”
月岛抬头询问已经站起来的山口。
山口摇摇头,把早就合上的小说放回架子上,“我出去走走,阿月看完来找我吧。”
本来想着出书店走走,等阿月看完再一起去吃晚饭。
没想到月岛萤合上了书也跟着站起来了。
“走吧,我眼睛也有些累了。”
“好看嘛?不知道为什么吃饱就想睡觉了,一章都没看完。”
“还好吧,感觉好像没有简介写的那么有意思。”
两个人边走边聊走出了书店。
39
走出商场,天色已经黑了不少了。
没想到两个人能一起待到晚上,山口忠没有预定什么饭店,毕竟以前能把阿月约出来的次数都不多。
而大多数的时候月岛萤都不是制定计划的人。
“晚上吃什么呢?阿月?”
两个人并排走着,冬天的冷风吹得月岛萤手都开始发冷。
“平时都是我拉着阿月,这次换阿月决定吧!”
山口忠不太能走直线,一步一步地就靠近月岛。两个人就这么撞在一起。
“山口这是伺机报复吗?”
月岛伸出手抓住山口忠,调笑他。
明明抓的也不是什么敏感部位,也不知道是哪个动作刺激到山口的笑点。山口笑得弯腰停下来,还用力地推着月岛萤,要月岛松手。
月岛萤也不知道山口在笑什么,更抓紧了山口的手臂。看着山口笑得真的要跌倒地上了,月岛萤也跟着一起笑出声。
两个人就着怪异的姿势停在了路上笑成一片。
40
最后去吃了月岛萤听同班同学讨论过的拉面。
一碗热乎乎的拉面吃完,走在回家路上即使冷风吹得猛烈月岛萤放在口袋里的手还是暖乎乎的。
回家的小路路灯难得很亮,却照得不宽的小路更显冷清。
烟火气人气好像都在那个拐角被抛之脑后,两个人又开始无言,沉默地向前走。
今天玩的很开心,好像做了一场梦。
山口忠没想到自己的随口一问真的能约出阿月,也没想到他们真的在除了教室和体育馆外的地方在一起待了一天。
以后还会有这样的机会吗?山口忠不知道。
奈奈子的出现好像打碎了他的梦,就算阿月和奈奈子分开,可能还是会出现下一个蜜子,野子。
但是当月岛来回应他时,他又忍不住退缩。不相信,不敢确认。结果到头来还是那个“很逊”的小孩。
山口不说话,两个人之间似乎就会保持沉默。
“山口。”
月岛萤突然出声,把有些沮丧的山口从自己的思绪中叫醒。
山口忠扭头去看发小的侧脸,在灯光的照耀下发小帅气的侧脸变得柔和。
“也许你有察觉到,”月岛萤握紧衣兜里的手,“我在情绪感知方面有些迟钝。”
山口认真地听着发小突然的剖白,说是有些迟钝不如说是完全闭塞了。
更多的话好像说不出口,月岛萤感觉如鲠在咽,他只能扭过头和山口忠对视。
看着那双带着忧伤的琥珀色眼睛,山口突然想逃跑了,阿月接下来要说一些很冲击的话,他本能地认为。
山口忠的表情变化被月岛萤看的一清二楚,他不能让山口忠逃走。
那双握的有些湿润的手伸出来抓住山口的手臂,但不像在街上那样的打闹,月岛萤神色严肃。
“山口,可以不要再逃跑吗?”
月岛萤的话戳破了两人之间已经薄如蝉翼的壁。
“我爱你,山口忠。”
很久没被阿月直呼全名的山口忠好像被雷击中,木木地站在原地。
他太了解阿月,阿月会对他说的每一个字负责。他们很久前都共识,爱这个字对于他们来说太过沉重,所以他们都不轻易说出口。
也是为什么他不对阿月说爱他,爱好沉重,他在沉迷于阿月的同时也在考验自己对阿月的情感是否可以称之为“爱”。
山口忠觉得眼睛好酸。
冷风又吹起来,激得山口忠眨眼睛。眼泪就这么划落脸颊。
看见山口忠的眼泪,月岛萤控制不住地抱住山口忠。
“感谢你一直在我身边,”山口忠感受到月岛萤耳语时的气息,“我也能够为你展露我的爱意。”
那么多年的陪伴或者说是守候,一瞬间都像延时摄影一样在山口的脑海里路过,最后停在两个人握着手走在回家路上的画面。
“阿月...”山口忠一开口就控制不住地哽咽,“我...我爱你啊...不是因为你很帅气很聪明...因为是阿月...”
月岛萤感受到山口忠的手臂环上自己的后背,抽泣的声音让月岛萤抱得更紧。
“对不起,一直以来都辛苦忠了。可以不用再考验对我的爱了,可以不用再怀疑自己的感情了,我都体会到了。”
“原来阿月都知道吗?”山口忠抬起头对着黑夜憋眼泪。
“选择我吧。”月岛萤说。
山口忠没有回答,只是把头埋进月岛的脖颈处,抱得更紧。
41
“阿月真的很狡猾。”
手牵着手的情侣在继续往家走,山口忠突然来这么一句。
“什么叫‘选择我吧’,明明一开始就一直只有阿月这一个选项。”
“可是为什么一直都不填在答题卷上?”
月岛萤笑着捏捏山口忠的手。
即便是寒冷的冬天,但坚定包容的爱意让月岛萤全身如暖阳照耀。
—END.—
忽帅忽丑的.....
☆首次尝试,原作向
☆青子已经知道斗斗就是基德sama
☆没忍住对绀青之拳下手了
我背向你却感知你。
中森青子从不否认自己讨厌怪盗基德,就像她从不承认自己喜欢黑羽快斗。
第五十四次从同桌的青梅竹马手里抢过平板,然后无视黑羽快斗有些愤懑的神情,捏着平板大声朗读出新闻标题:“怪盗基德的最新目标——绀青之拳。”
“什么啊,”她眨眨眼睛,又把平板丢给黑羽快斗,话在舌尖滚了一圈,从嘴巴中脆脆地落地,“快斗又在看那个小偷的新闻。”
平板在黑羽快斗手上转了一个圈,最后安安稳稳降落在课桌上:“青子不也一样吗,明明知道看完会气得不得了,还要坚持不懈抢着看。”
“青子才没有抢着看那个小偷的新闻呢。”
“难道刚刚抢我平板的是其他人?”
“快斗根本就不懂,那是因为——”上课铃截断她的话,像一条河被落石截断,于是中森青子闭上嘴巴,顺理成章地地让那些话流淌进胃里。努力无视了身边少年大呼小叫的追问,她不再回答,把自己伪装成青春期女孩常有的样子,借由对青春期男生顽劣的无奈来标榜自己的成熟,闭上嘴巴,学着像成年人一样沉默。但是中森青子知道,她再如何沉默,如何假装对这件事不在意,也无法阻止自己内心一遍一遍的追问。
这样的话语可以成为理由吗?快斗和基德,明明是在别人来看那样毫不相干的两个人,青子想,却总在她的眼睛里重叠成一个。
其实很多事情她并非像黑羽快斗说的那样不明白,她已经十七岁,快要抓不住所谓孩子的尾巴,是颠颠脚就可以勾到成年的年纪,幼稚脱落为成熟,孩子变成大人,一朵花终于要迎来花期。
她其实从来都不笨,她其实一直都很清楚。
就像海是阳光折射后的蓝,捧起一舀时才会发现它只是澄澈的透明。
理所当然的,家里只剩了中森青子一个人。
这个时候无论电视声音开的再打也会显得寂寥,像落雪太久的山谷,死和生都悄无声息。于是她沉默地吃着饭,沉默地看着电视直播,沉默地做着家庭作业,沉默到能够下满一场大雪。然后在临睡前,她莫名其妙在卧室的阳台上留下了一盏灯。可她明明不怕黑,从很小的时候中森青子就不再惧怕黑暗了。中森青子在很早以前就明白有些事放在黑暗里做才会安心,失明的世界包容一切,比如担心,思念和眼泪。
灯被她妥帖地放在室外,拉上窗帘后就没了什么作用,更何况那灯用作小夜灯未免太亮了些,在一片死寂的夜里发着橙色的光,仿佛在努力把黑夜烧开。她的卧室远离马路,正正好落在在青梅竹马家对面,父亲走夜路回来的时候自然不会经过她的窗边,因此灯到底为谁而留,在这样沉默的夜晚中,答案就显得清晰明了起来。
再三告诫自己那盏灯是为了黑羽快斗看见而不是招惹怪盗基德那个臭小偷,中森青子终于能把自己塞进被窝里,睡一个并不安稳的觉。其实她早该习惯这样的生活,但蜷缩在被子里时还是会觉得委屈——那并不是一种想要向别人发泄的情绪,更像是一种自我的犹疑和不甘,拉扯住她的情绪。中森青子闭上眼睛,在睡着的前一秒她想,人如果不知道一些事情,只拥有单纯的快乐,其实是非常幸福的事。
她并不是没有察觉,那些若有若无的巧合,黑羽快斗反常的维护,身边人的暗示。还有少有的几次她与基德正面遇上,她气势汹汹,对方态度却温柔却又强硬。他呼吸的频率,他转身背侧过去的身影,他衣服上的味道,他说话的语调,无一不让她熟悉,太熟悉了,因为陪伴她太多年就变得和呼吸一样熟稔。因此望着他白色的影子,一闭眼,眼睛里就会印出另一个人模糊的微笑。
网络上从不缺少对怪盗基德的评价,有那么些因他帅气又绅士而失去判断力的女孩子为了他而兴奋,她们兴致勃勃的说怪盗是如何温柔如何帅气,又如何绅士如何体贴,吻自己手背的时候彬彬有礼,单膝下跪的动作标准,声线低哑又迷人。这其中自然有百分之八十是臆想,但足够贴切,足够神秘,足够让人点燃崇拜和狂欢的潮汐。
然而中森青子遇到的基德却不是她们说的这样的花心,油嘴滑舌,他总是疏离又礼貌,站得老远说中森小姐好久不见,这不是可爱的女孩子该来的地方,又或者晚上好中森小姐,替我向你的父亲说声抱歉,我无意戏弄他,只是更希望观众能够享受我的魔术,他的话像月光,中森青子摸上去,只能摸到一片凉而白的柔软,带有距离的温度。至于吻手礼,那自然是从未体验过的,因为没有体验过,在下意识排斥后又会有点好奇,小偷的吻会有什么不同吗?但基德从不肯靠近她。青子知道,对待她的那种疏离并不是厌恶,恰恰相反,就好像对待珍宝一样,是小心翼翼的。
她最初不明白,后来不想明白。
可有时候无知恰恰是什么都知道。她可以不知道黑羽快斗为什么在课堂上昏昏欲睡,下课后直接昏迷陷入梦乡,但她必须知道他为什么又一次没吃晚饭,又为什么在滂沱大雨的夜晚后高烧到40度。她可以不知道黑羽快斗为什么那么维护怪盗基德,装作那是魔术师之间的吸引,装作那是一个正常男孩子的好奇,但她必须知道这次怪盗又一次只身涉险在高楼大厦中张开白色的羽翼时黑羽快斗为什么不在,基德抱住她下落时为什么黑羽快斗的味道会让她安心。她可以不知道怪盗基德面对她的时候究竟有没有易容成别人,但她必须知道黑羽快斗的腹部有伤口所以从背后抱住的不能太用力。
尽管内心已经隐隐有了答案,但黑羽快斗叫她相信他,于是她一次又一次把某些呼之欲出的东西压回去,继续装模作样地成为一无所知的幼稚鬼。
她是很乖的小孩,是小时候会愿意相信黑羽快斗真的会魔法的小孩,长大了也会相信他真的有把握和分寸的乖小孩。
所以要说基德,那肯定是讨厌的,可实在无法上升为痛恨又或者厌恶,如果猜测是事实,如果月光其实近在咫尺……中森青子会选择去拥抱月亮。她深知他是在犯罪,但也相信一切都是有原因的,在水落石出之前谁都不可盖棺定论。所以她愿意做个乖小孩去等待,等一个人,在历尽千帆过后于故事结尾向她娓娓道来。
她希望自己可以成为他最终停泊的港湾。
“快斗就是快斗。”睡梦中青子呢喃,大约是梦到了什么脆生生的欢喜,她嘴角终于有了那么点笑意,一心一意沉入到梦境里去。
所以她并没有看见有人因为她的那盏灯而来,翩然降落与她的阳台,白色礼服上落下无数温柔的月光。
黑羽快斗从不承认他是怪盗基德,也从不否认他喜欢中森青子。
所以中森青子一路和他跌跌撞撞走过这么多年,从懵懂无知的女孩长成亭亭玉立的少女,他仍然叫她幼稚鬼和大笨蛋,一叫就是好多年,几乎要脱离这两个名词到本身意义而成为她们之间隔开其他人的独特称谓。
原因无他,他的青梅竹马感觉敏锐头脑聪慧,能感觉出他与怪盗基德的某些联系也能几分钟内做出别人半小时做不出来的数学题,偏偏在恋爱方面迟钝的像头大脑未开发的怪兽。明明周围人都看的出来他喜欢她,明明她自己也不是没有抱有那些恋爱的感情,却还是好像什么都不懂的和他打打闹闹,毫不设防又留有余地,在他说不要称呼这么亲密小心被当成夫妻的时候拿扫把毫不留情怼上他的脸
没办法,中森青子就是这样的人,又或者因为他们从小到大都太过亲密,因而模糊了一些基本界限,也模糊了关于爱情的阈值。他自觉自己的恋爱之路将会心酸又艰难,一番检讨之后却还是忍不住要去爱她。大概这样的亲密让他的爱从习惯变成了本能。
寺井爷爷曾经调侃他说“您真是把青子小姐宠上了天。”
他的的确确是宠她的。他可以为了她亲自穿上怪盗基德的衣服冒着被发现的危险带她滑雪,也可以为了她不惜吵醒整个东京只为了一句生日快乐,甚至可以为了她去面对自己最怕的鱼,去把背后暴露在危险里。他的确宠她,中森青子陪他走过十几年的生命,也被他安排在往日那几十年的余生里,他们是缝绣到一起的细密针脚,是两颗老树盘根错节的树根,是雨天里因为没有带伞而被雨溶成的一个坚贞,排外的圆,他怎么能不宠她。
“我有什么办法啊,”他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不耐烦,也不在意,借此隐藏一颗真心,该说别扭吗?又或者是对她迟钝的报复,“因为青子根本就是一个小孩子而已。”
可其实还是有那么点不爽。想要爱是因为感受到了爱,想要对一个人的好也只是因为她本来就很好。她是考试里唯一的正确选项,为什么他还要绞尽脑汁想一个正当理由才能去爱她。
结束任务后他又一次落在中森青子床前。姑娘沉睡,约莫是梦到了什么开心的事情,嘴角有一抹浅淡的笑意。他低头站在那里看了很久,却什么都没有做。其实他有很多机会吻她,滑雪那次是,从东京塔坠落的时候也是,甚至于他作为黑羽快斗,在看到她嘴角的冰淇淋时,他大可以吻上去,大可以用一颗真心去换另一颗真心,他拥有很多机会,却总是小心翼翼的迂回迟疑。因为珍重么,所以胆大的怪盗也会变得胆小。才因此担心,他不想用花言巧语骗她,就只能疏离,他真的很害怕她有一天接触到真相,只能延缓它的到来,其实他对中森青子有些信心,但是难免害怕见到她的难过或者失望,也许比起失望,中森青子的难过会让他更加恐惧一些。就是因为太珍重,才怕失去,他不是那种会畏惧死亡的人,唯一害怕的就是中森青子知道他是怪盗基德,因而不敢去想后果如何。
“快斗就是快斗,”姑娘在睡梦中叫他的名字,“哪怕快斗经历了再多,也永远是快斗。”
他的手指停在姑娘侧脸许久,最终在她窗前留下一勺绵密冷清的月光,连玫瑰都不曾有一支。
黑羽快斗要去新加坡和黑羽快斗是混蛋之间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临上新干线之前黑羽快斗把平板丢给中森青子,黑羽千影看见她就在视讯里面笑的很开心,告诉中森青子她和快斗要在新加坡玩上五天,要她不要担心。
“既然是暑假嘛,我和快斗也好久没见面了,”黑羽千影冲她摆手,“小青子你也是,放暑假就约同学一去出去旅游嘛,比如约约自己喜欢的男生……”
她话说到一半,就被黑羽快斗黑着脸抽走平板关闭,笑容立刻黑屏,中森青子还没反应过来,就听见黑羽快斗的声音:“不准约其他男生出去玩。”
想了想还是没忍住补充了一句:“等我回来,你想去哪我会陪你去的。”
话都说到这份上,中森青子想不放手都不行。但又想到怪盗基德的预告函,只好用力拽了拽黑羽快斗的衣摆,仰着头去看他:“快斗一定要小心,基德的预告函出现在新加坡,所以快斗一定要小心。”
她话说的颠三倒四且语无伦次,但黑羽快斗还是郑重其事点点头,回应她的担心。少年一把抓住拽着他衣摆的手,变了朵蓝玫瑰塞进去。车站里人来人往,乱糟糟的很,她却宛如回到了小时候,也是这样一个男孩子,笑起来时也为她送上一朵玫瑰,一如既往。如果一如既往就是黑羽快斗永远会在她情绪不稳定时变出一朵蓝玫瑰,那她也一如既往的相信他吧。
黑羽快斗把帽子反扣在头上,露出了一个笑:“放心吧青子,我一定会很小心很小心的!”
