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研究以抖音平台海外華人博主為對象開展數據統計和視頻內容分析。經檢索，截至2022年12月，共錄得52個擁有百萬以上粉絲的海外華人抖音賬號，粉絲總量近2億人，共發布短視頻2萬余條，獲點贊數高達20多億次，平均每條短視頻獲贊10萬次以上。本研究以這52位博主在2023年4月的113條置頂視頻為研究樣本，基於跨國特征對短視頻內容進行分類，從點贊量、評論數、收藏數、轉發量等數據分析海外華人短視頻的跨國傳播效果，考察當前海外華人虛擬跨國生存形態和跨國傳播模式，審視海外華人社會在新媒介形態下的變遷，探討虛擬跨國網絡空間的發展趨勢和影響。
一、海外華人抖音博主群體的涌現
從分布地區來看，海外華人抖音博主分布較為廣泛，上述52位抖音博主分布在日本、泰國、德國、美國、俄羅斯、阿聯酋、法國等地，其中亞洲博主共27位，佔50.9%﹔歐洲博主共18位，佔33.9%﹔北美洲為6位，佔11.3%﹔大洋洲和非洲各僅有1例。52位抖音博主的平均粉絲數量為323萬人，其中粉絲數量超千萬的有2位，超500萬的有8位。從博主首發視頻的日期看，大部分博主首發視頻時間在2017年之后。其中，2017年僅有1位﹔2018—2019年開始發布視頻的博主共32位，佔62%﹔2020年有11位，佔21%﹔2021年有8位，佔15%。隨著抖音平台的快速發展，擁有百萬級粉絲的海外華人博主數量將進一步增長，且分布范圍亦將進一步擴大。
（一）海外華人抖音博主的群體特征
數據顯示，以上四種類型中，海外工作和跨國家庭這兩類身份佔比分別為50%和25%，佔總體比例高達75%﹔其他類型佔比較少，其中海外留學佔12%，海外定居佔13%。跨國家庭與海外工作類博主在跨國交流中的雙向互動性特征更強，跨國家庭直接展示家庭生活中的跨文化交流現象，海外工作博主則涉及跨國流動工作場景的記錄，兩類博主在視頻中包含了國內外不同文化的雙向互動。海外留學、海外定居兩類博主則以展現海外信息為其定位，其跨國信息傳播主要表現為國外信息向國內的單向流動，雙向互動體現在評論區博主與粉絲的交流方面。
（二）海外華人抖音博主群體涌現的現實基礎
從抖音博主首發視頻的時間來看，52位博主的創辦時間主要集中在2019年以后，即5年內首發視頻的博主數量為37位，佔71%，粉絲增長速度較快。百萬粉絲博主群體快速涌現的示范效應，帶動了更多的海外華人投身抖音平台，每個國家都可以找到華人抖音博主的身影，成為抖音平台跨國信息傳播的重要渠道，也成為海外華人跨國生存的新形態。這一群體的迅速發展由技術驅動、用戶支撐及動力支持等諸多現實基礎共同促成。
1.國內社交平台技術驅動
2.新移民群體用戶支撐
在海外使用中國版抖音制作短視頻的海外華人博主，主要是與中國聯系密切的新移民群體。這一群體在20世紀70年代中后期開始從中國向海外移民，形成長達半個世紀的大規模海外移民浪潮，總體數量超過1000萬。新移民群體主要在中國接受基礎教育，與中國親友聯系緊密，有著與國內用戶交流的強烈需求，更容易接近和使用國內版抖音。另外，在中國復興的背景下，移民回流以及跨國生存的現象日漸增多，促成海外華人與祖籍國更緊密的互動。新移民群體在抖音平台上使用中文制作視頻，以國內用戶為主要傳播對象，通過發布短視頻來展示自己的生活、文化和社會現象，為國內用戶提供了解海外社會及海外華人生活的渠道，使抖音成為海內外信息跨國流動的重要平台。
3.跨境電商動力加持
《中國互聯網發展報告2023》數據顯示，2022年國內抖音短視頻電商增長迅猛，年直播電商交易規模近3.5萬億元，同比增長47.69%。另外，《中國電子商務報告2022》顯示，2022年我國跨境電商進出口總額2.1萬億元，其中進口0.56萬億元，佔比26.7%，進口同比增長4.9%，跨境電商進口增速與國內短視頻電商增速相比還有較大空間。國內抖音短視頻電商的迅猛發展，必然產生外溢作用，吸引大量海外華人參與其中。海外華人不僅擁有海內外的信息差，同時掌握海外特色商品的資源，抖音則提供了暢通的跨境電商行業渠道。海外華人跨境電商在貨源、價格、可信度等方面都具備明顯優勢，使其名利雙收。國內用戶通過海外華人博主的視頻獲取海外信息的同時，在直播中通過博主面對面了解海外商品，以更優惠的價格和更親民的形式購買以博主信譽背書的海外商品，取得了海外信息滿足與海外商品消費的雙重收獲。