中森青子目送他上了列车,要返回家的时候又收到短信。
“说了不会有事就是不会有事,呆青子不要瞎操心了!ps:你房间的阳台上我放了一个小惊喜,不要太感动哦。”
来自笨蛋快斗。
她急急忙忙赶回家去,在阳台上发现了一支玫瑰和一个包装精致的小礼盒。玫瑰是新鲜的,妖艳欲滴,她打开小盒子,发现是前几天想要去吃但是一直买不到的小蛋糕。那家店平日里人就多,现在又正值暑假,也不知道黑羽快斗排了多久才买到。
蛋糕不经放,于是中森青子干脆席地而坐拆开这份礼物,借着尚且没有昏黑的日光小心翼翼挖下一勺塞进嘴里,奶油慢慢融化,夹杂着巧克力的浓郁,是比想象中更甜的甜。
既然快斗说没事,那就一定没事,她就是这样抱着对黑羽快斗的信任才维持住自己的平静和不在意的。中森青子小心翼翼等了两天,到底没听见什么大新闻,刚刚松口气晚上和惠子去逛街,回到家看新闻才知道其实不是没事。事情就是这么巧发生了,在她毫无防备时像一辆脱轨的列车脱离逾期,她不是那个要经历死亡的无辜者,她是列车上后知后觉但又不知道要如何的乘客,黑羽快斗是预期之外的意料之内。
新闻很简短,像是一个人被压缩的一生,因为包含了太多空白而变得极度痛苦起来:怪盗基德杀了人,被新加坡警方打中受了伤,现在下落不明。如此简短的一行字就可以为一个人的一生定性。
她坐在地板上握紧手机。房间里没开灯,月亮凄凄惨惨戚戚的流进来,冷冷地浸泡她的地板,窗户开着,但是没有风,一切都闷热的要死。黑羽快斗前天给她的那两朵蓝玫瑰已经有点焉了,无精打采被她插在花瓶里,已经有花瓣摔死在桌上,显得干枯又脆弱。
除非他出了事。
黑羽快斗是个大骗子。
黑羽快斗的呼吸在她耳畔起伏,这是他们之间少有的,沉默大于吵闹,悲哀大过快乐的时刻。中森青子想开口说话,她想骂黑羽快斗是个混蛋,她想说你知不知道我很担心你,她想说我坐在地上做了好久我腿都麻了,还想说小蛋糕很好吃,可惜玫瑰快枯萎了你能不能再送我几支我还挺喜欢的。她想说的太多,情绪比想说的更多,因此眼泪却先她一步落在地上,啪嗒一声,在这样寂静的时刻里清清楚楚的跨越千山万水落在黑羽快斗耳畔,像一声枪响,或是讣告。
黑羽千影说不定和中森青子才是真正的母女。
他刚刚坐上车,就听见黑羽千影的声音从手中已经黑屏的平板里传出来,她笑的很大声,很开心,很……不给她儿子留一丁点面子。
他整整领带,提着行李箱跟着人流在东京下了车,头也不回地走向远方。
其实一切的一切都是非常的顺利,除了事务所的小兰姐姐告诉他她和工藤新一成了情侣这一点小插曲,其他都顺利的不能再顺利。这样很好,他想,顺利是幸运的,是必要的,很好,然而他内心总是隐隐觉得有什么不对,有些太顺利就是不顺利,魔术师总要考虑到一只蝴蝶煽动翅膀后的种种结果。
他的幸运和不安一直持续到新加坡的警方把他包围为止。他从没有想到新加坡的警察会接到这样的命令,至少没有想过他们会朝他开枪。手臂被打中,子弹破开皮肉像一把镊子,探进他的身体,捣碎他的内里的纹路,腹部腿部也有擦伤,火药燃烧过后的疼更加热烈,像碎掉的玫瑰,从他伤口里满溢。好在其他地方没有什么伤,踉踉跄跄狼狈逃跑摆脱警察,最后实在是体力不支跌坐在小巷子里时,他终于喘着气断断续续笑出来,好痛,他们走了吧,痛,这次是真的哉了,宝石,爸爸,我会死吗,他的思绪已经痛到连不成线,唯一清晰的感知却偏偏是幻觉:他看见中森青子穿着白色裙子,回头冲他笑的眉眼弯弯,像鸟,马上要飞离他,而他无论如何也抓不住。
他突然好怀念她买的冰淇淋。
他在痛苦和模糊的意识里做了个梦,疲惫涨潮把他拖进深海,而黑羽快斗不再挣扎,任由自己下坠。他梦见了很多很多,那些似乎是真实发生的,黑羽快斗不是什么怪盗基德,他只是一个普普通通擅长魔术的高中生,有一个喜欢的青梅竹马,他的生活足够平淡,足够普通,青梅竹马是个迟钝又糊涂的幼稚鬼,对爱情一窍不通但某些时候又意外的让他心动。她冲他笑的时候会有风吹过,把纷纷扬扬的花瓣吹散,黑羽快斗看着花,却想,请把她吹向我。请把她吹向我吧。中森青子牵起他的时候掌心干燥又温暖,冰淇淋很甜,夏天好热,便利店外面的蝉鸣真实的无以复加,但黑羽快斗就是知道那是一个梦。
那只能是一个梦。
恢复意识已经是很久之后的事,黑色已经铺天盖地兜头而下,黑羽快斗忍着痛把自己易容成保洁人员,去最近的医院“借用”了一些医疗用品,又忍着腹部和手臂的撕裂感跑到天台给自己包扎,伤口很痛,包扎更痛,那是一种缓慢的,清晰的,因强烈而让人无法逃离的痛楚,做完这一切后他才松口气,新加坡的月亮足够圆足够亮,把他照亮,融成一片寒冷的,迷茫的空白。至于回到酒店把自己扔在床上才想起来看该看看手机,已经是他对着大侦探装模作样表演完又去跑去侦查之后第二天的事情了。
他尽量缓住自己的呼吸,听到对面有些沉重的吸气声才猛然意识到,中森青子哭了。
黑羽快斗最怕的事物里,鱼不一定排第一,但中森青子的眼泪一定是第一。他从小见不得她哭,因他从小把她宠到大,不过很可惜的是,她从小到大的眼泪似乎也都是因为他。
“青子……”
“快斗,”那边隔了很久才回复他,声音被眼泪堵塞,显得格外沉闷,“快斗没事吧。”
“当然没事啦,我只是手机丢在景点了,刚刚才让人家送回来罢了。”
其实有事,其实一点都不好,他没有杀人,假扮别人其实很累,枪伤很疼,包扎的时候更疼,死亡是让人惧怕又逃不开的阴影,但是黑羽快斗不能说。
他说不出口,他的人生中其实有很多次机会坦白,但他宁愿缄默不言。
“好啦呆青子,不要瞎操心了,都说了我不会有事的,回去会给你带礼物的,不要哭了。”
他想追查到杀害父亲的真凶,想为自己洗尽冤屈,想找到潘多拉然后亲手摧毁,然而闭上眼睛睡着前的最后想法却是:他想回到江古田的校园,然后为她别上一朵玫瑰。
因蓝色太衬她,因春日太美丽。
中森青子想要黑羽快斗平安回来,中森青子也想狠狠揍上黑羽快斗一顿,这两者关系大了去了。
在手机上看到金沙酒店被撞的消息中森青子简直心惊肉跳,如何形容那一秒?世界在她眼前像告诉旋转的摄像机,于是屏幕里的一切都模糊了,反应过来后才发现自己在落泪,且有嚎啕大哭的意味。手机里播放的那段视频,拍摄者亲临现场,很明显是一边跑一边拍的,镜头晃,人也晃,在这样混乱的,似乎什么都看不清的视频里,她还是一眼看到了飞在上空的怪盗基德,沉沉夜色里他一席白衣,像只鸟,翅膀太脆弱了,好像折一折就会断掉。
这次事件连中森银三都被惊动,敲门进她房间问要不要和黑羽快斗联系一下。她点头说好,却又害怕少年真出了事或者自己妨碍到他,迟迟不敢播出那个号码,只敢捧着手机熬到半夜,视频终于看到脱敏,但是担心又是阵痛,迟来着折磨她。所幸这次黑羽快斗先她一步打了过来:“青子——”
他拖长音喊她,很有撒娇的嫌疑,很好地把自己的疲惫盖了过去:“新加坡一点都不好玩,我这几天就回去,你快想想要去哪里,我要把这几天的不愉快补回来,青子——你有没有听我说话。”
听到了,听到了,她抹掉自己的眼泪,努力提高声线,没好气地开口,我要让你请我吃最贵的小蛋糕。
放下手机又觉得自己很委屈,但想想自己又有什么委屈的资格?她从没经历过那种想象不到的痛。可他在异国他乡出生入死,而她只能待在自己小小的房间,除却拿着手机祈祷,再无办法。这种等待的心情是一百个小蛋糕都不够赔的。
但是,千千万万个小蛋糕都比不上一个平安无事的黑羽快斗,她不会说。
她的人生其实有很多时刻可以说出这句话,但她也选择缄默不言。
终于要等他回来,中森青子满心欢喜,终于有了点属于恋爱里女孩子的心情,期待,激动,或许还有害羞,她迫不及待想见到黑羽快斗,却没想到最先见到的是怪盗基德。
黑羽快斗明天回来,中森青子在兴奋时就会浅眠,想想马上就可以见到几日未见的竹马,她终于像所有普通女孩子那样开心的睡不着,然后就听见了什么东西在她房间窸窸窣窣,就像小偷一样。
小偷
她眯着眼睛观察,看见自己床边有影子影影绰绰晃动,心跳上涨像潮水,她在心里给自己打气,倒数三秒,三,二,一。中森青子猛得坐起来把枕头旁边的那本词典甩出去,然后就和接住那本词典蹲在她床边的怪盗基德面面相觑。
中森青子大惊失色。
怪盗基德眼睛和快斗一样是蓝色的,太蓝了,未免有被天空抄袭的嫌疑,中森青子在深吸一口气的时候看见怪盗基德把自己的词典放在了桌子上。中森青子握紧拳头,张开嘴巴,然后她就被基德预判了行动一把捂上了嘴。
“中森小姐,我想现在需要的是安静。”
怪盗基德松了手。怪盗基德现在上了她的床。怪盗基德正在和她大眼瞪小眼。事情发生的出人意料,然而中森青子只剩下一个念头:臭流氓。她一把抓住他的手臂,准备大叫出声,没想到怪盗基德却先她一步叫起来。
他声音不大,此时正龇牙咧嘴的喘着气,明明脸色好像泡过水的墙皮,斑驳到苍白且可剥落,却还是笑着看她:“中森小姐,没必要用这么大的力气,我不会逃。”
中森青子一下子意识到:她抓到了他的伤口。
“怎么了,青子”中森银三在这个时候敲响了她的门。
中森青子在那一瞬间感受到怪盗基德绷紧了身体,慢慢不笑了,他们在月光中沉默地对视,缄默不言地错过他们拥有的那么多次机会。
最后在一片寂静中,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平稳又冷静:“没什么爸爸,我只是做了噩梦。”
基德不解地看着她。
“别乱动,”中森青子松了手,想了想又牢牢的抓住了基德的手腕,她声音也低下来,连带语调也降调,落在钢琴上就是低八度的和弦,太沉重而让人心颤,“我替你重新包扎一下吧。”
这下轮到怪盗基德大惊失色了。
顺利完成任务的目的当然是为了打道回府和青梅竹马见面。
结束一切后,他终于得以走在新加坡的朝阳中,终于能够像个十七岁的小孩悠闲且光明正大走在这里的街道上,到时候看中了商店里的鱼尾狮挂件,想了想还是掏钱买下,和他那些杂七杂八的魔术道具扔在一起。
机场卫生间里名侦探钻进行李箱的时候还不忘嘲笑他,没想到大名鼎鼎的怪盗基德也会买这种东西,黑羽快斗不屑的把他往行李箱里摁,非常炫耀的挑了挑眉:“并不是只有你有想要去爱的对象。”
那个小侦探安静了,很久后黑羽快斗才听见他的声音:“那她一定很开心。”
黑羽快斗弯起唇角,没有回答,但是他在心里说,会的,我知道她会喜欢。
结果回去之后还是出了意外,在机场以别人男朋友的身份见了自己未来的岳父,中森银三眼睛瞪得老大,几乎下一秒就要追上来把他缉拿归案,情急之下他也只好变成怪盗基德跑路。一直到穿着白衣飞翔在熟悉的夜空中他才觉得前所未有的安心,江古田于他从来都不只是故乡这个概念。
所以在漫不经心的情况下转悠到某个青梅竹马家里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应该?