二、海外華人抖音跨國傳播內容
為了進一步分析海外華人抖音博主跨國傳播的具體現狀，本研究採集52位抖音博主的置頂視頻為樣本開展內容分析。按照抖音平台的規則，置頂視頻可由博主個人自行設定，每個抖音賬號可以設置不超過3個的置頂視頻。置頂視頻對於博主而言，具有特定意義或代表性，受關注度高，擁有較高流量，其點贊、評論、收藏、轉發等互動效果更好。通過置頂視頻的分析，可以了解博主的整體定位、個人風格等。本研究採集52位博主共113條置頂視頻，根據視頻的點贊、評論、收藏、轉發等數據，採用權重比例評估其傳播效果，從跨國傳播的角度進行傳播內容分析。
（一）傳播內容概況
從置頂視頻標題文本的內容看，視頻主題主要內容為海外生活類，如泰國、日本、俄羅斯、迪拜等，以及家庭生活類，如外國媳婦、中國媳婦、中日夫妻、母親、寶寶、親人、家庭等。視頻標題使用正向詞匯居多，如喜歡、真實、幸福、健康等，主要使用正面詞匯，展現了海外華人群體的積極形象，如圖1所示。
從跨國特征對置頂視頻內容進行分類，可將置頂視頻主要題材分為海外見聞、海外中華文化、跨國家庭、跨國經歷、跨境電商、中國信息六種類型。從六種視頻類型的跨國特征看，海外見聞和中國信息兩類視頻不具有明顯的跨國傳播特征，分別偏向國外和國內兩個視角。海外中華文化、跨國家庭、跨國經歷及跨境電商四類均為跨國信息，具有顯著的跨國特征，數量佔44.3%，其視頻內容涉及到國內外的文化與信息交流。各類視頻的傳播效果依次為海外見聞、跨國家庭、跨國經歷、跨境電商、海外中華文化和中國信息。整體而言，海外信息傳播效果（109.38）高於跨國信息（87.68~102.4），中國信息傳播效果則較為一般（79.2），視頻數量的分布同樣呈現海外信息高於跨國信息、中國信息最少的特點。
（二）傳播內容類型
1.海外見聞
海外見聞是海外華人抖音中數量佔比最高的視頻類型，佔全部視頻的比例為54%，雖然其內容沒有明顯的跨國特征，但與國內受眾的互動效果最好，平均每個視頻的點贊數為66.23萬，評論數達3.46萬，整體傳播效果是各類視頻中效果最好的類型，傳播效果數值達109.38。海外見聞類視頻的傳播效果表明，海外華人抖音視頻是海外信息向國內傳播的新興渠道。此類視頻中最受關注的是博主“大名一米九masala”拍攝的孟加拉國理發體驗，視頻點贊量高達260.9萬，評論數達31.7萬，反映受眾對海外奇特見聞的強烈興趣。
2.跨國家庭
3.跨國經歷
4.跨境電商
5.海外中華文化
6.中國信息
中國信息是海外華人抖音視頻中數量比例最低的視頻類型，僅佔1.8%，且與國內受眾的互動效果在各類視頻中最不明顯。中國信息的傳播效果，與海外華人抖音博主的定位和粉絲的觀看期待相一致。海外華人抖音博主的信息優勢在於海外的一手信息，對於粉絲而言，中國相關信息的獲取渠道更多，海外華人提供的中國信息難以引起其興趣。
三、海外華人抖音跨國傳播模式
海外華人抖音博主通過短視頻內容展現政治、經濟、文化等海外信息，成為跨國信息傳播的橋梁，是中國文化與外國文化的“中間人”，尤其在面對文化差異或沖突時，海外華人的抖音視頻傳播能發揮溝通作用，減少因信息差帶來的誤解。隨著經濟全球化進程的加速和跨國文化流動的日趨頻繁，“文化中間人”充當著全球文化與在地消費者、國際和國內文化場域的中介。海外華人“文化中間人”身份具有平民化、生活化的特點，在家庭生活與商業生活交織的場景下實現文化中介功能，同時在跨國社交過程中實現自我形象塑造。
（一）景觀化與生活化雙重敘事
海外華人在抖音平台上展示的海外景象，是其親身生活經歷的影像記錄，具有生活化與景觀化的雙重特征。短視頻作為虛擬場景的載體，其內容並不等同於對生活世界完整和真實的反映，而是基於現實世界場景進行藝術處理的媒體“景觀”，受眾看到的海外視頻是經過剪輯技術加工和再創造的“景觀”世界，從而獲得虛擬跨國體驗。海外華人抖音博主在海外實地拍攝，結合自己的生活經歷拍攝出的視頻讓受眾如臨其境，有較強的真實感，使生活化場景和景觀化場景界限淡化，受眾容易將視頻體驗等同於現實內容，從而忽視對視頻虛擬性的反思。