黑羽快斗是真没想到中森青子还没睡,天地可鉴,他真的只是想去看看中森青子,然后把自己的青梅从快要憋死的被窝里拯救出来,没想到就被当做小偷收获了一本词典。
现在好了,他蹲在喜欢的女生床上以对方最讨厌的样子和她大眼瞪小眼,中森青子看起来很生气,很生气,所以当中森银三敲门的时候他已经想好了如何抱着对方跑路的计划,然而中森青子却突然冷静下来,在他们沉默的对视中,黑羽快斗看见中森青子的眼睛温润下来,软下来,像水,马上要淹没他。
她冷静地支走了中森银三,冷静地握住他的手腕,冷静地发言:“我替你重新包扎一下。”
他解读青梅竹马心思的能力突然解构,因而不知道中森青子是真冷静还是假冷静,但在强烈的心跳里他知道自己无法做到冷静……扑克脸……扑克脸,爸爸有教过扑克脸在面对喜欢的人也有用么?
他想拒绝,手腕正准备从女孩子手心挣脱,却被半路拦下。中森青子不依不挠,握着他手腕的力气越来越大:“我帮你包扎。”
他这才发现自己的伤口不知道什么时候裂开了,血已经洇湿了那片衣物,在月光下显眼得很。
中森青子死死地握住他的手腕,而黑羽快斗从来就不能拒绝中森青子。于是他只能回答:“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她又不容置喙地帮他清理了小腿和腹部的伤口,白色纱布轻柔的缠上去,打了个软软的蝴蝶结,女孩子认真的神情比平日更动人,虽然她平日就已经能让黑羽快斗感知到心动,但黑夜发酵的暧昧让黑羽快斗感知到中森青子的体温,味道,她的脸庞,落在他皮肤的干燥手心。然而黑羽快斗到底没忘了他现在是怪盗基德的身份。中森青子很小一只缩在他怀里帮他清理伤口,他手臂虚虚的环住她,却连抱上去的勇气都没有。
但是女孩子却先他一步扑上来,把头埋在他的颈窝,她的眼泪打湿他的肩膀,她又哭了,她在哽咽。黑羽快斗用手环绕住她,觉得自己好像在抱一只小狗,湿漉漉的,可怜的,可爱的。
中森青子开口说话了:“你能不能少让我担心。”
黑羽快斗僵住了,天下第一的怪盗基德头次无法回答,不能说话。
这样的问句,连过快的心跳都是罪行。
中森青子讨厌怪盗基德,中森青子喜欢黑羽快斗。
前提是黑羽快斗不是怪盗基德,不然这两者可能会产生奇妙的化学反应。她本来想叫中森银三抓怪盗基德,却又在看见他衣服上的血迹后心软下来。
他带着一身伤飞在云间的时候在想什么呢?他受伤时又在想什么?他一个人吞咽着秘密的时候会难过吗?中森青子不懂,也不猜不透。
她沉默地给怪盗基德清理完了伤口。她不是傻子,怪盗基德不可能一而再再而三的假扮黑羽快斗,他的气息他的味道,他刚刚痛的露出真实自己的那一瞬间,中森青子从来都不是傻子。
她能感觉到男孩子的手就在她肩膀两侧,却迟迟没有抱上来,于是她只能主动把头埋在了他的颈窝。
熟悉的味道和体温,熟悉的感觉和心跳,中森青子废了老大劲才把自己想揍人的冲动摁回去,她本来想开口抱怨,却没想到自己会哭出声,一边哭一边毫无形象和理智叫他不要让自己担心。好丢脸,青子果然还是小孩子吧。
可她其实一直都在担惊受怕。
“快斗是个大笨蛋是个大混蛋呜呜呜……”她口齿不清的哭喊,又因为顾及到中森银三而变的小声,不像抱怨,像撒娇,“总是让我担心,现在还受了这么重的伤呜呜呜,混蛋……呜呜你不回来谁请我吃小蛋糕……”
黑羽快斗的手心终于揽上她的肩膀,终于感知到很用力的拥抱,用力到让人感知疼痛。
她哭了很久,和黑羽快斗不对盘的坦白又持续了许久,他的确一直都在骗她,这是无可厚非的事实,不过鉴于她也骗了他,那么勉强算是一债抵一债。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黑羽快斗最后问她。
“大概是从上一次你救我吧,”她很不好意思的擦擦眼泪,“假扮一个人不可能那么像,连动作气息味道都能惟妙惟肖,所以从那里大概就知道了,后来发生了一些事就更确定了。”
“那你为什么不揭穿我。”
他们还维持这拥抱的姿势,中森青子有点别扭的待在他怀里,双手扶住他的肩膀,出乎意料的暧昧。
“因为我想快斗一定有自己的打算吧,”女孩子小心翼翼地坦白说,“快斗从小就是这样,没心没肺大大咧咧,但是什么事都有自己的考虑,而且青子觉得快斗一定是有什么很重要的原因才会选择当怪盗基德的。”
“还有就是……”中森青子忽然抬眼看他,隔着十几厘米的空气和单片眼镜,月光落在她眼底,映射出一片光亮,“因为快斗叫青子相信你。”
怪盗基德,不,现在该改口叫黑羽快斗了,他迟迟没有说话,中森青子以为他因为伤口太痛变得迟钝了,小心翼翼再次开口的时候却被眼前人截胡。
黑羽快斗盯着她,十二万分认真的开口:“我可以吻你吗?”
中森青子愣住了。
08.
中森青子终于开窍了和他黑羽快斗本该是没有半毛钱关系的。
在她说出你能不能让我少担心之前黑羽快斗还心存那么一丝丝侥幸。然而女孩子的眼泪让他力不从心,最后还是把一切都交代了。他无法接受青子哭泣的原因是自己。
他断断续续讲的时候中森青子一直在瞪他,所幸自己身上有伤,她顾及着才没打上去。坦白是比欺骗更艰难的一件事,就像剥离血痂比受伤更痛,但是至少说出来会放松很多,他终于得到了一个发泄口,因而不用再假装坚强。
中森青子是他的太阳,他曾以为他只要好好保护她,让她一尘不染就好,但其实他没想到中森青子不需要他欺骗性的保护,太阳即使落山也依然熠熠生辉,她自始至终都没有变过,他其实才是自始至终沐浴在太阳里,被中森青子保护的人。
中森青子其实比他想象中还要坚强,要聪明。
“你为什么不揭穿我呢?”他这样问。
听了她罗里吧嗦一大堆解释都不及那最后一句来的炽烈沉重。她还是单纯,她还不懂什么是情话,但是她抬头看他的时候,月光从她眼底映出,笼罩在黑羽快斗身上,她的一呼一吸对他来说都是一种爱的诠释。
她相信他,是黑羽快斗这么多年听过的最美的一句情话,他从前以后说过的所有话都甘拜下风,即使那根本算不上一句情话。
他大脑CPU转速太快,紧急当机,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说出了那句我可以吻你吗?
然后他就看见中森青子傻傻的脸。
这的确是一句非常冒险的话,至少在这之前他们都保持着青梅竹马的关系,拥抱,暧昧都可以拿青梅竹马当挡箭牌,但他说出这句话,就相当于捅破了窗户纸,那些从前往后的暧昧都会变成他的别有用心。
这是黑羽快斗最失策的一句话。
但是中森青子出乎意料的没有骂他流氓,也没有害羞,不,害羞可能是有一点的,落在她脸上,一片淡淡的红。
她抬手为他取下帽子和单片眼镜,属于怪盗基德的最后掩饰终究被摘下来,现在是黑羽快斗在她面前。
只有黑羽快斗。
她深吸了一口气,重新搭上他的肩膀,手指后移搂住他的脖颈,她说话的时候颇有点壮士赴死的破釜沉舟,有点好笑,有点过于庄重。
但她说出的话却让他怦然心动。
“你现在可以了。”她说。
于是他抱着满心雀跃和欢喜,吻上他喜欢了那么久那么久的女孩子。
中森青子喜欢黑羽快斗,黑羽快斗也喜欢中森青子。
纵使他们之间还有许多秘密,还有许多解不开的结,但好在来日方长,他们仍然能够陪在对方身边,且能一直,一直走下去。
所以一切仍然是皆大欢喜。
end
你说阿尔会不会也在美国大学生游行起义的人群里高喊抗议
(二编)今天看角色曲的时候觉得很有感触所以截图添上了
受不了了
图源weibo,侵删
没错!你们的鲛鲛终于回来啦(ゝω′★)
阔别已久之后,很高兴和LOF的大家再次相见~与此同时,这次回归也是为了将一个激动人心的消息带给大家——
是的!2022年5月23日,《黑塔鲛》的PV正式发布,也是从这一天开始,黑塔鲛与大家的故事正式开始。那么,2024年5月23日,我们计划组织一次专属于黑塔鲛的两周年接龙活动
如图所示,任何形式的有关黑塔鲛的创作均可无需审核,加入这场梦想与回忆的搅和盛会!如果大家有兴趣的话,还请一定要踊跃参与呐(*′`*)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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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点供电组的纯情小情侣
老福特你是最可爱的软件对不对~别屏我求求了真的没啥好屏的哇!真的只是一些摸鱼。。
全文2.5w字。人类大学生亚当被神秘天使掳到一片不毛之地,然而原作向。
一直在做极恶老大和地狱客栈的翻译,终于忍不住上手写同人了。
葡萄园
“妈的,你到底是谁?”
亚当愤怒地喊叫起来。
一个神秘女子将他紧紧钳制在臂弯里,让他动弹不得;他能看见一件短短的黑色罩衫,而一只金属义肢冷冰冰地贴在他的脸上。亚当努力抬起头去看她。那是个五官利落的女子。她的皮肤与头发如此苍白,让她看上去仿佛没有固定的颜色。在有星星的夜晚,她会是一个蓝色的女人。在晚霞中,她的面孔和双手便会变得血红。现在,在黎明之中,她看上去像一缕洒在绞刑架上的晨光。
“我来这里......
“我来这里帮你,先生。”她简短地说,“那个被您推倒在地上的人已经死了。现在,你必须和我走。”
“谁死了?那个人死了?你怎么知道他死了?你又不是警察!”亚当说,“喂!以第四修正案(注)的名义——放开我!”(注:美国宪法第四修正案,禁止不正当搜查和扣押)
“我确实不是警察,先生。”女子说。
有什么东西正抚触着亚当的后背。他扭头向后看,看到一对巨大的、黑白相间的翅膀,遍生羽毛,与天鹅的翅膀相仿,自那女子的背后生长出来。
亚当瞪大了眼睛,一言不发。终于,他问:
“你是什么东西?”
那女子用金色的眼睛向下看着他。在淡淡的天光之中,那对眼睛幽幽闪光。这是她裸露在外的躯体上唯一的亮色。亚当在想,她的巩膜也许像头发与皮肤那样没有色彩。那么,映在眼睛里的颜色便是血液的颜色;在她的体内奔流的,是否是金色的血液……
“我是个天使。”她说。
“好吧,不是你疯了,就是我疯了。”亚当说,“我死了吗?你是来杀我的吗?”
“你还活着,先生。”女子说,“我是来这里帮助你的。”
“能把我放开不?”亚当问。
“当然。”令人意外地,她很痛快地答应了。
她松开了环住亚当的手,还后退了一步,以示礼貌。
亚当一在地上站稳,拔腿就跑。
“不行,先生。”金色眼睛的女子说。
她一伸手便捉住亚当的手臂,重新将他拉了回来。亚当试图抢夺自己的手臂,然而,女子很有力气,她的双脚像是长在了地面上。
亚当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明明几分钟之前,他还在下城区的酒吧;人声鼎沸,摩肩接踵,人们将嘴巴凑到彼此的耳边喊叫,湿漉漉的地面散发阴沟中庞大野兽的气味。他,亚当,在LED光环下见了一位打了唇钉的贝亚特莉切,本想上前搭讪,却被人捷足先登。他心里憋着火气,见有人挡在自己身前,叫了也不应,便随手一推,将人推开——不想,那人脸孔朝下,直直扑倒在地上。下一秒,他被一只强有力的手臂挟住,一阵天旋地转,再睁眼便是荒郊野外。
天啊。亚当心想,她要杀死我。这里是个绝佳的杀人灭口的地点。
“这是哪儿?”他问。
“库尔德斯坦。”那女子简洁地说。
亚当眼前一黑。
“你把我带到伊拉克了?!”他大吼。
“告诉我你只是开玩笑的。”他又不抱期望地说。
但是,日出又该怎样作假呢?太阳升起来了,这个女子长了一对翅膀;在她的头上,悬着一个隐隐泛着金色光泽的纯白光环……
“你在这里很安全。”她说,“这里不会有人来的。”
“你好?”亚当喊叫,“五个小时之前美国刚刚轰炸过这里!”
“炸弹的力量不会波及到这里。”
“为什么你要把我带到这儿来?”他问。
“拯救你的灵魂,先生。”天使说。
“是因为我刚刚在酒吧推了那个人一下吗?”亚当绝望地说,“操。我杀了人?现在他死了,你要惩罚我?听着,我很抱歉。我推了他一下。但我甚至没用力!最多也就是推开一扇门那么大的力度!他站在前面,我想让他让开。我都不知道他是怎么倒在地上的。”
“那个人有先天性心脏病。”天使说,“在被你推开的时候,他的心脏病发作了。”
亚当怒火攻心。
“谁会知道啊?这-这根本是不可预见的!”他叫起来,“这不公平。你不能因为这事儿杀我。就算是法官,也不一定会让我因为这事儿坐牢。现在,你要为了这事杀了我?”
“我不是来杀你的,先生。”天使耐心地解释,“我说过了,我到这里是为了拯救你的灵魂,避免在死后你出现在地狱。”
“地狱?”
“是的,地狱。”
“嗐!”亚当说,“我以为多大点事。”
就在下一秒,他只觉得喘不上气:那女子粗鲁地扯住了他的领子,让他的脸正对着自己的脸。她燃烧的金色眼睛中正孕育一场风暴。
“这是件大事!”她严厉地说。
亚当有点幽怨地看着她。他很想说:你弄疼我了!但这样讲似乎有点跌份。
好在天使很快松开了他的领口。他试图缓和一下气氛。
“嘿,我们有话好商量。”他说,“既然你是来帮我的,那么你得把我带回去啊。所有人都会谈论这件事的。假如我是无辜的,这只是个意外,那么,为什么我要逃跑?我怎么向他们解释啊?”
“他们会忘掉今晚的细节。”她说,声音依旧紧绷着,“天使只会出现在祂们选定的人面前。你不用和任何人解释这个。”
“你瞧,我挺感激你的。我可不是那种屁事不懂的人。”青年放软了语气,“你为了拯救我的灵魂,一路把我带到了伊拉克。我敢肯定这费了你不少事。我真愿意请你喝一杯。但,既然他们会忘记这件事,为什么不放我回去呢?在哪里拯救我的灵魂,难道不都是一样?”
“不行,先生。”她说,“你必须和我一起待在这里。不然,天堂会发现你的。”
“听着。能和你春宵一度我挺乐意的。但我们能换个地方不?”亚当尖刻地说,“比如,美国境内?旅馆?我的公寓?你带了避孕套吗?天使需要避孕套吗?”
他做好了被扇一巴掌的准备。然而,天使不为所动。“不,先生。”她说,“你必须待在这里。”
“操!”他放弃了。这天使软硬不吃。
“你想干什么?”
“确保你的灵魂进入天堂。”那天使严肃地说。
亚当两个眼球向上一翻。
“我要睡觉了。”他宣布。
他走到一面背风的石壁旁,坐了下来。那天使亦步亦趋,跟在他的身后,在距离他几步之外的地方坐下,像一道银色的影子。
“倒霉。我真不敢相信自己要睡在荒郊野外。”亚当说,“既然你说你是天使——那么,变一座房子出来给我吧。”
那银白色的天使竟然显得有些羞愧。
“抱歉。”她说,“我是个除魔天使。我可以召唤一些我的物品,但我没办法在人间使用这样的魔法。我不能变出房子来,先生。今天情况紧急,我没准备什么。但是第二天早上,先生——我会想办法的。”
“那么,你有毯子吗?”亚当问,“外套?这儿还怪冷的呢,老总。”
那天使犹豫了一下。突然,她上前,张开翅膀,裹在亚当的身上。
青年被吓了一跳。不过,很快,本着既来之则安之的心态,亚当伸出手去,好奇地抚摸着那对翅膀。他的手指掠过强壮有力的光滑飞羽,陷进温暖的羽绒里,抓了两下。
“哈,”他说,“没想到这还挺舒服的。”
“先生。”天使的声音有点紧张。
“噢!不能摸,是吧?”到了这地步,亚当依旧本性难改,忍不住犯贱:“我懂你,妹儿。”
“不能摸它。”她说,“不然……”
“嗯哼,嗯哼。”亚当说,手上很重地摸了一把:“不然怎样?”
下一秒那翅膀弹开,啪的一声抽过来,正中对方鼻梁。亚当痛叫起来,天使惊慌失措。
“抱歉!”她叫。
“操!你干嘛打我!”亚当控诉。
“我不是故意的!”她说,“抱歉。这就是不能碰的原因,先生。人有膝跳反射,我的翅膀也是一样。我刚刚就是想提醒你这个。你还好吧?”
“我一点都不好。”亚当哼哼唧唧地说,“这疼死了。”
然而,羽毛温暖地包裹着他,给了他一些肉体和精神上的安慰。今天他实在受了太多惊吓。
“我要睡了。”他喃喃道。“亚当,你只是太累了。法学院终于把你摧毁了。”
“晚安,先生。”天使说。
“晚安,天使。”亚当说,“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鲁特琴(注)。”他听见那天使说。
亚当睁开了眼睛,祈祷在自己眼前出现的是天花板。他没有看到天花板。天色昏暗,太阳被掩在云层后面,旷野有荒凉凄惨的意味,让人置身其中,便禁不住想要狂呼乱喊。那个天使坐在他的身边;她的翅膀合着,翅膀的背面与她的短袍一样是黑色的,仿佛她正准备一个葬礼。
“中午好,先生。”天使说。
“唉。”亚当破罐子破摔地说,“闭嘴吧,贱人。”
他闭上眼睛,心想:我在睡觉……我在睡觉……
“我找到了一个石洞。”她说。
我在一个快活的地方……我在一个快活的地方……
“在我们把房子建好之前,可以住在那里。”
亚当翻身坐了起来。
“唉,我操,你赢了。”他说,“我不是在做梦。我昨晚没刷牙,所以我现在真的没心情。听着,鲁特琴,是吧?鲁特?究竟怎样,你才能放我回去?”
“我不能这样做。”鲁特说,“你必须待在这里。”
“再说一遍,为什么?”他严厉地问,“你说我杀了那个人。但是,我还没死,对吧?”
“是的。”鲁特说,“你还活着,先生。”
“那你为什么你这个天使要把我带到这里?”他问,“你说你要拯救我的灵魂,什么的——难道我不应该,比如说,干点好事吗?赔偿那个倒霉的家伙的家人?做社区服务?蹲监狱?”
“不。”鲁特说,“只要你的行为直接导致了对方的死亡——你杀了人,你的灵魂就属于地狱了。”
“既然我的灵魂已经属于地狱了——那你在这儿做什么?”
“避免你的灵魂下地狱。”鲁特说。
“对不起,”亚当说,“我看不出其中的关系。假如你跟着我,我的灵魂就可以不下地狱吗?这难道不是已经决定好的吗?”
“所以我们在这儿。”鲁特说,“这里是地球上唯一一处天使之眼达不到的地方。”
“呃,异议?”亚当大叫,“你以为我是什么?蠢货吗?你不是天使吗?你怎么能找到这里呢?”
“我利用了一个漏洞。”她说。
“行吧。让我们从头理顺一下。”亚当说,“你是天使。我杀了人。所以,你找到我说,我会因为这件事下地狱。”
“是这样的,先生。”鲁特说。
“你把我带到这儿来。因为天使看不到这儿发生了什么,所以天使就不会发现我干了什么,所以我不会下地狱?”亚当问。
“大体而言,是的。”鲁特说。
“你在说谎。”亚当说,“我又不是在这里把那人杀死的。当我把那人杀死的时候,他们就知道是我杀的了。”
“天堂的审判存在漏洞。”鲁特解释,“当一个人的灵魂脱出身体时,他其实并没有死亡。只有当这个灵魂到达天堂或地狱时,他的名字才会出现在名册上,被认定为死亡,他的死因才会就此被追溯,从而发现是你杀死了他。这是为了填补另一个漏洞:有些时候,脱出身体的灵魂会返回他们的身体,死亡可以被避免。这就是所谓的灵魂出窍。现在——这个灵魂现在在我这里。这具身体还没有死去,自然不会被认定为死亡……”
“你囚禁了他的灵魂?”亚当难以置信地问,“操!天使——他们——我说,他们不会发现吗?”
天使不是全知全能的。”鲁特微笑起来。“他们按照规则行事。规则没有被违反。在地球上,只有这个地方能够避过他们的耳目,他们不会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但是,你他妈的又是怎么发现的呢,嗯?”亚当问。
“因为我的工作是确保你能够升入天堂。”天使说。
“你的工作?你们还有这样的工作?天堂派给你的工作?我没听说过哪个杀人犯说自己看到了天使啊?噢!你别说,真有这么一回。但那人用的药我听都没听说过。”
“有些时候天堂会派天使让人们在天堂和地狱之间选择。”她含混其词。
“所以这是天堂的意思?”亚当困惑地问,“可是,你的意思是,只要我待在这里,天堂就不知道我杀了人;因为那个人的灵魂在你这里,无法到达天堂,也不会到达地狱;所以不会有人知道他死了。你在瞒着天堂——”
鲁特冷笑一声。
“我们在指令下做过很多瞒着绝大多数天堂居民的事儿。”她说。
“我一定漏掉了什么。”亚当喃喃,“我一时搞不清楚。但我一定漏掉了什么。再说,‘我们’是怎么回事?”
“你曾经是我的长官,先生。”她说,“我们一起工作。”
“我曾经是个天使?”亚当难以置信。
“是的,你曾经率领天堂的军队。”鲁特说,“我是你的副官,先生。在曾经的‘大灭绝’中,我们负责屠杀地狱中的罪人。”
“你被天堂允许这样做吗?”他依旧抱有一丝希望,“我是说,囚禁人类灵魂这件事。不知道为什么杀死罪人的灵魂听上去挺合理的,感觉像你的本职工作。所以我不是对后者有疑问。”
鲁特摇了摇头。
“所以这就是为什么你要待在这?和我一起?”他问,“避免天堂发现你囚禁了那个灵魂,而你本来不应该这么做?”
“你也可以这样说。”鲁特说。
“但我以为——你说这是天堂的工作——然后你又说这得瞒着天堂,因为天堂不允许你这么干——”亚当困惑地说。
鲁特开始冒汗。突然,亚当福至心灵,大叫起来。
“啊哈!我知道了。你肯定捅了娄子。难怪你对我这么客气!”他说,“工作上的事儿吗,不用多说,懂得都懂……瞒上不瞒下。等等,既然我是你的长官,那我应该是你的上级……总之,你懂我的意思。你放心好了,小凶奶。我这样的男子汉……不会对你现在的上司打小报告的。”
“天啊。”亚当又说,“我饿了。我在这里吃什么?”
“这里有一些野葡萄、野菜、橄榄树和一些果树。”女子说,“我可以为你打猎。当然,之后我们可以在这开垦田地,也许能驯化一些谷物……”
“什么?”亚当大惊失色,“开垦什么?”
“当然,我们大概需要三到五年,开垦足够的田地……”
“什么三到五年?”亚当惊恐地说。
“你在这里什么都不会缺少的,先生。”那神秘女子耐心地说。
“这里他妈的什么也没有!”他尖叫起来,“我该怎么洗澡?”
“这里有河,有泉眼……”
“我该怎么娱乐?”
“我来得太急,没能带来你的吉他,先生。”她说,“我不能打开通往天堂的传送门,但是我有一把鲁特琴、纸和羽毛笔。这对你完全是小菜一碟,先生。你曾经做得比这好得多……”
“我-我的夜生活呢?嗯?”希望能够把对方吓退,尚存希望的亚当说。“我得做爱!你说怎么办?”
“我当然可以和你做爱,先生。”那女人面不改色地讲。
“我操!”亚当用双臂环住自己的身体,惊恐万分地大叫起来,“天哪!离我远点,小妞!你这样未免有点太极端了,有人和你说过吗?”