部分抖音博主為了博取眼球，吸引注意，從“景觀化”敘事進一步演變為“奇觀化”敘事，將海外生活的差異化特征放大，在獲得流量的同時，強化文化差異體驗，可能會導致更深的文化隔閡。例如，“劉庸干淨又衛生”以印度美食為主要視頻內容，其部分視頻展示了印度在飲食衛生習慣上的“奇觀”，同時配以“干淨又衛生”的評價，引起受眾興趣圍觀的同時，也成為印度異國“他者”形象塑造過程重要的一環。
（二）商業化與家庭化融合運營
（三）跨國社交與自我塑造交互作用
隨著抖音平台的影響力不斷增強，國內短視頻電商市場日益壯大，不同地區的海外華人不斷選擇通過國內版抖音加入國內社交平台，通過視頻直播互動與評論留言交流，用中文講述他們在海外的故事，形成遍及全球的開放式跨國中文社交平台。在傳統媒體時代，跨國信息流動不暢，受國際間信息流動制約，中文社交網絡呈現區域塊狀化特點。抖音平台在全球的推廣，使中文信息在全球無差別流動，打破了傳統媒體下各地中文社交平台的信息閉環，全球的華人都可以通過抖音的標簽話題，在同一平台開展討論。
抖音的普及使海外華人擺脫了物理距離對溝通造成的阻礙，以抖音為橋梁保持和祖籍國親友及粉絲的聯系，補償了現實中的“缺席”，聯結了情感，在物理和心理兩方面達成了一種“共同在場”。這種“在場”還表現為海外華人群體形象的自我塑造，在新媒體技術的賦權下，海外華人群體依托短視頻平台，從以往依賴於國內主流媒體報道的被動形象，轉變為能夠全方位自我展示的主動傳播者。海外華人群體通過參與國內熱門話題，提供海外視角，在自我塑造群體形象的同時，獲得大量粉絲關注，與粉絲積極互動，極大提升了海外華人群體的媒體能見度。
四、結語
抖音作為國內主流社交媒體向境外的延伸，是海外華人傳播媒介的重大變革，對海外華人的社會交往與組織形式產生了深刻影響，促使海外華人社會發生一系列變化。隨著海外華人移民數量的增加、網絡技術的發展以及全球化的加速，將進一步推動海外華人跨國網絡的國際化、多樣化，跨國傳播的信息內容從家庭生活延伸到商業、科技等多個領域，傳播主體從國內為主到全球海外華人和其他族裔共同參與，傳播渠道亦將更加便捷、高效、智能，從而更好地推動跨文化交流的發展。
（一）跨國實踐形態多樣化
除了視頻技術使互動過程更加真實之外，抖音平台改變了海外華人媒介互動的主要對象，海外華人抖音博主使用抖音與國內用戶交流，將國內用戶作為首要受眾，其與祖籍國之間的聯系產生了實質性的改變，此前傳統海外華人信息媒介主要實現海外華人群體內部的交流，發揮著凝聚族群力量的功能，因此，兩者的傳播對象存在明顯差異。海外華人抖音博主與國內用戶的互動，豐富了海外華人跨國實踐的具體形態，形成了虛擬跨國場景、跨境電商、跨國社交等多種跨國實踐形式相融合的虛擬跨國實踐。
（二）中文信息全球傳播常態化
國內短視頻平台的崛起實現了中文信息全球傳播的技術可供性，在抖音短視頻社交媒介廣泛應用之后，海外華人與祖籍國的溝通進入一個更加普遍頻繁的階段。新媒體技術的賦能使海外華人聯系網絡從所在國區域范圍，擴展到了全球范圍，中文議題的全球傳播進入常態化狀態。通過話題標簽功能形成全球共同的熱門話題討論，從而形成了覆蓋全球的中文社交關系網絡，海外華人用戶與國內中文用戶在抖音平台的視頻共享實現了中文信息的全球傳播。
（三）跨境信息傳播多元化
海外華人以抖音為平台開展的跨國傳播，以國內受眾為主要傳播對象，其本質是跨國回流再適應的過程。海外華人在不同國家不同文化場景下穿梭，涉足多元化的價值體系和法律規范，其跨國信息傳播具有多元化的特征。為獲得更多關注，海外華人博主往往主動參與熱門話題的討論，在提供多元化海外視角的同時，平衡國內受眾的價值取向，避免遭遇負面評論或出現直播翻車。特別是海外華人在居住國與祖籍國之間發生外交摩擦時期，在保持活躍的同時保護自身利益，成為考驗海外華人抖音博主跨文化傳播能力的焦點。
總體而言，海外華人在抖音平台的活躍表現為抖音注入了國際化、全球化的視野，成為國內外民心相通、貿易暢通的橋梁。在短視頻傳播媒介普及的背景下，海外華人通過抖音平台獲得了技術賦能，在展現自我、促進交流的同時，也獲得了可觀的經濟收益。在中國復興的時代大背景下，海外華人更深地與祖籍國的命運聯系在一起，將在實現人類命運共同體、促進文明互鑒方面發揮更積極的作用。
（摘自：鄭文標、王鵬璐：《抖音短視頻平台海外華人博主跨國傳播研究》，《華僑華人歷史研究》2024年第1期。注釋從略，如有需要請參見原文。）