就在下一秒,他的胃惊天动地地响了起来。
“我去找点吃的,先生。”鲁特说,“就待在那边的石洞里吧。它的旁边就有个泉眼。记得不要乱走。附近很危险。你在这里会是安全的。明天,我们可以在这附近走走看看……”
*
鲁特回来的时候带了一只野山羊和一捆干树枝。山羊血流尸横,被割开的喉管大敞着,猩红的血迹点点滴滴渗了一路。她把羊掼在地上,拿出一只匕首,熟练地剥皮切肉。亚当,依旧摸不清她的来路,有点戒备地看看她,又看看那只山羊,不免生出兔死狐悲之感:这母夜叉不由分说将他掳到这里,保不准哪日就会将他也剥皮吃了。也许,她根本是个伪装成天使的恶魔。她不穿白袍子,翅膀也不是纯白的颜色。不过,不知怎的,他心里倒并不真的很害怕她。
那羊肉没有加盐,但亚当实在饿了。然而,随着他的肚子渐渐充实起来,很快,那个令他担忧的问题重新浮现,仿佛随着一个水池中的水流入另一个水池,原本掩盖在水下的石头便露了出来。
“所以,我们要一直待在这里,直到我死?”终于,亚当吃掉他能吃得下的最后一块肉,问。
“是的。”鲁特说。
亚当拍拍屁股,从火堆边站了起来。
“我要去杀了我自己。”他宣布。
下一秒,他惊讶地发现世界在他眼前横了过来。他的肩膀疼痛异常,一个戒备的天使正压在他身上。
“你不能杀了你自己,先生。”她咬牙切齿地说,“想都别想。”
“天哪,放松点,小妞!”亚当叫起来,“我只是要去洗个澡,趁着水还没那么冷。”
他又说:
“这么热情!走,和我一起洗澡去,宝贝。”
鲁特一言不发。她扇了扇翅膀,轻轻巧巧地起身;亚当则十分费力地从地上爬起来。
“再这样的话我真的要揍你了,混蛋。好在你是现在把我按在地上。”亚当说,“时候正好,挑我要洗澡的时候来。”
他走出几步,发现鲁特在后面亦步亦趋地跟着。
“你要干什么?”亚当警惕地问。
“洗澡去啊。”鲁特说。
“停下!停下!”亚当尖叫,“我错了。算我错了。你就坐那。我马上就回来。”
第二天出了太阳。按照昨天的计划,他们开始探索这片土地。
他们并肩走在旷野上,目之所及颇为荒凉,一眼望去,只见稀稀拉拉的几棵橄榄树,偶尔能够看到野羊的踪迹。亚当惊恐地发现自己已经无师自通地开始计划如何把它们捉起来圈养,他平时可是吃了上顿便不担心下顿,到了这里不知怎地变得未雨绸缪了起来。他一个月去杂货店的次数也比不上他一星期去快餐店的次数,到了这片荒漠上,却成了鲁滨逊。像鲁滨逊一样,他的身边跟着一个星期五;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的是,这个星期五是个来自天堂的神秘女子……
“先生!”星期五说,“那儿有些葡萄。”
亚当定睛一看,果然看到一些十分顽强的葡萄藤。走近一看,倒也确实有几串可吃,不过,绝大多数葡萄还未成熟,成熟的葡萄又只有他大拇指甲盖那样大。摘下一个放在嘴里,味道倒是酸中带甜,只是一口下去,吸掉汁水,葡萄肉便韧得几乎咬不断,其中包着一大串葡萄籽;惹得亚当有些失望。不过,他的身体十分诚实,吃掉一个,又摘了一个葡萄塞进嘴里。
一只鸟落在不远处的葡萄藤上,开始啄葡萄吃。鲁特见状,扇动翅膀,将那小鸟赶走了。
这倒有趣,大鸟赶小鸟……。亚当心想。
“先让它们吃吧。”亚当说。
“好主意!先生。”鲁特说。
不多时,那小鸟又落在了距离他们不远的地方,开始吃葡萄。一开始,它还有些戒备;不时抬起头看一看。不过,很快,它便放松了警惕,开始埋头享受它的食物。亚当看得有趣,说:
“这鸟倒也不……”
话音未落,天使扑了上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把抓住了那只小鸟,拧断了它的脖子。
“你的计策管用了,先生。”鲁特很自豪地说,“我们可以用葡萄做诱饵,抓更多的鸟。”
亚当目瞪口呆地望着这一幕。
“你要现在吃吗,先生?”鲁特问。
“来,”亚当说,“咱俩一块儿吃。”
鲁特将小鸟的皮整个剥了下来。他们在背阴处生了一堆火,然后开始分那只小鸟的胸脯肉。
“你的意思是,我本来可以上天堂?”亚当一口将那点肉塞进嘴里,问。
“是的,先生。”鲁特说。
“姐们!”亚当说,“在十一年级的时候我把上了一个小妞,第二天就把她甩了,因为我在和她搞的时候问她我能不能和她的蕾丝边姐姐三人行。就算这样我也能上天堂吗?”
鲁特点了点头。
“我靠!”亚当衷心赞叹,“牛逼。”
“我好无聊。”他又说,“你之前说有点啥?”
“我有一把鲁特琴……”她说,“还有纸和笔。”
“都拿出来。”亚当说。
一把鲁特琴出现在那天使的手中。亚当将鲁特琴接了过来,将它放在手里拨弄了两下。
“我想这是古典吉他的前身,先生。”鲁特说。
亚当忙着玩他手里的琴,嘴里叽叽咕咕。“琴弦太密……噢!一次拨两个弦。这么来。”
鲁特静静地注视着亚当。
“这东西比吉他的音域更好。”他评价,“也算没白长这么多弦。不过,吉他更适合舞台表演。我是个摇滚明星,宝贝。”
天使的表情突然显得柔和。
“我知道。”她说,“我都看到了。”
“你看到我之前的演出了?”亚当兴致勃勃地说,“我是说,天堂里有这么带劲的东西吗?”
“曾经有的。”鲁特说。
“你有一把鲁特琴,是因为你的名字叫鲁特吗?”亚当问,“有名叫管风琴的天使吗?她把管风琴放哪?”
“这是你的鲁特琴,先生。”鲁特说,“在你发现了吉他后,这把鲁特琴交给我保管。”
亚当显得有些心不在焉。他不停地拨弄着鲁特琴的琴弦。
“你之前也说了我的吉他,还有——我是你的长官。这是怎么回事?”他问,“既然你说的是真的,那么,发生了什么?”
“你是天堂的军队的统帅。”鲁特说,“我们除魔天使的首领。”
“听起来挺牛逼的。就像圣经里的天使?我有名字不?”
“你是亚当,先生。”鲁特说,“天堂中的第一个人类灵魂,上帝的造物,伊甸园中的亚当。”
鲁特琴的声音停了。青年瞪大了眼睛。
“你在开玩笑。”他说。
“这千真万确,先生。”鲁特说。
“所以,我是亚当。在死后,我的灵魂升入了天堂,成为了天使。”
“是的。”
“这说不通。”亚当说,“按照圣经的说法,我的一个儿子杀了另一个儿子,那个时候我还没死呢。为啥我的儿子没上天堂啊?”
“我不知道,先生。”她说,“但是,你是天堂里的第一个人类灵魂。”
“这信息量对我来说有点太大了。”亚当喃喃。
过了一会,他说:
“所以,我的屌是世界上的第一根屌?”
“这确实是的。”鲁特说。
“硬核。”亚当说,显得有些得意。
那天使的嘴角浮现出一个很小的微笑。
“你说我是天使,负责清除地狱里罪人的灵魂。”亚当说,“这听上去有理。但是为什么我不再是天使了?我犯了什么错吗?所以他们把我贬了一级?”
那微笑停住了。然而,它残余的动作依旧驻留在脸上,像夜里被吹皱的冰冷湖水,使人觉得寒冷。
“你被地狱里罪人的灵魂杀死了。”鲁特说。
“哎唷。”亚当说。
“但是你的灵魂并没有被毁灭。上帝拯救了你的灵魂,但是,给了它凡人的身体。”鲁特停顿了一下,“我——我作出了一个交易,发现了这件事。然后,我找到了你。”
“所以,你想让我回到天堂,官复原职?”亚当问,“但你说我杀了人——还有,你怎么办?你现在坐着我的位子,对吧?还有,你这样干——姐们,你囚禁了一个人类的灵魂!你说了天堂不允许这么干。天堂在发现之后难道不会把你,我不知道,流放?或者关进监狱?天堂有监狱吗?还是说地狱就是天堂的监狱?”
“那个职位不复从前的样子了。”鲁特说,“我只是必须确保你进入天堂。但我承认的长官只有你一个,先生。”
“天堂有什么必须要我做的事儿吗?还是说我们睡过?”亚当问,“你是我在天堂的老婆,还是怎么着?不然我想不出来这是怎么回事。”
“很遗憾,没有,先生。”鲁特说。
“呃……好……吧?”亚当犹豫地说,“我有点不明白那个很遗憾是怎么回事,不过挺好的,挺好的。”
“这些年我一直在天堂看着你,确保你的事儿不会出差错……”鲁特说。
“你别这样。”亚当说,“我有点害怕。”
“我付出了一些努力,你就不会误入歧途。”
“什么?”
“这样你就不会误入歧途,最后出现在地狱……”
“什么努力?”亚当问,“让我从文明社会蒸发的努力吗?”
“不。”她咬着牙说,“我做了一些事,让你的生活变得顺利一些。”
“比如呢?嗯?”亚当扳回一局,开始咄咄逼人起来。
“比如你SAT的选择题。”鲁特说。
亚当显得有些茫然。
“啥?”他问。
“我暗示了你正确答案。”她说。
“我操!不是吧,真的?”亚当大叫起来。“……不知道为什么,我确实好像知道一些答案,但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知道……你是怎么做到的?”
“天使的方法。”那独臂天使表现出得意来。她薄薄的嘴唇向上翘着,显得有些狡黠。
“难道LSAT也是吗?”
“你觉得呢?”鲁特反问。
“该死的!”亚当说。
“我还让他们选你做学生会主席。”现在,她开始炫耀了,“当然,靠着给他们暗示。”
“所以,我的大学录取也是这么回事?”
“我可能还在你的文书上动了点手脚。”鲁特承认。
“我操!”亚当大叫起来,“我就知道。我最后也觉得在文书里提到我的睾丸太过了。但最后他们竟然通过了我的申请,我还以为他们喜欢这调调。但不许你他妈的乱改我的大作,小贱人。”
“对不起,先生。”鲁特毫无歉意地说。
“所以,你是我的守护天使。哇!酷。谢了。不好意思,现在一切都被你搞砸了。我本来还有大好人生呢,鲁特。”
“对不起。”天使说,“但你必须升入天堂。我不能让你被困在地狱里。我决不能。”
亚当叹了口气。
“好吧,喂,鲁特,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他问,“为什么天使看不到这里发生了什么?我们一定要待在这里吗?这儿是伊拉克。妈的,外面在打仗呢。炸弹有可能明天就会落在这附近,你知道吗?这儿不安全。”
“这里是安全的。”鲁特说,“天使无法踏足这里。这里也不受人类的管辖。”
“这里可以受炸弹的管辖。”亚当说,“该死的!我是你的上司。假如你这么确定这里是安全的,我命令你告诉我为什么。”
天使注视着他。
“因为这里是伊甸园。”她说,“伊甸园之界中的任何物质,都不能伤害亚当。”
亚当吃惊地望着他所处的这片砂石荒漠。这里几乎是一片不毛之地。他的脚下是鸟皮、鸟毛和半只山羊腿。目之所及,没有任何芬芳的鲜花与丰美的果实,没有潺潺流淌的小溪,只有野草同野葡萄藤顽强地生长。
“等等。”他说,“你告诉我这破地方是伊甸园?那些花啊草啊果子啊之类的东西呢?圣经里说的那些手执火剑,守卫着伊甸园的天使呢?”
“曾经这里有天使把守。”鲁特说,“但是,在大洪水后,这里就被废弃了。大洪水毁灭了一切,包括伊甸园。”
“……噢。”亚当说,“这就解释得通了。”
“天使不能进入伊甸园,是因为自从路西法闯入伊甸园之后,上帝对伊甸园下了禁制。他让天使守卫在伊甸园附近,并且任何天使都无法窥探伊甸园之内发生了什么。能踏足其中的原本只有亚当和夏娃的灵魂……”
“而我是亚当,对啦,对啦。但这说不通,小妞。”亚当说,“既然你是个天使,还是个——没别的意思哈——看上去没那么牛逼哄哄的天使,”他摊开手,“你能找到这里,我不意外,可能是我告诉你的。毕竟你说我是亚当。但你是怎么进来这里的呢?你是怎么进到伊甸园里来的?拜托!不要告诉我你是夏娃。”
“不,”她说,“我不是夏娃。”
她垂下头去。这时,她显得心事重重。在她的头顶,那纯洁的、仿佛由光线凝成的圆环正微微颤动。
“我能踏足伊甸园,是因为我戴着你的光环,先生。”她低低地说,“你身为天使时的光环。”
太阳落下去了。
血红色的地平线在燃烧。鲁特放下正搭建葡萄架的手,一动不动地凝视着落下的太阳。
“你在看什么?”亚当问,“这是你第一次看到落日吗?”
“是的。”鲁特心不在焉地答。
“你从前没有来过人间?”
“不,”她说,“我来过几次。只是没有亲眼看到过……这个。”
“挺壮观的,是吧?”
“但是——太阳。”她的声音绷得很紧,“它看上去像是要消失了。”
“冷静点,天使。”亚当说,“只是太阳落下去了。它会回来的。”
血红的黄昏降临了。天使的焦躁不安不是毫无理由的:黄昏本是死亡的进程。地平线仿佛一道狭长的伤口,黄昏中,大地在流血。血掩盖了它原本的颜色,而夜幕降临之时,便是鲜血流尽之时。
伊甸园只剩下昏暗的躯壳。黑暗如潮水般涌上来。天使沉在黑暗之中。她本该与这片土地一样褪色,然而,她头顶的光环正柔和地闪着光。因此她苍白的头发与面孔同样在黑暗中反射着柔和的光。
“喂,”亚当又说,“你说,这光圈是我的——我能摸摸它吗?”
鲁特没有说话。她低下头去。让亚当的手指抚摸那原本属于他自己的光环。
天使一阵战栗。
突然,仿佛想到了什么,那天使猛地抬起头来。
“你想起什么了吗,先生?”她充满希望地说。她依旧期待一个奇迹。
“一点没有。”亚当干脆地说,“挺好摸的,在你身上看着不错。”
他们在葡萄园的附近找到了更好的居住地点。这个岩洞更大,更宽敞;月光能够照进来。他们弄来一些树叶,铺了个床。山羊皮被放在洞口风干。亚当依旧不住地抚弄着那只鲁特琴,自顾自地演奏一些旋律。
“所以,鲁特。”亚当说,“我有个问题要问你。”
“怎么了,先生?”天使回答。
“我是怎么死的?”他问,“我是说,当我还是天使的时候。”
鲁特沉默了很久,以至于亚当以为她不会再回答这个问题了。但是,她还是回答了这个问题。
“你在一次大灭绝任务中牺牲了。”
“这个大灭绝具体是怎么回事儿?”亚当问。
“地狱的人口过剩。”鲁特说,“出于各种原因——也许是觉得自己人数众多,力量已经壮大;也许是出于改善条件的需要——他们打算反叛天堂。所以,你提议,我们应该采取措施,将这些罪人抹杀一部分。六翼天使在考虑这个提议。
“然后,我们除魔天使出现了。我们都像你一样,有人类的面孔和一对翅膀;与其他的原生天使截然不同。我们是你的军队。”
“六翼天使同意了这个提议。为了保卫天堂的安全,每年一次,天堂派遣我们到地狱,消灭那些罪人;但是,这件事必须对天堂居民保密。”
“听上去我是个大功臣啊。”亚当说,“无名英雄。”
“但是,”她的声音出奇地平淡,“事情不一样了。大灭绝已经被取消了很多年,因为有证据证明,罪人能够完成救赎,升入天堂。而且,天堂居民知道了大灭绝的事。现在我们的风评不是很好。”
“你是说,他们需要一个方案,所以我提出了个方案,然后这些人说可以,”亚当复述,“我辛辛苦苦地给他们干了活儿,最后我成了那个混蛋。哇。”
“是这样的,先生。”
“我不知道罪人还能升上天堂呢。”亚当说,“他们真应该在分类的时候再小心一点的。还有,既然这事儿也能成,为什么你不直接让我下地狱呢?”
“因为这条路对你来说走不通,先生。”鲁特说,“我不怀疑你的资格。但是……对你来说,这事儿行不通。我在想……”
亚当长出了一口气。
“唉,你这榆木脑袋别操心了。”他说,“睡吧。”
美国在伊拉克和叙利亚对……及其附属民兵所使用的七个地点的八十余个目标进行了空袭,以报复约旦的致命无人机袭击。该袭击造成数十名士兵手上。美方随后表示,将对这些民兵组织采取进一步行动。这些民兵组织几个月来一直在该地区袭击美国军队及其联军。
伊拉克政府表示,美国的空袭造成至少十六人死亡。其中包括了平民。
五角大楼表示,美国中央司令部正在继续对军事行动的战斗损失进行评估……
轰炸机在夜间轰炸。它们像鸟一样掠过晴朗的夜空,鸟的内脏是死亡。
鲜血在伊甸园之外流淌。伊甸园砂石遍地,一片荒凉。
最初的人类灵魂坐在被废弃的伊甸园之中。他的膝上睡着一个犯了错的天使。微弱的月光照在他们的身上。天使正沉溺于梦境之中。她出了汗,面孔扭曲,仿佛她正忍受着极大的痛苦。自她的口中发出含混的、灼热的呼唤。她的翅膀颤抖,如响尾蛇的尾巴一般发出沙沙声,义肢却静静伏着,一动不动。
亚当伸出手去,缓慢、却十分温和地抚摸她的头发。
“喂!鲁特!鲁特!快起来。”亚当喊叫。
“怎么了?先生?有危险吗?”鲁特猛地坐起来,“出了什么事?”
“不,鲁特。”亚当说,“你看。”
他指向白而亮的地平线:金红色的太阳正自荒漠之中被分娩出来。
光芒骤然洒在旷野上:它因这样耀眼的光芒改变了面貌。阴影消失了。荒凉的砂石仿佛天使的光环。远处的树叶在黎明之中闪闪发光,像一千只除魔天使的眼睛。
鲁特以一种近乎狂热的神情直视着缓慢升起的太阳。她的双眼与光环同耀眼的日光融为一体。她的翅膀不自觉地展开;在燃烧的天体之光下,它看上去几乎是金色的。
“看吧?”亚当笑了起来,“早告诉你了。它会回来的。”
不过,随即,他脸上的笑容消失了。亚当静静地凝视着那与他形貌相仿的存在。他们有着相同的头颅,躯干,四肢。相同的双手,相同的面孔。他们沐浴在黎明之中。倘若失去那对翅膀,她看上去几乎是一个同他一样的人类。
鲁特察觉了到他的凝视。
“先生?”
鲁特问。
“你知道吗?就在昨天,我想了很久。我知道有什么不对了,鲁特。”亚当说,“关于为什么你要和我一起待在这里。”
“我确实非常喜欢你,先生。”她破天荒地打趣,“你可以不必对我重复了。”
“不,鲁特。”他说,“我要你实话告诉我。”
他直视着天使的眼睛。
“那个人的灵魂,真的无法回到身体里了吗?”
天使的眼睛眨了一下。然后,她避开亚当的目光,垂下眼睛,盯着自己的脚尖。此刻,她看上去像一个犯了错误的年轻女孩。
“鲁特。我在想你用我的光环进入了伊甸园这件事。”亚当说,“现在,一切都解释得通了。我以为天使是不会说谎的。只有人类灵魂可以说谎。所以,一开始我就没想着你会骗我。但是,我的光环能够让你进入伊甸园,当然也能够让你说谎。
“你和我待在一起,并要求我不能离开这里的原因,不只是因为你不想被天堂发现这样简单吧?
“你带着那个灵魂,不能返回天堂,否则,这件事就会被揭穿。这不必说。
“但是,该死的,纸包不住火。倘若我真的杀死了这个人,这件事归根结底是会被揭露的。既然罪人经过‘救赎’依旧能够升上天堂,那么谁说天堂的居民不会被打入地狱?所以,如果我真的杀死了那个人,就算我的灵魂已经先一步达到天堂,我也不一定能在那里待下去。你的一切努力都是无用的。
“所以,这个人一定还没有死。
“但是,如果这个人不会死,你又何必大费周章?
“唯一的可能是,这个倒霉蛋的灵魂只是因为那次心脏病发暂时离开了身体——无论是天堂还是地狱,没有人知道他的灵魂是否能够重新回归身体。在这个灵魂自己作出决定前,没有任何一个存在知道他是否会死去,下一步会出现在哪里。
“但是,这个灵魂被你截住了。
“同所有人一样,你也不确定他是否会死。倘若他死了,我会下地狱。倘若他没有死,那么皆大欢喜。但是,你拒绝将这件事赌在概率上。所以,你截住了这个灵魂。等到这个灵魂彻底无法回归身体……”
亚当喃喃:
“事情就成了。”鲁特低声说。
“……天堂无法确定他的死与我的因果。他可能因为被我这么一推而死掉,也可能不会死。没有任何人知道。但是你出手干预,使他的灵魂无法回归身体,只能去死,鲁特。所以,天堂不能将他的死怪在我头上。他们会把这件事怪在你头上。
“你把我留在伊甸园,是因为你需要留在伊甸园,躲避天堂的耳目。自来到地球后,你一直同我待在一起;在进入伊甸园之前,你的身体没有离开过我的身体——
“因为世上不能有两个亚当。
“我想了很久,鲁特。天堂的人不是傻瓜。我的灵魂不在地狱,不在天堂,不在地球上他们能看到的其他地方,难道他们不会用排除法,想到我就在伊甸园吗?再说,他们无法进入伊甸园,并不意味着他们不知道我就在这里。我是亚当!我回到伊甸园了。我不知道,他们肯定有提示什么的。他们想确定我的位置是小菜一碟。你知道的。你从一开始就知道。你的目的不是让他们不知道我在哪,而是隐藏这世上有两个亚当的事实。”
他指向鲁特头顶的光环。
“你是以亚当的身份进入伊甸园的,鲁特。”他平静地说,“这就是为什么你坚持我们都要待在伊甸园。在酒吧,你抓住我,当你的肉体没有离开我的肉体时,我们可以被看作是一体的。但我们显然不能一直手牵着手,是吧?当我们分开,世界上就会出现两个亚当。这太可疑了。然而,在伊甸园——天使们看不到这里发生了什么。他们只知道亚当在这。而不知道亚当究竟有几人。
“这样一来,当我死后,我的灵魂到达天堂时,你的事才会被暴露。到了那时,你的事暴露与否便无所谓了:那灵魂已经因你而无法回归身体了。他们没办法因此处置我。你将我留在伊甸园,我想无外乎两个原因。第一,你不能在那个灵魂彻底无法回归身体之前让他们发现你做了什么,所以你不能离开这里。第二,你将我留在这里,被荒废的伊甸园,离群索居,回到谋杀还未被发明出来的年代,在我死后便顺理成章地能够升上天堂。”
太阳正在逐渐升高。在他们身后极遥远的地方,灰色的高地一码一码地变得苍白,再远处,能够看到明明暗暗的破碎山脊与苍茫的峭壁,石块在日光下新坟般蓬勃生长。
“这是一个没受过审判的人类灵魂。你知道吗?”亚当说。
“我不能冒险,先生。已经没有回头路了。我不能冒这个风险。不能。假如这个灵魂真的到达了天堂——那么,一切都结束了!”那天使激烈地喊叫起来,“你的灵魂必须——”
“可你的灵魂呢?”亚当说,“你会下地狱吗?”
“……我不确定。”鲁特说,“曾经有过天使造成人类死亡的先例。他们只是不再能返回到天堂了。没人知道他们去哪儿了。”
亚当抓住了那天使的手。
“不。”她拒绝。
“趁着一切还来得及——你没准还能继续做天使!”“这无关紧要。”
“你的手下们怎么办,嗯?我们的属下?”
“我不关心。”鲁特说,然而,她的声音听起来摇摇欲坠。
“我命令你。”亚当说。
“你已经不是我的上司了!”鲁特喊,“别他妈的告诉我该怎么做!”
“演出已经结束了,鲁特!”亚当吼叫起来,“——演出必须结束了。”
她猛地把面孔埋在自己的双手之中。
“你想起来了吗?”她低低地问,“你想起了天堂的事吗,亚当?”
“没线索。”亚当说。
“不可能!”她喊叫起来,“你是怎么知道这三天的限制的?”
她将双手放了下去。她神色暗淡如影子,只有金色的眼睛中闪动着一点泪光。
“你……有任何关于天使的记忆吗?”她问。
亚当摇摇头。
他张开双臂,让天使将头颅伏在他的肩膀上。在她的头顶,亚当的光环在微微闪光。
“假如你回到天堂,你会想起来的。”鲁特说,“我们可以像从前那样。我们可以假装一切都没发生。你没有被罪人杀死。回到天堂,我们干点什么都行,没人敢找我们的麻烦……但是,假如你出现在地狱,那么一切都结束了……”
“这世上的第一个人类已经死了,鲁特。”亚当说,“你得明白。”
他温和地抚摸那天使的背,直到她抬起头,问:
“为什么你在笑?”
(你想到了什么,亚当?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为了死亡释然吗?难道是因为其他人都抛弃了你,你意识到最后我在陪伴你……诸如此类,这样的原因吗?你回想起伊甸园的时光了吗?你看到了什么?你想到了什么?为什么要对我笑?为什么你要这样对我笑?喂!亚当!回答我!……)
亚当,显得有点茫然,仿佛他不知道为什么对方会问他这样的问题。他眨了眨眼睛。
“我不知道,鲁特,你看上去伤心欲绝。”他简单地说,“我只是想让你感觉好点。”
(Idon’tknow,Lute.Youlookeddevastated.Ijustwanttocheeryouup.)
夜幕又一次降临。蓝色的天光灌满了山谷与凹坑,竟显出几分潮汐般柔和的味道。鲁特与亚当并排躺在树叶上,注视着月光下的葡萄园。
“我猜我得从法学院退学了。”亚当说,“不过我倒是不介意这个。这里辣妹太少。女同性恋挺多。我不是对女同性恋有意见。女同性恋有很辣的那种,也有不辣的那种;这里不辣的那种比较多。
“假如那个倒霉蛋真的死了,我也许会去坐牢。但其实我挺为那家伙感到抱歉的,真的。这事儿不是我的错,也不是他的错。我们只是太倒霉了。当然,假如他死了,最倒霉的应该是他。假如他不要死,我们就都得救了。但是,假如他倒了霉,我还是要去蹲监狱。”
亚当又说:“在蹲监狱之后,我得出来找个工作。我应该转行去做摇滚明星。
“我的摇滚屌到炸了!你应该看看观众们的反应。在我上台之后,他们被摇得魂儿都丢了。别告诉我这也是你的能力,鲁特。”
天使的脸上浮现出一个小小的微笑。
“不,先生。”她说,“这完全是您自己的天赋。”
“棒极了。”他说,“我就知道。我的吉他是无敌的。当我有了自己的乐队之后,我也会让你上台的。还有,叫我亚当。”
过了一会儿,他又说:
“所以,地狱是个什么样的地方,鲁特?我得有个心理准备。”
“很糟糕。”鲁特说。
“比新泽西还糟糕?”亚当问。
“差不多。”鲁特说,“而且天空总是红色的。”
“老天!这太恶心了。”亚当说。
“是啊。”
“天堂呢?”
“白昼。”鲁特说,“永不停止的白昼。但是,有时你可以看到星星。”
“星星!”亚当说,“这样的星星吗?”
夜空在闪烁。无数天体静静地悬浮在茫茫黑暗之中。
“不。”鲁特喃喃,“不是像这样的星星。它们的颜色很淡。我想这是因为天堂很明亮的缘故,那里没有这样……壮观。”
“哈。”亚当说,“如果看不到这样的景色,做天使似乎也没那么有意思。”
“伊甸园是最好的地方。”鲁特说,“你是上帝照着自己的模样做出来的,先生。他希望您能住在最好的地方。人间,有很多比天堂更好的东西,它本该比天堂更好……”
“嗯哼。”亚当耸了耸肩,“但是,亚当搞砸了。好吧,夏娃这个小贱人搞砸了。但是话说回来,也不能怪她太多。那条蛇才是那个真正的小贱人……但是,我们还是搞砸了。如果我像你说的那样,是亚当的话。假如我并不是你口中的亚当,事情也是这样。人类搞砸了,你明白吗,鲁特?这里本来是伊甸园。现在,我不知道,假如你向东开半天吉普车,就会看到一个难民营;或者一个小村子,村民用步枪武装自己。美国向这里丢炸弹。唉。天啊。这里的晚上真是有点东西!你看这些星星!我在城市里待了太久了。既然你没见过落日,那么你见过这样的景色吗,鲁特?”
“我见过,先生。”鲁特说。“你总是在夜晚来到人间。有时候你带着我。你说,在天堂看不到这样的景色。”
“嗯!这样说,我是个好领导。”亚当显得很开心,“我敢打赌,我还会给你们发奖金。”
“你当然会给我们发奖金。”鲁特说。
她的面孔上浮现出一个浅浅的微笑。
“难怪你想让我当你领导呢。”亚当说。
夜空光辉灿烂,闪耀时却如同墓园一般静默无声。也许它们已经死了。恒星的躯体已经消亡。它们的光线经历了漫长的旅程,最终抵达地球,为他们描绘天体的幻象。
上帝允许了这件事。
“所以,倘若我杀了人,我在人间蹲过监狱之后,还是会下地狱?”亚当问。
“哇。那可真扫兴。”亚当评价,“这系统有点问题。我在人间已经坐过牢了。我是说,我还没坐,也不一定会坐牢,但是你懂我的意思,小妞。”
他们静静地看着银色的月光下的葡萄园。葡萄的叶子有银色的绒毛,在月光下被风吹动,如同一线一线的苍白细浪。
“你是个天使,你知道的。”亚当说,“天国的葡萄园。”
“天国的农场里的葡萄园?”鲁特问。
“不。”亚当说,“一个人一大早出去,找人进他的葡萄园干活……”
“……是的。马太福音20。”鲁特低声说,“天国好象一个家主,清早出去雇请工人到他的葡萄园工作。”
“对对。”亚当说,“这人说好了,干一天的活儿,一块银币。然后,他吃了个早饭……”
“先生!”一个除魔天使说,“什么是银币?”
“这是人类在人间用的钱,攻城槌,你这笨蛋。”亚当说,“不要再问问题了。你们到底要不要听这傻逼的圣经故事了?”
“我要听!”另一个除魔天使叫起来。
“我也要听!”另一个除魔天使也叫起来。
“哇,欣赏你的热情,巧克力蛋糕,还有波音F-18。”亚当说,“但是安静点儿,听我讲,你们这些疯疯癫癫的小妞。
“总之,他吃了个早饭,一直吃到九点钟。吃饱了之后,他又走出门去,看见有人在大街上闲溜达。于是,他就说‘嘿!你们也到葡萄园给我干活吧。我会给你们工钱的。’于是,这些人就去了。”
“为什么他们不在街上闲溜达,反而要去干活?”一个除魔天使问。
“因为他们不这样做就没有饭吃,音乐喷泉。”亚当说,“人类世界挺操蛋的。我做人那会儿,不种地就要饿肚子。种地,懂不?我还种过葡萄……
“然后,话说回来。这人吃了早饭,招了这么几个人,又去吃午饭。吃了午饭,他又出去招人干活,说,你们也来葡萄园工作,我会给你们工钱。于是,这几个人也去了。然后,他又去吃下午茶……”
“天哪!”一个除魔天使惊叹,“他真的好能吃!”
“别打断我,父权制,你这个小贱人。”亚当说,“他有一整座葡萄园,他他妈的想怎么吃就怎么吃。吃了下午茶,他又出去,找了几个工人,说要给他们工钱。晚饭之前,他又来了点儿点心。然后,他出去了……”
“我想吃点心。”一个除魔天使说。
“唉,我操了,马龙·白兰度。”亚当抬起手捏住眉心,“我就当没听见。
“总之,他到街上去,又看到一些人站在外面,看上去挺饿的。他就说,‘为什么你们不去做工换点东西吃呢?’这些人就说,‘可是,没有人要我们’。于是,他说,‘来我的葡萄园做工吧。我会给你们钱买东西吃。’
“然后,太阳落山了。这人对管家说:‘把所有的工人都叫来,最后的到最先来的。’
“所有人都到了。于是,这人让工人们站成一排,给他们发薪水……早上来的、中午来的、晚上来的,统统都得到一块银币。”
“这不公平!”一个除魔天使叫起来。
“那些一大早就来到园子里,吭哧吭哧地干了一天活儿的人也是这么想的,越野轮胎。”亚当说,“所以,他们就这么对葡萄园主说了。
“他们说,嘿!我们始终都表现得很好。我们一直听从你的指示,为你辛苦劳作。结果,你却给这些刚刚听从你的话不久的人和我们一样的报酬。好吧,这其中有些人也许只是时运不济。但其中也有些人,是懒汉,小偷,强盗,街溜子,没有人想要他们为自己工作,他们饿着肚子是自作自受……现在,他们听了你的话,为你摘了几分钟葡萄,便得到和我们这些始终为你奉献的人一样的报酬。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呀?你讲不讲道理?”
“他最好有个好理由。”一个除魔天使愤愤地说,“这太不公平了。”
“他确实有个理由,霸王龙。”亚当说,“他是这样说的。
‘朋友,我并没有亏待你啊。我们不是说好了,你做一天的活儿,我给你一块银币吗?这你也同意啊。这是我的钱,我想怎么用,难道不是按照我的意思来吗?还是因为我仁慈你就嫉妒呢?拿着银币走吧。’
“因此,在后的将要在前,在前的将要在后。”
一时,除魔天使们面面相觑,都没有说话。
“好了,姑娘们。从这个故事里,你们学到了什么?”亚当问。
“不在葡萄园干活,就没有饭吃。”
一个除魔天使说。
“钱是你的,你想给谁多少都是你的意思?”
另一个除魔天使说。
“呃,犯了错的人是有可能改过自新的,无论什么时候开始都不算晚;而且会因为正确的行为得到奖赏?”一个除魔天使试探着说。
“天哪,唯逼。”亚当说,“你——”
“维姬。”那除魔天使纠正。
“可笑!”一个一直站在亚当身边的、始终沉默着的除魔天使开口了。她的声音像一条燃着的冷火的鞭子。
“难道你在同情那些因为犯下错误没有进入天堂的人?这个故事是个陷阱。我们没有犯过错,所以我们在天堂。罪人们犯了错,无论他们怎样悔过,做了就是做了。他们本可以在葡萄园做工,他们却在外面偷盗,欺骗,杀人。所以他们会下地狱。将他们抹杀,就是我们的使命。”
维姬没有说话。她看起来不太舒服,但她并没有退缩。
“鲁特。”她说。
“我会盯着你的。”鲁特对维姬说,“你最好别被我抓到犯错。”
“嘿,好了,好了,鲁特。冷静点。”亚当说,“姑娘们,鲁特的话正是我想说的。你们没有一个人发现这故事不对头!我们,没犯过错误,所以我们在天堂。天堂是身处天堂的人的报酬。倘若只要罪人忏悔,就能上天堂,那他们做的事儿怎么算,嗯?规矩就是规矩,白纸黑字。你违反了规矩,得到的东西就不一样了。逼,你刚才的想法很不好,一点都不酷。不过话说回来,你们都是我的得力爱将。下次大灭绝的时候,我期待你们的表现。所有人!”
除魔天使们交头接耳起来。就在这个空当,亚当略微俯下身来。
“当然啦,虽说都是得力干将,我更喜欢你一点,鲁特。”他用半边嘴巴小声说,“这就是为什么你是我的副官。别介意哈。”
然后,他高声说:
“现在,女士们,谁想去吃点东西?我们去把利未人玛他提雅的汉堡店挤爆!每个人都有奶昔喝。我请客。”
“你知道我为啥提到了这个故事不,天使?”亚当说。
月亮已升得很高,一切皆刷上一种近乎惨烈的黑白色彩:它们原本的色彩褪去,消失。世界毁灭。每一夜都是世界毁灭。黑白分明,如同版画。
“你瞧,按你所说,规则就是非黑即白的,鲁特。”他说,“我犯了个错误,推了人一把。这是件非常小的事。我甚至没想着伤害他,只是想让他闪开。但假如这家伙就这么死了,我还是要下地狱。你杀了人。不管是出于什么原因:正当的复仇,不小心失了手,甚至自杀——砰!游戏结束。你下地狱。
“写下这个故事的人知道的不多。但是,有一点,他说得很对。
“谁能够升上天国是由上帝决定的。上帝想要怎样,就怎样。据你所说,我是亚当。第一个人类。这是上帝的意思。他允许罪人被‘救赎’过后来到天堂。他允许一个天使被杀死,又将他的灵魂送到人间,现在,这个灵魂有可能下地狱。事情到了最后,在前的将要在后,在后的将要在前。这不是公平与否的问题,鲁特。真正重要的是,上帝是可以不公平的,而我们一点办法也没有。这个人是个穷光蛋。这个人生下来就是个百万富翁。这人生在美国。这人生在伊拉克。这个倒霉蛋生平一件坏事也没有做过,但他有一颗糟糕的心脏,被人轻轻一推,就到了生死边缘。呼!你觉得这公平吗?但事情就这么发生了。上帝就是这样。
“是的,是的,这不公平。有的事儿我们当然可以做得公平点。这人生下来就要坐轮椅。我们当然可以把公交车加个轮椅斜坡什么的。但是他能用自己的两只脚站在足球场上吗?他要干嘛?我们要干嘛?自杀吗?
“但是,我们不是两手空空,鲁特。上帝也给了我们一些东西。或者说,给了我们不少东西,就按照他许诺的那样。我们得到的就在我们手里。我们当然可以不喜欢它。但是,假如我们真的喜欢这块银币,那么感谢他。这就足够了。
“把那灵魂放回去吧,鲁特。”亚当说,“趁现在还不是太晚。”
“你必须接受这个。”亚当说,“鲁特。演出在很早之前就结束了。太阳已经落下去了。你得听我的。”
“快点。”亚当说。“这是个命令。好吧。我命令不了你。这是个请求。但如果请求不好使,我会采取紧急措施。”
鲁特像是没有在听。她将面孔贴在亚当的手上,眼睛微微开阖,像一只小鸟将脸贴在亲鸟的身上。然后,她闭上眼睛,以一种奇异而美丽的语言,开始念一串祷文。
亚当笑了。
“阿门。”鲁特说。她的双手轻轻地在空中拍了一下。
“这就结束了?”亚当问。
“是的。”她说,“现在那个灵魂去到了它本来应当去的地方。它去完满自己的命运了。”
“好姑娘。”他说。
“我现在应当回到天堂解释这个问题。”鲁特说,“不过,先生,我要先把你送回去。”
一道传送门打开了:亚当认出那是自己在公寓的房间。房间里乱得一塌糊涂,牛仔裤和纸团被丢在地上,地上有一只行李箱,堆着洗了的和没洗的衣服,房间里至少有三个垃圾袋,靠墙处放着一把吉他。
他跨进了传送门。然后,他回头望着鲁特。
“你会在天上看着我的,对吗?”亚当在传送门的那一头说。
“是的,先生。”鲁特点了点头,“如果我还是天使的话。”
“对他们装装可怜。”亚当说,“就说你知道错了。你本来就知道错了!你知道错了,对吧?嘿,我不知道那倒霉的哥们怎样了——但万一他的灵魂真的回不到身体里,或者,他醒过来,但是要告我——你能,我不知道,在梦里帮我对法官说几句好话吗?我觉得让一个天使给我来说两句好话比较有说服力。”
“当然,先生。”鲁特说,“我会在他的梦境里威胁他,不让他起诉你的。”
“这有点太极端了,鲁特。”亚当说,“有时候我真不知道你算不算天使。不过我就喜欢你这样的调调,真他妈太硬核了。”
“保重,亚当。”天使温柔地说。
“你也保重,鲁特。”亚当说,“再见。”
鲁特突然察觉到有什么东西被遗留在她的袍子里。于是,她伸手去摸,摸出了一张折得很小的羊皮纸。那纸上写着:
无私行事不要偷盗反抗权威
做个好天使,鲁特
亚当
她看到一个小人的脸,从中能够依稀辨认亚当的特征。另一个小人的脸,鲁特,在亚当的身边。
他们的脸在羊皮纸上微笑。
嘿,上帝?我很久没有和你说话了。前几年,我一直在联系你;但你一直不回应我。我想你还在生我的气。我最近挺好的。地里的收成挺好,我还种了葡萄。两年之前夏娃的肚子鼓起来了。我以为她吃得太多。她竟然叫我闭嘴!自从吃了那个苹果之后,她就变成了一个小贱人。她的肚子越来越大,最后一个小人竟然从她的逼里钻出来了。我不知道逼还可以做到这个。天啊!
总之,我们叫他“儿子”。我觉得这个词儿挺酷的。这小孩长得像我。他是我的儿子。这是不是等于我是你的儿子?
不说这个。在生了儿子之后,我和夏娃还得给他们造个老婆出来。这有点过分了。虽然我觉得我应当和夏娃多生几个孩子。我的意思是,二三十个吧。男的和女的都有。然后他们就可以继续生孩子。但夏娃似乎不怎么乐意。我说:嘿!这又不是我的意思。这是上帝的意思……
这是你的意思,对不?你说,我们得生养众多,遍满全地……
嘿,上帝。我知道这事是你的意思。我不知道这是你扭曲的幽默感还是点啥。儿子的事儿真是太可怕了。你回到家,看到一个儿子死了,意识到另一个儿子会下地狱。哥们!
上帝。我总是想到这件事。生命竟然能够就此停止。我此前从没想到这件事会发生。我总是想到亚伯伏在地上,他的背上插着一把刀。在那一天的早些时候,该隐从背后接近他,然后捅,捅,捅。我的一个儿子倒在地上,死了。我的另一个儿子不见了。天啊,你的一个造物杀死了另一个。被杀死的那个还是你更喜欢的。你是怎么能让这件事发生的?
我把亚伯抱在怀里。这感觉如此陌生,不曾体会,仿佛在我的身体里升起一个全新的国度。啊!为什么我在流泪?为什么我想呼唤他的名字?为什么我不再想吃饭、睡觉……我想到他。我们曾经一起大笑、唱歌、吃东西、打猎,我们肩并着肩,走在一起……现在他再也、再也不会出现在我的面前……
谢谢你送来的新孩子。夏娃说我应该感谢的是她。我说,没有我的勾八,你自己也生不出来这孩子……然后我说,你说得对,谢谢你,夏娃。我得这么说。不然她不让我上她的床。这儿的娱乐生活比较匮乏。这是除了吃饭和睡觉之外,我们的第三大娱乐项目。
总之,谢谢你送来的新孩子。我们叫他塞斯。
但是,听我说,上帝,我不想再花力气应对儿子的事儿了。能给我几个女儿吗?让她们听我的话?我会带她们去吃东西,和她们一起唱唱歌,带她们打猎,给她们零用钱……然后她们大概会去和我的儿子们交配。唉。我管不了这个了。儿孙自有儿孙福。
我知道你总会答应我的请求,无论何时。我是你最喜欢的。我知道地狱是你惩罚别人的地方,所以该隐死了之后差不多会去那。没办法。他杀了人。这是他应当承受的。但是,上帝,你觉得人类死了之后,他们会出现在天堂吗?
我觉得这主意不错,你觉得呢?
我的意思是,当夏娃不肯和我上床的时候,我得和谁睡觉啊?如果我在天堂,睡睡天使当然是可以的啦。难不成我要睡自己的徒子徒孙吗?不过我想差不多过大概九百年左右也就可以了。
听我说,上帝。我很久没有和你说话了,但我知道你能听见。
我是亚当。你造出来的第一个人?哈喽?你最喜欢的那个?世界上第一根勾八?你懂我的。
我知道我一直搞砸了。我在莉莉丝的事情上搞砸了。我在苹果和伊甸园的事儿上搞砸了。在夏娃的事儿上搞砸了。在该隐和亚伯的事儿上搞砸了。我把几个天使弄哭过。大灭绝……但你总是给我再一次机会。你救了亚伯的灵魂。也救了我的灵魂。谢了。我开始有点明白这第二次机会的事儿了。但是,你是老大,这事是你说了算,不是别人说了算的。
听着,我这次来是,呃,表示一下我的谦卑,和感谢,还有……
唉。我在想什么呢?让我直说了吧。鲁特。
她搞砸了。当然!她在想什么呢?这种事!但是,我已经解决了。这个灵魂已经自由了。它会去到它本来该去的地方,一切都还来得及。她没造成任何后果。她已经改了……
上帝!像其他的除魔天使一样,她是一个除魔天使。她是被你制造出来的。她们睁开眼睛,看到的第一个人是我。给她们起名字的人是我。在一开始,告诉她们要做什么、不要做什么的人也是我。像我第一眼看到的人是你,给我起名字的人是你,在一开始,告诉我要做什么、不要做什么的人是你一样。塞拉不让她们的工作为天堂所知。所以,除了彼此,她们只能依靠我了。我也许不是个好榜样。我可能教她们骂了脏话。但她们没有父母,没有其他德高望重的天使来教她们怎么做。是的,鲁特有时候是会说“把那个贱人的逼从她的屁股上撕下来……”这样的话。天啊。我觉得这有点太过分了。但是这话里的每个词儿都是我教她的,所以你不能说这全都是鲁特的错。
上帝,我在伊甸园。我知道在这里我基本上是在对你讲其他女人的错:“这不是我犯的错误,是莉莉丝的错,夏娃的错”……但是,这一次,不完全是鲁特的问题,好吗?我也有问题。我应当负责指导她的,可我没有把她教好。但是,这一次,我让她做了正确的事。上一次,就在伊甸园,我没能拒绝诱惑。但是这一次我成功了。事情解决了。那个灵魂走上了它原本该走的道路,天堂,地狱,或回到自己的身体里去……看,一切都在正轨上。我希望那家伙能活着。不然,我就惨了。哈哈!如果我死去之后再醒来,发现自己在地狱里,似乎也没什么办法。但是,我知道你会罩着我的。我是你按照你的模样造出来的。我是这个世界上最早的自拍。
上帝,虽然我搞砸了很多事情,你也把我搞得很惨;但我想要什么,你最后都给我了。我被你制造出来,要吃东西,玩耍——你给了我一座花园。我想要一个人陪着我,你给了我莉莉丝。莉莉丝离开了我,你又给了我夏娃。我想要孩子,你给了我孩子。我的孩子死去了,我想让他回来,你就把孩子的灵魂还给了我。我想在死后去往天堂,我便成了第一个出现在天堂的人类灵魂。我想要听话的女儿,我们一起吃饭,唱歌,打猎;你给了我一群除魔天使。你让我被杀死了。但是,你又让我的灵魂回来了。
我想要的东西都得到了。所以,我知道,在你所有的造物里,你最喜欢的肯定是我。
所以,上帝,拜托!给我个面子,放过鲁特这一回吧。我已经让她改了。理论上来说,她的行为没有造成任何后果:她碰掉了杯子,但在杯子掉到地上之前,她把它接住了。你不是挺赞成悔改这种事吗?我敢肯定她一定改了。所以,原谅她一下啦。Respect!
阿门。
被删除的片段
亚伯死了。于是,他掘了一个坑,打算将亚伯埋在土里。
黄昏来临。
夏娃离开了。亚当也离开了。
亚当回到了他的房子里。他本该吃点东西,但他觉得自己毫无胃口。也许他太累了。他心想,他应该睡觉。然而一躺下他便觉得天花板与墙壁正以一种无可抗拒的力量向他缓缓挤压而来,他无法继续待在这间房子里。于是,他走出房子,伏在泥土上。
太阳落下去了,他却毫无睡意。太阳升起来了,他却依旧伏在土地上。太阳照常升起。太阳升起与否,又有什么区别?升起的太阳对他来说不再有意义。他不想吃东西。不想劳作。夏娃不再与他居住在一起。他的大儿子逃跑了。他的小儿子躺在一抔黄土之下;他的身体会失去原本的形状,会像动物一样腐烂。亚当感觉自己的面孔同样在变化。他的身体正在变冷,关节变得僵硬。他变成了躺在泥土之下的亚伯。
突然,他哭了起来。他的眼泪落在泥土中。
“别离开我,亚伯。”他含混地说。
他伏在泥土上,不停地呼唤亚伯的名字。他呼唤离开了他的该隐的名字。他呼唤夏娃的名字。又重新呼唤亚伯的名字。
一双温暖的手抬起了他的头,让他倚在自己的腿上,轻柔地抚摸着他的头发。
“我不想做,夏娃。”亚当呜咽。
“这不是为了性,亚当。”夏娃温和地回答。
“可为什么你让我倚在你的大腿上,为什么你抚摸我的头发?”他问。
“这叫作同情心,亚当。”夏娃说。
“我不明白。”亚当说。
“你会明白的。”夏娃说。
数不清的世纪过去了。最初的人类灵魂坐在被废弃的伊甸园之中。他的膝上睡着一个犯了错的天使。微弱的月光照在他们的身上。天使正沉溺于梦境,这一恐怖的现实的映射。她出了汗,面孔扭曲,仿佛她正忍受着极大的痛苦。她的翅膀颤抖,如响尾蛇的尾巴一般发出沙沙声,义肢却静静伏着,一动不动。
她在流泪。她的眼泪落在泥土上。自她的口中发出含混的、灼热的呼唤。
“别离开我,亚当。”鲁特说。
亚当凝视着她。
他试探着伸出手,落在她的头发上。然后,他开始轻柔地抚摸她的头发。
完
哈哈!没想到一口气写了两万五千字。之后大概不会再写了。我说真的。
第一条线索是很清晰明了的。葡萄园就是葡萄园。这是个真实的故事。最明显的含义,大抵是维姬口中的含义。犯了错的人是有可能改过自新的,无论什么时候开始都不算晚;而且会因为正确的行为得到奖赏。
然而,除魔天使们并不喜欢这个含义。她们的理由是很充分的。为什么呀?这公平吗?我们一直做好事。他们一直做坏事。现在他们改了,就和我们一样升入天堂吗?这确实不公平。
然而,从另一个层面来看,上帝就是命运本身。使命运公平是不可能的。我们只能试图不被困在其中。珍惜自己所有或者曾经拥有过的,并为此感谢命运的礼物。鲁特因始终无法接受亚当的死而无法放弃执念,坚信倘若他升入天堂,她便可以假装一切都没有发生。她依旧可以全心全意地信赖和依靠亚当。她被困住了。她始终无法接受这件事,因此,她走入了歧途。好在事情得以挽回。
从这里开始,揭示了葡萄园的最终目的。改过在什么时候都不算晚。只要能够改过,就比不改过要好。鲁特改过了。我想某种意义上来讲,也是地狱客栈最初或者本应当拥有的目的。葡萄园建立在一个基础上:我进入了葡萄园,并按照我许诺的那样辛苦劳作。我弥补了我的过错。只要选择改过自新,并且为之付出努力:你就有可能拿到那块银币。
第二条线索相较之下没有那样明显。这次的线索关乎人类。
人类也许是有希望的。
我在美国的法学院念书。有时我去酒吧。地板的气味让我喘不过气,四周是不认识的脸。我在自己的公寓,有时盯着天花板,感到十分孤独。在我敲打键盘的时候,美国正在伊拉克投下炸弹。伊甸园外血流成河。人类的始祖在被废弃的伊甸园的断壁残垣之中为他视作家人的、犯下错误的天使祈祷,轰炸机从他的头顶经过,具有另一层隐含的意味。既然你能原谅我的一个改过的孩子,那么你也能原谅我所有改过的孩子。上帝,我搞砸了,鲁特搞砸了,人类搞砸了。造出人类,没准儿你也搞砸了。上一次,你发现自己搞砸了,便降下了大洪水。但是,不要再让大洪水降临了。犯下过错的人在死后由你审判,他们要付出相应的代价。无论是天堂的乐园还是地狱的汤锅,我都赞成。但是,在他们还活着的时候给他们一个机会吧。不要毁灭这个世界,相反地,让他们在这个世界上好过一些吧。我改过了。也许人类也会作出正确的选择。也许人类最终不会自我灭亡,也许他们会选择和平,选择爱……
第三条路是隐藏的路:
鲁特是夏娃的对照。
夏娃来自亚当的肋骨。某种意义上,她是亚当的一部分。而鲁特戴着亚当的光环,因此,在这个故事里,鲁特成了亚当的一部分。他们在被废弃的伊甸园生活,对应了亚当和夏娃曾在丰饶的伊甸园中生活——只不过,黄金时代已经过去了。现在的世界满目疮痍。鲁特犯下了一个错误,夏娃也犯下了一个“错误”。他们都是对于亚当而言亲密的女子。
然而,事情有不一样的地方。
夏娃犯下了“错误”。亚当默许了这件事情发生,而且,他把这件事怪在她的头上。亚当不喜欢夏娃的自由意志。而且,他一辈子也不想离开伊甸园……
鲁特同样犯下了错误。这一次,亚当他要求鲁特改过,并且,主动承担了责任。他要求鲁特自他的身份中分离,成为一个独立的个体;他主动离开了伊甸园。
亚当同样改过自新了。
至此,三条线索就此收束:
人是可以改过自新的。人类的灵魂也许是有希望的。也许事情不是走投无路,我们不会自我灭亡。也许未来会是一个美好的未来。这当然只是非常天真的期望,我想某种意义上来讲,也是地狱客栈最初或者本应当拥有的目的:天国的葡萄园。
所以,亚当和鲁特的结局会怎样?
也许他们在天堂开演唱会。也许鲁特被贬到人间,他们在人间开演唱会。也许他们最后在地狱开演唱会。总之他们在一起开演唱会,我们不必太过担心。
但是,亚当确实做了一些好事。像无尽的时光之前的自己一样,他在这件事儿上表现得十分无私,阻止了偷窃行为,同时在权威面前坚持己见。这也许让第一个人类的灵魂升入了天堂。在他再世为人之时,这套公式大概没准也可以适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